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定一想。有些时候你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这里是托马斯·哈代上尉和孙定一中尉，从金星共青城站呼叫Xenus远征军。单次识别码已经附在数据流中。完毕。重复一遍，这里是托马斯……”
呼叫程序显示信号有了回应。IFF核对识别码，没错，的确是Xenus远征军。握手成功，有三十七分钟的时间。在现在这个距离上，信息一来一回就需要五分钟。
“你好人类，这里是Xenus远征军最高指挥官Saeu’fuch，我们又见面了。”在这里用见面似乎有点古怪，对方是外星人。管他呢。
“你好，这里是托马斯·哈代上尉和孙定一中尉。在日凌站的任务中我们不幸失去了所有Xenus侦察群的战士。之后出现了一些情况于是我们失去了联系。具体报告我们已经附在数据流中。这次联系我们要讨论的是：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定一没有浪费时间寒暄，一开始就进入了主题。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损失了整个远征军百分之四十八的兵力，”Xenus指挥官说出了让定一和哈代都吓了一跳的数字，“所以，接下来我们能够给予你们的帮助是有限的。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利用。”
Xenus人接下来的话让两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我们已经联系到人类残余反抗军在外太阳系的一处秘密据点。他们现在正在收集所有残余的人类力量。”
Xenus人传来了大量数据，包括反抗基地的详细轨道、通信频段、公钥，以及之前联络的通话记录，等等，然后切断了数据流。斯科特博士说现在已经达到了数据传输流量的上限，再继续就会被瘟疫发现。下一次能够与Xenus联系的机会需要等到金星轨道位置合适。
根据Xenus人的情报，反抗基地目前在土星某处。结论是他们现在的通信系统功率不足以在给定的频段上联系上反抗基地，只有在金星和土星大冲时才有可能，不过这需要等待至少六个月。站内人员讨论后决定，阿蒙森站长驻守加布里埃尔-共青城金星科考站并且保持静默，定一、哈代和斯科特博士乘坐中国湖号前往土星，去反抗基地与大部队会合。斯科特博士表示他手头的数据和资源不足以发展出完整的反调制算法，基地那边可能有更多的力量可以合作开发。在精密的轨道计算之后，定一和哈代得出结论，通过水星和太阳引力弹弓加速，他们可以在第一百零二天飞到土星。
定一回过头看看斯科特博士，后者将自己牢牢地捆在座椅上，脸色苍白。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时间他们都要在无重力环境下生活，这对斯科特博士来说肯定是个折磨。
“斯科特博士，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就按照预定时间启动。启动倒计时：一分钟准备。”哈代轻快地说。
定一熟练地打开最后的燃料注入开关，将油门慢慢推上来。
“三十秒准备。”他手头不停，但是心神已经转往另一个方向。
“十五秒准备。”
“倒计时完成。T-AOE-7343中国湖号启程，目的地：土星。时间：D1。先生们早上好，这里就省略女士们了，反正也没有。这里是T-RTA-23534次金星-土星行星际航班。我是此次任务的船长托马斯·哈代。很抱歉这个航班并不提供任何客舱服务，请乘客自己办理。途中如果遇到外星人、超级人工智能、异形、时间机器，本人概不负责，一切解释权归本宇航公司所有。”哈代又开始胡扯。定一感到略微安心，幽默或许是区分人类的自由意志和人工智能的一个重要因素。
这几天他们再次收到了柯林的广播。我一定会再见到你的，定一发誓。我要把你救出来。
“0935，启动。喷射六百秒。”中国湖号的引擎达到最大出力，船员们被惯性紧紧地束缚在座椅上。他们要穿越虚空，往锡安去。
第十章
+40
“原来那两个人类飞行师还活着。”禹藏山遇看着弟子呈上来的报告，心想。这两个人类可能是他所见过的最优秀的战士，如果是昆仑人，单凭日凌站上的战功，就足以成为神策选锋。派中这段时间与天人连番作战，优秀弟子陨落甚多。幸好他们马上就要迎来一批新的战力。
对接廊道的门打开，对面站在最前的这个人他觉得有些眼熟：虽然身形已经长大了很多，但是神光轮廓还依稀能看出过去的样子。
“禹藏山遇，你居然没死。”对面的人开口说道。遥远的记忆浮上水面：昆仑派萧十四，他的儿时好友。几十载光阴转瞬即逝，两个人都成了各自派中的中坚弟子。
“萧十四，别来无恙。”禹藏缓缓说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样子变了，但是声音还是没变。”
“是啊，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声音变了，但是样子没变。”萧十四大步向前，与禹藏山遇握手，“昆仑派羽林卫选锋一共三百四十三人，前来先期襄助灵霄派。昆仑派本部方舟将在二百四十五日之后抵达入轨。”
“基本情况已经附在之前的灵讯之中，想必诸位也看过了。”迎接仪式之后，先期到达的昆仑派援军的指挥使、掌旗们和禹藏山遇来到了中军指挥室，讨论日后的方略。“人类灵识飞升，这一方大千世界也出现了一个新的天人。下一步我们的基本方针是撤离。”禹藏山遇说，“这段时间灵霄派与天人连番作战，折损甚多啊。”
“如何撤离是现在最大的困难。前段时间对日凌站的行动让我们获得了足够的阳炎补给，足以让昆仑和灵霄两派都能脱离，但是最近人类天人的一些新的动向让我们有了一些很不妙的猜测。”禹藏接着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特别请求同气连枝的昆仑派前来襄助的原因。”
萧十四点头，“我们携带了灵霄派所请求的大型重力鉴。”灵霄派自身的大型重力鉴在五载之前的一次人类所发起的大型战役中被击毁。人类一直没有掌握人工重力场技术，灵霄派也一直没有营造新的重力鉴。直到最近，天人的一些迹象让这个灵器重新变得重要起来。
“等到大型重力鉴安装完毕，获得明确的数据，我们将决定下一步如何展开行动。”禹藏山遇说。
“你都做到弟子首席了，还要亲自来监督重力鉴的安装。”萧十四说。禹藏看着弟子们小心翼翼地将一面面极为光滑的镜鉴排成预定的阵型。萧十四作为昆仑派钦天监正补，也一起担负起这个任务。
“此事关乎吾族生死存亡，不可不察。”禹藏一本正经地回复，不过过了一息之后一本正经就维持不下去了，“其实是掌门现在在开会，我不想去听，就找了个理由。你也是吧？”
“看着这方大千世界，比开会有意思多了。多好的一个地方，结果毁了。”萧十四说。在这个距离上，太阳仅仅是诸天星辰之中比较明亮的一颗。
“或许这是所有吾等智慧生命的宿命吧。”禹藏长叹一声，“刚及此处，原本以为我们终究能够逃过去。结果人类……”
“我从来没有跟人类作战过。他们怎么样？”萧十四问道。
“凶悍，聪敏。我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们可能是比我们更加强大的种族。”禹藏山遇说，“现在这些都没意义了。天人已经占据了这方大千世界。”
“你对昆仑界还有印象吗？”萧十四问禹藏山遇。
“还有一点儿吧。我还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我们两个都是才入山墙的幼年弟子。那时经常我偷偷跑到你们派那边去。”禹藏说。
“是啊。你、我、梁乙甲、叶孛麻，跑到饭堂去偷掌勺师傅们才蒸好的馒头。总是你胆子最大。”萧十四道。
禹藏山遇沉默。
“过了这么多年，当年整个灵霄派最调皮的小弟子，现在也成首席了，变成了一个严肃深沉的家伙！”萧十四感叹。
“谁叫梁乙甲和叶孛麻都死了呢。”禹藏语气平板，“当年跟我同辈的师兄弟们大部分都死了。不知不觉就成了首席，我不做谁做啊。”
萧十四半晌没有说话，“我们这些人是最后一批在昆仑界出生的昆仑人了。后辈弟子全都是在方舟中出生并且长大的。”
“是的。”禹藏说，“有时我也在想，寻找一方新的大千世界并且安居，可能只是我们长辈那一代昆仑人的我执罢了。等他们都飞升之后，或许我们就这样成为一群流浪的方舟人，也不错。”
灵器大体已经成型。重力鉴是昆仑人用来探测重力波的大型灵器，由二十一片大型镜鉴组成，摆成一个很复杂的双螺旋阵型，组件之间没有相互连接，对摆放的位置精度要求极高。镜鉴框架上的离子发动机喷出微弱的蓝色火焰，小心翼翼地移动百万分之一丝的距离。镜鉴的表面反射出火焰的形状，禹藏一时间觉得整个天幕都是星星点点的蓝色。
“精细的位置调整还需要两个时辰。”萧十四对禹藏说，“我估摸着他们的会也开完了。走吧，我们回去。”
“这是重力鉴这几天的观测数据。我们将它按照时间序列排列，与大型光学天眼所获得的数据进行叠加，这是结果。”萧十四在灵图室中，面对一众灵霄派高层侃侃而谈。图示上是一个大型构造的框架，勉强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圆柱形，显然是刚刚开工。这是光学天眼的结果；切换到重力场视角，构造则发出一阵阵剧烈的重力波动，以一个极其复杂的波形向外扩散。
“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位新生的天人已经掌握了人工重力场技术。”萧十四下定结论。禹藏山遇莫名觉得，这个构造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从重力波的构型来看，它还没有彻底调试好设备，光学天眼的观测也表明，这个大型构造的建筑进度最高只有一成半。它可能完成了一个基础的重力波发生器，但是大规模的建设还没有开始。”
“但是从我们之前在昆仑界的经验来看——”萧十四并没有明确说明是什么样的“经验”。这对于任何经历过的昆仑人来说都是痛苦的回忆。“一旦展开建设，那么它的速度会非常快。”萧十四接着说道。
“萧十四，你有何建议？”嵬名令公发话了，“不用客气，有什么疑虑都说出来。我们两派都要面对同样的问题。”
“我们可能需要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萧十四说，“我们都知道人工重力场在天人手上能发展出什么东西来。我的提议是派出一支相当规模的分舰队进抵，进行一次预防性打击。我知道这几乎等同于自杀性攻击，但是我们不得不做。必须要快，否则它一旦完成，灵霄派和昆仑派可能都要灭亡。”
没人说话。嵬名令公神色严肃，禹藏山遇则死死地盯着图像上的那个天人造物。他始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构造。而年轻一辈的弟子们则有着各自不同的反应：迷惑、混乱、恐惧，不一而足。
终于，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语速很慢，句斟字酌：“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会发生什么？”
萧十四望了一眼嵬名令公，嵬名令公点点头：“萧十四你但说无妨。”
“重力子放射线射出装置。”萧十四打出另一张图。图上是一个极长的灰黑色长方体，形状非常规整。长方体的截面，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出口，圆形洞口四边延伸出四条缺口，形成一个十字，一路延伸到整个长方体的表面，将长方体分成四个部分。这东西造型极为简洁，看上去并不像任何兵器，反倒像某种大型纪念碑。但是，经历过那场屠杀的昆仑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形状，“昆仑天人在飞升之后一百四十日左右制造出的超大型灵器。正是这个东西摧毁了玉鼎派和天元派的方舟。”
萧十四调出历史纪录。那是当年在昆仑界侥幸逃出生天的灵霄派方舟的观测结果。在光学天眼中，玉鼎和天元两派的方舟没有受到任何外力就开始变形，扭成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形状，在没有见过重力子放射线射出装置威能的人眼中，这看上去更像是光学天眼的镜头出现了某种幻象——随即，两派的方舟便从内部崩裂开来，成为一团耀眼的火球。而在重力视图中，一片惊涛骇浪极为精确地击中了方舟，所包含的无可匹敌、穿透一切的力量就像是揉面团一样将方舟揉成了麻花……这么长时间以来，昆仑的灵器师一直在尝试着复现这种技术，但是始终没有进展。昆仑人早就知道如何制造对称重力场，但是重力子放射线射出装置似乎并不是天人以外的智慧生灵能够触摸到的技术。
会场上一片死寂。经历过那次大战的昆仑人绝口不提此事，这在派中几乎成了一个禁忌。年轻的弟子对天人之威能都没有切身体会，到了今天，他们对此才有了直观认识。
“经历过两百余载，我们又到了决定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嵬名令公站起来，“玉鼎、天元两派已然陨落，武英、空门、幻海三派失去联络。我们可能是这宇宙间最后的昆仑人了。”
“我知道这是一次必死之战，是否出战，全凭各位自愿。但是你们要时刻记住，昆仑人的命运把握在你们手上。愿意出战的，请起身。”
萧十四默不作声地站在台上。禹藏山遇站了起来，“禹藏愿为先锋！”
“都做到弟子首席了，你还打这个先锋？过几年等老头子走了你就是掌门，何必还要再去执行这种自杀任务。”萧十四和禹藏山遇站在观星池，看着方舟外的这大片的星空。
“你不也要去？没资格教育我吧？”禹藏山遇转头说道。
“睡了这么久觉，觉得活动活动也不错。”萧十四稍微伸展了一下，“从来没跟天人交过手。撤退那会儿我们都还太小。想近距离看看到底什么样，死了也值了。”
“跟人类作战这么多年，那么多熟悉的师兄师弟都一个个飞升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禹藏山遇停顿片刻，“或许还有你。你也知道我这人性格，本来就不适合做管事的。结果折腾这么多年，居然快要成掌门了。”
“所以要是折在这次任务里，我觉得还轻松点，上天了也能跟那么多飞升的同门们交代了。”禹藏山遇笑了笑，“如果命大能回来，我就干脆去篡了老头子的位置好了。到时候你可要帮我。”
萧十四大笑起来，“这话说得倒是有你以前的风格。没问题，一定帮你，说好了。”
“一言为定。那我们就三日之后出发！”
第十一章
+20
刘星辰把杆拉到最大，火控矢量紧紧贴在最后的那架战斗机上，角速度差正在飞快减少。“稳住，稳住，最后一点了……”标记变红，刘星辰按下扳机。一阵闪光，那架战斗机被高能激光分成两半，机头舱盖抛开，一道白线从机头延伸出来。
这是天人所派出的追击部队的最后一批了，刘星辰松了口气。按照现在的速度，在到达土星之前天人都不可能再赶上他们。不过感染飞行员的战斗力之强他也在这几天里充分地意识到了。交换比几乎是1∶2。要不是在火星轨道上贝加尔湖号做了紧急改装，增加了机库和火力，他们肯定要死在这里。
“各位，收队，我们准备返航。”刘星辰在队内无线电频道里命令，“报告舰队中央，截击任务完成，敌方战斗机AF-5两台，已然全数消灭。我方损失两架战斗机。1003，准备返航。请派出搜救队回收弹射的飞行员。”
刘星辰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瓦莱丽，和她最后那个笑容。他在进入轨道之后就被贝加尔湖号所回收，随即启程前往土星，再没有收到火星上的消息。仅仅一天之后，天人舰队派出一支还没有减速的小分队前来追击他们，这段时间刘星辰领着贝加尔湖号上的飞行员们每日奋战，精神都绷到了极限，全凭药剂支撑。最后这一战结束，刘星辰想着，回到船上之后一定要先大睡几天。
着舰之后他习惯性地前往战情室。贝加尔湖号上的战斗机飞行员基本上是各个已经团灭的飞行联队上零零散散地逃回来的飞行员的集合，像195飞行联队那样的完整编制已经搭乘“企业号”飞向土星。他们这群人是受到巨变影响最大的一群人，心思都很重。刘星辰恰好是军衔最高的一个，所以成了这个临时拼凑的飞行联队的队长。
“林德贝格已经回来了？”他看着作战参谋递给他的报告。林德贝格和阿迪拉在这次截击作战中被击落，林德贝格弹射，阿迪拉不幸阵亡。不过，他们还救下一个被感染的飞行员。
刘星辰赶到医务室的时候，这个被感染的飞行员正处于昏迷状态。不过刘星辰已经一眼认出了他：前第九战术飞行联队飞行员，梁兴中尉。他的前手下。现在变成了被天人所驱动的无知无识的战士中的一位。
“队长，他正在醒过来！”被固定在拘束架上的梁兴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睛。刘星辰见过不少被捕获的感染士兵，这种状态下他们大多数是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不发一语。而梁兴很不一样：他脸上的表情带着刚刚清醒时的迷惑，神志似乎完全正常。他看到刘星辰，眨眨眼睛，“队长，怎么是你。”
接下来，他问了一个刘星辰没有理解的问题：“定一在哪里？”
“你是从地球过来的？”刘星辰坐在梁兴面前问道。梁兴躺在床上，拘束架已经撤走，以防万一，仍然用手铐和脚链将他锁在床上，就是活动空间变得大了些。
梁兴仍然处于那种困惑的状态，“是的。我还记得从地球起飞，是在内利斯空军基地。”他努力回忆着，“但是后面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那之前呢？感染暴发之后？我们一起去作战值班室，你、伍德里奇和马丁都昏倒了？”刘星辰追问。
“我……”梁兴努力回忆，“那之后感觉像是在做梦。一片一片都是不连贯的记忆。作战值班室之后我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在内利斯空军基地，排队上穿梭机。人很多，我还奇怪是不是一个什么大行动……”
“你确定是内利斯？”刘星辰问。他很清楚，他们联队从没有去过内利斯空军基地。
“是的，周围的环境我完全不熟悉，但是我心里很确定那就是内利斯，感觉是有人明确地告诉我那是内利斯。”
“那之后呢？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吗？”刘星辰也不知道该怎么询问“失去自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那之后……想不起来了。都是一些不连续的场景。”梁兴努力了半天，还是没有什么成果，“我还记得一个片段，似乎是在吃饭，盯着勺子上的咖喱看了半天，但是不知道那是什么。还曾盯着一个大屏幕看，周围有很多人一起，上面的图像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都是这类型的记忆。”
“那你为什么要专门问定一在哪里？”刘星辰问。
“我……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看见了你，还以为他和你在一起。”梁兴说，“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巨变之后就失踪了。和哈代一起。不过生死不明的人实在太多了，也不只他一个。”刘星辰揉揉脸。过去的一个小时他没有从梁兴那里获得太多的情报，他的记忆支离破碎，有很多都搞不好是天人的编造。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梁兴会特别问起定一的下落，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我就觉得……”梁兴的整张脸几乎都绞在一起，他酝酿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完整的话来，“他很重要。”
刘星辰沉吟着，“你先休息吧。”他站起身来。
梁兴重新靠回床上，突然又出声，“队长，能不能……给我找台电视？我想看看电视。”
刘星辰点点头，吩咐医疗兵给梁兴找台电视。他走出医疗室，前往作战室。
“之前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莱特希尔博士撇撇嘴。她是贝加尔湖号的随船医学专家，之前在火星奥林匹斯医院做神经外科方面的研究。
“我们之前所俘虏的感染战士也有一些，但是没有梁兴中尉这样重新恢复意识的病例，我们只能把他们塞进冬眠舱，之后有办法了再处理。”莱特希尔博士说。
“那这位怎么办？”舰长艾斯沃森问道。
“继续观察。我也要给他做些检查。如果有机会的话，”莱特希尔博士看了看手里的报告，“我希望能再俘虏几个，来看看这是不是近期的趋势。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她耸耸肩，“应该不大可能了。我们到了土星，跟大部队会合之后再说吧。”
刘星辰没有说话。梁兴就在船上。定一和哈代仍然生死不明。伍德里奇、马丁、德里克，第九战术联队的其他所有人，可能现在都在某一条舰船上，无知无识地准备参加对他们的大规模攻击。
正在此时，一个通信兵走进来，递给艾斯沃森一份报告。艾斯沃森快速翻了一下。“确定无误？”他问通信兵。
“没有问题。多个观测位置得出了一致的结论。”通信兵点点头。艾斯沃森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
“日凌站没了。”刘星辰和莱特希尔博士还没有开口询问，艾斯沃森就给出了答案。
“没了！？什么意思？”刘星辰十分惊讶。
“就是……没了。这几天多个观测点位的长基线掩星法观测都没有在预定轨道位置上找到它，应该是被炸进了太阳。”这是巨变以来第一个被摧毁的大型航天站。日凌站负担人类三分之一的能源供应，也是人类最重要的资产之一。它的损失让刘星辰不知该做何感想。
“天人干的？”刘星辰问道。原本顺畅的内太阳系通信网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寂。现在除了使用光学手段还能掌握一些天人的行动，就没有其他办法了。这让刘星辰时常感到捆手捆脚。
“除了它消失了，其他的一概不知。被炸的时候它处在太阳背面，我们看不到是谁干的。”艾斯沃森说。
刘星辰突然有个很荒诞的画面蹦进大脑：定一和哈代两个人开着战斗机英勇地冲向日凌站，大战感染士兵，然后将日凌站炸进了太阳，在最后的天幕坠落中舍生取义，整个过程有如一部动作大片。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也太荒唐了。
“刘队长，你想到了什么吗？”莱特希尔博士问。艾斯沃森也看着他。
“没什么。对了，博士，梁中尉在醒来之后第一个问题是问我们联队的另一个战士，孙定一中尉的下落。”刘星辰对莱特希尔博士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某种重要性。”
“我在记录里看到了。”莱特希尔博士点点头，“孤证不立。这可能代表孙定一中尉这个人很重要，也可能什么意义都没有。刘队长你知道孙中尉现在在哪里吗？”
“下落不明。”刘星辰说，“巨变发生时他正在执行长程侦察任务。之后我就再没获得他的消息。”
“这样。”莱特希尔博士在纸上快速做着记录，“刘队长，这段时间你可以跟梁中尉多聊聊天。我也会在这个过程中给他做一些监测。拜托了。”
“好的。”
刘星辰进医疗室的时候梁兴正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电视放的是一些老节目，当然，巨变之后也不再有新的电视节目。前两天的遭遇战让他们甩掉了天人的火星舰队，刘星辰和舰上的飞行员也没有了任务。刘星辰感觉这是他巨变之后第一次真正的休息。他手下的这些孤身逃亡的飞行员们很多都选择了使用酒精或者虚拟体验来麻醉自己，但是刘星辰选择的是与梁兴时不时聊聊天——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孤独的。
“你怎么开始看爱情片了？我怎么不记得你之前有这个爱好？”刘星辰坐下来陪梁兴看了一会儿电视，发现他看的是一部很古老的爱情电视剧。刘星辰记忆中的梁兴是一个爱笑爱闹的年轻人，对于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观察人类之间的互动，我才发现这是一件多有趣的事情。”梁兴没有转头，仍然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
刘星辰又想起了慕星和海洋。她们现在还好吗？他赶紧切断思绪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巨变之后他一直在逃避这种思念，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会被自己拖垮。
“所以……”刘星辰问，“想起来什么新东西没有？”
“对了，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梁兴继续盯着电视。
“什么梦？”刘星辰问。
“非常清晰，非常鲜明，好像我就在那里一样，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梁兴继续盯着电视说道，“我梦见我回到了地球。”
“我去了你家。我见到了慕星和海洋。”梁兴说。“什么！？”刘星辰失声叫道。
“是的，我见到了她们两个。她们两个很好。跟我说，让你不要担心她们两个，虽然感觉语气有点奇怪。”
“你在说些什么？”刘星辰紧紧盯着梁兴的脸，但是梁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可能就是叫你不要担心吧，她们两个没事。”
刘星辰不知道说什么。整个医疗室陷入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梁兴非常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情。但是他自己感觉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快要断裂了。
“另外瓦莱丽也很好。”梁兴终于放弃了电视，转过头来看着刘星辰，眼睛里反射出奇异的光。
“她也没事，还说你不用为那件事自责了。”
刘星辰站起来，伸手握住背后的手枪：“你到底是谁！？”他和瓦莱丽的经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孤身一人飞往轨道登上贝加尔湖号，艾斯沃森也没有问瓦莱丽最后的结局。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队长。”梁兴耐心地说，“总而言之，就是队长你要放轻松。这次对话只发生在我们之间，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你想要什么！？”刘星辰慢慢地后退到医疗室的门口。
“这个我在第一天不就已经问了嘛。”梁兴笑了起来，“我只想知道定一在哪里。”
“他到底有哪里特别的！？”刘星辰还是不明白。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梁兴又露出了一脸迷惑的表情，“不过，”他突然又平静了下来，“等你见到他了，你就明白了。慕星和海洋都会没事的。”
“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是……某种威胁？刘星辰听出了梁兴的意思。
“你看，我想要理解的就是这个，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梁兴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电视，“这真的是……有趣……极……了……”他倒回床上，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刘星辰冲上前去握住他的肩膀试图弄醒他，但是没有效果。两分钟之后，莱特希尔博士出现在医疗室门口，一脸焦急。
“怎么回事？刚才我监测到梁中尉的脑部活动有一阵大爆发，什么情况？”她问刘星辰。“把记录给我看一眼。”刘星辰伸手拿过莱特希尔手中的平板，“怎么……只有脑波记录，没有视频和音频监控记录？”
“这套系统就是这样。”莱特希尔博士无奈地解释，“脑波记录程序在对象数据量过大的时候可能会把音频和视频的数据带宽也给占掉。毕竟这套东西是拿奥林匹斯医院的那套破烂货临时改的，一直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我都习惯了。”
刘星辰突然不觉得这是某种巧合了。“刚才我问他又记起了什么没有，他说他做了个梦。但是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就昏了过去。”
他撒了个谎。刚才跟梁兴的对话仅仅限于他们两个之间。
“刘队长，下次这种情况，你可以告诉他不要太急，慢慢想就是了。我猜天人对他大脑做的手脚有些很古怪的地方。”莱特希尔对刘星辰说。
“好的，没问题。”刘星辰十分怀疑，还有没有下一次。他有种感觉：梁兴不会再醒过来了。
第十二章
+152
定一从没有来过土星。实际上人类直到巨变之前的太阳系殖民和科考活动基本都集中在内太阳系，到木星为止，仅在几颗土卫上设立了无人值守科考站和早期预警设施。倒不是说没有那个技术，而是实在没有必要。小行星带就已经有非常丰富的资源，跑到土星来没有太大意义。
飞船早在一周之前就已经转过船体，发动机喷射减速。土星已经非常巨大，影子投射在光环上，营造出一种非常经典的土星形象：一个扁圆的黄色巨行星戴着一圈帽子。哈代倒没有定一的闲情逸致欣赏风景，或者说他几天前就已经看腻了，现在正坐在通信员位置上按照Xenus人给出的频段呼叫反抗军基地。
“成了！”哈代一摔耳机，“这里是T-AOE-7343中国湖号，船载人员为原地月系第十三舰队第九飞行联队托马斯·哈代上尉与孙定一中尉，以及金星科考站加布里埃尔站驻站主任科学家亚当·斯科特博士，现在呼叫土星基地，收到请回复，完毕。”
“收到，这里是土星基地，我是原地月系第八舰队DDS-178圣何塞号舰长普加乔夫少校。我们这里有第十三舰队第九飞行联队的人，稍后我们会确认。嘿，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金星！”
土星基地隐藏在土星光环里，实际上是由几艘大型战舰互相连接形成的一个巨型太空构造体，长度跟加布里埃尔站差不多。巨变发生之后，在外星系执行任务的几艘战舰逃过一劫，接收了内星系的一些逃离的人，最后躲在这里。中队长刘星辰也在其中。
下运输船的时候来接定一等人的正是刘星辰，他还带了另一个人。“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活着。”他显得有些憔悴。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还活着，我前几天老是觉得我已经死了。”哈代说着怪话。
刘星辰知道哈代的德性，没有接话。但是在定一听起来，哈代似乎有所指，并不是单纯在开玩笑。
刘星辰转过头来招呼斯科特博士，“斯科特博士，您过来的意图之前我们在船上已经交流过，说得比较清楚了。基地首席科学家想要您过去讨论。这是基地神经科学中心的莱特希尔博士，她会带您过去。”斯科特博士点点头，跟着莱特希尔博士从另一个门离开。刘星辰领着两人飘进走廊。
“前段时间我们观测，日凌站被炸掉了。Xenus人告诉我这是他们的侦察群与两个人类战士合作完成的。是你们两个？”
定一点点头。
“能干成这票的，全舰队没有几个人。我为你们骄傲。”刘星辰语气很郑重。定一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哈代倒是很兴奋，“我跟你讲，我们差点就没能逃出来。事情是这样的……”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向刘星辰吹捧他们两个的英雄事迹。定一跟在旁边飘行，哈代隐藏了关键的细节，很多部分都含糊过去。定一并没有想要帮他补充。
走廊里有不少人在四处飘行，完成自己的任务。定一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有些不太习惯。“我们现在去哪？”定一问道。
“去见基地司令。你们两个与瘟疫有过近距离作战经验，司令部很重视。打得不错。不管怎么样，活着就好。”刘星辰拍拍定一的肩膀。定一想问问他最后一次见到柯林是什么情况，但是忍住了。这样的问题意义不大，只会让他更加烦躁。
“来来来，讲讲你是怎么过来的吧。”哈代及时转移了话题。
“正准备出任务，巨变开始，上了飞机，运气好碰到了自己人的补给舰，好歹活下来了。”刘星辰的回答非常简短。定一知道在这几句话的背后必然包含有惊心动魄生死存亡的时刻，但是在这里没有必要追究下去。
“联队里还有其他人在吗？”定一问刘星辰。
“梁兴也在。不过他被感染了，是作战的时候俘虏的。一直昏迷不醒，我们把他塞进了冬眠舱。”
“哦。”哈代和定一齐齐回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
“……以上，就是原地月系第十三舰队第九飞行联队托马斯·哈代上尉与孙定一中尉的报告。”哈代的声音落下。基地司令萨日娜·费萨尔少将仍然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全息显示，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她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女性，身形矮壮，脸部线条却很柔和。跟定一这段时间见过的所有人一样，她也有些疲惫。定一看得出来巨大的压力压在她的肩膀上，或许这份责任就是人类的命运，正如同定一当时在日凌站所想的那样。定一稍微换了一个姿势，看向刘星辰。刘星辰略微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费萨尔少将才开口。
“到目前为止，你们两个，是这个基地中与瘟疫接触最多的战士。”少将的声音低沉，“你们觉得，瘟疫的目的是什么？”
定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旁边的哈代说话了：“我相信基地也应该接收到了瘟疫向整个太阳系广播的那一段视频，”柯林。视频中的她。她的眼睛里是空洞的死亡。定一心中一阵绞痛。“我相信瘟疫在其中所传达的信息是真实的，虽然有些不容易理解，但是它应该没有说谎——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有没有能力或者需求说谎。”哈代的声音非常冷静。他看了一眼定一，示意定一接上他的话。
定一开口道：“它说要带领人类真正地走向星辰，我的确相信；但是从目前的状态来看，这必然会以一种我们作为人类所无法接受的形式。至于这是一种怎样的形式，我们并不知道，这或许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费萨尔少将过了一会儿才回应，“很好。你们能够来到这里，就已经证明了你们是最出色的战士。下面我们要看到的，将是目前基地中的最高机密。这与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十分相关。”
全息显示切换，是一幅内太阳系的战术图景，附上时间序列。地图上的反常之处被高亮出来。
“自从瘟疫爆发之后，我们就知道地球绕日轨道上有一些大规模工程正在建设，但是两周之前我们发现了这个，”费萨尔少将切换地图，显示出一条从地球轨道L4点一直到土星的长线，“瘟疫正在向外太阳系发射一系列的圆环。圆环的直径为两公里，最初我们观测到四十六个，但还有更多圆环在L4点建造，现在是五百六十八个，应该还会增加。大约在三天之前，我们同样观测到Xenus远征军的一支打击群正在靠近地球轨道，规模相当大。我们跟他们沟通过，他们承认将发起一次大规模攻击。但是他们不肯说明具体目的是什么。我们猜测这跟L4点上的这些建设有一定关系。”
“那，这些圆环是做什么的？”哈代问道。
“不清楚。最早的圆环将在十六天之后抵达土星，如果它不在中途变轨的话。这就是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我们要发射一个侦查群去拦截圆环。最高目标：肃清上面可能存在的敌人，截获圆环；最低目标：摧毁圆环。我们要搞清楚瘟疫到底要做什么。”
“稳住，稳住，不要急……”哈代紧紧地握着操纵杆，口中喃喃自语。圆环在他们的远处，反射着银白的光芒。姿态发动机喷射出最后一股推进剂，穿梭机终于与圆环同步。定一和哈代起身，穿过舱门，飘到穿梭机的乘员舱。舱里的DEVGRU成员已经穿戴整齐，等待着离机。队长亚当斯看到哈代和定一进来，点点头。
“准许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