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敖双目一睁:“又胡闹!”
苏旷走到楚天河面前,跪下:“将军,我屡次错信凤曦和,追悔莫及,就给我个机会吧。”
楚天河扶着他的肩,一字字道:“兵家大事,不可赌气。”
苏旷摇头:“我不是赌气,将军,我军战马粮草俱都不足,非出奇兵不可制胜,兵燹一起,我们师徒只怕都回不了京师,既然如此,就不必浪费人手,我若败了,师父,师弟,莫先生,还可以辅助将军。”
同在铁敖手下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师弟”,方丹峰心头一热,大声道:“师兄,我和你去!反正少我一个不少,有师父就行。”
苏旷继续坚决摇了摇头:“我一个人行事反而灵活,再说北国军大兵压境,凤曦和虎视眈眈,师父一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
楚天河还要再说,铁敖却劝道:“蒜头,你让他去吧,丹峰你保护将军,我带人接应苏旷——这孩子聪明伶俐,功夫也不错,若真能杀了扎疆缅,也是大功一件。”
良久,楚天河才点头:“既然要去,就早早准备——时候已经不早了。”
众人闻言一起抬头,一轮红日,已经偏西,天边的晚霞如少女颊上的胭脂,红得如醉,映着万里草原,如诗如画。
北国军与北庭军东西相峙,攻守鲜明。
“苏旷无论得手与否,要逃,决不能逃向东西,直闯连营,乃是大忌。而南北之间,南方便是中国,北国人必定严加防范,唯有北逃,兵力虽重,但防守必定不严,倒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守在东北角这里,接应苏旷。”铁敖用力催马,顺便向身边的莫无解释。
“知道了。”莫无依旧惜字如金,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消耗他的内力。
“老莫”,铁敖忽然转头。
“我还年轻。”莫无不理他。
“好好,小莫,莫少侠”,铁敖哭笑不得,“你天天说着官场险恶,这回怎的不走?”
莫无冷笑:“江湖也好不到哪里去。”
铁敖失笑:“你这家伙真是又臭又硬,怎么,受龙晴的气,还没消啊?”
不提龙晴还好,一提龙晴,莫无的脸立即就黑了,这回更是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也不肯说。
铁敖加了一鞭,又笑:“真的不说话?苏旷那小子说得对,这场仗打下来,咱们师徒恐怕都回不去了,死都死了,你也不肯多说几句?”
莫无冷冷扫了他一眼:“铁敖,自从你过了四十,就越来越罗嗦,跟个娘们似的,手上功夫不见长进,嘴巴倒是能说会道起来。”
“能说会道有什么不好?”铁敖嘿嘿一笑:“和你不一样哪,我老啦,喜欢和年轻人聊聊天,觉得世界还很美好。”
莫无一提缰绳,马蹄越过一具尸体,“是,真美好啊。”
铁敖苦笑着摇了摇头,咳嗽一声:“说真的,莫无,有些事,咱们得聊聊,我怕是现在不说就没机会——我们这次出手剿匪,究竟是谁的意思?如果杀了凤曦和,究竟对谁有好处?北国军忽然出兵,是预谋还是巧合?凤曦和究竟什么打算?扎疆缅究竟有多大的野心?巾阗尼敕勒梅尤公主如果不死,他们用什么借口挑衅?”他正准备滔滔不绝地问下去,却沮丧地发觉莫无一个字也没听。
“莫少侠!你弃剑十年,被我拉出来,难道一点都不好奇?”铁敖又好气,又好笑。
莫无摇头:“反正已经被你拉出来,好奇也顶多落得死不安心,我何必多疑?你继续问吧,我知道你们做捕快的喜欢自问自答,我听着就是。”
铁敖苦笑摇头:“你这家伙,难道就这么死在塞北,也不冤枉?”
莫无冷冷笑了笑,眼光凝视着远方的苍茫:“你既然知道我弃剑十年还来找我,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又何必问?再说……再说……老铁,你说的对,我也快要老了,窝囊死在林泉之下,像个废人,倒不如为天下拔剑一次,死得其所,有什么冤枉?”
铁敖看了看他,莫无还是岩石一样的冰冷无情,但是目光之下,俨然有了一丝火热。
“好!不愧是天下第一剑!”铁敖用力催马,大声道:“我一直借这个机会要理出一条线来,剿匪,扰边,杀敌……这幕后必然有人主使,而有这个能耐又可以得到好处的只有一个人——但是我想不通,凤曦和凭什么勾结他?他如果要借助凤曦和的力量,又为什么要下令剿匪?”
铁敖苦苦思索,并不指望莫无可以回答,但是莫无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我不知道,但是我和苏旷一样,觉得凤曦和不像卖国求荣的那种人。”
铁敖奇道:“哦?说来听听?”
莫无笑了笑:“我和苏旷的想法应该也差不多,龙晴看上的人,多半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铁敖冷嘲:“别自作多情了,苏旷那小子是看上龙晴又不承认,你算那根葱,龙晴你见过几面?人家一见你就恨不得捅你一刀。”
莫无低下头,轻声道:“大哥的女儿,绝不会是恶人,我信她。”这句话,竟有说不出的悔恨和回忆……
铁敖迟疑:“凤曦和城府极深,龙晴若是上他的当呢?”
莫无坚决道:“若是凤曦和真的勾结北国,卖国求荣,龙晴一定会杀了他。”
铁敖叹道:“希望……承你吉言。”
远处,连营之中吹角声迭起,如神哭,如鬼啸,西天中一轮沉沉落日,在号角声中凄厉如血,似乎在呼唤着洪荒中远古的战役,天地苍茫,顿生萧瑟之意。
莫无向西南看了一眼:“苏旷,他进去了。”
二人不再多话,只默默等待,期盼着苍天可以给中华一次机会,一个奇迹……
14、重营破军
十三声
吹角齐鸣十四声
岌岌切切又铮铮
四面楚歌
十方埋伏
岂容凤郎是路人
呜乎哀哉!多少年来苏旷天天大吐苦水,只觉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天妒英才,怀才不遇,日日乞求上天保佑自己早早功成名就——但是上天真会恶搞,早不成名,晚不成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得苏旷二字人尽皆知。
销金大帐,訇然中开,两旁羽旗林立,刀枪剑戟一字拍开,鼓角声声,气派俨然。
苏旷却撇了撇嘴,北庭军中从来也没见什么仪式旗仗,但楚天河不怒自威,高山仰止,那样的风范气度,却不是眼前的扎疆缅元帅做的出来。
扎疆缅约摸三十五六,腮边浓髥颇有威严,正坐在正中交椅上,苏旷等人走进营来,却大辣辣不见起身。
“创——”两柄长刀交叉于前,有人叱道:“止步!”
苏旷暗暗叫苦,如此的距离,别说行刺,就是飞刀也未必有准头。
扎疆缅已是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南国使者,看我军威如何呀?”
“很好”,苏旷嘻嘻一笑,“若是在敝国,还是要加上四个字的。”
“哦?”
苏旷拉长了声音:“威武——升堂——”
身后几个人都是楚天河千挑万选出的死士,本来紧张之极,听见苏旷打诨,不由会心一笑——捕快就是捕快,果然三句不离本行。
扎疆缅面子上顿时过不去,怒道:“你们南朝人,只会逞口舌之利么?”
苏旷忙道:“元帅若是肯较量拳脚兵器,下官求之不得。”他倒没有说谎,当真是求之不得。
“哼!”扎疆缅脸上变色:“你口口声声说是还我公主,公主何在?”
苏旷不卑不亢,双手奉上文书:“我等一行十七人,岂敢带公主同行?扎疆缅元帅只要签了文书,容我带回,自然贵国班师,我国还人。”
扎疆缅不怒反笑,回身又坐在交椅上,挥了挥手,一名书记官模样的男子接过文书呈了上去。
苏旷暗地叫苦,这元帅好生奸诈,全不受激,这四面刀枪的,哪里有机会行刺?
扎疆缅笑了:“没有弄错的话……你就是苏旷?”
苏旷的眉毛好端端跳了跳,苦笑:“正是。”
呜乎哀哉!多少年来苏旷天天大吐苦水,只觉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天妒英才,怀才不遇,日日乞求上天保佑自己早早功成名就——但是上天真会恶搞,早不成名,晚不成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得苏旷二字人尽皆知。
扎疆缅一脸看好戏的情形:“你就是天下第一名捕的徒弟,前些日子伙同慕云山搅乱我三万大军的苏旷?”
轻视敌人的情报系统,果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苏旷硬着头皮:“不敢。”
扎疆缅嘿嘿一笑:“看不出啊看不出,南朝果然英雄辈出——”
苏旷立即决定重新考虑一下行刺的计划,事实证明,策划没有经过前期调查是注定不能成功的——纵观中国历史,好像没有刺客这么曝光在被行刺者面前——荆柯如果光明正大带兵打过一仗,秦始皇恐怕也不会由着他大模大样往前蹭吧?
苏旷低着头,眼睛却开始贼溜溜地打量退路,他好像一个一头撞进渔网里的傻鱼,对手完全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
见势不好,拔腿就跑,既然行刺注定没有可能,他可没兴趣在敌国的地盘展示中华民族的气节。
但是扎疆缅却猛地脸色一沉:“文书我看了,批,你们带回去——”苏旷松了口气,扎疆缅却继续道:“你们几个跟楚天河说,明日两军阵前,你们好好的公主送回来,少一根寒毛,我要你们好看。”
少一根寒毛?恐怕那个巾阗尼敕勒梅尤公主已经一根寒毛也不在了吧?
苏旷刚刚想笑,忽然觉得不对,扎疆缅刚才说的好像是……“你们”?他立即抬起头来。
扎疆缅用手一指苏旷:“这个人,给我拿下!”
苏旷大惊:“元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
扎疆缅冷笑:“那是你们的规矩,我们的规矩是斩来使立威,你没有听说过么?”
“没有没有,从来没有。”苏旷冷汗直流,看着渐渐逼近的士兵,不知是动手还是束手就擒的好——这个时候动手注定杀不了扎疆缅,手下的十六个兄弟也肯定要立即倒下。
扎疆缅若无其事:“苏旷,你放心,你们交还了公主,我就放你回去,你们南朝人素来不讲信用,万万不能放虎归山。”
苏旷双手真力密布,只等来人走近,便要背水一战——只是,他刚刚抬起手来,便听见一个传令兵大声道:“报——红山凤曦和求见。”
苏旷实在没有想到,即使在北国军中,凤曦和的名头也如此响亮,人比人,真的会气死人。
营门大开处,凤曦和缓步走了进来,此时已经是仲夏,他却依旧披了件黑貂大氅,脸色颇有些苍白,显然身子还很虚弱,但是眉目森然,英俊之上又有了层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身侧一个红衣女子,巧笑如焰,双目如莲,明朗俊秀,令人眼前一亮。
好一对人中龙凤,许多人几乎同时在叹息着。
“凤五爷——”扎疆缅已经举步迎了过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身子还没好?北庭军那些小人,就会阴谋暗算——啊,哈哈,苏旷,你们认识,不用本帅介绍了吧?”
苏旷微笑:“认识……自然认识的……”他笑嘻嘻地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凤曦和刚要搭话,苏旷手猛地一挥,已经又急又重地给了他一记耳光,怒道:“叛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