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背后还有一个眉间尺!
陆寄风惊呆得忘记如何反应,前面那名眉间尺斥道:「你为何要冒充我?」
后面的眉间尺冷冷地说道:「是你冒充我,我岂有这么容易被杀?」
话声甫毕,后面那名眉间尺已一剑刺去,喝道:「坏我清誉,斯可忍,孰不可忍!」
当的一声,前面那名眉间尺横剑一挡,化去剑招,跃后一大步,道:「卑鄙小人,竟偷学我剑仙门剑法!」
后面那名眉间尺剑光抖动,抢攻而至,道:「这才是正统的剑仙门剑法!」
一瞬间两人便激斗了起来,一样的服装打扮,一样的剑仙门剑法,在月光下就像两道一样的黑影子,纵跃飞跳,清镪剑击中,身影快得难以看清楚。陆寄风呆立当场,不知要帮谁?
司空无道:「先…先离开,这两人都要杀我…」
陆寄风不及多想,便往高崖上一跃,在半空中便将真气灌充于足底,幻出了一大片云光,乘载着他和司空无安然而落。
他已有了排空御气的功力,当世之中再无敌手。
远方传出杂乱的喧哗,有人叫道:「寻真台爆炸了,快去看看!」「快禀告真人!」
料想不久就会有大批人马奔上寻真台,陆寄风不敢再御气而行,免得发出光芒,被人发现。他和司空无藏身在乱草丛中,低头一看,司空无唇边滑下一道血流,皓白的头发蓬乱,清癯消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十分憔悴,乍看之下,只是一个清瘦的老人,并无出奇之处。
也许是他猛然传了太多真气给自己,所以才老态毕现。陆寄风试了试他的气息,还算平稳,略微放下心。
司空无气息微弱,道:「先勿出声,躲一阵子。」
「是。」陆寄风对他早已万分敬爱,只想保护好这位不世的前辈,便静静地藏身在草丛里,等待风波稍止。不久,通明宫的道士们赶来的更多了,有几人由寻真台冲下来,道:「烈火师祖,锻意炉不见了,寻真台上不知出了什么事。」
烈火惊愕地说道:「我去看看!」
一队人与烈火一同再度赶上寻真台,陆寄风想道:「两个师父都不见了吧?他们到底谁是真的?搞不好两个都是假的!」
不久又有人奔来,道:「惊雷师祖,不好了…」
惊雷道:「什么不好了?」
那人道:「真人不见了!」
「什么?」惊雷又问了一遍:「真人不见了?」
「是,青阳君师伯已经整队在殿内待命,请师祖示下!」
惊雷急道:「这…这可糟了!」
草堆中的司空无摇着头,轻轻叹气,似对弟子这样手足无措感到很失望。
烈火道长由寻真台赶了下来,脸色凝重,道:「大事不好,先回殿请师父指示吧…」
惊雷道:「师父不见了。」
烈火一愣,道:「你说什么?」
惊雷苦笑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先回天尊殿再说。」
烈火点头同意,命几个人继续在此巡视搜查,才带众人离开。
足音渐杳,陆寄风望向司空无,道:「真人无恙乎?」
司空无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肯叫我师父?」
陆寄风咬了咬唇,道:「真人再造之恩,陆寄风终身不敢忘。可是既已入了剑仙门,便不能有亏于师道。」
司空无道:「就算是我最后遗愿,你也不肯?」
陆寄风惊道:「最后遗愿?」
司空无不答,道:「你先带我到一线谷。」
陆寄风强抑不安之情,心中虽有千万个疑惑,也来不及发问,抱起司空无,往山下赶去。
这一路御气疾行,有如在草面上凌空而飞,轻盈得令他自己颇为惊讶。
来到云烟滚滚的一线谷,陆寄风才放下司空无,担心地望着他。
司空无端正地打坐调息,脸色一阵红一阵紫,约一盏茶的时间,方收功而起,声音平稳,道:「天命有常,吾这几百年来的修行,或许便是为了这一刻。」
陆寄风不安地问:「为了什么?」
司空无道:「将真气全传给你。」
「传给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寄风惶恐不安地问。
司空无道:「寄风,这是天命所归。自从汉末以来,天地变化,道消魔长,至今二百余年。我观天象,能知未来,这片地上还要再乱两百年,其间虽然会有盛世,却都不长,且盛世之后,为乱更甚!」
陆寄风道:「真人您在灵虚山修道,不问俗事,为何要关心这些纷扰?」
司空无苦笑道:「我也曾这么想过,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邪气早已侵入灵虚山,吾一味逃避,绝非化劫之道。」
陆寄风问道:「邪气侵入了灵虚山?是谁?」
司空无道:「我不能道破天机,此人之能,我亦防不胜防,再说我有几分实力,对方也已一清二楚,因此我必须将功力传授予你,由你来竟我未完之志。」
陆寄风道:「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司空无道:「你服过天婴、由我收入锻意炉中,学我极术,此事已经天下皆知,就算你不去寻魔,魔也会来寻你。你不必特意去知道什么。」
陆寄风茫无头绪,道:「我…我不能加入通明宫…」
司空无笑道:「为了除此魔物,就算是毁去通明宫也不足为惜。」
陆寄风一怔,司空无道:「我将羽化,但是不能让任何人找到我的尸体。邪魔不能肯定我的生死,才会有几分忌惮。此后,通明宫在明,而你在暗,你明白了吗?」
陆寄风点头道:「我明白了。」
司空无道:「此后你要记着:最亲近的人就是最危险的人。」
说完,司空无纵身一跃,跃下了无底的深谷之中!
陆寄风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抓住司空无的衣袖一角,嗤的一声,只握住了一片碎布,司空无已经消失在云海之中了。
陆寄风呆呆地望着无边的云海,胸口空空荡荡地,不知是惊愕、是悲恸,还是沉重!
陆寄风望着手中的碎布,发了许久的呆,缓缓地起了身,天地如此宽阔辽远,大得让他无所适从。
这十年来,一只鼎炉便是他的整个世界,突然间破了关,他反倒不知何去何从了。
他想到了蕊仙。
自己承诺过,出了关就去拜访她,于是他收起司空无的衣角,真气一提,轻松地飞跃过百丈远的一线谷,来到了对岸,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第六章 直为亲旧故
陆寄风一路慢慢而行,仰头看着星空点点,嗅着周围草木芬芳,顿感恍如隔世,就连他从前只经过一次的路,现在重新看来,也倍觉可爱。
从前觉得很长远的路,现在却一点也不费劲,陆寄风暂且忘掉灵虚山上之事,让自己心情轻松地享受沿路景色。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司空无在自己面前跃下山谷,以前的自己一定会十分难过,抢地痛哭。可是现在却不会,虽然当时心里痛了一下,但是要不以为意,却比自己想象中容易得多。
是自己变得无情无义了吗?陆寄风也不太了解。
事实上,他这十年动心忍性,已经将心境修炼得平静无波,虽有悲有喜,但能节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将心境控制在最平静的情况之中,已得修炼的要旨。
来到山脚下,远远地便嗅到阵阵桂花香气,陆寄风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在枝桠掩映中,前方的屋舍灯光温柔地摇曳着。
陆寄风放轻了脚步,只见几间小小的木屋,外面绕着低矮竹篱,两旁栽着几株桂花、玫瑰,此时正是初秋,夜风轻轻吹送着桂花幽香,沁人心脾。
陆寄风靠近竹篱往内瞧去,整洁的小厅中,一名纤纤女子右手持着针线,正在灯下刺绣,她的绣布绷在一个小圆几上,上面的花样是几行诗句,而非花鸟祥庆图样。她的侧面俊美,虽是粗布衣裳,浓密的黑发整齐地在脑后挽成髻,只斜插了一根玉钗,有如桂花一般,清雅淡泊。
陆寄风忍不住暗想:「原来蕊仙姐姐如此美丽!」想起当初她身受重伤,陆寄风根本就没记住她的真正相貌。
再细观便可以看见她雪白的脸蛋上,留下不少细细的疤痕,未免美中不足。只不过她面带微笑,虽无十分姿色,却有一片娇柔温婉,令人心动。
陆寄风正要出声,连忙止住,想道:自己已非当年那个小孩子,而是个男人,三更半夜找上门来,必定会惊扰到她,不如明天一早再来与她相认。
陆寄风正要退出,不小心碰到一块石子,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蕊仙在屋内抬起头来,脸上笑靥粲然,起身道:「是你吗?」
陆寄风只得站住了,蕊仙一把开了门,便是一愣,竹篱外是个不认识的男子,长发凌乱,脸孔被胡子遮住了一大片,衣服也破破烂烂,又窄又小,穿在他高大的身体上十分奇怪。
蕊仙吓得退回屋内,连忙关上门。陆寄风见到她怕成那样,甚感不好意思,忙道:
「我…抱歉,惊扰了姑娘…」
陆寄风转身离开,蕊仙却又开了门,道:「你…你饿了吗?」
陆寄风一怔,并没说话。
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蕊仙以为又是一个战乱中的乞丐,他虽然形貌肮脏,但是态度却十分有礼貌,不像坏人,登时心生同情,道:「你等等。」
她转身入内,不一会儿便拿出两个馒头,走了出来,递给陆寄风,道:「你拿去,不嫌弃的话,就在我的柴房避一夜吧!」
陆寄风万分感激,想道:「蕊仙姐姐果然是个善良的女子。」他顽皮心起,又想:「我暂且不说出身分,明天吓她一跳。」便含糊地说道:「多谢姑娘。」
蕊仙在前面领着他到了柴房,陆寄风在背后看见她身材苗条,风情万种,不禁心中一荡,但是马上又见她左臂的衣袖下空空荡荡,不由得转为怜惜。蕊仙安置好了陆寄风,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寄风随口道:「我叫阿喜。」
蕊仙道:「看你好手好脚的,怎么做了乞丐?」
陆寄风眼珠子一转,道:「我…我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家…」
蕊仙道:「我看你体魄很好,这山上有个通明宫,你不如去找份事儿做。」
陆寄风道:「我明天一早就去,多谢姑娘。」
蕊仙嫣然一笑,道:「你吃了馒头,好好睡一觉,我不吵你了。」
陆寄风强忍住笑,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声。眼睛定定地看着蕊仙起身离去,舍不得转开眼神,一直目送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陆寄风躺在柴堆上,伸展了一下身子,颇觉舒畅。他拿起馒头啃了一口,只觉口舌生甜,细细地含了很久才吞下去,想道:「蕊仙姐姐给我的馒头,可不能一下子就吃完了。」
陆寄风自幼便失去亲人,蕊仙温柔的神态令他回想起早逝的母亲,因此吃着她给的馒头时,心中更觉温暖。
远方又有脚步传来,陆寄风听得十分清楚,那是功力不浅之人的脚步声,快速地接近此地。
陆寄风提高了警觉,通明宫才出现剧变,万一有什么歹徒逃来此地,蕊仙一个弱女子,可就危险了。他也暗自庆幸自己留在这里,正好保护她。
那脚步声停在竹篱外,无声地推门而入,陆寄风一坐而起,加意留神。
屋内的蕊仙移动几案,起身道:「是你!」
声音中充满了欢喜,陆寄风一愣,屈指一算,蕊仙如今也二十五岁,是该有夫君家室了,否则她一个姑娘单独住在山脚下,岂不是太过于危险?
那人柔声道:「我见你灯还没熄,正好经过,来看看。」
那人一说话,陆寄风便再度怔住,那是青阳君的声音,而且由话中听来,他们也不是夫妻。
蕊仙轻笑了一声,道:「我在绣你画给我的花样子。进来坐一坐,我做了些桂花糕。」
青阳君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不了,我不能久留,宫里出了事。」
蕊仙有些失望,但更是担心:「是吗?要紧么?」
青阳君道:「你那小朋友陆寄风在锻意炉里修行,方才寻真台不知为何发生爆炸…」
蕊仙惊恐地急问道:「陆公子人呢?」
青阳君道:「没见到他,不知是生是死…」
蕊仙急得几乎哭了出来:「怎会这样?你师祖呢?他老人家好本事,一定知道怎么一回事的。」
青阳君凝重地说道:「真人他…」
「他怎样了?」
青阳君及时改口,没说出司空无不见了的重要秘密,道:「没什么,真人还没示下,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
蕊仙喃喃道:「老天爷保佑陆公子平安无事。」
陆寄风听她担心成这样,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有几分后悔,想道:「我真不该跟蕊仙姐姐开玩笑,明天得向她道歉才行。」
青阳君道:「你别太过担心,夜已深了,早些睡,我走了。」
蕊仙突然道:「等等!」
青阳君停步道:「有什么事吗?」
蕊仙道:「嗯…你上回给我画的样子,我绣完了,你再给我写一幅好不好?」
青阳君略微迟疑一会儿,才道:「嗯,写完我就走。」
蕊仙喜出望外,侧身让青阳君入内,替他磨了墨,摊开一幅白布。
蕊仙一面铺平了白布,一面说道:「你怎么从来不想给我画张符,好让我绣了挂在房中,晚上也较为不怕。」
青阳君笑道:「我们是丹鼎派,不是符箓派,不会画符。」
「道士不会画符,不是跟和尚不会念经一样么?」
青阳君笑了一声,不与她辩,道:「你也真奇怪,怎么从来不绣花样,要绣诗词?」
蕊仙道:「谁叫你不会画画,只会写字?」
青阳君捻笔微笑道:「真是对不起了,这回你要我写什么?」
蕊仙想了一想,道:「从前我在宫里,听过一首歌,好听极了,你帮我写下来。」
青阳君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