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里三层外三层,凤曦和手下众人与北国军几乎一拥而上,便要击杀苏旷。
凤曦和显然也被打得一惊,他生平受伤无数,但是如此的侮辱还是第一次,他目光一冷,手却还是挥了挥:“罢了,各为其主。”
苏旷冷笑:“凤五爷,你的主子是哪一位?”
凤曦和淡然:“北庭军不给我置身事外的机会,凤某只得保命。”
苏旷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还有一丝心惊。适才那一耳光却是是怒不可遏的冲动,但是手掌打到凤曦和脸颊上,却自然而然地受到一股反震的力道,那种护身真气,是武学修为极高的人才能携有,难道……凤曦和并不象表面上看来的伤势严重?
但是凤曦和如果真的伤势不重,在龙凤二人联手之下,他绝没有丝毫的逃生机会。
反正已经是听天由命,苏旷索性放下心来,笑嘻嘻看着凤曦和,要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凤曦和向着扎疆缅,微笑:“元帅,节哀顺便。”
扎疆缅一愣:“你说什么?”
凤曦和重复:“我是说请元帅千万节哀,巾阗尼敕勒梅尤公主殿下,已经死了。”
扎疆缅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你、你胡说,你再说一遍?”
凤曦和皱眉:“元帅,放手。”他声音不大,但竟比扎疆缅气势更威严三分。
扎疆缅讷讷放手:“五爷,得罪。你刚才说——”
“巾阗尼敕勒梅尤殿下已经归天。”凤曦和低了低头,略表悲哀:“只是公主殿下是在鄙人的地盘为人所害,凤某也要给元帅一个交代。”
苏旷的心彻底冷了,自始至终,他都不敢相信凤曦和真的已经投敌,无论在楚天河面前还是扎疆缅面前,他甚至都有些维护,但是现在,凤曦和亲自来到北国军营,亲口说出公主已死的消息,而且……话下矛头竟是直指北庭军。
“来呀——”凤曦和挥了挥手,手下有人抬来一副门板,凤曦和对扎疆缅道:“有人害死公主殿下,又埋尸在凤某的地盘,我怕元帅误会,也怕元帅被小人所乘,特地找了公主的遗体……只是,恐怕已经不大好看,元帅三思。”
扎疆缅踉跄着掀开了盖尸布,凝视半晌,一把扔开——那是一具已经被腐烂咬蛀的不成样子的尸体,但是衣着正是公主当日所穿,不知凤曦和怎么真的找了出来。
“不错的……不错的……公主的左腿小时候摔断过一次,接好之后骨头有些歪曲……”扎疆缅猛地回过头,怒视苏旷,眼里的火几乎可以杀人——这不仅仅是一具尸体,还是他未来的大好前程。
“凤曦和,算你狠。”苏旷满不在乎地笑笑,这具尸体他本来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拿来做杀手锏,只是凤曦和既然抢先用了,他又能如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来人,把这群人给我乱刀分尸!”扎疆缅眼睛已经发红,怒道。
“慢着,元帅。”凤曦和悠哉向前踱了几步:“前些日子,北庭军找我买五万匹军马,嘿嘿,我可是念及元帅,才未曾答应——”
他这句话的威胁之意已经明白无余,扎疆缅皱眉:“五爷果然一诺千钧,真英雄!”
凤曦和摇摇手:“将军,公主殿下已经死了,你杀光这些北庭军,殿下也不能复生,想必贵国的大君和巾阗尼赫勒梅尤王子殿下也一定万分悲痛……”
扎疆缅的眼光慢慢冷却,缓缓盯向凤曦和的眸子,半晌,他忽然大嘴一咧,伸手揽住凤曦和肩头,“来人,设宴!”
凤曦和悠哉前行,又回头冷冷一笑:“苏大人,一起吧。“
“五爷,怎么不动筷子?莫非信不过我?还是嫌弃酒宴太过寒酸?”扎疆缅频频举杯,凤曦和面前却连一点油花也没动过。
“不敢,元帅设宴再说寒酸,那就是不识抬举了。”凤曦和笑笑,“凤某身上有伤动不得酒肉荤腥,幸好拙荆性喜肉食,有她代为致意吧——元帅只管放心,凤某是宁可身受万劫,也不愿拙荆略有损伤的。”
“拙荆”正在努力地从羊腿上撕下一块肉来,被凤曦和一感动,连忙抬起头“代为致意”,一道汤汁顺着口角流了下来——虽然狼狈,但是却没有人笑话,莹白的下巴被红澄澄的汤汁一衬,显得娇艳无比。
坐在下首的苏旷却叹了口气,第一次看见龙晴,好像也是那么个情景,她高高坐在树上,举着羊肉串儿,神采飞扬到了跋扈的地步,爽朗地笑着,明艳如朝阳。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依旧是敌对的双方,依旧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变的,只是心吧。
如果可以在曼陀行宫装一辈子傻,好像也是很开心的事情……苏旷举起杯,自己敬了自己一杯。
扎疆缅忍不住切入正题:“刚才在外头,五爷好像话中有话,请讲。”
凤曦和笑了:“元帅是明白人,你在这里平了北庭军,偷偷高兴的也是贵国的王子吧?”
扎疆缅放下酒杯:“五爷的意思呢?”
凤曦和连忙拱手:“化外草民,哪敢有什么意思?不过想要苟全性命而已,元帅够意思,我也够意思,如此而已。”
扎疆缅看了苏旷一眼:“那……”
凤曦和又笑:“元帅和公主伉俪情深,杀了他们报仇也未尝不可。”
扎疆缅一时无语,缓缓坐倒,凤曦和拨了拨面前的羊腿:“这么一块儿硬骨头,谁啃,谁掉牙,凤某是没兴趣的,好像王子也没兴趣,就看元帅您了。”
扎疆缅仰头大笑,将手头一块羊骨头扔了出去:“本帅,也没兴趣。”
凤曦和只管微笑,轻轻剔了剔指甲。
扎疆缅站起身:“五爷的意思,我要回去仔细想想,此事非同小可,明日清晨,再请五爷帐中说话,如何?”
凤曦和站起身:“还是那句话,化外草民,不过是来和大人亲近亲近而已……晴儿,晴儿!别吃了别吃了,走——”
龙晴满手是油的站起来,嘻嘻一笑,顺便对苏旷眨了眨眼睛。
苏旷由衷佩服凤曦和的举重若轻,三言五语就挑拨在扎疆缅的痛处——只是,无论在场的哪个人,今夜怕都是无眠了吧?
心里有往事的人总是害怕失眠,害怕一个人面对漫长而毫无掩饰的黑夜,明天,明天清晨扎疆缅将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无论是对于凤曦和还是北庭军,这个决定都关系到未来的生死存亡,而对于他苏旷而言,则关系到他能不能看见第二天清晨的太阳。
苏旷决定闭上眼睛开始数羊,数到天亮为止,决不去看那漫天的星辰,决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会干扰自己心神和发挥的事情。
结果没有数到一百,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喊他起床的看守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苏旷从柔软芬芳的床上拉起来,苏旷一边穿靴子一边咕哝——还是有钱好啊,奶奶的,这么软的床!
发表完对于床铺的看法他才霍然想起扎疆缅元帅可能已经做出了决定,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大帐奔去——路过凤曦和的帐篷的时候,龙晴不满的哈欠声正传了出来。
苏旷又是好笑,又是微微的发酸,在曼陀行宫的时候,龙晴好像每天只来得及看落日——对于她这种热爱懒床的人而言,选择清晨做出重大决定真是一个灾难性的事情。
一群迟到的南朝人显然遭到了传令官的严重鄙视——他几乎已经急得发疯,龙晴才终于踢里趿拉地跑过来,凤曦和尴尬无比地跟在身后,一手拿着吴钩剑,一手拎着无常刀,小声耳语提醒着:“喂喂,你的剑你自己拿,万一动手怎么办?”
“不会的!”龙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对你一向很有信心。”
“这位龙姑娘,请稍微快些,我们可汗等你们已经很久了。”传令官不满地提醒。
“可汗?”所有人都几乎跳了起来。
龙晴劈手抢过吴钩剑,脸上浮起一个难看之极的微笑:“好了……我好了……”
“咚——”一声鼓响,地动天摇。
昨日的威严比起今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一重重黑衣黑甲的卫兵,矛尖在清晨的阳光下冷厉寒竣,鏖鼓声声,如历战阵。
扎疆缅诚惶诚恐地陪坐在一个人脚下,屁股只略略沾了些凳子,那个人远远看不清面目,但觉得高高在上,好像万里河山尽在足下一般。
凤曦和微微握了握龙晴的手,当先走了上前一揖到地:“化外草民凤曦和,见过可汗万岁。”
龙晴连忙跟过去万福——她忽然觉得万福真是伟大的发明。
可汗微微冷笑:“罢了,赐座。”
凤曦和还没傻到那个地步,连忙惶恐道:“万岁在上,哪有草民的座席?”
可汗略点点头,对苏旷道:“你——”
苏旷不卑不亢:“苏旷乃中华国使,国礼不可废。”也是一揖。
“放肆!”那可汗怒道:“一群南朝蛮子,果然心怀叵测——凤曦和凤五爷!”
凤曦和忙道:“草民惶恐。”
可汗冷冷:“你昨天说,公主死在谁的手里?”
凤曦和一惊:“草民不知……只是发现公主金躯,不敢不来报信。”
可汗双目圆睁:“你说不说?”
凤曦和咬咬牙:“是……是北庭军慕云山。”
可汗嘿嘿冷笑:“当真?”
凤曦和道:“不敢欺瞒可汗,正是慕云山乱军之中惊了公主。”
这可汗自始至终未曾问过苏旷一句,苏旷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寒。
只见他挥手:“带上来——”
苏旷一阵眩晕,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我命休矣!
两个北国军士架上来的女人,竟然是帕尔梅,她也不知受了多少拷打,丢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瞳孔已经扩散,嘴里只喃喃:“我招……我全说……”
可汗的眼睛终于转到苏旷脸上,一个字一个字迸出:“苏旷,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苏旷忽然双足一顿,自身畔抢过一柄腰刀,人已掠过众军头顶,向正中可汗直冲过去。
数十柄长矛一起向他掷去,虎虎生风,苏旷身子当空一转,手中刀丝毫不顿,将长矛一一拨落,但是起势已绝,人已落地,他猛一咬牙,刷刷两刀劈倒二人,第二次急冲而起。
龙晴一惊,连忙拔剑也要冲上,凤曦和却左手一按她肩膀,将她按回地上,自己却借势掠起,竟然也向着可汗直冲——
“我攻上三路。”凤曦和急急道。
“好,我攻下——”苏旷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凤曦和的手掌已经拍在他的背心,真气直透经脉,苏旷从半空中直直摔落在地,手中刀跌出老远。
“凤曦和——”苏旷挣扎着站起,凤曦和却轻轻点过他七八处大穴,微笑:“没有人可以打我耳光,你明白么?”
他单手提起苏旷,走到可汗面前:“适才欺瞒可汗,罪该万死——跪下!”
他手上用力,苏旷终究抗不住,普通一声跪倒尘埃,嘴角一丝鲜血沁了出来。
两旁武士一涌而上,取了牛筋,将苏旷死死缚住,架到可汗座前。
龙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凤曦和,你居然……”
凤曦和低声:“晴儿,我们要活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