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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变成了一柄利器,横冲直撞地肆意收割,萧老板送出来的力道精准到难以置信,就像是一头巨象在挥舞着它的鼻子。
一轮之后,是更快的一轮。苏旷的衣袂在风中烈烈作响,这样的速度正在逼近他眼力和反应的极限。萧老板施展的这门功夫闻所未闻,可威力却远远大于两个人的并肩联手,绳到,人到,力到,信手挥出,所向披靡。苏旷眼前的府兵们在一排排的扑倒,带着白日见鬼的诧异。
这种机会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是梦里才会有的自由。
原来“被人当枪使”可以是这样一件快乐的事情,不必思索,不必抉择,甩掉最后一点牵绊,然后就可以飞翔着俯视众生。
他一记空翻,落地,双腿许久才恢复知觉,第一次感觉是如此的沉重与笨拙。
身边的府兵们倒成一片,一个个抚胸抱头的呻吟,还有三五个来不及退出战圈的杀手,也捂着胳膊坐在地上,惊讶地摇着头。
萧老板脸上身上那种明玉般的色泽,也暗淡下去。
“这种内力叫做‘象劲’,中原一带并不常见。”萧老板似乎在解释苏旷的疑惑,“‘象劲’擅守不擅攻,如须击敌,必借外人之力。苏兄,适才你心无旁骛,正是最好的时机,我怕一旦解释,你反而多思则乱,你我只能双双白送了性命,这才不告而动,得罪。”
“萧老板客气。”苏旷还在盯着地下长绳,咂摸着刚才的滋味:“如此绝学,我非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真是孤陋寡闻。”
萧老板呵呵一笑:“苏兄,这门功夫本就是笑纳楼所独有,普天之下听说过的本来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象劲’练来极慢,第一层若有小成,就要足足下三十年死功夫,三层修满,则须百年之功,愿意学的人,本来就不多。你若是有兴致,我们倒是可以探讨探讨。”
苏旷仰慕敬佩之情立即一扫而空——这种功夫练的人根本就不该多!即便是出娘胎就开始习武,练到第一层也已经人到中年,更何况修满三层?他本来对奇学绝技极是好奇,如果在平时,早就拉着萧老板问长问短,问东问西,但是今日……今日的场面本来就混乱,现在已经混乱到极点。他一左一右还欠着两条命,横空里又杀出一票府兵,似乎就是冲着他来的,施放蝴蝶的真凶还毫无端倪,已经流过血的村庄平白无故又流了一次血。
如果在平时,要查倒也不难查,可今天不同,今天没有人无辜,也没有人该死——非要说起来,唯一该死的就是他。
他的双脚陷在泥泞里,心情也陷在泥泞里,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远处一片淡淡的灰影,硬着心肠,不往那边看一眼。他多少有些扫兴:“我倒是有兴趣,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萧老板明白他话里所指:“苏兄,我有一言相劝——随我回笑纳楼吧,你与令师的缘分,也到了当断则断的时候了。”
苏旷猛然抬头,眼里满满的都是惊讶——萧老板提出来的,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只要他不是铁敖的徒弟,一应恩怨自然与他无关,而铁敖现在,似乎也并没有性命之忧。这念头冲进脑子里,竟然还诱惑着他向下想了想,他用力摇头:“萧老板,你说的过了。”
“何过之有?”萧老板静静说下去:“你能做的,已经做了,苏旷,你回头看看,笑纳楼里没有人想找你的麻烦,是你自己大包大揽把麻烦惹上身的。你适才若是横死,一应恩怨,也就了结在这棵树上。苏旷,放手吧,跟我回笑纳楼,我听司马琴心说过你,你要的,笑纳楼里都有——自由自在,与世无争,偶涉红尘,主持公道,你可以一辈子都舒舒服服地做对的事——有什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如果我说不呢?”苏旷问。
“你想清楚。”萧老板环视四周:“如果你说不,那就要继续算账,苏旷,大家把你救下来,就已经不想跟你算这笔账了,不然,你以为他们在等什么?”
“萧老板,多谢了。”苏旷没有回头:“我不喜欢被人拖来拖去,喊打喊杀,更不喜欢有人打到面前都不敢还手,这种窝囊事,一辈子一次已经够了。不过,如果无牵无挂的代价是跟你回笑纳楼,那你现在可以再封一次我的穴道。”
萧老板皱眉:“笑纳楼就这么不入你眼?”
苏旷摇头:“主持公道四个字,我也很喜欢。只是萧老板,你偶涉红尘,并不明白人间的道理——没有情分,何来恩怨?没有恩怨,何来公道?我要是连情分都不要了,还要公道做什么?”
萧老板看着他,看了许久,哈哈大笑,笑得连底裤都在乱颤,骤然间笑声一顿:“好好好,我成全你。苏兄,你在笑纳楼里曾经有言在先,送出一条命去,了结了尊师与诸位英雄的恩怨;又放话在后,说是借刀堂必定要滥杀无辜,才请了诸位英雄前来助拳。这两件事,你都没忘吧?”
“忘不了。”苏旷抬眼看向铁敖的方向——铁敖和楚随波并肩而立,楚随波正揽着二毛的肩膀,静静看向这边。他一咬牙:“只不过,要算账大家一起算账,萧老板稍后,容我拖个人下水。”
他不待萧老板回复,大步就向楚随波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高叫:“随波,来来来,场子热了谁也别躲开,该交代的,咱们都交代了。”
楚随波讶然:“小苏,我要交代什么?”
“我交代什么你就交代什么。”苏旷三步两步已经走到他面前,双脚不丁不八地一站,一手指着他鼻子:“你前脚到了王嘴村,后脚就满村子蝴蝶乱舞,这蝴蝶不是你放的就是我放的,我扪心自问不是我啊,那就是你了;这里人人要我的性命,横地里冒出来一群官兵也要我的性命,我扪心自问没这么招人不待见,后头必定有人主使,方圆百里的也没有其他人,我斗胆猜猜就是你了;随波啊,咱们兄弟一场同僚多年,你到底是想干什么要干什么,给我说清楚讲明白,免得你拐了我师父去,一门心思帮着你君子报仇,到最后还蒙在鼓里呢。”
这番话说的真是又不讲理又不中听,楚随波再好的涵养,脸色也沉了下来:“小苏,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苏旷一摊手:“有证据我找你干什么?有证据我直接告诉大家了。”
楚随波强忍怒火:“你也是神捕营出来的人,没凭没剧的话,如何可以乱说?”
苏旷摊开的手还没缩回去呢:“你也是神捕营出来的人,你该知道,敝营实在问不出口供的时候,还有一招叫做恃强凌弱,严刑逼供。”
铁敖怒道:“旷儿!”
楚随波也怒道:“小苏,好大的口气,你笃定是你恃强凌弱?”
苏旷嘿嘿一笑:“是你就更好。楚兄适才也在泥里头摸爬滚打过了,什么水准什么能耐大家都瞧着呢,真要是深藏不露手底下留活,那正好是不打自招。”
楚随波这才发觉,一气之下已经落入此人圈套,只要一动起手来,那真是输也不是赢也不是。苏旷是蛮不讲理,但笑纳楼这群人一样的蛮不讲理,只要看出来一样藏私,那其余的件件藏私。他口气立即弱了三分:“小苏,你一而再再而三血口喷人,我看在世叔面子上忍你三分,你何苦咄咄逼人?即便你功夫高过我,那又如何?大家伙都在看着呢,难不成拳头硬就是道理?”
“诶,楚兄,装孙子我可不如你。你要是真能忍住,就是不露真功夫,我也就索性认倒霉了。”苏旷举起右手,向身后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群雄”招呼一声:“我师父教诲过,拳头是讲不出道理的,刀才可以——哪位英雄借刀一用?”
破空一声锐响,一条三棱链子鞭呼啸着飞入手中。
楚随波一张白净脸庞微微红涨:“苏旷,我是让你,不是怕你。”
铁敖只顿足:“随波,不要动气!旷儿,不许胡闹!”
这句话真是火上浇油,苏旷一肚子气,又没法冲师父发作,一瞪眼全朝楚随波来了,“有种的你就继续让着我!”
他链子鞭一挥,力劈华山当头盖脑地就砸了下去。
苏旷虽然有伤在身,但红着眼打架的时候,天下还没有几个人能留后手。
这一鞭力道之猛足以开碑碎石,楚随波不敢硬接,左足点地,凌空向后轻飘飘翻了出去。
他身法之俊逸,哪里还有半分泥中挣扎的影子?
苏旷跟前一步,鞭路横转,卷向他的腰身,楚随波刚刚落地,足尖又是一点,一个筋斗翻向苏旷身后。
“来得好!”苏旷也不转身,一肘直撞他的胸肋。
楚随波双掌在他小臂上一错一推,身形向后直退,双足在泥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痕迹。
这三退委实是行云流水,毫无滞碍,铁敖也看得微微动容。
苏旷微微咬牙,这小子好毒的眼睛,看准了他左腿有伤,行动略有不便,一味腾挪闪躲,高来高去,如此时候一长,非落下风不可。
楚随波翩翩之中,还有余裕:“小苏,我说了,未必怕你。”
这个人的轻功好得让人生气,苏旷看起来似乎是在生气,他一抖手,链子鞭脱手飞出,舞成一团呼呼旋影,砸向楚随波面门。楚随波动作也快,双手分光捉影,一捏鞭柄,一捏鞭梢,在半空之中长笑:“小苏,我说了我在让你。”
苏旷链子鞭脱手的同时也跃了起来,楚随波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的事来,楚随波的身体正在下坠,手中链子鞭已经来不及挥出,只好双手一抻,鞭如短棍,格向苏旷胸口。苏旷连看也不看链子鞭一眼,左腿凌空勾住楚随波左腿,两个人纠缠着一起落下,苏旷借着下落之力,左腿尽力一格,喀喇一声响,两个人左腿一起脱臼。
链子鞭格上胸口的同时,苏旷扯着楚随波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拽,左臂一翻压着他的喉咙,对着脸就是一拳:“我也说了,你有种就继续让我!”
这简直就是流氓的打法,苏旷左腿反正也伤了,索性伤到底,他左臂又是一推,一拳向楚随波小腹砸过去,楚随波忙乱之中,用链子鞭一挡,苏旷也不在乎,改拳为掌,原封不动,连钢鞭一起推在他的小腹之上。
这一掌拍下去,正击中丹田,楚随波被打得真气尽散,弓着腰佝偻成一团——他实在是不服气,但痛得满脸抽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旷动了真怒,掌心在衣服上随意擦擦血痕,又握拳,左臂架起楚随波的下巴:“我可是有言在先,要恃强凌弱,严刑逼供,楚随波,你是神捕营的一号人物,小来小去的咱们就跳过去了,抗不住的时候,你吭一声,嗯?”
楚随波抖了抖,右腿用力,试图抽出那条脱臼的左腿,苏旷冷眼看过去,一掌切在他右腿酸筋上:“别跑,要么还手,要么求饶。”
阴雨天,背后有一点淡淡的影子,挪了过来,随即,一只手轻轻按在苏旷肩膀上:“旷儿,住手。”
苏旷低头看了看那只手,抬头,直视楚随波的眼睛:“没用的,楚随波,我曾经发誓不再逼供,可这回我不在乎破戒,长痛不如短痛,你告诉我,蝴蝶哪儿来的,怎么放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随波张着嘴,吸了几口气,呵呵冷笑:“苏旷……苏旷……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你?我是怕你听了后悔。”
苏旷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旷儿,放开随波。蝴蝶是我养的。”
苏旷忘记了那只脱臼的左腿,一转身站起来,又一步扑倒,他抬头,盯着铁敖的脸大叫:“师父!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畜生真是你亲儿子?”
铁敖扬起手,又垂下:“先把腿接上,我告诉你……旷儿,这是个误会。”
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薄薄的雨雾随风挥洒着,众人围拢成群,苏旷和楚随波都在揉着左腿,铁敖踌躇着,不知从何说起。
“世叔,我说吧。”楚随波放平了左腿,缓过第一口气来。
“说起来,蝴蝶是我母亲养的。”他说,“世叔恐怕有所不知,我们举家迁往昭通之后,家里生计甚为艰难,夫人对我母亲多有呵斥责骂,我母亲郁郁寡欢,我也一直……恼怒得很,十年前,就护着我母亲迁往大别山中一处幽谷独居,我母亲当时身无长物,只带了几件衣服,还有一笼蝴蝶防身。四个月前,我接到世叔书信的时候,就前往母亲的别居,向她借了一匣子蝶卵,匆匆送与世叔防身。三个月前,石叔父和王家叔叔带着世叔的书信找到我的时候,我想着母亲那里是个不错的去处,就护送他们一路前往,到了山谷,母亲才告诉我,说是那些蝴蝶久居滇藏之交的大峡谷,有些水土不服,千万要慎之又慎,最好不要用于伤人,免得弄出乱子来。”
铁敖打断他:“防身之说也是托辞,不妨明言,我借了那些蝴蝶来,就是等着借刀堂中人前来追杀,想要一网打尽,以绝后患——这也是我迟迟不肯动身的缘故。那些蝴蝶要到阳春三月才能孵化,我日夜守在屋里,也是想要学着蝶引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