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两边的学生笑了笑，直觉的坐在了比较角落的位置上。
“学姐，你去第一排中间哪儿坐着吧，这都是给新生坐的。”部长小声在她耳边提醒。
童淼怔了怔，这才反应出来，自己今天的任务是给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传递经验，不再是以前充当背景板的角色。
她实在是溜边惯了。
但是也尊重主办方的安排，她不好意思的欠了欠身，跟着去了第一排。
走下台阶的时候，能听到后面的窃窃私语。
“学姐长得好漂亮啊，气质好好啊。”
“我的妈呀，简直是女神，我就喜欢这个类型的。”
“得了吧，学姐可看不上你，人家男朋友是计算机系大牛，去年给计算机系捐了一大批电脑，可有钱了。”
童淼到了前面才发现，已经有其他学长坐下摆弄手机里。
看起来已经在医院工作了，仿佛有处理不完的信息，微信提示音一条接着一条，他们皱着眉，频频看着时间，和她小时候，妈妈的状态差不多。
忙，大概是这个行业的常态，她也很快就要进入这个阶段了。
但是她没什么可焦虑的，甚至还有些兴奋。
座谈会给每个人的时间都很短，好多学长说完之后，就拎着包匆匆走了，连留个联系方式的时间都没有。
童淼没有在国内工作的经验，只能把自己的留学生活大致介绍了一下，看着台下一张张向往的脸，她突发奇想问了一句：“你们知道毕业之后留在国外的基本工资是多少么？”
下面纷纷摇头，眼神中带着些许好奇。
童淼对着话筒平淡道：“二十万，美金。”其实还能更多，以她的资历来说。
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张张惊奇向往的脸。
毕业之后的基础工资就这么多，再深了想，简直就是一条光明大道。
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在人群中漾开，仿佛他们已经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
“那如果你们出去了，还愿意回来么？”童淼轻声问。
下面沉默了片刻，兴奋的气氛散去，大家逐渐冷静下来。
就像是饭锅里热腾腾鼓胀的白米粥，被骤然关了火，顷刻间退散下去。
很快，有个男生开玩笑道：“说的好像我们想出去就能出去一样，像学姐这种超神的成绩才能吧。”
哄堂大笑之后，有人说：“其实这个差距，说实话大家心里都有选择吧。”
是啊，都有选择。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童淼也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这些一脚踏入医门的人的想法。
这是个无解的命题，无关情操，无关得失，甚至不是他们在座所有人能讨论出结果的命题。
真正消除心里的偏差，需要漫长且认真的努力，管理层的努力。
她从前心疼妈妈的辛苦，憎恨董诚的选择。
但是此时此刻对董诚的选择却有些迷茫了。
这些刚刚升入大学的学生都有明确的选择，董诚当然也懂。
他大可以留在国外，不再回来了。
他会有一份相当不错的工资，优质的生活，不太劳累的日子。
但是他最终选择了回国，不但肩负着医院里繁重的工作，没日没夜的手术，还要抽出一部分时间回到大学教学，把他从国外学来的知识倾囊相赠给一届届的学生。
她真的不懂，到底该说董诚自私还是无私。
“今天就到这里了，谢谢。”她垂了垂眸，把话筒按灭了。
那天晚上，空气中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雨后的雾霾退散，露出一片清澈清朗的天空。
她和司湛一直腻在一起，两人先是去吃了一顿颇有情调的日料，然后漫无目的的在蓝色港湾闲逛。
彩灯很绚烂，巨大的卡通模型便绕着一群群兴奋的小孩子。
喷水池持续不断的喷洒着水雾，把彩色光线割裂的断断续续。
她恍惚回到了欢乐谷那天，一样欢腾热闹的场面，她心跳加速，跟司湛做着各种各样的小动作，美好又惊心动魄。
现在她已经不会那么激动了，接吻拥抱亲昵，对他们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到底是长大了，遇到这样漂亮的喷泉她也不会兴奋的伸手接水，看到绚烂的灯光，也不会拉着司湛拍一张接吻照。
她面露微笑的一边回想一边等待，直到司湛端了两杯咖啡过来。
他的袖子挽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从童淼的背后绕过来，把咖啡递到她面前，因着这个动作，童淼被他彻底圈在怀里。
“想什么呢？”他轻声问。
“想欢乐谷。”童淼老老实实答。
司湛立刻明白了她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我们再去一次？”
童淼摇摇头：“不要，我想每次回忆起欢乐谷，都是那天的记忆。”
司湛低头吻了吻她的卷发：“我们会有更多值得回忆的事情，不会再分开了。”
“恩。”童淼靠在他胸膛上，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星冰乐。
冰冰凉凉，带着摩卡的浓香。
她回来了，司湛也信守承诺等待她到现在。
“什么时候跟爸爸妈妈说一声，让他们赶紧领证吧，都拖那么长时间了。”
童淼已经改口叫司启山爸爸了，不管是从妈妈那里论，还是从司湛这里论，这个称呼，早就该叫了。
“那我们呢？”司湛贴着童淼的耳边，用气声问道。
童淼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捧住他举着星冰乐的手：“那得看你喽，大老板不会让我这个小医生先求婚吧。”
第103章
大老板轻轻抿了抿唇，手掌搭在童淼的肩膀，一用力，把她身子转了过来。
童淼不明所以，只当他想要抱抱。
哪怕在这夜色里，相互亲昵的情侣很多，但她仍然微微有些脸红。
大概是这里的气氛太美好了，环境太欢乐了，她懒得顾及别人的目光，软绵绵的把脸贴在司湛的胸膛。
谁料司湛的指尖却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用一只手掐住了她的手腕，强迫她背在身后。
童淼抬起头，疑惑不解的望着司湛。
霓虹灯倒映进她清澈的瞳孔，而司湛的眉眼立在光芒中央。
司湛轻轻一笑，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童淼舔了舔下唇。
司湛垂眸看着她意犹未尽的小动作，再次深吻上去。
童淼的唇一向有些微凉，而他的则不，两人贴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温度相互传递的感觉尤其明显。
童淼专心致志的享受，双手继续背在身后，她没有用力挣脱，只是彻底沉浸在司湛的柔情里。
直到她意识到什么不对。
手指被轻轻套上一个冰凉的圆环，那种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她心底，严严实实的将她禁锢在原地。
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冰凉的圆环很快被她的体温暖化，似乎和皮肤融为一体，不胜契合。
她猛地睁开眼，怔怔的望着司湛。
司湛紧闭着眼，额前的碎发垂到眉毛，被夜风一吹，露出光洁的额头。
但童淼能看到他额角的细汗。
他很紧张。
两人的唇还贴在一起，童淼却情不自禁的弯起了唇角，长长的睫毛一上一下的忽闪着，气息变得急促了许多。
她的手指动了动，慢慢从司湛指尖的缝隙穿插进去，和他交叠在一起。
两人合握的那一刻，司湛才像突然恢复了力气，紧紧的把童淼的手捏住。
他们在并不算显眼的角落，来来往往的人流不断，灯光像走马灯一样循环闪烁，但对童淼来说，世界静止了，时间也静止了，她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的狂喜和激动值得她一生反复回味。
但没有人知道，今天对她来说是多么惊喜的一天，这是她和司湛两个人的秘密。
不知吻了多长时间，两人默契的放开了对方，微微拉开距离。
司湛把童淼的手从背后拉过来，捧到胸前。
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婚戒，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童淼垂头看着，舍不得移开目光。
司湛揉了揉她的掌心：“喜欢么？”
童淼的心砰砰跳，她望着司湛的眼睛，微微咬了下唇角：“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司湛眼神往天空瞟了瞟，佯装漫不经心道：“这么想知道？”
“想。”她肯定道。
“你出国之前，二十岁生日之后，满足法定结婚年龄的时候。”司湛抿着唇，略有些羞涩的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童淼怔了怔，情不自禁的眼眶就湿润了许多。
她眼前模糊的看不清光怪陆离的世界，这六年的种种一幕幕在她脑海里闪过。
原来在她当初决定离开的时候，司湛就已经准备好了戒指。
但他什么都没说，亲自把她送到国外，安静的等待她六年的时光，等她完成自己的选择。
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变数，如果不是今天凑巧说到这个话题，童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把戒指拿出来。
或许等她进入协和，等她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等她超越董诚治好妈妈的病。
她太自我了。
潜在的童年伤痛迫使她建立了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很难轻易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即便日后的幸福生活把这种脆弱敏感掩盖了起来，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不影响她身边的人。
“谢谢你，每一天都让我觉得，获得了更厚重的爱。”
她特别真诚的，肺腑之言。
司湛怎么这么好，他的一切都那么好，就像上天派下来的救世主，能够洗涤她的灵魂。
“那我算成功了？”
司湛没想到，童淼能这么激动。
她强忍着眼泪，水花在眼底打转，鼻子憋得发红。
他以为她会激动，会兴奋的跳起来，会狠狠的抱住自己，眼睛会完成一道月牙。
结果她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委屈巴巴，声音软软糯糯。
司湛举着另一个戒指，在童淼眼前晃了晃，逗她开心。
童淼一把抓住戒指，干净利落的套在了司湛手指上。
“你成功了。”童淼低头亲了一口司湛的指尖。
司湛低笑，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真是太好拐带了，一个戒指就成功了。”
“不，从熊本熊的城堡那天就成功了。”童淼道。
原本最黑暗的一天，却成了她短短二十六年记忆里，最神奇的转折。
这一天他们吃了大餐，在蓝色港湾一直逛到关门，这一天他们互相带上了戒指，在每一个漂亮的背景前留下了合照，这一天是地球时间线上微不可记的一闪而过，是他们漫长一生里经久不衰的滚烫印记。
从高中到大学毕业，那些青涩稚嫩的温柔痕迹，炙热真诚的初恋青春，还好，她都刻骨铭心的体验到了。
当天回去的晚上，她辛辛苦苦翻到了七年前那个朋友圈，皑皑白雪上的我爱你，把当年的话，当年的照片重新发了出来。
——来自，七年前。
第104章
“虽然你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按照规矩，还是得先做一年住院医，行么？”
“当然，我总要熟悉国内的流程和医院的要求。”
“医院准备给你住院总医师，这一年辛苦辛苦，你要加油。”张副院长意味深长道。
由于童淼导师的极力推荐，加上童淼在国外的成就的确十分优秀，刚一过来，直接跳过了实习生的过程，让她做住院总医师。
这意味着下一步，她就可以直接晋升为副主任医师了，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已经算是飞越了。
“谢谢张院长，我会努力的。”童淼并没有谦虚推辞，反而坦然接受了。
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的水平完全可以承担这一切，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她都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行，那你的简历就留在这里，我......”
张院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办公室的门突然响了，还没等张院长说什么，对方已经推门进来了。
童淼有些诧异的望着门口进来的人，情不自禁的抿紧了嘴唇。
崔念。
多少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能一眼看出来崔念，她这些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发型，打扮都和大二的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了，童淼可能都不会轻易想起她，对啊，按照崔念现在的年级，大概是医院的实习生，马上要转住院医生了，但是曾经挂科的成绩，可能需要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弥补吧？
崔念并没有认出童淼来，这些年童淼成熟了不少，婴儿肥逐渐退了下去，发型也做了改变，不再是简单朴素的学生模样，况且这些年一直跟梁茵在一起，梁茵经常带她去些重要的场合，带她逛奢侈品店，潜移默化的，她的衣品和气质也有了极大的改变。
崔念一眼看不出来她，倒也正常。
张院长皱了皱眉：“你是？”
他多少对崔念未经许可就推门进来有些不满，更何况还打断了他和童淼的谈话。
崔念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低着头，交叠着双手，小声道：“院长，我是本部的实习生，今年要转住院医了，但是我刚才看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但我实习时的成绩并不比别人差，我不知道为什么。”
张院长顿了顿，还是耐心道：“这个你可以问问带过你的几个主任，并不是所有实习生都有转正的机会的，他们应该有自己的考量。”
童淼原本应该出去，她并不想听崔念委屈巴巴央求的模样，跟她记忆里趾高气昂的学习部部长格格不入，可怜又可笑。
但是显然张院长还有话对她说，所以她不敢走，只能硬着头皮听着。
“院长，每次评估的成绩都摆在那里，还有我写的病例，也不比别人的差，其他几个主任对我的评价都很好......”崔念眼眶红红的，语气有些急，声音里带着哭腔，显然没办法接受自己马上要离开医院这个结果。
八年的痛苦学医生涯，谁还不是为了留在一个好单位，看着同届的人留下了，自己却要被赶走，这种强烈的落差感，很难承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院长听出来她话里有话，抬头反问道。
崔念舔了舔嘴唇，犹犹豫豫道：“就是...我一直跟董主任的关系不太好，我大二的时候，和他之间有些误会。”
她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她怀疑是董诚从中作梗，直接取消了她转正的资格。
张院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好，他语气有些冷道：“你想多了，董医生一向公私分明，更没时间跟你一个学生计较什么，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来找我，去找带你的老师和学姐问问吧。”
崔念瞬间把眼泪挤了出来：“院长，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也特别爱医院的，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真的很努力了。”
“可能你没有努力道无可取代吧。”童淼在一旁淡淡道。
崔念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她原来没有介意旁人在场，一是因为自己没有资格让别人出去，二是她想着反正也不认识，自己跌点面子也没什么，但是现在定睛一瞧，她却觉得怎么看怎么熟悉。
但这种熟悉感并没有强烈到让她瞬间想起童淼，可她知道，一定是见过的人。
既然是见过的人，那必然也认识她，这让她突然无法放弃自尊，苦苦哀求张院长了。
但是已经落地的体面却捡不起来了，她颇有些气急败坏道；“我相信只要我留在医院好好工作，以后一定能成为更优秀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