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旷传奇之重整河山待后上一章:第20章
  • 苏旷传奇之重整河山待后下一章:第22章

“行云,”看来左风眠劝架已经劝出经验来了,转身又道,“你何必这样?人家……”

“人家?”戴行云终于还是发作了,“老情人走了两个,这就急着另觅知音了?”

左风眠忙扯扯他的衣袖:“行云……你别当着外人这样。”

戴行云一耳光掴在她脸上:“贱人!若不是你,怎么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左风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苏旷一阵尴尬——人家夫妻吵架,他总不好在边上看着,转身就走。

身后有争吵声传来。

“追啊。”戴行云的语调又酸又冷,“再不追,以后身边就只有我一个糟老头子了,耐不住寂寞的时候别装可怜。”

“戴行云!你别夹枪带棒的。”

“我夹枪带棒,还是你心怀鬼胎?是了,鬼胎未必要心怀,嗯?”

“副帮主,副帮主!”居然是孙云平的呼叫声,然后是好一阵噼里啪啦的混乱。

“我倒差点儿忘了,还有你这个忤逆犯上的东西!”

苏旷的脚步定住了。这个世上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别人帮派的私务,人家夫妻的家事……这些东西,任谁也不能多管闲事的。如果硬要管,情理法三字,没有一个站得住脚。江湖中没有君臣之道,但是师要徒死,父要子亡,一样只能是看着。孙云平说什么也是丐帮的弟子,左风眠说什么也是戴行云的妻子,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说出一句不是。

他决定尽快离开。

“住手——”身后一声惨叫,苏旷回过头来。

左风眠摔在地上,戴行云怒不可遏,提脚就要向她腹部踢去。地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只有孙云平张开双臂,死死抱住戴行云,却被挥臂甩开。

惭愧……苏旷脸上一红,足尖轻点,伸手抓住戴行云的手腕,向后一带。

面对面,戴行云满脸的疲惫,疲惫之中透出癫狂,癫狂之中还带了三分绝望。他张张嘴,连颈上的皱纹也跟着颤抖……一夜之间,戴副帮主老了。

一夜之间,他的总舵被烧了,好兄弟死了,帮主跑了,忠心的下属背叛了,连多年的对头也扭头就走……他经历的变故确实太多,更何况,有几个男人能容忍被当众挑明了戴绿帽子?

苏旷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抑扬顿挫,神情恳切。

戴行云道:“真的?”

苏旷点头:“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亲自去看看。”

戴行云惊疑的目光转向左风眠,左风眠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重重地点头。

戴行云跺脚道:“你等着。”

他大步走了出去,离开大门的时候,几乎在跑。

苏旷伸手拉起左风眠。

左风眠奇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苏旷挤挤眼睛:“兵不厌诈。戴夫人,你自求多福吧。孙云平,我们快跑。”

“跑?”左风眠明白过来,整了整衣衫,“也好,我们走。”

苏旷“啊”了一声:“我虽然自命风流,但从不拐带良家妇女。”

“呸,”左风眠白他一眼,“快走快走,少耍贫嘴。”

苏旷尴尬起来。真不是这么回事,到目前为止,他对左风眠还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只是七分礼貌,两分感激,再加上一分本能的厌惧。他抱拳:“戴夫人,一路同行多有不便,等副帮主气头过去,你们自然夫妇和合——抱歉。”

他拉着孙云平就跑——这个人在丐帮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

刚出门,左风眠就追了过来:“站住!”

她款款走近,声音微微发颤:“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即使死在戴行云手下也是应该的,是不是?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么?”

“喂喂喂喂喂——什么呀就‘你们’上了?”苏旷急得想跳,“你们两口子怎么一个毛病啊?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关我什么事?我一不欠你人情二不欠你银子……”

左风眠瞪着他:“你真不欠我的?你什么师承?哪家来历?懂不懂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苏旷无语了——还真欠了份人情。

左风眠声音低缓下来:“你只要带我过了黄河就好。”

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把一个孕妇扔在半路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苏旷坚决摇头:“你非要听实话,那我就告诉你。我根本就不信戴行云杀得了你,也不敢和你同行。戴夫人,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丁桀知,非点破不可么?”

左风眠翻腕拔出一柄匕首,对准了自己胸口:“带我走!”

苏旷快要生气了:“我不喜欢被人要挟。”

左风眠持刀向胸口狠狠刺去。她是真的下手,转眼锋刃已经刺破了皮肉。苏旷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有毛病啊?你既然宁死都要走,为什么不跟着丁桀或者周野?我看上去好欺负?”

“如果你猜错了,那就是一尸两命。要么带我走,要么放手。”左风眠恶狠狠地瞪过去,苏旷凶巴巴地瞪回来,两个人在僵持。她瘦弱,但也比苏旷见过的任何一人都狠悍。敢拿命去赌的人很多,但敢随随便便就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下注的,实在太少了。

“你够狠。”苏旷松手,“你非要玩一把的话……好,走吧。”

追求光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苏旷带着一个伤员、一个孕妇,大摇大摆地上了辆马车,快马加鞭,循旧路冲出了北门。

孙云平坐在他身边,指指左风眠:“她都哭了。”

苏旷皱眉:“很了不起吗?我也会哭。”

他不由分说地捏住孙云平的手腕——说来奇怪,这厮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忽然之间又活蹦乱跳起来。

孙云平咧嘴一笑:“死不了,对吧?”

良久,苏旷一声长叹:“罢,罢,罢!丁桀这身内力,再给我十年也练不出来。”

孙云平同情地看他:“你……我觉得你马马虎虎,也不错。”

苏旷沉默了半晌,道:“谢谢夸奖。”

孙云平又道:“真的,只要你下盘再稍微稳一点儿,就——”

苏旷竭尽全力控制语气:“孙云平,咱们已经认识三个月了……我说你能不能放弃指点我武功呢?”

“指点不敢,”孙云平笑起来,“武学之道,贵在切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听起来就是不对劲。苏旷决定给他小小地补一课:“你师父是哪一位?”

“以天下为师,勤学,多看,苦练,切磋。”孙云平答得还挺顺溜,不仅顺溜,和苏旷平时自勉的话也差不多。

“你说得不错……不过怎么说呢,你离这个境界还稍有距离。孙云平,你有所不知,我本来还以为丁桀不过是用一口内力帮你吊着命,没想到只是在铁笼里的片刻,他就硬是替你打通了八脉,运转周天。以你目前的状况,几乎可以抵上你过去五年的修为——这机会很难得,你明不明白?你还是得想个法子,老老实实拜师,扎扎实实地学两门功夫,然后呢……”

“你直说吧,我练几年能跟你差不多?”孙云平不耐烦了。

这种答案,要么伤你自尊要么伤我自尊的。苏旷犹豫了一会儿:“这个,都说不准。要是机遇好,用功勤,那也是很快的。嗯,十年吧。”

孙云平失望了:“十年?”

左风眠一直坐在车厢里听,听得哭笑不得:“孙云平,苏旷武功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和丁桀过手百招还不落下风的人。丁桀曾经说过,苏旷若是双手俱全,天下无人可以与之争锋。”

苏旷脑子嗡的一响,猛回过头:“丁桀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什么了?快说!”

左风眠吓了一跳,没想到苏旷就这点涵养。她讷讷:“他……就是夸赞你……说你人品……”

苏旷打断:“内力!”

左风眠简直快要瞧不起他了:“至于吗?总之是很好了,丁桀赞不绝口。”

苏旷停住马,勒缰执鞭。他在犹豫,孙云平在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苏旷……苏大侠……失敬失敬,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孙云平浑身都在颤抖。

“等等再说。”苏旷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哎,不行不行,你一定要答应我。”孙云平满脸恭敬,“苏大侠,你有所不知啊,我们兄弟为了学点儿功夫,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今天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我不是不想拜师,而是一直没有机会,我……”

这就叫烧香引狼啊……苏旷挠挠头:“做朋友不是很好?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就是,不过拜师就不必了。”

“不成!一定要拜师,师父领进门哪。”孙云平一把抓住了苏旷的手。

苏旷这下真的冒汗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他推脱:“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得回去……”

“这有什么做不了主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孙云平急了,“帮主那么欣赏你,你的话他肯定听。”

苏旷愕然,接着无名火起——闹了半天,你还瞧不上我了?他打哈哈干笑两声:“孙云平,你胃口还真不小。你想拜丁桀为师?”

孙云平嘿嘿笑道:“正好,他也没徒弟不是?”

“是,是。”苏旷悠悠地道,“等我见着丁桀,看他安然无恙时再说吧。”

左风眠本来听得乐不可支,闻言一凛:“你说什么?”

苏旷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当时对戴行云说,丁桀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内伤复发,不得已而为之。丁桀年年都在密室闭关修炼,免得走火入魔。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左风眠在等着他说下去。

苏旷笑笑:“我当时只是随口这么一编,想要支开戴行云。但是,但是恐怕我不幸言中了。你们留在马车里等我。”

十 中原铜声厉厉

丁桀绝对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扔下丐帮或许有他的道理。但他连火场都不清理,扭头就走,这是为什么?

他苦熬三个月,昨天才刚刚出关,而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苏旷打通经脉,接着二人一战得偿夙愿,再然后就是为孙云平疗伤——苏旷不了解别人,但至少了解自己。当初的重手法闭穴几乎令他心灰意冷,可以恢复到宛如当初的状态,丁桀到底比他高出多少?举手之间治好了孙云平的内伤,他又消耗了几成?

丁桀练的,毕竟不是专业疏通经脉的内功,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有极限。

苏旷觉得戴行云他们太过自私,自己何尝不是一样?他早已习惯仰视丁桀,觉得这个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是理所当然,内力深厚到什么样的地步都不会匪夷所思,只因为他是丁桀。可丁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眼睛看不清远处都能隐忍十多年、不为人所知的家伙。

他骄傲,也习惯于这种骄傲。他根本无法忍受自己亏欠别人,尽全力也会还上,宁可自身亏损也会还上。

他转身就走,是因为不屑一顾,还是……要找个地方休息?

苏旷举目四望。如果他是丁桀,会往哪里走?

最近的所在,就是白雪皑皑的北邙山。

生在苏杭,葬在北邙。北邙山本来就是天下出名的墓场,残碑余铭,不知葬了多少千古风流人物。

雪不厚,深处也不过刚刚没踝。玉树琼林之间,风起时如飘絮,风定时若撒盐。若在平日,这一定是一段赏心悦目的旅程。

左风眠比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她甚至还穿着绣鞋和长裙,但在苏旷说“你们等我”的时候,她抹去眼泪,毫不犹豫地就跟了过来。孙云平当仁不让,自然也跟了上来。

苏旷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他对自己的追踪之术一直很有信心,千里追凶也未曾丢过,眼下,迹象已经很明显——树枝和树干上的积雪被蹭落的越来越多,不仅出现了足迹,而且还歪歪斜斜。前方的石碑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手印,鲜血迸射,点点如梅。他轻呼一声,纵身跃去——“丁桀?”

丁桀倚坟而坐,眼睛半开半合,脸上似笑非笑,竟似行至此处,看见什么,一口血狂喷而倒。

石碑上只有两行不明不白的字: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是好友还是情人,千里奔赴洛阳,却只在北邙寻到孤坟?

苏旷一手按在他胸口,但只刚一运力,丁桀体内一股炽热狂躁的力量便直冲出来。苏旷一个踉跄,右肘在石碑上一撑,面沉如土色。

丁桀积压了十年的内伤终于发作。

他口不能言,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镇定,指尖轻轻在地上划,划不成字,但大约可以看出,他想要说:两清。

“清你个头!”苏旷根本懒得答理他,左右踢了两脚,凑合着把他踢成盘膝而坐的姿势,折下树枝,围着丁桀划了个半径五丈的圈子,“你徒弟你女人我都带来了,你过会儿自己料理。啊?”

丁桀睁大眼睛,以示抗议——什么徒弟、女人?

“你们记得不许靠近。”然后脱下外衣递给孙云平,“拿好。”

孙云平大惑不解:“你要干什么?卖艺?招魂?”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这里确实处处坟茔,再没有比这儿阴气更重的所在。

“出去出去。”苏旷伸了伸懒腰,在离丁桀约莫五步处盘膝坐下,“孙云平,你给我记住,别的不敢吹,硬桥硬马我还是没话说的。论腰腿功夫,我苏某人认第二,当今天下没人认第一,连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师父也不成——再让我听见下盘虚浮这种话,我真揍你。”

闭目,吐纳,天地唯我。

苏旷右手托起大团雪球,雪球渐渐融化为水,变成晶莹旋转的一团,然后越转越快,吱吱沸腾起来。苏旷掌心向外一吐,真元已出,水柱如一条灵蛇,直点丁桀胸膛。

沸水按揉着丁桀的膻中大穴,丁桀衣衫尽碎,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纵横无忌的内力在外力的引诱下,渐渐发作起来。

苏旷不敢轻撄丁桀的锋芒,内力以水为介,缓缓地沿着他左手的太阳经而动,一寸,又一寸。丁桀手指微微一弹,左手疾起,少泽穴中内力狂涌,点向水柱正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激流夹着冰雪四分五裂,乱炸开来。

苏旷那圈子还是划得小了,孙云平一转身护住左风眠,背后已经多了几个细微伤口。

丁桀体内不受控制的力量如同怒潮,最强劲的锋芒已经引出。

苏旷身形一进,右手握住丁桀左手,存心要硬接这天下第一的浩浩茫茫。

两人都是一身大汗,但汗水很快凝结成小小的冰屑,宝石一样晶莹耀眼。额头发梢,雪雾成霜。

苏旷脸色一变,闷哼一声,喉头似乎梗塞。丁桀右手探出,拇指扣在他左臂天井穴上。两人对望一眼,彼此明白。

天下习武之人都是在运力,唯有丁桀,是在驭力。每每催动之下,虽然强行轨导百脉,但始终不能融合。一旦此消彼长过甚,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苏旷以自身真元助他冲虚守衡,正如江潮入海,必定有回潮逆涌,冲击心脉。

这几乎无异于以自身硬接丁桀十成十的一掌。

丁桀知道他没这个本事接下来,也在顷刻间出手。至此,二人的五脏百骸,十二经十六络、任督二脉、周天三百六十穴豁然大开。若是撑不下来,也就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分毫都不会差了。

这不仅需要武学,还需要信任;不仅需要信任,还需要默契。

一边是火烈俱扬,一边是天地玄黄,一边是青雷紫电铸我,一边是清风明月生我。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常。知我者,呵呵笑我,我笑呵呵。

左风眠一双鞋子、半幅衣裙已经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她蜷着双脚,尽力裹在苏旷的长衫里。

孙云平担忧地左看右看:“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左风眠凝眸,摇头。

孙云平忽然跳起来:“你看你看,他们动了,他们在……在说什么?”

左风眠很有自信:“我来猜猜——”

苏旷远远地向南方看了一眼,抬手,五指轻挥,遥指胸腹。

左风眠点头:“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我胸中之意,问君知否?”

丁桀点了点身后的包袱,一笑。

左风眠继续:“平生负累,不妨一笑置之。”

苏旷也指了指包袱,摇头,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也一笑。

左风眠道:“他说,我何尝不是两难?”

丁桀望了望北方,闭了闭眼睛。

左风眠道:“自此北去,洛阳城不忍卒睹。”

苏旷指了指左风眠,轻轻握拳,丁桀也握拳。拳锋一碰,两人笑笑,一起调息归元,想要站起身来,一时不能,双双仰倒在雪地上。

左风眠慢慢走过去:“丁桀,你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