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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苏旷也不知道是懒得看丁桀还是不敢看,“眼看着就到而立之年的人了,装什么少年郎?我认识的那个阿桀,不是这样的——南枝,优门里还有幸存的人,我猜这一定是差不多的什么幻术,我要去找他们。”
“你疯了?他们现在在那一群人手里!”沈南枝激动起来,“你何必代丁桀做决定,非要把他变成你想看见的样子?”
“我……”苏旷猛转过头去。丁桀内力不错,这些年的风霜磨砺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看起来真的是阳光而活泼,唇红齿白,脸上有鲜明的愤怒。爰得萱草?何以解忧?他们都曾经在低迷时这么哼哼过,现在好了,人家真的忘忧了。
“有人上山来了!”沈南枝向山下一指。一列人,走得不慢,领头那个乌发微卷,低着头,腰带上弯刀明亮——是周野。
苏旷学乖了,一指点中丁桀的哑穴,顺手把他往雪堆里一塞——现在一切皆有可能,鬼知道周野是什么样的。
周野也看见了苏旷,他迈开大步当先赶上:“你们怎么才走到这里?”
打打斗斗一天的路,被这两具爬犁半个时辰冲下来。
苏旷关切地道:“周野,你没出事吧?”
“这叫什么问候!”周野不满,浓眉一蹙,“风头都被你们魔教抢光了。路上碰见几拨人,嗷嗷叫着往山上冲,说是魔教重出江湖,还多了个年轻的教主——我就估计是你扶正了。”
他看起来有点儿疲惫,但笑得很爽朗:“怎么了苏教主?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哥哥我开心开心。”
苏旷反手把丁桀拽了出来:“请吧。”
“你敢伤他!”周野勃然变色,拔刀就砍,“你变卦了!”
苏旷知道他非来这手不可,仰面避过:“你跟他叙叙旧吧,我们相识日浅,我也测不出他脑子坏到什么地步了。”他随手摘下周野腰间的酒囊,退出十步开外,坐下,笑嘻嘻地灌下一口烈酒去。
他喝得慢而凶狠,每一口酒咽下,似乎都要冲开胸中块垒。
他看着周野由平静到惊诧,由惊诧到咆哮,由咆哮到无可奈何。周野几乎是跪在丁桀面前:“阿桀!洛阳城里数万丐帮弟子不会都洗过脑!你这样怎么回去,你怎么回去啊!”
周野不会明白,丁桀无论怎么做,都已经回不去了。
一口,一口,再一口……他们是跟着那个在美人肩山窝里遥望星空的丁桀走到这里的,接下去的路,怎么走?
“苏旷,怎么办?”周野走过来,夺过酒袋,也灌下一大口酒。
酒是极烈的烧刀子,本来是预备对付山上的寒气的,但就被两个人这么传来传去,慢慢喝干了。周野的眼睛有点儿发红:“我猜到是谁了。”
“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我知道她不对劲,可没想到会这样。”苏旷皱眉,“我之前是一个捕快,干我们这行,到了最后的时候,实在没有证据,就要赌一把。有时候你站在一个幕后操纵者身后,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你猜不透他的动机,可你就是知道他有个什么目标……这一路上,左风眠就给我这种感觉。总觉得她说得很少,也没有做什么,但是她一出现,整个事情就变得不可逆转。我一直在想,她要什么。权利?武功?财富?都不是,即便是丁桀,她好像也没有特别想去抓住的欲望。现在,我知道了。”
周野也知道了:“她要的是……过去?可她怎么做到的?”
“这个得问她,或者问你——你临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丁桀答应过我不会带左风眠上山,一定是在山下就有了变故。”
“没什么特别的。”周野想了想,“那天他看了你很久——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啦,大概想说声谢谢,又说不出口。然后他就叫我第二天动身,再然后,忽然决定收孙云平做徒弟。再然后……我想到一点儿不对,就去找他,但发现他去找风眠了。风眠在哭,痛哭。我想风眠也很苦,就没打搅他们。”
苏旷眼里有光一闪:“你想到有什么不对了?”
周野有点儿窘迫:“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柳衔杯制住她,她身子底下在流血?我本来以为是孩子出事,后来一搭她的脉,诡异得很,好像是既有喜脉,又在月事里……”
“月事?”苏旷急道,“你为什么不说?”
“女人的事情我怎么懂?”周野脸都快红了,“我又没给几个孕妇搭过脉,乱七八糟的什么脉象没可能?丁桀不是在那儿吗,有什么事情她自然会和丁桀说。”
苏旷慢慢摇头:“那个孩子不是丁桀的。”
周野瞪大眼睛:“什么?”
“丁桀从北邙山上下来,见到戴行云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孩子不是他的。”苏旷伸手,三个手指轮流弯下,“不是戴行云的,不是丁桀的,想必也不是段卓然的。这下没人了,看来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周野嘴张得老大,半天才合拢,拍拍苏旷的肩膀:“你行……看来只能是你的了。”
“如果没有一个神秘人物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左风眠根本没有怀孕。”苏旷想起了她的那些小孩子的衣裳,“她根本不像个孕妇,而且,既然她不在乎自己的名节,也没有必要一直暧昧着不明说。”
“可是她的肚子……她的脉象……”周野无法相信。
“你们彼此太熟悉,又彼此太提防,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答案,谁也没有去证实一下,是不是?再说大家都是练武的,有时候未免太相信脉象。脉象总有可以改变的法子,想让肚子微微隆起来一点儿就更容易……这也是我想去问优门门人的缘故。”苏旷沉吟,“现在的问题是,周野,如果是你,你愿意回到你们那个……所谓的过去的好时光吗?”
周野明白了苏旷的意思。丁桀还年轻,不满三十岁,他现在的状况或许没那么糟——他依然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志得意满,顺心如意;他依然善良,侠义,还多了几分妒忌死人的单纯。他扔下了所有的重担,轻装上阵。真要花那么大力气把他拽回这个阴冷纠缠的世界么?让他继续没有笑容没有痛快、生不如死地撑着?
记得当时犹年少,十九州内皆兄弟,鲜衣怒马洛阳城,美人如玉剑如霜,携手许下宏愿,同悲喜,同生死,同仇敌忾,恨不得邀天下人同看我丐帮儿郎。
“那真是段好日子。”周野看着远方,微笑,甩了甩长发,“不过,苏旷,我和你想的一样,他不是女人,是我们的兄弟。”
沈南枝脸上就有点儿不高兴了,她怪声怪调地讽刺:“两位男子汉,你们准备怎么办?就带着这样的丁桀上山?”
“苏旷,信得过,就把丁桀交给我。”周野站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们当我是副帮主,我带着帮主上山,总比你去好。如果此事不成——”
“我一样取道白玉宫,直奔冰湖。”苏旷握了握周野的手,“既然我们都许诺过,丁桀说得没错,这场游戏该中止了。昆仑派虽然不动手,但这场盛会何异于借天杀人。南枝,你以为呢?”
“也好,”沈南枝看了看丁桀,“不过我有个建议,你们为什么不试试全部告诉他?就像他当初说服你们一样?瞧不起女人也就算了,不用连年轻人一块儿瞧不起,是不是?”她跺跺脚,转身就走。
“呃,阿野,交给你了。”苏旷连忙去追,边追边回头,“你惹了个不该惹的麻烦。”
沈南枝一肚子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苏旷嬉皮笑脸地道:“南枝,帮我装一下这只手好不好?”
“女人怎么了?女人怎么了?”沈南枝语速很快,一句顶两句,“我好像没看见你那群兄弟怎么帮你,一路上是老娘我鞍前马后为你苏大侠效力吧?”
“不要迁怒,那话又不是我说的。”苏旷戳戳她,“再说,周野也不是说你。”
“我就是受不了那种人,一张嘴就是男人、女人的!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看你笑嘻嘻地很赞同嘛。”沈南枝一脚踢起一大团积雪,“你不过是不挂在嘴上,你敢说你没有瞧不起?我就觉得左风眠很倒霉,小时候被一堆哥哥们宠上天去,宠着宠着,他们就忽然大业为重女人靠边起来。这稍微闹出点儿事,嘿,马上就被骂成蛇蝎之心了。为什么?”
苏旷肉麻兮兮地深情凝望:“原谅那个目光短浅的家伙吧,如果你这种又坚强又美丽又义气又能干的女人再多一点儿,我保证他会说——丁桀嘛,男人嘛,随他去了。”
沈南枝大笑起来,一屁股坐下:“你溜须拍马的功夫还真是与时俱进。过来帮我揉揉腰,刚才摔得不轻。”
苏旷赶紧献殷勤:“我一片肺腑之言——”
沈南枝怕他没完没了:“得了得了,我快吐了。”
“你见过几个教主给璇玑阁天工掌教圣女揉腰?”苏旷一本正经。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朋友真是老的好,天大的麻烦,哈哈一笑就能过去。
“苏旷,说真的啊,我这次下山,会去找东篱。他想躲,我不想躲了。这么多年,我们该成亲了——嗷!”沈南枝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见苏旷惊喜得说不出话,扶着腰笑道:“干吗?舍不得我嫁人还是怕我嫁不出去?”
“他敢。”苏旷是真的高兴坏了。这一对好朋友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多少年来躲躲闪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明明彼此深爱,就是不切入正题。
“大概会挑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你要记得,下山之后尽快来武夷山,我们缺个主婚人。”沈南枝面如桃花,“你不会不给面子的,对吧?”
“那是自然。你们的喜酒我要是还不喝,大概就可以戒酒了。”
“要备一份贺礼哦,我也不要别的,你要记着,平安下山——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一定要活着来喝我的喜酒。没有主婚人,我是不会成亲的。”沈南枝望着他,“阿旷,我不知道丁桀对你有多重要,但要记着,你不是只有他一个朋友。我们都不是什么侠义道人物,当心昆仑山血流成河。”
“傻丫头。”苏旷骤然间有点儿想哭——眼下丁桀忽然傻了,柳衔杯带着魔教众人直闯玉宫,他们辛辛苦苦爬了一半的山,骤然间又跌至谷底……前途如何,真的是生死未卜。
沈南枝号称“见势不好拔腿就跑”,但真到了危急关头,冲进人群里的总是这个姑娘。她有点儿胖乎乎的,但不影响自诩“天下第一美人”;她说自己无情无义,但只要交给她的事情,没有一件做不好……苏旷轻轻抱住她:“我有点儿吃东篱的醋了。”
“那位姑娘姓云?等她回来,引见给我们认识,以后沈家和苏家,就是世交喽。”沈南枝畅想未来的能力非常人所能及,她一手推开苏旷,拔下靴子,倒一倒里头的积雪,“阿旷,拿出点儿你往日的豪气来,别婆婆妈妈的。谁挡路就灭了谁——我们走!”
“挡我者死。”遥遥地,柳衔杯回声一般,也发出了命令。
嶙峋突兀的一块灰色巨石上,有身影在埋伏着,正待发出伏击。但他们没有想到,被伏击的对象居然敢从下向上抢先发动突袭。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种剑与剑的对决,成败往往就只在分秒之差。
天颜手里拿的是天笑的剑,一路走来没怎么大打出手。冰雪四子伤了两个,多少是件丢面子的事情。天颜擅长的是长兵刃,近身搏击本来就不是她的专攻,当头一柄刀落,而她根本躲都没躲。
“天颜——”天笑吼着。只是,那两条身影乍合的瞬间,天颜手中的剑已经自那人裆下刺了进去,同时猛折腰,整个身躯几乎反弯成一个环——那人的刀锋就停在她蓓蕾般的胸前。
双双坠落。这一剑从裆下直穿过后腰,那个人像铁板上的虾,跳了两跳,身子痛苦地一弯,喉咙里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这个清秀如冰雪的女孩儿怎么会下这么辣的手?
“我让你留活口!这种活口还有什么用处?”柳衔杯不悦。
天颜嘴角一弯,正待反驳,却被天笑扯了扯后肘。她单膝跪下:“是,属下该死。”接着足尖一点地,向第二道身影冲了过去。
柳衔杯没有多做追究,只是觉得诧异——天笑受伤之后,天颜疯了一样卖命,她出剑之狠、下手之快,几乎已经和闯荡多年的老杀手有一拼。
只有天笑明白为什么。天荡的腿伤还不过是皮肉伤而已,但他自己的伤恐怕要静养两三个月才能动手。只是转眼之间,柳衔杯对他的态度就已经变了,变得可有可无,甚至在队伍行动慢下来的时候,还会对他不满地皱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