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道:「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少年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见少年那无礼的样子,两虎的喉间都发出轻吼,令那少年有些畏惧,道:
「你…你能左右这两头圣兽,怎么可能医不好一个病人?分…分明是骗我…」
「圣兽?」陆寄风有点奇怪他的说法,道:「我不知道什么圣不圣的,请你带我到有大夫的地方,这位姑娘快死了,不能再拖。」
少年道:「可是这山里真的没有大夫。」
「你家呢?你家一定有些治病的药吧?」
少年用力摇头,道:「不,我不能带你去我家…」
「为什么?你怕这两头老虎,我可以叫他们不要进去。」
少年道:「不是的…我们见了圣兽,恭迎都来不及,可是我…我…我不能回家。」
「为什么?」
少年被逼得没有办法,又不能脱身,只好可怜兮兮地望着陆寄风道:「我是逃出去的,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逃?你为什么要逃家?」
少年咬着唇不语,陆寄风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还是你父母对你不好?」
少年摇了摇头,不肯说话,陆寄风再三逼问,少年才道:「我要去找我爹。」
「找你爹?」
少年凄楚地说道:「嗯,我要找他,问他为什么不要我。」
「你知道你爹在哪里吗?」
少年摇着头,陆寄风道:「你年纪这么小,茫茫人海,怎么找得到他?你还是回去,跟你娘认错,别抛下她。」
少年轻叹了一声,道:「可是我怕。」
「怕?怕你娘打你?」
少年声音发着抖,道:「不是的…自从我爹不要我娘之后,就剩下了我和娘两个人,她整天哭,任我怎么劝她还有我在身边,她就是不理我…昨天,她叫仆人抓住了我,要杀我,说:『咱们命苦,不如一起成鬼吧。』我很害怕,就逃了出来…我自己到处乱跑,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我想我只能去找爹,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们…」
陆寄风听得呆若木鸡,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人间惨剧。
少年抓紧了陆寄风,哀求地说道:「其实…我很担心我娘,但是我又害怕她会杀我,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好不好?」
陆寄风道:「当然可以,你慢慢地劝你娘,我会在旁边护着你的。」
少年大喜,还挂着泪珠的脸上绽出笑容,道:「你真好,你能管住圣兽,娘一定会听你的话。」
「走吧。」陆寄风说道。
少年危危欲倒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前,他的身高只到陆寄风的胸口,又瘦又单薄,简直是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陆寄风抱着司马贞,让少年在前面带路,问道:「你家离这儿有多远?」
少年道:「应该不远吧?直直走就对了。」
少年又看了看昏沉的司马贞,道:「这姑娘很美啊,是你情人?」
「不是。」
「是你妹妹?」
「不是。」
「那她是你什么人?」
陆寄风道:「说来话长,总之没什么。」
少年道:「我看你这么急,应该跟她关系不浅,才不想让她死。」
陆寄风道:「难道不是亲人,就可以见死不救?」
少年道:「总不会没来由随便救人,天下有多少人,救得完吗?」
陆寄风道:「她是被我误伤的,我有责任救她。」
少年嘻嘻一笑,道:「我就说,还是要有点关系,否则谁会没来由的救人?这姑娘这么美,你怎么打得下手?」
陆寄风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少年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陆寄风正要说,想起司马贞横行霸道,也许民间非常恨她,一旦知道垂死的人是司马贞,很可能便不肯救了。陆寄风含糊地说道:「她姓马,对了,你家里就你跟你娘亲两个人吗?」
少年道:「你见了就知道,人嘛,是有不少,只不过…嘻嘻!」
陆寄风不知他笑什么,问道:「只不过什么?」
少年不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寄风,你呢?」
少年靠在他耳边道:「你可千万别对他人说我的名字,我只跟你说。」
「不过是名字,这么神秘?」
少年道:「这是我娘交代的,她说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我的名字,否则她留不住我。我从没对人说过我的名字。」
陆寄风道:「那就不要说了。」
少年却道:「不,我想跟你说,你只要答应我别告诉别人。」
陆寄风道:「嗯,我答应你。」
少年这才放心地一笑,道:「我叫迦逻。」
陆寄风好奇地问道:「迦逻,这是什么意思?」
迦逻道:「这是西域的一种香料。」
陆寄风道:「那你姓什么?」
迦逻叹道:「我爹不要我,所以我也没有姓。」
陆寄风不再触动他的伤心事,便说了些别的话岔开了,随着迦逻的指点路径,陆寄风很快便见到前方大路平坦,通往高门大院。远远地就见到围墙连绵数里,围墙内的花木掩映着几重亭台,竟是一所气派的豪门。
陆寄风大感意外,道:「这是你家?」
迦逻道:「请进吧。」
陆寄风心中起疑,迦逻握着他的手,笑意盈盈地将他带进大屋内,两虎紧跟在陆寄风脚边,意态昂藏。
那两扇门看似十分沉重,不料迦逻伸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迦逻先走入门内,道:「小心,这里的阶梯是往下的。」
陆寄风一愣,随他进门,果然门内就是往下的石梯,而所有的屋宇花木,都是建在比外面低了好几尺的地面上。
才走进园子,前方便有一个矮小至极的身影连滚带跑地赶了过来,道:「小主人,小祖宗,你总算回来了…啊!」
他看见两头老虎,登时不敢再前进,呆立着不动。
迦逻道:「老孺,我带了朋友回来,你呆站着做什么?」
老孺道:「小主人…这…这两头圣兽,是…是哪儿来的…?」
迦逻道:「是我朋友的,不许多问了,你快去!」
老孺眼中十分怀疑,上下打量着陆寄风。
迦逻拉着陆寄风的手往内走,两头猛虎跟在身后,经过老孺身边时,他恭恭敬敬地退至一旁,并没有说什么。
迦逻拉着陆寄风往内直走,穿过天井,直到第三进才往东边上楼,推开房门,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陆寄风眼前一花,但见房内铜灯照得满室金光,绕过外间的翠玉屏风,里面是个小室,一张大榻垂覆着锦缎珠帘,榻上罗被整整齐齐地铺着,靠墙陈放的古玩架上摆着陶偶小鼎等玩物,墙上几处高挂着锦帛,以工笔画着宫中仕女图,南边的窗架边供养着一盆菊花,大如人头,金瓣万重,华贵非常。
陆寄风道:「你房间好香!」
迦逻噗嗤一笑,道:「这不是我房间,是我丫头的睡处。我房间在里面。」
迦逻一指大榻后的木格墙,原来这面精工雕琢的墙只是隔间,推开其中一扇,便是个门。门内似乎更为宽广,更为华丽。
迦逻道:「你在这里等一下,先把马小姐给我。」
陆寄风将司马贞递给迦逻,看他抱着司马贞进入隔间,透过雕饰的镂隙中看去,迦逻将司马贞放在床上安置好,便走了出来。
迦逻在陆寄风耳边低声道:
「一会儿老孺或是任何人要你吃东西,你千万不能吃,也不能喝。」
陆寄风道:「为什么?」
迦逻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陆寄风道:「能不能先治她的病?她恐怕不能再拖了…」
迦逻道:「我们这儿什么药都没有,可是你不用担心,我带你去偷姥姥的回生精,救马姑娘。」
「偷?」
迦逻道:「我家不可能把人给救活的,除了偷以外没有别法子。」
陆寄风对于不肯救人的作风觉得十分反感,只是碍于迦逻,不好多说什么。
迦逻道:「你请这对圣兽照看着马小姐,他们就不敢对她怎么样了,趁我娘还没回来,我们得快去偷药才行。」
陆寄风点了点头,小风与小紫绕过隔屏进入内室,躺在床榻边。
迦逻拉着陆寄风的手走了出去,在堂外的回廊东转西走,奇怪的是到处都黑漆漆的,没点半盏灯火,也完全没有人声,实在不像大户人家的样子。
两人走出了回廊,绕过后苑,所到之处是个十分荒僻的废园,只有一间简陋的巨大石室,连门都没有,入口处看起来只是个黑洞,从里面微微吐出些寒气。
这和印象中的丹房实在相差太多,陆寄风正想问,迦逻低声道:「跟我来,小心别踩了花种。」
「花种?」陆寄风问。
陆寄风跟着迦逻往内走,石室内空空荡荡,但地面挖出一格一格的长洞,这些长洞都有七尺长,三尺宽,不知有多深,乍看之下也不知有多少格,整齐地纵横排开,尽头处有个微微突起的高台,上面陈列了几个瓶罐,不知是否就是所谓的回生精?
可以进去的路,只有格子与格子之间,不到一寸的宽度。
迦逻紧紧拉着陆寄风,步步为营地走在前面,见他走得这么战战兢兢的,陆寄风索性一把将他抱起,道:「是不是要往里面走?」
迦逻指着尽头的台子,道:「你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陆寄风足尖一点,便已跃至此地,迦逻喜道:「你轻功这么强,太好了。」
陆寄风回头看看,并没见到什么花,也不追问,放下了他,问道:「是哪一瓶?」
迦逻笑了笑,转身伸手去握台上的一个蓝色陶罐,轻轻转动了一下,接着又转动另一个铜瓶,原来这台上的瓶罐都是机关。
此地比外面更加寒冷,壁上都结着一层薄薄霜气。
陆寄风越看这个地方,越感觉到一股浓厚的死气,身旁的迦逻笑道:「成了!」
那台子整个向旁滑开,露出后面的一层浅柜。迦逻拿了其中一个玉匣,收在怀里,便很快地再转动机关,将一切恢复原状。
「好了,快走吧!」
陆寄风背起迦逻,迦逻笑道:「你还是背我了。」
陆寄风一笑,欲再以轻功跃出石室,一抬头,却见前方的格子路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一道人影,两手拄着拐杖,阴沉沉地看着他们。
「啊!」迦逻惊呼了一声,陆寄风一看清那人的样子,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那是和老孺一样矮小的妇女,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上前,她脸上满是皱纹,一双小眼睛被松垂的眼皮遮得几乎睁不开,摇摇颤颤地说道:
「小主人,你回来了?」
迦逻「嗯」了一声,就没有回答了,手却更紧地攀着陆寄风的颈子,微微发抖,对这老妇似乎有点畏惧。
那老妇叹了口气,道:「唉!小主人大了,什么都不怕了,还回来做什么?」
迦逻道:「这里是我家,我难道不该回来?」
那老妇说道:「你弃了你娘而走,不就是不想回来了吗?」
迦逻道:「我…我…只是去外头走走…」
老妇道:「夫人无依无靠,就指望你陪她,你却这样伤她的心,唉…」
迦逻道:「老家伙别絮絮叨叨的啦,我累了,我们要走了!」
老妇依然不让开,道:「小主人还带了朋友回来,到花房来做什么?」
迦逻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我来看看还有没有空地方,娘要我通知你一会儿又有新的花种要下啦!」
老妇道:「是吗?」她疑心地抬眼看了看陆寄风,诡异地一笑,道:「你这位朋友也看了吗?」
迦逻道:「他是跟我一起的,姥姥,我们先走了!」
姥姥说道:「小主人,您忘了把回生精放回去。」
迦逻道:「什么回生精?你再不让开,我可要生气了。」
姥姥说道:「这是要紧之物,丢了,老身也要糟,只好得罪小主人一回了!」
她话声方落,手中之杖却是朝陆寄风挥去,陆寄风轻易闪过,那姥姥拐杖中喷出了一股黑烟,迦逻忙道:「屏住呼吸!」
陆寄风匆促中吸进了一点,眼前一花,暗惊什么毒气那么厉害?他背紧了迦逻,便欲以轻功向外奔出。
姥姥喝道:「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