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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剑拔弩张,桌子回头:“小苏?我差点儿忘了你是半个官府的人。”
苏旷喉咙发干,他回头,想要找一个能够控制局面的人。他求救一样看着柳衔杯:“柳二叔!”
柳衔杯脸上有一丝淡淡的悲哀:“小苏,你说得没错。我不知道火是谁放的,但我知道毒是谁下的。”
“谁?”
“我。”柳衔杯说话甚至有点儿费力,“是我们十四年前下的毒,用销魂蚀骨酒浇在竹林里,竹子中就自带了五分毒性。茶园说书的台子就是用老竹子搭成的,一旦烧着了,烟里就染了毒——那些年我们一直担心有人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就设计了这个机关,我几乎快要把它忘了。”
苏旷“啊”了一声。他们安然无恙,这说明放火前都一泡中所有人都服过解药——这把火不仅是自己人放的,而且还是一场预谋。
他猛一拍脑袋:“等等——我知道解药在哪儿了!我去找!”
他一头又钻进了火海中,柳衔杯想要喊住他,但抬起的手又放落下来。
火,身后是火,前方还是火。
这茫茫的黑夜中已经有了光,先是一点,接着一线,再然后就是一大片。虽然还是认不清面貌衣饰,但从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中,可以辨明来者正是扬州府的巡戍城卫。马蹄声中还夹杂着练家子敏捷的脚步,想是总捕头肖之龙也带了人手赶来。
一时间看不清局势,但可以确定的是,来人是敌非友——不管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大家想必不会是军民一家亲。
“半夜三更,明火执仗,视同叛逆!”长街的前后都有了兵马,刀鞘敲击着马鞍,十几个人随着节奏发出训练有素的呼喊——
“轻举妄动者杀无赦!”
“窝藏劫匪者杀无赦!”
“聚众反叛者杀无赦!”
一边是烟雾缭绕的都一泡,一边是小河,前后各有堵截,俨然是无路可退。
刀剑分处,众星捧月般托出一个人来,正是扬州府的总捕头肖之龙。他按着刀,好整以暇地道:“哪位当家的出来说话?”
柳衔杯咳嗽一声:“肖总捕头,不知何事兴师动众?”
肖之龙冷笑:“柳二先生不知何事?只怕我迟来半步,好汉们就杀到知府大人宅里去了。”
“肖大人兵马齐整,有备无患,恐怕也不是匆匆而来。”柳衔杯尽可能求恳,“肖大人,你看半夜生变,江湖豪杰有些性急也是情理中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无关人等过去。”
肖之龙环视四周,一群衣衫不整的江湖豪杰或惊恐或愤怒,似乎只要有人一声令下,立即便要拼死相搏。他笑道:“我肖某人也不是不懂武林规矩,各位若真是清白,跟我回去交代一趟,无论如何不至于为难了大家。但凭二先生一席话就要我回去,世上没这么轻巧的事情。”
“不去不去,生不入公堂,死不下地狱!”
“老子连中什么毒都不知道,跟你交代个鸟!”
人群中立即有牢骚怒骂声。
“大家少安毋躁,听我一言。”达能单手扶在玄印肩头,走出人群,“阿弥陀佛,老衲少林戒律院首座,达能。”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肖之龙对这个尊号有所反应——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刚才还七窍流血、脸色灰白的达能大师,刹那间变得神采奕奕,好像“少林”两个字本身就有什么魔力,让他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眼睛里也燃起坚定的光,“大人,老衲以少林百年清誉作保,这里都是些守法的良民,仗义的好汉。大人今夜非要为难我等,必生祸端,日后扬州府与扬州武林不能相与,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只怕也非大人愿见。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肖之龙显然也被达能大师的说辞震撼到无法反驳。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没干什么,这大好的扬州城忽然就生灵涂炭了。世上再大奸大恶之人也担待不起这顶帽子,肖之龙气势一弱,便再也抢不回先机:“这个……大师!”
达能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说了一长串话,顿时又有一口血呕了出来,但口气依旧严厉:“慧权……你出来!江湖有事,少林要主持公道——”达能嘴里大口大口的血涌了出来,堵塞着气管,一时说不下去,“咳咳……”
达能浑身上下都闪烁着殉道的骄傲的光,这神情甚至令慧权羞愧了。他之前多少有点儿瞧不起这些师叔伯的迂腐,以为他们信的并不是佛法,仅仅是“少林”两个字而已,但是现在他发觉,迂腐到了极致就是信仰,不管信些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一样令人尊敬。
“是,师叔不要再开口了。”慧权咬牙,伸掌贴在达能胸口,要替他续真气延命。
玄印怯怯地喊了声师叔,又不知该怎么办。师叔祖和师叔都中了毒,现在下手施救极有可能是两个人同时送命。他又惊慌又悲痛——看透生死,其实是太困难的事情。
“孽徒……”达能用尽浑身力气打落慧权的手,“尊长在前……不……可……擅作主张。”
慧权咬牙,想要用强,但另一只修长干枯的手挡在他面前,轻轻按上了达能的胸口。
慧权抬头:“柳二先生?”
柳衔杯什么也没有说。他冷眼看了许久,直到此刻,十六年来的愤懑阴郁才终于消散一空——被“名门正派”四个字压死的,其实并不是他。他一边运气,一边头也不抬:“大人,姓柳的随你回去领命就是。”
肖之龙面上有为难色:“柳先生肯出头再好不过了,然则我这里还有一个人,非要带走不可。”
“冤有头,债有主,我跟你走就是了,又何必为难柳先生?”颜中望走了出来,“肖大人,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五万两漕银我认了,你最好不要等我改口。”
“痛快!”肖之龙哈哈一笑,“颜中望,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拿下了!”
他身后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早就等待多时,一声令下,立即一拥而上,挥了铁链就要向颜中望头颈上套去。
“等等。”颜中望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又要旁生什么枝节?”肖之龙话里隐隐有威胁。
“答允你了,急什么。”颜中望四下张望,看不见苏旷,便伸手摘下断月刀,递给柳衔杯,“这小子不在也好……柳先生,代劳。”
他一跺脚,听凭衙役们扣上镣铐。
“走!”肖之龙恶狠狠地一扯铁索。半个月前,这年轻人在运河上戏弄得他好惨,那时候,颜中望恐怕没有想到,二百两银子,换的是一条命吧?
“颜大哥!柳二叔!我找到解药了!”苏旷挑着平日袁三送饭的木桶跑了出来,健步如飞。木桶中肉汤满满当当,半桶红烧狮子头随着苏旷的跑动来回滚着,看得人食指大动。
袁三是个细心人,每隔几天,菜色必要更换。
请人做事,总要让人吃饱。
尤为可气的是,桶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大字——解药全数在此。
玄印低头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师叔祖,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肖之龙却翻身上马,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用力一挥鞭子,骏马扬蹄飞奔,颜中望被带得脚下一个踉跄接一个踉跄,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双臂使力回带,险些将肖之龙带下马来。
肖之龙脸色一变,抽刀架在他颈上:“大盗颜中望胆敢拒捕!”
颜中望不知所谓:“大人,我束手就擒,又怎么会拒捕?”然后他立刻就明白了,“大人……你一直没有问我,赃银在哪里,好生奇怪。”
肖之龙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多言!找死!”
“颜中望快躲!”三条人影前后追了过来,身法最快的就是柳衔杯。他双足在两个拦阻衙役的手臂上一点,径直向人群扑了过来,左手在断月刀刀鞘上一拍,刀逆射而飞,直奔苏旷。
肖之龙脸上变了颜色:“杀!”
他左手一扯锁着颜中望双腕的铁链,右手力劈颜中望胸膛。周围衙役们三柄枪四把刀齐齐砍下,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颜中望立毙当场。
柳衔杯人已经到了,他双手分光捉影,将三柄枪头一起握在掌中,一拗之下,枪柄已经折断。当当当,三杆枪头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挡住了对面的三口刀锋。
颜中望双手被锁,身子又被肖之龙扯得笔直,眼看当头刀落,就见斜刺里伸出只手,硬生生地抓住了刀背。但此时肖之龙的刀也已经落下,一切只是在电光石火之间。此时柳衔杯和慧权一左一右,苏旷人还在半空,而肖之龙的刀头,离颜中望的头顶只不过两尺。
“呀——”苏旷抄刀在手,手中的断月刀带着疾风而下。乌黑的刀身比夜更黑,那是一团截断了黑幕的黑幕——这一刀斩断了肖之龙手里的腰刀,砍断了绷紧在半空的铁索,犹自余力未歇,带着最后的锋芒,斜空劈进了马嘴里。
一时间金铁交鸣,人仰马翻,鲜血从骏马的嘴里喷了出来,洒了苏旷一脸。
慧权叹口气:“阿弥陀佛。”
柳衔杯轻轻一掌,解了那马的痛楚,回头:“小苏?你没事?”
这是生平第一回见识身体内蕴集的力量,也是第一次见识生与死的瞬间,苏旷默默摇头,握刀的手在颤抖,但很快又稳了下来:“柳二叔,你不用刀?”
“我发过誓。”柳衔杯摸了摸刀鞘,似乎很是怀念那入手的感觉,“小苏,你向后退退。”
肖之龙又惊又怒:“柳衔杯,你还是顾你自己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之龙,你也还是先顾自己吧……冤鬼索命……你逃不了啦……”夜风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冷笑。
“什么人装神弄鬼?”肖之龙转头,他听出来声音是来自小河道中。
“装神不敢当,驱鬼之术,我略知一二。”
然后那声音就沉静了,接着便是水声哗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小河里爬了上来,夹着一阵血腥腐臭,让人不寒而栗。
衙役中有人一声尖叫,却看河边一张惨白浮肿的脸慢慢冒了出来。那头颅比起正常人的头来大了几乎一倍,脑袋一歪,湿淋淋的头发滑落到一边,露出一对满是雪白脓浆的眼窝来。那个鬼气森森的声音忽然笑起来:“肖之龙……你认得我们吗?”
站在河边的衙役们轰的散开——也不知什么时候,河边出现了一溜人头,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这些浮尸在水里泡了好些日子,但还是可以辨别,它们身上穿的,是扬州府的公服。
“肖之龙……你只为了五万两银子,就要了我们十三个兄弟的命啊……肖之龙,我们都有父母妻儿,你真的……不怕报应吗?”说到最后,那声音又急又尖,真的像鬼哭一样。颜中望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肖之龙明知有诈,但声音已经发抖:“你究竟是什么人?出来!”
“你要见我……何不走过来呢?肖之龙……你怕我拉你下水,是不是?”声音冷得像刀锋出鞘,削过每个人心头。
慧权低声念起了《往生咒》,梵音和在鬼哭之中,又是庄严,又是阴森。
“小苏,怕么?”颜中望回头,关切地望了眼小兄弟。
苏旷默然摇头。
那水鬼倒是耳听六路:“小鬼,你真的不怕?”
“我只怕苍天无眼,世间真无公道,又怎么会怕因果报应?”苏旷微笑着,向那群“水鬼”走了过去。虽然声音中还带着少年的稚音,但已经有了些英风侠气。他已经看见小河中无声无息地泊了艘乌篷船,双膝跪下,“师父。”
“小儿辈无趣!”铁敖负手走了上来。他四旬不到的年纪,清瘦到干冷的地步,一身青衫在风中飒飒作响,好像是丝绸裹着钢刀。
他单手一挥,示意苏旷起身,双目炯炯地望向肖之龙:“肖总捕头,你诛杀衙役船夫十三人,沉尸大运河中,伤口刀痕犹在,你有什么话说?”
肖之龙反倒平静了:“笑话,凶手就在这里,你问我?”
“每次都是这样,不到最后关头,没有一个人会松口。”铁敖好像很是疲倦,“肖总捕头,你那几个心腹兄弟呢?这回当差怎么一个也没带出来?是因为他们杀人之后寝食难安,你要他们好生休息,免得出来坏了你的事情,是不是?你是不是又要说我血口喷人?没关系,他们的口供大概已经在衙门里了,咱们回去就能看见。”
肖之龙忍无可忍:“铁大人,你若再咄咄相逼,我可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又是杀人灭口?肖之龙,你也在公门多年了,怎么就不明白,杀人根本就灭不了口!”铁敖上前一步,“尸首上的刀痕就是证据,拿你的腰刀和断月刀一对便知。颜中望有罪,但他连那二百两银子都不敢拿,随手就搁在北门外十里粥铺——肖之龙,你怎么就敢动五万两的漕银?”
肖之龙摇头:“我不想听推理。”
“好。”铁敖回头,“苏旷,我的物证在哪里?”
苏旷恍然大悟,从怀里摸出那封“师法二王”的密信:“师父。”
铁敖握信在手,轻轻一拍:“扬州城卧虎藏龙,一个总捕头也有如此能耐,佩服,佩服。只是肖总捕头,你有所不知,这封信交给你之前,我已经请知府大人过了目——你若是当真问心无愧,改我的书信做什么?都一泡诸位朋友若真是杀上知府衙门,肖之龙,今夜的死伤,又该有多少?”
肖之龙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入这老狐狸布下的局里,但他还想挣扎——“铁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劫了漕银,漕银在哪儿?”
铁敖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就要问二先生了。”
柳衔杯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微笑着配合一下,听见忽然转到自己脑袋上,大吃一惊:“什么?问我?”
铁敖冷声道:“你们兄弟一体,袁老三做的事情,问你不是一样?”
“铁敖,这你就血口喷人了。”柳衔杯正色,“不愠他……他确实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但我敢拿性命担保,他决不是贪图这种不义之财的人。”
铁敖逼近一步:“你真敢拿性命担保?”
柳衔杯哈哈一笑:“有何不敢?这五万两漕银若真是不愠拿的,铁大人,不用你动手,我——”
“二哥!”一条黑影不知从何处蹿出,又跃了出来,“二哥,走!”
“拿下!”铁敖眉头一蹙,喝,“知府大人在此,各衙、各营、各路、各队兄弟一律听我调遣!擅动者,杀——”他也不回头,伸手反抓,自肋下扣住肖之龙肩头,向下一摔,“苏旷!”
苏旷出手极利落,顺势锁下肖之龙,抬头道:“三叔!不要动手——”
河道之中,无数寒光闪闪的箭镞对准了柳衔杯。
而那极快的身影也已经到了,手中一把剑直刺向铁敖,口中喊着:“二哥,走啊——”
柳衔杯双掌一合,夹住了剑锋:“说清楚再走!”
袁不愠惊呆了,进退不是:“二哥?”
“我们三个曾经发过誓,此生绝不用剑,你忘了?”柳衔杯冷着面孔,“你说话不算数,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老三,你告诉大家,银子是不是你拿的?”
“是又怎么样?”袁不愠急怒,“二哥!”
柳衔杯脸色大变:“说!”
袁不愠摇头:“我……你知道,我常常会一个人去河底看看我们的剑,结果半个月前,埋剑的附近,又多了些东西……那时候我并未多想,只是,颜中望既然来了,总不能白来一场。”
颜中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少林中人,而那些来来去去的江湖客,甚至早就忘了岁寒三友的往事,只在都一泡的温柔泉水中消遣享受着。仇恨这个东西,埋在深深的过去,一旦有了引子,便会熊熊燃烧,甚至变本加厉。
袁不愠看了颜中望一眼,似有点儿抱歉:“开始的时候,我只想悄悄挪走银子,肖之龙一定会发疯,到时候他和达能必定为了争你而大打出手,我好看个热闹。只是没想到达能大师不肯和官家争人,肖总捕头又正好来挑拨离间,我就顺手又点了一把火,如此而已。”
铁敖一字字重复:“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袁不愠看着柳衔杯,“二哥!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就能逼我们立下毒誓?你天天装聋作哑,大哥搞什么都一泡,让这群龟孙子其乐融融……凭什么啊?谁来管我们哪?二哥,我们眼看着就老了——你不恨吗?就因为你是什么什么魔教中人,这位达能大师就要置你于死地,你不恨吗?我想替你出口气而已!”
袁不愠说不出话了,他看见那个“奄奄一息”的达能大师正在吃力地坐起来,将一小块狮子头放进嘴里,面容之庄严,犹如服毒自尽。
“你?你?”袁不愠惊笑,“怎么,少林百年清誉,抵不过人命关天了?”
“慧权,玄印,来。”达能也不抬头,只是双手合十道,“老衲一死,方丈师兄恐怕再不会放过三位了。袁施主,你说得不错,十四年前,是我错了。”他中毒已深,吃了解药也逃不过武功尽失,但声音依旧平静,“我佛慈悲,况年来况公子能发这等善念,以德报怨十四年,老衲惭愧,佩服。只是不知道,况公子现在何处?”
“大师。”老泡竟然从刚才的乌篷船里走了出来,“大师你……唉,铁大人,我本意是劫了知府大人,要挟你放过我们兄弟,只是现在看来,还不如光明磊落地了结了这段往事。”
“三弟,我不知道你心中如此之苦。”老泡,或者说是况年来,一手一个搭在两个兄弟的肩上,“我只以为热闹些,你们……你们会喜欢……衔杯,不愠,我这个做大哥的总是自作主张,对不住你们。”
柳衔杯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老三,况园一拜,生死不改,能结识你和大哥,我怎么会有恨呢?我,我多年郁郁,只是因为拖累了你们,于心有愧啊。”
袁不愠只惊愕到目瞪口呆,猛转身,向铁敖道:“铁大人,此事你也看见了,听见了,我姓袁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挥剑便向胸口刺去,苏旷一把握住剑锋:“三叔,你当个屁啊!你非要唱一出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戏给我们瞧瞧?”
“小苏说得没错。”老泡拿下了袁不愠手中的剑,抛开。
十四年前桃花盛开的时节,他们的命运已经在不经意间连在一起,生死患难,风风雨雨,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光棍时节,早就过去了。
那位惊魂未定的知府大人这才扶着脖子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大叫道:“铁捕头,还不拿下这个叛贼!”
“卑职遵命。”铁敖抬头吩咐,“颜中望劫掠漕银,拿下;袁不愠窝藏赃银,拿下;况年来行刺朝廷命官,意图不轨,拿下;柳衔杯……既是同党,一起拿下。”他回头瞪了一眼正准备开口的苏旷,“不许说话,不许胡闹——朝廷法度你是明白的。”
苏旷声音很低,但也很坚持:“师父,大哥他身上有伤……我,我还不是公门之人。”
铁敖摸出两个小小的玉瓶一掷:“红色内服白色外敷……去吧。”
尾声 永忆江湖
桃花谢了春红,匆匆太匆匆。
烟波浩渺的大运河,依旧是熙熙攘攘,连接天下南北的水运。
苏旷站在岸边,新换的长衫上折痕宛然。他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两艘小船一南一北向着视线的极限驶去,渐渐的,都只剩下远影。
这里原本是舟擂所在,但现在只剩下一片白地,远处码头上来来去去的江湖客还不时向这边张望着。他们错过了一段传说,扬州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都一泡。兄弟三人家产充公,流徙岭南。
但他们离去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悲戚,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一样,说是终于可以放下一些东西,还来得及再活一次——达能说,最后一次行使戒律院首座的特权,十四年前的约定,可以解除了。
达能大师已经老了,再加上这一回的折腾,彻底进入了风烛残年。他说,反倒是生死关头,破戒之后,才明白了佛法真谛。大家都知道,等他这一次返回少林之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达能大师的名号,但释门之中,或许会多一位大德。
“怎么,不去道个别?”铁敖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儿。
“身份所限,多有不便。”苏旷长出口气。还好,他本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流泪,“我终于明白颜大哥说的那句——余非好酒,唯恨别肠……这世上能像泡叔那样殊途同归的兄弟,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孤帆消逝在碧空中,苏旷只瞧得眼睛都酸痛了,才终于低头,“我们还能再见么?”
“出家避罪的不是他一个,有慧权师父在,多少有个照应的。”铁敖招呼,“走吧,这次回去就是六扇门的鹰犬喽,怕不怕?”
“自然不怕,若能像师父一样,尽一己之力,维护法度正义,也不枉费此生。”苏旷脸上浮现出少年人特有的憧憬和坚定。
铁敖满意地点点头。在当日苏旷说出“只怕苍天无眼,岂怕因果报应”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孩子必定是这条路上的人了。
“二位客人是刚到扬州吧?买一枝桃花吧,只要一文钱。城里的花都谢了,我这是山里的呢。”停岸的乌篷船上,有半老的妇人殷勤道。纱窗绿的短襟夹袄洗得干干净净,似曾相识。
“大婶,我们这是要离开扬州了。”苏旷接过花来,笑笑,递过半串铜钱去。
“够了够了,这许多钱,小客人连桶拿了去吧。”妇人感激地道,“这就走了?小客人玩够没有?”
“哪里能玩够呢?”苏旷随口回答,一笑,然后跟上了师父的步子,离开老远的时候才轻轻说了句,“终究是……永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