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骏连忙转身,背过脸去。
“哼,你不说我就闻不出来吗?你又吃鸡了是不是?跟你说过吃鸡容易生痰化热,你就是不听!”
卢骏是大厨,焉会不知这个道理?只是管不住嘴。
小心翼翼跟女儿辩解:“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哼,不知你上辈子是不是黄鼠狼,就爱吃鸡。”卢绣儿没好气地说。
卢骏哈哈大笑,伸手拧女儿的脸:“你老爹要是黄鼠狼,你就是小黄鼠狼。”
“今晚有鸭子吃。”卢绣儿摔开爹爹的手,“我特意到宫里给你找了好吃的,你可别不领情,都给我吃光,必须全吃光。”
唉,朱门酒肉臭。卢骏苦了脸,女儿的手艺是不错啦,可是,他已经给自己做了一顿,刚刚吃完。怎么吃得下?
咳咳。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卢绣儿连忙帮他捶背。才享受了一把天伦之乐,她的教训又来了:“你看,又咳了不是?”
赶紧转移话题。
“绣儿,辛媒婆来过了…”
果然击中要害。卢绣儿飞红一张脸,嘟了嘴说:“她又来作什么。”
“当然是提亲。我的好女儿人见人爱,全京城的王孙公子,谁不知道?”
“我不嫁。”
卢骏嘿嘿一笑,他自然舍不得宝贝女儿。但这是惟一能化被动为主动的话题,早已百试不爽。难得见这个聪明女有难以应付的时候,一定要百般折磨一下。不然,做爹太没乐趣了。
“你及笄三年,早可出嫁了。”
是啊,她十八了。花样年纪,玉样容貌。若说不怜惜自己,那是假话。可正因为怜惜自己,她越发不能随便就嫁了人,到那门第森严的府第去三从四德。
起码在家里她是个大小姐,娘过世得早,爹又疼爱她,日子过得舒服自在。可是外头,哪里是个乐土。
“爹几时续弦,我几时嫁。”
卢绣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击正中红心。卢骏皱皱眉,唉,这个女儿,跟她娘生得一般模样,一般性情。阿薰如果还在,他们一家三口,该是多么其乐融融。
他恍惚想着心事,卢绣儿见他眉头又揪着,知道应该开溜,踮了脚往屋外走。
“回来。”卢骏慢悠悠地说,“爹要真娶了后娘,你就嫁人?”
卢绣儿一怔,爹不是说过永不再娶妻的吗,他对娘不是永不忘怀的吗?
“你听好了,爹这一个月就给你娶个后娘进来,你千万莫后悔。顺便准备嫁妆,我要送你出阁。”
啊!来真的?卢绣儿差点要跳起来。
“还有,这回来提亲的是大富商苏恒朱,你听说过的吧?京城首富,富可敌国…”
“等等等等…”卢绣儿一摆手,止住她爹的聒噪。苏恒朱!这个老匹夫有五十岁了吧?爹是老糊涂,还是失心疯?要嫁女儿也该挑个有品味的,年少多金还差不多,怎么一听人家有钱,那么老也肯嫁女?
她跑到老爹藏东西的柜子前,拉开一看——
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
这是男方纳采说媒的礼品,老爹既然收下,就是应准了。
“爹!我绝对不嫁!”
卢骏悠悠一笑,翘起二郎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由不得你咯!”
“你这一个月能找到好的后娘再说,何况一个月后就是…”卢绣儿笑眯眯地说,“皇上生辰的万寿节,尚食局操办寿筵就够你忙的,你哪里有时间成亲?”
本来尚食局只负责皇帝日常饮馔,像万寿节寿筵这样的宫廷朝会向来由光禄寺操办。可自从皇帝御封卢骏为“天下第一名厨”后,寿筵无不以尚食局为主导,光禄寺协办,名厨的吸引力可见一斑。
卢骏微一沉吟:“说得也是。”
“您老安心养病,调理好了再操心别的不迟。”
“我会安心养病,不过万寿节么,是你操心的事。”卢骏乐呵呵地说。
卢绣儿一听,有阴谋,狐疑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爹我身子不好,皇上特意开恩,准我告病在家。唉,可是我说,那万寿节寿筵怎么办哪?皇上说,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叫她来打理。我说我这女儿少不经事,又是女儿家。皇上说,没事,年轻人就是要锤炼,乐阳公主做的木偶人还会端茶送水,你女儿做的小菜很不错,让她磨练一回。”
卢绣儿几乎要昏厥过去。万寿节寿筵,那可是要忙得四脚朝天三个月才能准备好,可如今只剩一个月,她父亲竟然把她往这火坑里推。
“这是皇上圣旨,我替你应了。”
“你…”
“还有,苏恒朱那老儿我看不坏,也答应了。明天安排你们相亲,你们互相看顺眼了再谈亲事,爹也不是刻板的人。”
天哪。她这个爹一定是病糊涂了。
一把拽住爹的衣襟,顾不上他又连声咳嗽,恶狠狠地说:“你想我嫁给那个老匹夫,真是大白天做梦!”
性命攸关,讲不了淑女风范。她从小没娘教,只晓得天性不该压抑,在外人面前要含蓄点是可以的,不过这样不明事理的老爹,跟他客气什么。
卢骏拼命咳嗽,喔豁喔豁喔豁…卢绣儿看穿是苦肉计,没办法,松开手委屈地说:“女儿不想嫁过去做不晓得第多少房小妾…爹你饶了我吧。我保证,把万寿节办得风风火火,你向苏家退了这门亲事。”
“谁说让你嫁给苏大老板!他来为独生子苏傥提亲!是苏傥!”卢骏慌不迭修正。
苏傥。
卢绣儿愣了。京城四公子之一的苏傥,出了名的游手好闲,风流成性。
和他…和他根本不能比。
她心头浮上一个人影。谦雅温逊,彬彬有礼,白净的脸上有时会染上一抹微霞,像女孩儿家似的浅笑。
他说,我叫成茗。
他也是京城四公子之一。礼部侍郎成护之子,进士出身,现任弘文馆学士。卢绣儿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和其他三人并称。他优雅脱俗的风度,犹如遗世独立的仙鹤,不应该混迹于俗世。
她叹了口气,为什么是苏家,而不是成家呢。
卢骏见她发呆,自顾自地说:“你想不通苏家为什么来提亲?我也想不通。按说他们是京城首富,想巴结他们的人不计其数,给苏傥说亲的比比皆是,看中我们家没道理啊。我就问苏大老板,为什么呀?”
“爹,言简意赅。”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长篇大论。
“好,好。他说,他们家苏傥从小就贪吃,可又挑嘴,一根舌头比味王还刁,家里的厨子常常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惨不忍睹。”
“噗嗤!”卢绣儿忍不住笑,“那他只管换厨子好了,娶什么媳妇。”顿了顿又问,“味王又是谁?”
“味王就是你老爹我。你爹以前专门负责尝膳,任它什么玩意,闭了眼一尝,就能报出名字。”
“这个官做不得。要是有人用毒药刺杀皇上,爹就闭了眼要做替死鬼了。”
“呸呸呸,你这样咒你爹!唉,可确实是个辛苦差事,不说这个。回过头说苏傥,自小流连坊间以吃喝为乐,却鲜有他特别中意的菜肴。往往吃一顿还凑合,第二回再吃就全吐了。跟皇上一样,是难伺候的人啊。”
卢绣儿一皱眉,如此暴殄天物,只有没教养的富家公子做得出,对这个人的印象越发坏了。
“更要命的是,苏傥每结识一位女子,必要求她们为他做一道菜。结果没人能符合他的口味,过没多久,他就失去兴趣不再理会人家。”
哼,始乱终弃,的确不是好东西。
卢绣儿越想越替成茗不值。四公子中她以前只见过成茗,以为另外三位起码是个人物。可今日碰到的桓浪晴是个浮浪郡王,那是不消说了。这个苏傥怎么也依仗财势,放任怪癖性情,残害世间红颜!
是可忍孰不可忍。卢绣儿差点就想为民除害,烹制一顿让苏傥鲜掉眉毛的宴席,再在他赞叹不绝时把他狠狠骂一顿,让他痛悟前非。
等等。这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仗剑江湖的侠女。何况她设想的妙计似乎是她必经的命运,因为苏傥就要来结识她了。
不,比结识更惨,是要跟她相亲。
卢绣儿想到这点,就恨不得拿几筐鸡蛋香蕉,把苏家大门砸得一片狼籍,好叫苏傥永远出不了大门。或者,一出门就跌个底朝天,摔断腿养病三月,让她耳根清静。
卢绣儿正在胡思乱想,卢骏接着说道:“既然他挑女子比挑厨娘还严格,苏老板一想,干脆给他找个手艺了得的女子做妻子,管住他的胃,也留住他的心。他想来想去,普通厨娘身份太低了不合适,官家小姐中,没听说谁的厨艺有超过你的,于是就…”
卢绣儿冷冷地、愤愤地、拖长了声调说:“他们还是把我当厨娘!哼!”
卢骏咳嗽了一声,笑了说:“你怎同呢?你为皇上制过御膳,不,不,你只是偶尔应邀为皇上烧菜,基本上仍是官家大小姐身份。”
卢绣儿简直要哭。别家的小姐都是花瓶倒了也不扶,而她,整天要拿油瓶酱瓶,哪里有千金小姐的命。
唉,为什么同样做官,人家父亲是将军尚书,她父亲就是个厨子总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