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道长道:「连一位老人家都能上得来,那条路若是被发现,对通明宫来说是个大患啊!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

弱水道长道:「连住在山中已有百年的我们都找不到,百寨联怎么找得到呢?」

默默侍立在后的青阳君,不禁狐疑地看了简老伯一眼,陆寄风知道青阳君必然已对简老伯的身分起了疑心。如果他不是透过另一条众人不知的道路上寻真台,那么一定是像众人一样,经由一线谷而上山的,能通过一线谷,又不惊动通明宫的众人,绝对是绝顶的高手。

烈火道长还不放心,弱水道长微欠了欠身,道:

「老丈,辛苦您了,请用些茶汤吧!」

弱水只一动身子,青阳君便很有默契地靠上前,弱水道长在青阳君耳边交代了几句,青阳君颔首,步出殿外,交代复字辈的弟子送茶进来。

一会儿道士便捧着茶盘进入,清香四溢。弱水要道士径自端到简老伯面前,说道:

「这茶汤乃是真人药谱中的配方,益气延年,请老丈和公子多用。」

不知道弱水道长真正的用意何在,简老伯干笑了两声,道:「老伯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岁,也没什么气了,这珍贵的汤药让我喝了岂不糟蹋?」

弱水道长微笑道:「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只是日常饮用的罢了。」

简老伯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和我儿子真是有福气啊,不知喝了之后,是不是就马上成仙了?我得多喝一些。」

陆寄风接过道士捧盘中的茶碗,但觉清香扑鼻,虽不知道弱水道长有什么诡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应该不会有「喝了马上成仙」的事发生,陆寄风仰首一饮而尽,简老伯慢吞吞地喝完,显然也十分不安。

弱水道长笑看他们,道:「再来一碗?」

「我老啦,喝不了啦!」简老伯苦笑道。

门外传出急促的奔跑声,一名之字辈的俗家道士在门外道:

「师叔祖!百寨联的匪众做了浮桥和巨城,要闯越一线谷了!」

弱水道:「有多少人?」

「匪众共有三营,大约五百人!」

陆寄风不禁暗自奇怪,「他们没向东方星问出什么吗?还是…东方星手脚都断了之后,竟然还逃得掉?」

烈火道长说道:「就依调度行事!走吧!」

「是。」弱水说道,交代两名道士招呼陆寄风二人之后,众人便起身步出大殿。

殿内只剩下两名复字辈道士,简老伯问道:「道长,什么百寨土匪啊?有土匪来了?」

其中一名复字辈道士道:「这年头,到处都有土匪,没什么大不了的。」

「唔,是吗?不过敢招惹通明宫的土匪,可就不常见了。」

道士故作轻松,道:「总有些不知死活之辈。」

话声方毕,突然间喀啦一响,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寒光两闪,两名道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然自咽喉喷出血柱,倒地暴毙!

陆寄风和简老伯大惊,眼前的黑衣蒙面人剑刃破空直刺,竟直接攻往简老伯的左腿!

简老伯纵身一闪,避过攻势,同时当的一声,剑吟未绝,便已拔出死去道士的佩剑,与那黑衣蒙面人激斗起来。

陆寄风定定地看着简老伯与那黑衣人激斗,两人的剑法都极快,有如连珠的剑格之声,镪镪镪镪,不绝于耳,两把剑斗成一团剑花,穿梭着一黑一灰的两道身影。

让陆寄风目不转睛的主要原因是:两人都是用通明宫的剑法,而且是剑仙门解功室的石壁上所记载的剑法!

陆寄风对于解功室的功夫并未加以钻研,也分不清谁的剑法是真,谁的是假。突然间嗤一声,剑气转向陆寄风,陆寄风连忙翻身闪过,一点地面便已跃至屋梁,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冷冷不语,剑身一回,又攻向简老伯。不知为何原本拆招十分迅速的简老伯,突然间闷哼了一声,动作似变得慢了些,黑衣人的剑锋一带,在他的左腿又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创!

简老伯站身不住,跌倒在地,闭目等死,黑衣人却只以剑尖抵着他的咽喉,声音十分低哑,一听就知道是经过刻意地压沉了嗓子:

「陆寄风,你下来,否则他要没命。」

简老伯一震,竟不顾被剑尖抵着的喉咙,仰头看着陆寄风,他瞪大的眼睛过了好半晌,便露出一股欣然,看来是认出了他真的是陆寄风。

陆寄风道:「你怎知我是陆寄风?」

黑衣人道:「我怎么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眼见你师父死在我剑下吗?」

简老伯果然就是眉间尺,陆寄风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冒充我师父了?在寻真台上,你不是还自称是眉间尺吗?」

黑衣人冷笑,剑尖向前抵了一寸,刺入简老伯咽喉的肉里,道:「你再不下来,世上就从此没有眉间尺了。」

简老伯哑着声音说道:「寄风,你下来,我有话告诉你。」

师父有命,陆寄风只好轻轻跃下,伺机要夺黑衣人手中之剑,黑衣人早已有所防备,左手虚劈,剑气逼退了陆寄风。

陆寄风正要以最快的速度再上前夺剑,真气一提,便突然感到小腹中一股寒锐至极的气流窜了上来,竟使不上平时的真气,不禁大吃一惊。

黑衣人冷笑道:「你腹中刺痛寒冷,无法运气,是不是?」

陆寄风大骇,黑衣人又道:「眉间尺,你则是腹中火气上升,暖洋洋的,一个不慎,便会泄精,因此你竭力控制这股热气,才会无法发挥剑法实力。」

简老伯的脸部被易容之物包覆着,看不出真正的面色,但是由他眼中出现红赤,已证实了黑衣人的说法。

简老伯道:「嘿嘿,这种下流的招数,只有你使得出来!现在四下无人,我也不必帮你隐瞒了,寄风,你听着,他便是…呜!」

黑衣人真的一剑刺入简老伯的喉中,简老伯声带被划破,血流如注,只能发出「嗬、嗬」之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黑衣人巧妙地不划断声带后面的气管,还留着他一命。

陆寄风大骇,冲上前去道:「住手!」

「手」字未落,黑衣人一剑已划破陆寄风胸口,本以为这一剑可以逼退陆寄风,只是没想到陆寄风会冒着被划破胸口的痛楚,硬是舒臂抓住简老伯,才及时跃后,胸前血流如注,但也将简老伯拖离黑衣人剑下。

陆寄风见简老伯咽喉破裂,喉中咽管外露,随着呼吸一张一阖,煞是可怖,不禁对黑衣人怒目而视,道:「你…你如此残忍!」

黑衣人笑了几声,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只是发出笑声,而一点笑意都没有,格外显得冰冷可怖:

「呵…我只是让他说不出话,比起你断人四肢,算得上残忍吗?」

「是你救走了东方星?」陆寄风马上想到。

黑衣人不回答,剑尖有如毒蛇般再度向陆寄风扑去!陆寄风急闪,黑衣人的攻势一招快过一招,陆寄风手中抱着简老伯,几乎没有还手余地,只能闪躲。若不是腹中寒刺难耐,陆寄风有把握击败这名黑衣人,但此时只有躲避的份。

陆寄风不敢恋战,纵身跃出破窗,发足狂奔。黑衣剑客紧追在后,两方的距离越拉越远,但随着提气运走,陆寄风腹中的寒刺之苦也越来越盛,渐渐布及他的周身,有如被万针穿刺着一般,终于两脚僵痹,而无法动弹,双手也冻如坚石,怀中的简老伯被他摔落在地,陆寄风自己也晕眩了过去。

陆寄风脑中空白一片,失去了意识。不知不觉中,体内的真气似乎被一道力量推移着,顺着小周天的方向运走,每走到一穴,寒气就有如坚冰遇上朝阳般,消融无踪。不多久陆寄风便自行运走真气,而缓缓苏醒了过来。

陆寄风再度睁开眼睛时,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简老伯和黑衣人都已不在了。

陆寄风跃起身,叫道:「师父!」

眉间尺伤得十分沉重,他若是被黑衣人杀了,怎么会连尸体都不见了?陆寄风见到地上一大摊鲜血,尚未全干,可见自己并没有昏迷多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相信黑衣人可以动手杀了他,可是黑衣人竟好像没有补上几剑,这难免令陆寄风不解。

陆寄风想了一会儿,不禁暗惊:

「我和师父都中了什么毒,难道…弱水道长叫人送来的茶里下了毒?」

陆寄风快步往山下赶去,以寻找师父,一边暗自推敲:「不可能是弱水道长,他从头到尾都没碰到茶,而且还是透过青阳君之口,叫人备茶的,青阳君更不像会使这种手段之人。那名黑衣人对毒性了若指掌,是他下的毒无疑,难道…从前陷害弱水道长的种种事件,也是此人所为?他故意使用通明宫与剑仙门都会的剑法,也是为了栽赃给弱水?他是什么人?和弱水道长竟有深仇大恨一般,总在背后逼着他?」

陆寄风直觉想到可能是多年以前,被逼得离开通明宫的慈泽道长。可是他对此人一点认知也没有,根本无从猜起。

直奔到一线谷附近,便听见前方刀剑之声镪镪不绝,喊杀声震天。

陆寄风大惊,想道:「莫非是百寨联的人已经杀进一线谷了?」

陆寄风连忙提气往一线谷奔去,不久前方便出现几道互斗的人影,是一名玄衣道人提着剑,在激斗一名高大若山的壮汉。

那玄衣道人是玄阳君,只见他手中长剑连舞,剑光闪烁,身手极为灵巧。而那高大的汉子手持几乎有伞盖大的扁斧,呼呼斧声疾扫,几度要砍中玄阳君,却总是在紧贴近玄阳君之际,被他巧妙闪过。

在烈火、惊雷、弱水道长身后,青阳君等人关切地注视着战局。而在对面,最前方是东方星以及一名一身雪白衣裳、雪白云冠的男子,男子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青枭寨的周偃与玄阳君之战,他虽然衣服飘逸俊雅,但是却长得一张长长的麻皮马脸,脸上嵌着两颗极小的眼睛,长得滑稽丑怪,实在与他的华服十分不配。

而东方星拄着拐杖,有点灰头土脸,那把写着「铜雀鸣遍,东方日生」的麈尾倒是找回来了,只不过两手都拄着拐杖,无法持握,只好高高地插在后领,从脑后冒出来。正面看去,倒像是头顶发出一圈白毛来一样好笑。

在这两人背后,还立着大约十来个人,都静静观看战局。

陆寄风正在好奇方才听见的震天喊声是哪里传来的,突然听见对岸响起锣鼓鞭炮,有人大叫道:

「青枭寨棒、青枭寨好、青枭寨主天下无敌,第一棒!」

周偃哇啦大笑,呼的一声,扁斧往玄阳君胸前劈落!

青阳君等人惊呼了一声,玄阳君虽及时滚地躲过,却也十分惊险。对岸的青旗摇得更厉害,叫得更响亮:

「周寨主强、周寨主棒、周寨主力气最大,第一勇!」

陆寄风傻了,想道:「他们不是做了浮桥要过岸吗?怎么全都没过来?」

那名马脸的白衣汉子根本懒得看战局,对身边的东方星道:

「你被谁打断了手脚?」

东方星嘿然,道:「我自己折断的。」

马脸汉子道:「你自己折断的?这怎么可能?」

东方星道:「怎么不可能,你没听过『壮士断腕』吗?没自己断过腕的,就不叫壮士!」

马脸汉子道:「呸!听你胡扯,那你的双脚也断,又有什么名堂?」

「为了练轻功啦。」

「用这种法子练轻功?」

「这叫做破釜沉舟,你一定做不出来,对不对?哼,想成大事,就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想别人想不出的计、使别人使不出来的手段!」

马脸汉子哼了一声,道:

「那我再问你,你是先断手,还是先断脚?」

「当然是先断脚,再断手。」

「我从刚刚一直想不通,如果是先断了左手,你怎么断右手?如果先断右手,又怎么断左手?」

东方星道:「当然是一起断!就是右手断左手、左手断右手不就结了?」

马脸汉子道:「这不可能,两手互拉也不会拉得断。」

「这就是力道的学问,只要同时气聚指尖,左手往右手、右手往左手的臂弯一切,一定可以同时双双而断。」

马脸汉子有点怀疑,道:「真的吗?」

东方星道:「当然是真的,我就是这么断的。」

对岸的喊叫声停了一会儿,又震天价地响起。马脸汉子忍不住皱着稀薄的两行淡眉,对着战局中的周偃喝道:「周偃,你叫那群奴才别叫了好不好?真是有辱百寨之风!」

周偃哈哈大笑,道:「你嫉妒我比你强,哈哈哈…」

马脸汉子由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取出两块小指大小的玉块,塞在耳中,来个耳不听为静。

东方星推了推他,示意有话对他说,马脸汉子拿下玉耳塞,问道:「什么事?」

「穆寨主,耳塞还有没有?借我一对。」

「没有!」姓穆的寨主说完,又塞上耳塞,由百寨不合的情况看来,就算有他也不会借。

周偃的一把扁斧,看似沉重笨拙,斧势却将玄阳君周身团团围住,玄阳君一身大汗,已斗得力气将尽,迭遇险招,嗤的一声,衣角被扁斧劈去一大幅,他急忙举剑以攻为守,长剑和扁斧一格,啪的一声,长剑竟被扁斧震得弯了过去,便成曲尺!

陆寄风内心暗道:「周偃不只有蛮力,内力也十分了得!」

因为若以蛮力运斧,玄阳君的剑会断,而两兵相交,竟是把百炼钢铁化为曲折,就非要有柔劲不可。

玄阳君吃了一惊,看着手上的弯剑,一时之间目瞪口呆,此剑是师父所赐,他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对岸又响起呐喊助阵声,竟是唱起歌来了:

「平阳有个青枭寨,和平善良又勇敢,美丽长江流不尽,有如寨主的乡愁,啦啦啦…乡愁啊男子汉的眼泪…」

陆寄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还好场中战得激烈,没人听见这声微乎其微的笑。

呼的一响,扁斧又划了过来,玄阳君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砍下首级,陆寄风叫道:「有虫!」

声音以真气传得极远,周偃大惊,手提扁斧跳来跳去,叫道:「哪里?哪里?」

青阳君急忙趁机解下佩剑,朝玄阳君丢去,玄阳君惊魂未定,见一黑影飞来,下意识便接住,见到是一把剑,也顾不得师父赐的剑能不能丢,急忙弃了弯剑,改持青阳君丢来的剑,剑诀一捏,再度往周偃身上刺去。

周偃满地乱跳,玄阳君也刺他不着,见到战局逆转,那名马脸的穆寨主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取下耳塞,对东方星问道:

「刚刚周偃是听见了什么?」

东方星白了他一眼,道:「不知道!」

以百寨主的交情来说,当然是就算听见,也不会告诉他。

那名小老头在后面叫道:「寨主!方圆五里都喷过除虫液啦!您放心!」

周偃一被提醒,便回过神来,怒道:「可恶的小子,敢骗我!」

斧势更加凌厉,玄阳君又是左支右绌,险象百出,陆寄风又叫道:

「五里之外的虫爬过来了!」

周偃又收了斧,跳着脚道:「哪里?哪里?」

小老头气急败坏,叫道:「药效有十二时辰,爬过来也得死!」

周偃这才一斧扫向玄阳君的下盘,玄阳君急忙以轻功一闪,绕至周偃身后,一剑刺出。周偃回身一斧,竟将玄阳君震退数步,喷出大口鲜血。

周偃正要提斧补砍,陆寄风又叫道:「那条虫脚下穿着靴子,没中毒!」

周偃竟又吓得收斧乱跳,道:「哪里?哪里?」

此时对岸的呐喊助阵依然响个不绝,和眼前周偃满地乱跳的样子实在有点儿配合不上,可是对岸都是根基浅薄的匪众,根本不知道这一边的战局,只能在队长的指挥下不停地摇旗呐喊助阵。

那小老头忙道:「他骗你的,寨主!」

周偃还是十分害怕,一直在跳来跳去,每跳一下,地面就震动一下。玄阳君身受重伤,也无力再反击了,只能提着剑,喘着气,怒视周偃。他虽然眼带怒气,却只是为了隐藏落了下风的恐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