一想到这里,陆寄风更是对拓跋焘的功业有了不同的认知。
宫城内,亭台楼阁放眼不尽,雕刻繁丽,处处都是最名贵的锦缎,最精细的刻功,最精选的材料…整座由整片白玉雕成的大门,一望无际黄金镶嵌的地,构成了极度的奢华、难以想象的浪费,好像全世界的宝物都汇聚在此一般。
不只是陆寄风目不转睛,每个卫士臣僚,都看得喘不过气。
拓跋焘对陆寄风道:「与统万城的豪华相比之下,平城犹如农舍。当初朕拿下此城之时,已经将眼睛所见的财物都分赐将士了,想不到隔了年余再回来一看,还是这样华丽惊人!可见当初朕赏得不够。」
陆寄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夏国不过蕞尔土地,竟能如此搜括,焉能不亡!」
拓跋焘笑道:「陆卿此言,正合朕意!」
只不过不知道也随驾出征的赫连昌,做何感想?!他曾在此城中作威作福,拥有上万名妃妾与宫女,那时他曾经拥着其中几名绝色妃妾,从此城最高最华丽的窗口看出去,对着「招魏门」或「朝宋门」,幻想着能以他那三十万匹优秀的战马,征服天下。而不到一年,这座城就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他再度入城时,是以随从的身分进来,再也不是主人了。
拓跋焘暂时坐镇统万,指挥战事,每日都有南北两边的情报飞驿传来。几乎是御驾才坐镇了统万城没几天,征讨宋国的将领便传来捷报,说宋的守将接连望风而逃,连弃数城。
拓跋焘十分高兴,将捷报传予众臣看,笑道:「朕要同时兵出南北,诸君怕分散兵力,被宋追击。只有崔侍中算准了宋军懦弱胆小,缺乏纪律。哼,朕兵不血刃便取了洛阳、虎牢,这都是崔侍中之功!」
大臣们一面附和祝贺,心中不好受的人却也不少。
崔浩道:「启禀万岁,虽然连拔洛阳、虎牢,但是此地隐藏民间的宋军仍不在少数,而有能为的将领也尚未被派遣上来,与我军决斗。」
拓跋焘道:「你说的是檀道济?」
崔浩道:「檀道济颇见疑于刘家小子,可是危难之时,他确实是个大将,我军已败在他手中数次,先帝南征,也屡挫于他的防军,此人能扭转败势,我军应该在他赶到之前,先断他的援兵,让他势单力孤。」
拓跋焘果断地说道:「侍中所言甚是,卿即刻起草朕的手谕,命冠军将军将所有降兵全部坑杀,不留一人!」
崔浩领命,便在御座旁飞快地写好了圣谕,交给军驿带回。
侍立在拓跋焘身后的陆寄风,只能尽量地视若无睹,这不是他能干预的事,更不是他能左右的决定。战争就是如此,没有对错可言。
对拓跋焘,甚至夏国、秦国的人来说,宋国确实是一个除了运用政治策略之外,打起仗来就只会节节败退的软弱国家。以宋的土地、兵力,还望风而逃,相对的,就算只残余几万兵马,只剩往日不到一半的土地,赫连定还是虎视代北,难以攻克。
隐藏在荒山大漠之间的赫连定,何时会突然出现,决一死战,是没人敢预料的事情。在统万城中指挥的拓跋焘,虽然很确定自己的军队平顺地往西挺进,可是,一再传回顺利前进的报告,反而让拓跋焘坐立难安。赫连定怎样都不出面,若是采取持久消耗之战,他就未必有胜算了。
拓跋焘为了怎样引出赫连定,而苦思不得其计,屡次召见群臣商议之时,守卫又来报告有秦国的特使赶来朝见。
拓跋焘微觉奇怪,秦国与宋通好,怎会在魏和夏打仗之时派使前来?拓跋焘道:「宣!」
守卫便退了下去,不久引上来的两人,风尘仆仆,十分地落魄,跪倒在阶下,三呼万岁,态度非常谦卑。
拓跋焘冷冷地看着他们,道:「秦与南人结好,为何突然遣使前来?」
其中一人仰起了脸,道:「万岁天威普照,我主已知前非,因此诚心派遣微臣前来谢罪。」
拓跋焘道:「叫你们主子自己来!派你们两个,算什么输诚!」拓跋焘正要命令卫士将他们拖下去斩个手脚,再送回去秦国示威,其中一人已急忙道:
「万岁请恕罪,非是我主胆敢冒犯,而是北凉突然出兵围攻我国,兵临城下,将都城重重包围,我主无法脱身,故命我等深夜缒出城外,星夜急驰,赶来向万岁告急。只要万岁肯出兵击走北凉,我主便今世永为魏奴,凭万岁驱策!」
此话一出,所有的臣子们都大为吃惊,西秦突然间面临危难,国王打算献上国土,以求自保,能轻易得到一个国家,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可是,现在要全力对付夏国,怎能分兵去攻击北凉?
拓跋焘道:「哼,朕焉知尔等不是夏的奸细,企图分散朕的兵力?来人呀,把他们拖出去斩了!」
那两人连忙叫道:「皇上勿疑,我主诚心诚意向万岁求援。为表赤心,已命臣带来国玺献上,请万岁查鉴!」
那人从怀中取出锦匣,两旁的卫士接过,呈给宗爱,宗爱打了开来,拓跋焘看了一眼,那方极美的翠玉上,刻着「大秦受命」四个秦文,果然是秦的国玺。
连国玺都送上来了,事情万万不假。拓跋焘命内侍那两名秦国臣子带下去安置,暂时没承诺出不出兵。
等秦国的臣子退了下去,拓跋焘才问道:「众卿有何高见?」
臣子们有的主张机不可失,要趁这个时候取下西秦的国土,也有人主张对夏的战事最重要,反正北凉必能拿下西秦,不如别去理它,将来再计划出兵灭凉;每一种意见都有道理,可是也都只说对了一半的道理,没有人能够让拓跋焘满意。
而崔浩还是自顾悠闲地看着群臣,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陆寄风不知他是不是又有了什么筹划,他的头脑里面,藏着多少的转寰,是没有人能够逆料的。
拓跋焘见崔浩没说什么话,更是心烦,眼前有西秦这块国土却咽不下去,这种心情比打败仗还要不好受。
退了朝之后,拓跋焘仍十分抑郁,便命人备驾,只带着赫连昌、拓跋齐、陆寄风几人,驰出统万城,到林间尽情奔马打猎。
轻骑很快地远远甩开了统万城,朝一望无际的荒野奔去。初冬之季,地面上尽是枯草,偶尔铺着层薄霜,在这季节打猎是最适宜的。
一行人直奔至荒野,地势渐陡,拓跋齐驱马拦在拓跋焘面前,道:「皇兄,前面是陡峭的山路,隐蔽处甚多,恐怕有不肖之徒藏在林间,皇兄请易道而行吧。」
拓跋焘环顾着前方高耸的山路,笑道:「你怎么胆怯了?前年你我独闯统万,我们的伤马在这样的山路中慌不择路,还有无数追兵在后,我们视千军万马蔑如也!何况现在此地已是朕的国土,难道有怕的道理?」
拓跋齐道:「当时敌在明我在暗,如今万岁是明,亡命之徒是暗,请万岁还是小心为上!」
拓跋焘就是铁齿,对赫连昌道:「赫连爱卿,你说,这座山有什么妖魔鬼怪?」
赫连昌道:「妖魔鬼怪倒是没有,只是路径陡峭,一般人很难上得去。」
拓跋焘笑道:「朕不是一般人!」
他话声未落,一夹马腹,马便撒蹄奔去,众人也连忙鞭马急追。拓跋焘的马术极精,顿时已脱出众人数十丈远,几乎看不见了。拓跋齐大急,拼命地策马想追上他,只见身边一骑黑驹迅速地超过了他,追上拓跋焘,正是赫连昌。
拓跋齐心头一惊,想道:「不妙!此地的路究竟通往何处,无人知晓。赫连昌回到故国,若是还有他的爪牙与他里应外合,将皇兄引至危险处围攻杀害,可就糟了!」
眼见拓跋焘与赫连昌的马匹都已经绝尘远去,看不见踪影,拓跋齐急得只知追赶。陆寄风的马术不像他们久习战事的鲜卑人一样高明,反而落在后面。他负有贴身保护拓跋焘的职责,也知道不能让拓跋焘落单,但马术硬是不如人,也只能拼命追赶。
陆寄风越是追赶,前面的路果然越是崎岖不平,陡峭之极,马速也放慢了,好几次陆寄风都想干脆自己下来扛马,以轻功追赶一定比较快,但是这毕竟有点不成体统,只好耐着性子,控运着缰绳让马踏上石层泥地,陡跃而行。
此时,前方竟传出一声悲惨的马嘶,陆寄风一怔,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翻身下马,以轻功赶去。只见前方的溪涧旁,拓跋齐痛苦地坐在地上紧按着左脚,而他的座骑倒在一旁抽搐着,不时发出悲惨的哀鸣,马匹的身子有一半浸在水中。
看来是他赶得太急,踏破了初结的冰,因此马滑倒断腿,他也被摔了下来受了伤。
陆寄风道:「将军无恙乎?」
拓跋齐道:「陆大人…唔!」
陆寄风见他痛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欲看他的伤势,但他们都穿着军甲,无法解开衣服看视伤口,拓跋齐忍痛道:「别管我,我方才还见到万岁与赫连昌朝前面小路去了,你快点赶上他们,免得万岁遭遇不测。」
陆寄风道:「可是你的伤也不轻。」
拓跋齐道:「我不要紧…」
他都已经痛得浑身冒汗,陆寄风不顾他的抗议,索性蹲在他身边,将拓跋齐的军靴解下,手上柔劲略贯,保护小腿的犀皮柔甲连坠的金丝应声碎断,陆寄风扯破他的裤管,果然膑部已经肿大如鼓,看来骨头可能被压碎了。
陆寄风背起拓跋齐,拓跋齐喝道:「放我下来,你应该立刻去保护万岁!」
陆寄风道:「若将军有所不测,甚至废了左足,只怕万岁也会内疚。」
「可是…」
他急成这样,陆寄风有几分无奈,道:「请将军勿忧,万岁朝何处去了?」
拓跋齐指着西边,道:「那里。」
陆寄风道:「下官马术不精,但跑起来倒还算快,这下正好不用骑马了。」
说完,他双足一点,便如脱兔似地飞奔而去,轻捷的身子犹如闪电,在崎岖山林间疾奔穿梭,被他背着的拓跋齐惊愕得连伤都忘了,已经瞬间穿过密林,眼前是更陡的高崖。陆寄风也毫不费力地纵身一跃,跃上陡崖。
「哈哈哈…」
才跃上平崖,便听见一阵浑厚的笑声,陆寄风和拓跋齐定神望去,前方已无道路,竟是一片极高的平台,高旷无边,四面垂云,俯瞰整个统万城,平原千里,洛水横画,一片壮阔的江山尽收眼底。
马上的拓跋焘与赫连昌,勒马俯视江山,难怪会发出那样豪爽的笑声。见到他们相安无事,陆寄风感觉到背后的拓跋齐松了口气。会稽公赫连昌没有趁独处时对拓跋焘不利,看来是他多虑了。
拓跋焘转过头看见他们狼狈之态,有点吃惊,道:「陆寄风,你的马呢?库哿思,你怎么受伤了?」
陆寄风放下拓跋齐,道:「将军担忧皇上安危,奋不顾身,因此受伤。」
拓跋焘看着拓跋齐的伤,摇着头叹道:「你何苦如此?朕难道手无缚鸡之力,那么轻易陷于危险的吗?」
拓跋齐不顾可能得罪会稽公赫连昌,道:「皇兄以万岁之躯,深入孤山,身边只有敌国之人,不能教微臣不忧!」
拓跋焘一笑置之,道:「朕有天命在身,有什么好担忧?」他转身对赫连昌道:「爱卿切勿在意,你将如此河山奉献予朕,朕自不辜负你!」
赫连昌感动万分,跪下谢恩,道:「罪臣自知死不足惜,万岁垂怜而赐臣残喘,微臣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天恩!」
拓跋焘哈哈一笑,扶起赫连昌,好言安慰一番。
陆寄风默默地观察着赫连昌,赫连昌根骨极佳,体态壮硕,甚至比拓跋焘还要雄壮,可是初次见到他,却感到他平凡无奇,也许那时他刻意胁肩缩背,看起来十分卑微。但在此时,衬着他的背景是壮丽的江山天地,他的气势便再也无法隐藏。他分明是个野心极大的霸主,并不是会被拓跋焘这样的推心置腹给感动的普通人。
方才赫连昌与拓跋焘独处,确实是有机会谋害拓跋焘。拓跋焘有那份胆识与他并肩策马,深入绝岭,到底是拓跋焘信心在握,还是赫连昌另有图谋?陆寄风留意起赫连昌,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做出令人无法防范的事。
拓跋焘这番策马散心,心情稍解,众人才回转统万宫城。一回返城内,宗爱便禀报道:「崔侍郎已在殿内候旨了。」
拓跋焘道:「他总算来了!」
骑装也不换,便直入内殿,见到崔浩就拉住他的手,道:「方才大殿之上你不发一语,朕便知道你有良计,来,快说!秦国救是不救?」
崔浩道:「万岁且莫心急,秦国将亡而来求助,若是不救,难道让北凉坐大?」
拓跋焘道:「可是赫连定不知藏在何处,若朕分散了兵马,他在大漠中突击朕的军队,岂不是糟糕?」
崔浩微微一笑,道:「赫连定不会有这样的计虑,皇上不必忧心。」
拓跋焘道:「那么依卿之见,朕是引兵去救秦了?」
崔浩笑道:「万万不可,我军远行疲惫,对付赫连定已经十分困难,中途改变路径,只是消耗军力,犯了兵家大忌。」
拓跋焘道:「你这全是废话!不分兵力,如何救秦?」
崔浩慢吞吞地说道:「我军首要攻打赫连定,可是赫连定骁勇善战,胜算难料。而西秦若是不救,就会让北凉坐大。这三方各自分开,都是危机,但是合在一起,却大利我军,可一举而夺三国,乃千古难觅的良机!」
他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望定了他,根本不相信这叫什么良机。赫连昌更是极为专心地听着,不知这位一言兴邦的谋士,有何等惊人的韬略。
拓跋焘吸了口气,道:「如何一举而得三国?说来!」
崔浩还是那好像没什么事的平静口气,道:「我军若是与赫连定遭遇,恐怕也难以对抗他的精兵。除非是先藉他人之力消耗贼虏的兵力,然后王师再以计略取之。而可作前驱者,正在秦国。」
拓跋焘道:「他们被凉国包围,自保都难,怎么帮朕打前锋?」
崔浩道:「秦国兵力不足,打仗的能力没有,逃亡的能力还有吧?万岁请命令秦主坚壁清野,把国都烧尽毁尽,不留半点财物给凉国,然后教秦主前往平凉、安定两郡,将这两郡赐予秦国。秦主一定会立刻烧尽都城,赶往平凉、安定赴任。如此一来,北凉虽占领了秦国,也是无用,只是增加了荒地,不能增加国力。」
拓跋焘点头,道:「嗯,但是我军尚未从赫连定手中拿下平凉与安定这两郡,就封给秦王,又是何意?」
「秦主赶往平凉、安定,必是认为有皇上的大军在此帮他打入城中,但是请万岁暂时勿发,让秦主自己赶去,赫连定见到落魄的秦人竟敢入据他的国土,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大军杀出,劫掠秦王的财货妃妾,那时不就引出了赫连定?赫连定意在抢劫,不会有严整的军纪,万岁趁机袭击,胜算在握。」
他说到后来,赫连昌是已经目瞪口呆,这样的运用,果然立刻就不见血地毁了秦国、引出夏军,还让北凉一场空!再怎样的高墙深沟,也防御不住这样的计谋渗透,难怪自己会亡国,难怪他的精兵战马都没有用,就是因为他少了一个算无不胜的军师,一个如同诸葛亮复生的军师!
拓跋焘哈哈大笑,拉着崔浩的手拍着,道:「好计!好计!崔侍中,朕的江山,全在你的方寸之间!」
陆寄风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番筹划而亡三国,相比之下,他把自己的死罪变成功劳,真是微不足道了!
拓跋焘没有多耽误,即刻命他起草手谕,还让数名高手护送秦国派来的王恺、乌讷阗两人回去传达命令。
而一切的发展,全部都如同崔浩所计算的一般。秦王乞伏暮末一得到拓跋焘的回复,感激涕零,连夜纵火焚城,一夜间整座枹罕火光冲天,照得沙漠上金光漫如红霞。
秦王乞伏暮末烧了抱罕,还将居民所有财物能带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捣毁破坏,然后以残军胁迫着城中百姓,杀出城去,让百姓在前面挡凉国的兵马刀枪。而秦王在后逃出防线,朝东赶去,急着到平凉与魏军会合。
北凉见皇室已经弃城逃走,无异是投降了,便也不追。大军驶入城内接收国土,才发现已是一所废墟般的亡城,极目所见,只有死尸与残瓦断垣,没有半点食粮或财物,没有半点生命存留下来。这一切,只因为崔浩的一句话。
亲手烧杀了自己国家的秦王,凄凄惶惶地赶至安南,离平凉已经不远了,迎面而来的大军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黄门侍郎禀报道:「皇上,前方有大军无数,或许是魏军出城相迎了。」
乞伏暮末大喜,道:「快,为朕换上素衣,朕要出列以示赤诚!」
自古以来投降得这么高兴的,恐怕只此一君。乞伏暮末换上表示罪人的白衣,捧着国宝璧玉,赶至队伍前方,流亡朝廷也都恭恭敬敬地列队在郊野等候着。
前方黑压压的军队,看不出什么动静,过了片刻,才渐渐看得出他们朝西前来,整齐的队伍,令大地震动的铁蹄,渐渐地接近,乞伏暮末紧张得微微发着抖,虽然失去了旧地,但是拥有更富裕的平凉、安定两郡,却太值得了!他的发抖,除了紧张之外,更有兴奋与期待。
他听说与拓跋焘激战数年的赫连昌投降,还被封会稽王;自己连战都没战过,直接献出国土,荣华富贵一定更超过赫连昌…
满心的期待,在第一声「飕」的冷箭下被打碎。
乞伏暮末一呆,还在东张西望,第二只冷箭、第三只、第四只…接着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身边哀叫连连,中箭的将士臣子们惨呼着死去,有人叫道:
「夏军!是夏军,是夏军啊!」
乞伏暮末心胆俱裂,抱着头叫道:「护驾!护驾!」
文武百官乱成了一团,而前方的弓箭仍如雨下,马蹄已惊心动魄地追击上来,无数的黑衣夏兵持刀杀入阵中砍杀,柔弱的官员、内侍们除了抱头鼠窜之外,无法对抗。将领及时找到乞伏暮末,好几名士兵保护着他撤退,在混乱之中,根本也无法分清谁是谁,乞伏暮末被军士们拖着塞上御驾,往西逃去,他恐慌地抱紧了国宝玉璧,回头望着死神般的黑衣健旅屠杀他的臣子、抢夺他的妃妾,粗豪的笑声,在秦国臣、妾的惊叫中,交织成规模最庞大而华丽的屠杀劫掠。
远方的山丘上,有一匹高大的骏马上乘坐着山一样的大汉。
他身上的明光铠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
他取下头盔,红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宛如在半空中燃烧的火焰。
他双目煚煚地注视着乞伏暮末远逃的方向。
不,他在看的是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失去的国土。
而同时,军驿也已传达到拓跋焘手中,赫连定的出现,使战事立刻有了明朗的变化。
拓跋焘大喜若狂,御驾立刻动身,以最快的行军速度,不到三天就赶到了平凉城外,召见诸军将领,分派节度,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让赫连定自投罗网。
魏国的御营来到平凉城外,赫连昌全副武装,带着轻骑奔出御营,朝城门奔去。
戒备森严的平凉城上,弓箭手从墙垛中露出已扣在弦上的箭簇,烈阳下闪烁着刺目的银辉。
一名披着繁丽铠甲的贵人在军士簇拥下登上城,喝道:「来者何人?」
赫连昌勒住马匹,抬起头对着城上道:「孤乃是夏国之主,尔等为何坚兵拒守,不开城门?」
城上的贵人乃是夏国上谷公爵赫连社干,他不屑地大笑道:「哈…原来是你这个背国投敌之人!你有脸自称夏主?先帝的大好江山,被你败尽,若非今上英明神武,保住国祚,恐怕你将成为亡国罪人!赫连昌,你无耻投敌,还想来招降?真是可笑!先帝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赫连昌道:「赫连社干,你不要忘了先帝是把国祚传予孤王,不是传予别人!赫连定残暴无智,先帝在时便已经说过:『亡我族者,必此子也!』难道尸骨未寒,你们就忘了遗训?你们追随赫连定,终究是反叛之徒!再说天命有归,大魏英主统一天下,势在必得,你们何必跟着赫连定这个小丑负隅顽抗?那时的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赫连社干,大魏乃仁德之君,只要你顿悟昨日之非,诚心投靠,绝不会伤害一兵一卒,不伤害百姓一人,你也可以保全身家及富贵!」
赫连昌的话,引得赫连社干更加愤怒,道:「无耻贼子,杀你也算大义灭亲!」
他一扬手,箭雨立刻纷纷射向赫连昌,众卫士保护着赫连昌撤退,接着紧跟在招降的赫连昌背后的,便是拓跋焘的攻城兵马。
一霎时千军万马齐出,拓跋焘并没有亲自出发,他只是安闲地在远处御营观看攻城之斗,陆寄风、崔浩侍立在他身边,态度从容,这场攻城血战看起来激烈,但只是个前奏而已,真正的决斗还不是此时。
攻了半日,便鸣金收兵,将军队包围在坚守的平凉城外,魏军的包围令城内的赫连社干颇为忧心,今天攻不进来,明天还会再攻,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可以守多久。
夜里,一道火红的烟雾,自远方喷上天空,那鲜艳的血色,像是把天空砍出一道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