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这个更优秀是和谁比较,但童淼却心知肚明,她指的是董诚。
童淼心里无声暗笑,也不知董诚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致力于超过他。
“张院长,要不我先去熟悉熟悉环境,院里还有我的同学。”童淼准备找个理由离开。
“呃行,那你先去转一转,我也准备去个手术了。”张院长看了看表,起身把白大褂系上,抱起资料夹,转身对崔念道,“你也不要在我这里留着了好吧。”
童淼在出门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崔念,崔念特别茫然无助的哭,或许来之前,心里还尚且抱有一丝希望,但是现在,恐怕失落到底了。
这次之后,她再也没在医院见到过崔念了,当然童淼也很难想起她。
崔念只是她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因为跟董诚扯上了关系,所以她记忆的时间长了些,事实上崔念做过的那些事情,在现在的童淼看来,已经不过尔尔。
碰到崔念她可以心无波澜,但碰到董诚却不行了。
她时常兜转在神经内科和肿瘤科,想要不碰到董诚实在是太难的事情了。
六年不见,董诚老多了,头上有明显的几缕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比当年深,他还是那么清瘦,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实习生和年轻医生们尊敬他,崇拜他,患者们走关系想办法让董诚来做手术,因为他的水平好,手术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哪怕她变了那么多,董诚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两人在走廊里遇见,童淼赶着去病房区查房,董诚赶着去做手术。
匆匆一眼,童淼甚至难以形容,董诚的眼神又多么复杂,她根本无法从那样的眼神中分辨出董诚的情绪。
太过深沉,太过压抑了。
只是从那天开始,她办公室的餐盒变成了两份。
司湛送的一份,董诚送的一份。
她故意把董诚送的那份拿给他手下带着的住院医吃,想着再过几次,董诚明白什么意思了,也就不会给她送了。
但是没有,她做住院总一年,董诚整整给她送了一年的饭。
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了,神内的童医生,天天请人吃饭,这医院还有没欠童医生人情的医生么?
没有。
在她即将要转为副主任医师的那一天,看着桌面上的塑料饭盒,还有里面热气腾腾的饭菜,童淼叹了一口气。
她终于把司湛那份留下来,打开了董诚送的午餐。
午餐口味很清淡。
因为家里都是做医生的,所以对饮食方面十分注意,少油少盐是常态,这种习惯她一直保持了很多年。
她能回忆起来董诚做的菜是什么味道,以前父母还相爱的时候,童美君做的东西其实并不好吃,她总是期待着爸爸做饭,董诚做的更香一点。
她最喜欢他做的红烧肉。
现在这份菜,口感和小时候并不太一样了,少了那一丝丝甜意。
因为董诚有了新的生活,身边有新的人,或许他现在的家人不喜欢在菜里加糖。
童淼一口一口的,把所有的饭菜吃完了。
很多,她也很撑。
董诚不像司湛一样了解她的饭量,大概是担心她吃不饱。
吃完之后,看着空荡荡的餐盒,她心里酸涩的不是滋味。
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她抬起眼睛,盯着衣架上的白大褂半晌,然后起身拽过来,大步流星的出门,一边走,一边把白大褂披在身上,系好扣子。
穿上这件衣服,她不是童淼,她是童医生。
今天她有台手术,董诚是主刀,她是助理,两人要合作完成一个棘手的脑部手术。
这种类型的手术,她曾经跟着导师学习的时候,被反复提及,非常熟悉,所以研讨会之后才决定让她给董诚打下手。
这个主刀是董诚强烈要求的,但也同意童淼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根据经验做出相应的反应。
董诚并不是想抢什么,以他的资历,也根本不需要抢什么。
这个手术是著名的成功率极低,他不能让这个失败的可能写在童淼的档案里。
童淼明白,也没有拒绝,虽然她并不觉得以自己和董诚的水平,会允许手术失败。
准备期间,董诚很兴奋。
他知道童淼今天没有把饭送给哪个医生,是他带的住院医偷偷告诉他的。
坚持了那么久,终于在女儿那里得到了回响,他已经满足了。
手术期间,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有了童淼的协助,手术完成很快,完成度也相当高,连跟进来的护士都暗暗惊讶,童淼的水平绝对不低于董医生,甚至她因为年轻,所以精力更多,手下的动作也更干净利落。
真正投入工作的时候,他们都能放下经年的隔阂,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但在手术结束之后,童淼就快速离开了。
她不想跟董诚就这次默契配合有更多的交流,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交流。
这次之后,她开始主刀大大小小的手术,业务水平也逐渐得到了更多前辈的认可。
最要命的是,她就像一个计算机一样,庞大的病例,无数的病人,各种各样繁复的注意事项,都想储存到了她的脑海里,张口就来,根本不需要时常查阅医书。
她的记忆力就像没有储存极限,到最后,甚至有比她地位更高的医生主动来跟她讨论手术方案。
短短三年的时间,她彻底成为了医院的中流砥柱,在她华丽的简历衬托下,董诚这个被特聘过来的天才医生好像也没有那么光彩夺目了。
但童淼耿耿于怀的,始终是童美君脑袋里的那个瘤。
虽然一年年的复查过去,那个瘤的生长缓慢,但随着童美君年龄的升高,手术的时间越晚,对她身体的伤害就越大。
这件事,还是宜早不宜迟。
可是童淼却不敢动。
她所有的自信,在面对自己至亲的时候,都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不能允许哪怕一点点的不完美,但每个医生都知道,手术的成功率不存在百分之百。
和司湛去英国结婚的时候,她还特意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师,把妈妈的详细病例带了过去。
和老师讨论了一天的结果就是,童美君不年轻了,手术的后遗症无法全部避免,但是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所有的肿瘤都需要供血生长,如果能掐断这个肿瘤的供血渠道,就能让它自生自灭。
但是脑袋里的情况实在是太复杂了,如果掐断血管,不知道会不会对其他功能区造成影响。
她也找了很多牛津毕业的学长学姐,他们现在都是各个领域的专家,或许能给出更多的意见。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她终于确定了手术方案,准备掐断肿瘤的供血渠道。
童美君倒是十分坦然,女儿怎么安排,她就怎么配合。
她知道手术之前全家人的压力都会非常大,所以她更不能慌张。
司启山也是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亲自照顾童美君。
童美君跟他承诺,如果手术成功了,那就和他结婚,如果不成功......
她没说出来,因为司启山把她的嘴堵上了,面沉似水,一副要生气的模样。
因为童淼和已经成为副院长的董诚的缘故,手术安排的非常快,匹配进手术室的,都是最有经验的医生和护士。
“妈,你相信我。”
被麻醉的前一秒,童淼在童美君耳边说了这句话。
逐渐陷入沉睡的童美君还轻轻勾着童淼的小手指。
第105章
她从来没在一场手术中流那么多的汗,脸上的口罩被汗水浸透了,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
助手看得出来,她异常紧张,却也在尽力克制,自动手之后,她的眼睛就没有再眨过,眼角涩的有些发红。
在主刀医生如此专注的情况下,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每一个动作都反复确认准确性,生怕出现一点差错。
往常缝针这种事都是交给助手去做的,但这次童淼却是亲自动的手。
在妈妈身上动的每一刀,下的每一针,都让她的心被狠扯一下。
这是一场手术,她是在消除隐患,可是作为一个女儿,她真的舍不得妈妈受到一点伤害,哪怕是来自她的手术刀。
手术结束之后,童美君还在沉睡。
麻醉师的技术很好,全程都没让童美君受什么罪,她的表情依旧柔和且自然,手指还保持着牵扯童淼时的姿势。
放下手术刀之后,护士拿来纸巾给童淼擦汗,她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接过纸巾的手也在情不自禁的发抖。
手术过程中,她极力的克制自己胡思乱想,但顺利结束的一瞬间,所有坚强的壁垒都被一瞬间冲毁。
她就像第一个被医生告知手术平安的普通家属一样,恨不得蹲下去痛哭。
助手跟了童淼那么多场手术,还是第一次见她手抖,走出手术室之后,几乎连杯子都要握不住。
司启山和司湛就守在门口,两人如出一辙的焦虑。
司启山是担心童美君的安全,哪怕知道童淼的技术已经是国内顶尖,要不是他不懂医术,甚至恨不得进去跟童淼一起手术。
而司湛则害怕童淼的压力太大,她这人以前有过前科,得过那种折磨人的病,司湛总怕那个毛病再找到童淼身上。
直到童淼陪护士一起推着妈妈出来,看着他们屏息凝神的样子,露出个欣慰的笑。
司启山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手术很成功,起码童淼反复琢磨了很多遍,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披露。
董诚特意给童淼批了两天假,让她好好照顾童美君。
这种机会对于专家级医生实在是太过难得,全医院都知道,董副院长特别惜才,对童医生非常照顾。
但也因为童淼实在太过优秀,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们之间还有一层父女关系。
第二天童美君就醒过来了,她耳后留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缝合痕迹,等以后长好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握握童淼冰凉的手,笑着说:“真好,你太棒了。”
童淼坐在床边,用湿巾给童美君擦了擦脖颈,然后柔声道:“妈,我不光是你女儿,还是你的主治医生,你要老老实实把所有的感受都告诉我,不许有任何隐瞒,不然会让我产生误判。”
童美君小心翼翼的从床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我当然知道,其实现在没多大感觉,只是觉得耳后有些麻,但这也是正常情况,毕竟不通血了。”
“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两人从专业角度交流了几句,童美君就又睡过去了。
手术毕竟是大伤元气的事情,她仍然比较虚弱,多睡觉对恢复也好。
小小的病房里实在待不了那么多人,在司启山的执意要求下,童淼和司湛被赶回家休息。
走出医院的大门,脱掉习惯的白大褂,她懒洋洋的靠在司湛的车上。
人生中最艰难的事情解决了,童淼骤然有种一身轻松的幸福感。
从七岁开始就耿耿于怀的事情,终于在她二十九岁的时候圆满解决了,她卸下了最后一件重担,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击垮她洁。
市里堵车,半个小时的车程愣是多开了一个小时。
童淼在副驾驶睡了过去,她不累,只是太轻松了。
车一停在车库,她就立刻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转过头去朝司湛笑笑。
司湛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一口:“睡醒了?”
“特别清醒。”
两人一回到屋里,司湛随意把车钥匙一扔,拉住童淼的胳膊,有些急迫的咬住她的唇,从唇角一路亲吻到脖颈,清浅的气息触碰着细腻的皮肤,他能感受到童淼一下下跳动的脉搏,活泼又真切。
于是他眷恋的把下巴抵在童淼的脖颈上,轻轻蹭了蹭。
他知道童淼现在很快乐,急需分享。
童淼被痒的一躲:“喂,你都多久没有刮胡子了。”
司湛无辜的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的确挺扎手的。
“好吧,我去梳洗一下。”他松开童淼,把外衣搭在衣架上,进了卫生间洁。
童淼在玄关处顿了顿,伸手把头发上的头绳给解了下来。
司湛对着镜子刮完了胡子,又把外衣脱下来搭在洗衣机上,打开了淋浴器,他也有两天没洗澡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沾了一身。
淅淅沥沥的热水冲下来,顿时在浴室里升腾起一股雾气,司湛抹了一把脸。
浴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他惊愕的顿了一下。
童淼裹着一层浴巾走了进来,长发披散在后背,在朦朦胧胧的雾气里,显得格外诱人洁。
“我也要梳洗一下。”她说罢,伸手把浴巾的解开了。
司湛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神炙热又直白。
童淼抬眸一笑,漆黑的眼仁被镀上一层湿漉漉的水意。
“你故意的。”司湛低声道。
“司湛,从医学角度上来说,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再等了,毕竟我都二十九了。”她声音糯糯的,带着浓浓的暗示。
司湛微微眯眼,勾起唇笑道:“宝贝儿,长大真好。”
长大了真好。
谁能想到她以前是个动不动就脸红,拉个手就浑身僵硬的胆小鬼呢。
但无论是胆小鬼的她,还是热情大胆的她,都那么迷人,让人恨不得装在口袋里,随时随地带在身边。
天还很亮呢,但他们拉上了窗帘。
头发还湿着呢,却根本来不及擦干。
她眉目之间尽是柔情,让司湛流连忘返,醉生梦死。
最让人庆幸的,是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经过了多少事,他们都还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后来呀,他的小初恋,变成了他的新娘,变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
第106章 番外1 偶得
“你又跟谁打架了?”司启山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司湛懒洋洋的靠在车窗, 跟司启山离着老远,手里摆弄着手机,漫不经心道:“杂碎。”
司启山立刻坐直了身子,瞪了司湛一眼,斥道:“你会不会说话?你把人打了你还有理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司湛微微抬了抬眼睑, 眼睛稍稍从手机屏幕上离开片刻,语气凉薄道:“看来杂碎回家找爸妈诉苦了。”
司启山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点点他:“不管他做了什么, 这是你把人打进医院的理由么?要不是我, 你以为就这么算了?我求求你安分点,别给你老子惹事了行么!”
司湛勾唇一笑, 歪过头来看着司启山,眼神颇为幸灾乐祸:“您的指示我刚刚传达给我妈, 希望我的两个家长统一意见之后,再对我进行教育。”
他轻轻一点语音,梁茵咆哮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来:“我就知道你爸是个怂包,这事儿你不要怕,对朋友要有义气,他先对陈冬动的手,你也不要留情,有什么事,妈妈回来给你做主!”
司启山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什么, 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
一声沉闷的撞击传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意识到危机的那一刻,司启山本能的扑到了司湛的身上。
窗玻璃被撞碎了,碎片溅了进来,车门朝里面深凹进去。
好在市内行车,开的速度不算太快,虽然汽车看着挺惨烈,但人都没出什么大事。
司湛显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等司机从车里爬出来,他才反应过来,赶紧从自己这边开车门,把司启山拽了出来。
司启山抖了抖胳膊,几道血丝顺着伤口渗出来,看着殷红一片,不知道轻重。
“嗨,没骨折。”司启山抖了抖胳膊,忍着刺痛,把胳膊晾在一边。
司湛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他爸。
刚才那一瞬间,司启山挡在了他前面,飞溅进来的碎玻璃都砸在了司启山身上,他一丁点伤都没有。
他和司启山都是不善交心的人,从来没说过什么柔软的话。
司湛当然相信司启山是爱他的,但是切身感受到这种在意,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尤其是父母分开之后,司湛变得比以前更不愿意交流,宁可出了事自己解决,也绝不想麻烦司启山。
但这次是个意外,显然对方怂了,失了信,把事情捅到了父母那里。
他现在竟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司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