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时有昭(双重生)上一章:第70章
  • 岁时有昭(双重生)下一章:第72章

  可她在信中与他道:顾允直,你的身子不仅是你的,也是我的。你受的每一道伤,不仅你会痛,我也会疼。

  字字句句是她对他的担心,也字字句句是她对他说的情话。便她不在他眼前,他也能猜出她写下这些字时会有何表情。

  读罢那信,他当真是想她想得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将那一封沾染着她气息的信笺撕成碎片吞咽入腹。

  “昭昭,我想你。”

  男人落下这话后,便掀开幔帐,掌了两盏灯,旋即又落下幔帐,倾身向前衔住她的唇。

  容舒被骤然涌入的光线刺得瞳孔一缩,却没闭眼。

  他在行这事时,总喜欢掌灯,在明晃晃的灯色里看她。

  不仅要看她,也要她看他,看他如何沉沦,又如何痴迷于她,要将他骨子里那不为人知的对她的痴狂一点一点袒露在她眼前。

  寒意随着滑落的衣裳攀爬上肌理,容舒先是觉得冷,很快又觉得热。

  “看着我,昭昭。”

  容舒望入他沾满欲色的眸子里,那双惯来沉着的漆黑的眼映着她的脸。四目相对的瞬间,容舒忍不住轻呼出声,“嘶”了声。

  方才颠簸在车厢里的急不可耐与迫切再次席卷而来,他的气息离得很近。

  垂在榻边的幔帐无风而动,容舒的眼睛渐渐漫上一层水雾。

  他低头舔去她眼角的泪花,带着些怜惜,可折腾她的那股劲却更狠了。仿佛他舔走的不是泪液,而是摧残着他所有克制,叫他的理智寸寸溃退的春.药。

  完事后,饶是二人已经饥肠辘辘了,也舍不得分离。

  容舒搂着顾长晋,他们出了一身薄汗,抱在一起时湿漉漉的,可这会好似也顾不上净不净了,只想将彼此的体温与气息镌刻在骨子里。

  容舒虽觉累,但四月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说与他听,她在上京做的事,她吩咐人在顺天府做的准备,还有她在大同府做的安排,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与他听,温声细语地絮叨着,如一个寻常的妻对远归的夫说着琐碎的话。

  顾长晋认真听着,她寄来的家书里,也会提几句她在忙的事,却不详细。眼下听她说,才知在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她究竟有多忙。

  接下来几日,顾长晋更是深刻地体会到这姑娘究竟是忙到何种程度。

  不是不心疼她这般劳累,可她是真的喜欢做这些事,既如此,他便也由着她。从前他埋首案牍时,她多半是在一旁看书作画,如今她能做的再不仅仅是这些。

  她说她不要被宫里的四面墙圈禁住她的天地,如今她正在撞破那四面墙,去寻找她的天地。而他要做的,不是以疼她、爱她这些借口阻拦她,而是陪着她走,一步又一步。

  于是每日里巴巴地驱车去送膳接人的人倒成了他。

  直到十二月廿九,离除夕夜还有两日,日理万机的太子妃娘娘终于有时间好生陪陪他了。

  这一日傍晚,顾长晋如前头几日一样踩着点儿来接她。

  容舒上了马车便搂住他,撒娇道:“都说万事开头难,果真如此,好在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能有多些时间陪你了。”

  顾长晋“嗯”了声,看了看她道:“过两日要入宫赴家宴。”

  他停顿片刻,复又道:“昭昭,今岁的除夕家宴大抵会是最后一个。”

  容舒愣怔了片刻,听明白了顾长晋的话外之意。

  嘉佑帝,大抵是活不过明年的除夕夜。

  这几个月,容舒时常入宫去见戚皇后,时不时地也会碰见嘉佑帝。

  对这位温文尔雅的皇帝,容舒与大胤的所有百姓一样,都是极爱戴他的,这是一位受他庇护的百姓对作为明君的皇帝的敬与重。

  即便后来知晓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这份爱戴也不曾减少过,因她从不曾当她是他的女儿。顾长晋平安无恙,她给自己讨的那条命也已经讨了回来,自然也就没有怪责他的理由,更不会去计较他是不是一个好父亲。

  这四个月来,她每回去坤宁宫寻戚皇后,嘉佑帝都要叫人赏赐些东西。

  有时戚皇后留她在坤宁宫用膳时,他也会从乾清宫赶来同她们一起用膳。

  三个人在君不君、臣不臣的怪异气氛里用着膳。

  初时容舒还觉着有些别扭,可后来却慢慢习惯了,也渐渐见到了嘉佑帝作为帝王以外的另一面。

  半月前,她在坤宁宫与他用膳时,他还叮嘱了两句,叫她莫要累着自己。

  “你若是随你母亲,身子康健,没从娘胎里带来甚隐症,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随了……你父,那便不可过多操劳。”

  嘉佑帝生来便有不足之症,登基为帝后又过于操劳,这才会年不过五十便已有了日薄西山之势。

  容舒是头一遭听他提起她生父生母的事,而提起的缘由,不过是怕她像他一般,累出病来,活不到寿终正寝。

  其实从她说她姓沈名舒,乃扬州府沈家女时,嘉佑帝与戚皇后便知,她不会认他们。

  他们也不强求,而是顺着她,自始至终都只唤她“太子妃”。

  容舒喜欢这样的距离感。

  可那日嘉佑帝说的话,却是打破了这一点距离感,用一种温和地不叫她生厌的方式。

  车厢里,容舒垂眸思忖了片刻,忽然道:“你可知他喜欢吃甚?宫里的除夕家宴,我让鹂儿陪我到坤宁宫的小厨房做一道他爱吃的菜。”

  顾长晋摇头,道:“这宫里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大概没多少人知晓皇上爱吃甚。只是昭昭,你不管做甚,他都会吃。”

  嘉佑帝的确如此。

  容舒在除夕家宴,做了一道萧怀安爱吃的素十锦和戚皇后爱吃的寿字鸭羹。她的厨艺平平,便是有御膳房的御厨在一旁指点,做出来的味儿依旧是与御厨做的无法相提并论。

  可那日她做的菜却是最早吃完的,吃得最多的便是嘉佑帝与戚皇后了。

  连汪德海都笑眯眯地道:“今儿皇爷胃口真真是不错。”

  宴毕,与从前的每一年一般,皇帝领着众人前往东华门放焰火,与天下万民同乐。

  从前容舒都是在后宅里看东华门的这一场焰火,今岁是头一回高高站在东华门,望着底下那上百架礼炮同时往半空喷出色彩斑斓的焰火。

  容舒记得今岁她与顾长晋大婚的那日,东华门也破天荒地放了一场焰火。

  那一日的焰火里有花团锦簇,有福禄瑞兽,还有一轮金乌与明月。

  今儿的焰火,依旧有一轮金乌与明月当空同照。

  日月昭昭,那是帝后从不曾唤过的小名。

  轰隆隆的焰火,似雷电一般照亮了嘉佑二十二年的最后一个夜空。当最后一缕焰火消散后,嘉佑二十三年悄然而至。

  嘉佑帝望着容舒,温和笑道:“三日后,太子便要启程去大同。届时,太子妃一同前往罢,你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该同太子一起为大胤的百姓多做些事。”

  这一番话,有信任,也有期盼。

  容舒很明白,这一去,再回来定是数月之后。

  今儿这一面,很可能是她与嘉佑帝的最后一面。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拜了一个大礼,郑重道:“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第126章 “这样好的顾允直,怎可以没有来生?”

  嘉佑二十三年元月初四, 容舒与顾长晋一起出发前往大同。

  途径龙阴山时,二人在青岩观逗留了一晚。

  青岩观依旧只有一师一徒,依旧只有两间破破烂烂的茅屋。小道童宝山见到容舒与顾长晋, 十分惊喜,兴高采烈道:“你们离去后,这间茅屋我一直没回来住,师尊说你们会再回来。”

  原还以为师尊说的这话是在哄他呢, 不想竟是真的。

  他说着就推开了茅屋的门。

  容舒往里望了眼,这茅屋的确就是容舒与顾长晋离开时的那模样, 连那日她留在榻上的一根发带都还在原先的位置上。

  “宝山道长有心了。”她笑着道。

  他们这一行人就只有她与顾长晋来了青岩观,旁的人都在山脚的客栈歇着。

  容舒带了从路上买来酒水佳肴,与清邈道人、宝山一起在大殿外的亭子里用膳。

  用完膳, 清邈道人一捋垂在脸侧的白眉,朝顾长晋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长晋望了清邈道人一眼,轻颔首, 旋即便对容舒道:“昭昭,你先随宝山道长去大殿拜三清神尊,我与观主说完话便会来寻你。”

  他们今儿之所以心血来潮来青岩观, 便是容舒想要见一见清邈道人师徒,顺道拜拜大殿里的三清神尊的。

  顾长晋的话一落,她便笑着应道:“成, 你不必急着来寻我, 我拜完三清神尊便回茅舍等你。”

  说完她便与宝山往大殿去了。

  大殿离这凉亭极近,半刻钟后, 小道童与容舒便进了大殿。

  然二人才刚进去, 宝山忽地揪了揪容舒的衣摆, 道:“能否请太子妃现在此处稍等小道片刻?”

  容舒见他满脸涨得通红,还道他是人有三急,忙道:“你自顾忙去,我这头不必你伺候。”

  宝山疾步从往侧门出殿去了。

  大殿的侧门有一条通往清邈道人茅舍的小径,前几日师尊也不知为何,竟问他想不想去上京,说他不能在青岩观住一辈子,总要下山去历练一番。

  方才宝山一听清邈道人要寻太子说话,便是担心师尊要将他丢给太子。

  这才悄悄过来,想偷听清邈道人与太子殿下的话。

  宝山就藏在茅舍的窗子底下屏息等着,他走了小径,来得比清邈道人和顾长晋还要早。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吱呀”一声粗嘎的开门声从屋里传来。

  很快清邈道长的声音透过窗牖传出——

  “殿下来青岩观,可是有话要问老道?”

  “是。”茅舍里,顾长晋坦然应道:“孤此番前来,是想问问道长,孤此生可还会有子嗣之缘?”

  清邈道人长眉一挑,他猜到这位太子殿下来此地,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为了问子嗣之缘。

  清邈道长静静望着顾长晋。

  一个用尽了所有功德,连来世都未必会有的人,可还会有子嗣之缘?眼前这男人在问出这话时,心中定是有了答案的。

  “老道不知。”清邈道长摇着手里的蒲扇,缓缓道:“若真要老道推测,大抵是不会有。可是殿下,曾经的你,也不曾想过人是真的可以死而复生。是以这世间啊,无事是不可能的。希望再是渺茫,依旧是希望。”

  似是对清邈道长的话早就有所预料,顾长晋面色十分平静。冥冥中,他隐约能感觉到,他这一世多半是不会有子嗣缘了。

  可昭昭想要个他们的骨血。

  他心里头多少存了一丝侥幸,这才来此青岩观见清邈道长一面。

  如今听罢清邈道长的话,他也不觉意外。

  “多谢道长解惑。”顾长晋道。

  “殿下何须与老道言谢?”清邈道人失笑,“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来得也是凑巧,老道正好有一事相托。”

  “何事?道长但说无妨。”

  清邈道人道:“老道命数已尽,此生本是无憾,唯一一点牵挂便是我那傻徒儿。若是可以,还望殿下从大同归京之日,能来龙阴山把宝山带走。至于他的去处,便由殿下安排罢。”

  顾长晋微微一怔,下意识望向清邈道人。

  这位朱颜鹤发的老道士,不过一年不见,竟苍老了许多,比四十年后的他还要苍老。

  顾长晋愣怔了片刻后便明白了,设下那个逆天阵法的人,不仅仅是他,还有清邈道人。是以,付出代价的人也不仅仅只是他。

  “道长——”他轻蹙眉。

  “殿下什么都不必说。”清邈道人抬起手里的蒲扇,率性道:“殿下可知,有多少人穷极一生都不能见老道之见,历老道之历。老道,此生幸哉!亦无悔哉!”

  顾长晋沉默良久。

  半晌,他道:“令徒宝山,孤会送到钦天监,弱冠一过,他若是想离开钦天监,孤会派人送他离去。”

  清邈道人行了个道礼,“殿下费心了。”言下之意,是满意顾长晋的安排。

  窗外,小道童听罢清邈道长的话,踉踉跄跄跑回去大殿,细白的小脸满是泪痕。

  茅舍内,老道士听着小道士远去的脚步声,叹了一声,对顾长晋道:“小徒叫殿下见笑了。太子妃那头……”

  “无妨,孤没想过要瞒她。” 顾长晋平静起身,道:“孤该去接她了。”

  茅舍离大殿不远,他这一路走得很慢。玄靴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他甚至忘了披上大氅,任由风雪落满身。

  他到大殿时,殿内便只有容舒一人。

  她背对着他,微微仰着头,静静望着大殿里的三尊神像。

  “昭昭。”顾长晋轻唤了声。

  容舒回过身,清润的眼干干净净,没有泪。

  她朝他走去,温婉笑道:“与观主都说好了?”

  “嗯。”顾长晋牵起她的手,道:“走罢,今儿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要下山去。”

  山里的夜格外冷,茅舍里没有地龙。

  容舒与顾长晋相拥着躺在榻上,他们盖着厚厚的被子,用体温温暖着彼此,竟也不觉冷。

  容舒的脚被顾长晋用腿肚捂着,他笑她:“从前你一觉冷,就喜欢将脚往我裤腿里钻,像两只从冰窖里逃出来的小仓鼠。”

  容舒也笑,同他翻旧账:“可你不仅抖开我的脚,还扯坏我的小衣。”

  顾长晋轻笑:“也就那一回,后来你再将脚往我裤缝里钻,我哪一次不是一动不动地任你钻?”

  容舒在男人低沉的笑声中轻哼了声。

  顾长晋抚着她的背,忽然道:“昭昭,我们可能不会有一个生得既像我又像你的孩儿。”

  容舒枕着他的肩,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这事她听宝山说了。

  半晌,她道:“顾允直,你拿什么换我了?”

  这问题,容舒曾问过的,只那时顾长晋却说不重要。

  “有你在的这一世才是最重要的,昭昭,现在的我们是所有遗憾还未开始的我们。是以,不要回头去看曾经有遗憾的我们。”

  容舒于是不再问。

  可方才听罢宝山哭哭啼啼的话,容舒忽然又想问了。

  这一次顾长晋没再回避,而是道:“功德,我做四十年皇帝换来的功德。还有我的命,或许还有一个人虚无缥缈的来生。”

  他抱紧她,在她耳畔温声道:“你知道的,我甘之如饴。”

  容舒沉默了许久,久到顾长晋忍不住抬手却摸她的脸,怕她在偷偷掉泪珠子。

  容舒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脸轻蹭了下他带着薄茧的手,道:“你不信命,我也不信命,你换回了我,我也定要换回来你。”

  顾长晋一愣,旋即弯下了眉眼。

  是他小瞧她了。

  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应道:“好。”

  容舒微微一笑,在他唇上回了一吻,道:“这样好的顾允直,怎可以没有来生?”

  一个多时辰前,当她望着三清神尊时,她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了一个宏愿。

  天地为证,三清神尊敬上。

  他顾允直可为我沈舒倾尽一切换我再世重来,我沈舒亦会倾尽所有换他一个来世。

  来世的沈舒,不仅要爱他、护他,还要继续当他的妻,延续他的血脉,生一个既像他又像她的孩儿。

  龙阴山上,天地苍茫,风雪寂寂。

  大殿里的三清神像慈悲地遥望着掩埋在风雪里的茅舍。

  翌日一早,容舒与顾长晋下山,继续前往大同。

  容舒记得大同府的那场马瘟便是在二月里开始的,只这一次,有她与顾长晋在,这一场马瘟再不会来了。

  他们在一月廿六抵达了大同,鞑靼军来袭时,往后一个多月,顾长晋数次披甲上阵,与穆融兵分两路,一前一后夹攻鞑靼军。

  他的身上又落了新伤,容舒心疼得紧,却也莫可奈何。他时常会在夜深的时候进来营帐,在她唇上落上一吻,又匆匆离去。

  顾长晋忙,她在大同亦是忙得脚不沾地。从前在扬州府筹备军需以及先前在上京安置流民、孤寡老幼的一番经验眼下在大同府俱都派上用场了。

  三月,顾长晋设下的计谋成功,前世发生在大同的马瘟蔓延在鞑靼军的马棚里。

  四月,鞑靼退兵,顾长晋与穆融领着大同的所有热血男儿乘胜追击,直逼鞑靼皇廷,鞑靼经此一役,元气大伤。

  五月,顾长晋班师回朝。

  抵达上京的那一日,正是五月廿一。

  城门处挤满了人,容舒骑着小锥与顾长晋一同入城。

  她如今策马策得极好,那一身艳红色的骑装将她衬得宛若慈恩山的一株枫树。

  根深扎在土里,却不畏寒秋凛冬。愈是冷的天,便烧得愈红。

  嘉佑帝与满朝臣公俱都在金銮殿侯着了。

  顾长晋跟在柳元身后前往金銮殿时,容舒去了坤宁宫见戚皇后。

  戚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半天,方笑道:“虽瘦了些,但精神却是比从前好了。”

  她顿了顿,又目露赞赏道:“你在大同做的事,本宫与皇上都知晓,你做得很好。”

  他们离去的这五个月,从大同府送来的战报里头都会夹杂着一封信。

  那信是专门给戚皇后看的。

  信中说的俱都是太子妃的事,事无巨细到连太子妃在二月里生了冻疮都一一禀明。而那一次,前来送战报的将军回大同时,带了一匣子宫里秘制的治冻疮的药膏。

  容舒亦是猜到她在大同的每一桩事,戚皇后都知晓。

  闻言便应声道:“多谢母后。”

  戚皇后望着她的目光极温柔,“你与太子比从前的皇上和我都要做得好,皇上已经让礼部拟好了传位的圣旨,太子登基后,便会立即册封你为皇后。那一日将会比你大婚那日还要累,你这几日在东宫好生歇息罢,为那一日做准备。”

  容舒抬眸望向戚皇后,忖了片刻后道:“皇上的龙体……可还康健?”

  “无妨的,你不必担心。”戚皇后轻轻一笑,道:“将宫里的一切交与你们后,我与皇上也算是无事一身轻,终于能做点我们从前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她望着容舒,含笑道:“我与皇上说好了要一同去北境住上一段时日。”

  容舒垂下眼,嘴唇几度翕动,却终究是没说出甚,只伏身拜了一个大礼。

  戚皇后留了容舒在坤宁宫用午膳,之后便差人送她回东宫。

  容舒回到紫宸殿,在汤池里泡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澡,盈月、盈雀见她怔怔望着汤池里的水不说话,也不敢吱声。

  容舒换好衣裳,绞干了头发便让盈月她们退下,兀自抱着个月儿枕,在榻上躺下了。

  原以为她要辗转反侧好半晌方能入睡,不想头一沾上棉布枕便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唇瓣忽地一阵湿热,有人叼着她的唇想要撬开她的齿关。

  容舒以为自己依旧在战鼓轰轰、狼烟四起的营帐内,忙松开齿关,咕哝道:“顾允直,你快进来。”

第127章

  顾长晋一看她这迷迷糊糊的模样, 便知她还未彻底醒来,笑了声,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 道:“昭昭,我们不在大同。”

  在大同时,他们都太过忙碌,几乎就寻不着机会做些亲密事。

  偶尔几回, 都是顾长晋牺牲难得的休憩时间过来寻她。容舒想他想得紧,每回都催他莫要浪费时间。

  那种不浪费片刻光阴的鱼水之欢, 在烽火狼烟中仿佛是曼陀罗花一般叫人沉迷。

  唇上轻微的疼痛叫容舒清醒了些,带着惺忪睡意的眸子渐渐清明。

  她摸了下顾长晋略带湿意的发梢,将手软软搭在他脖子上, 问道:“你是何时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顾长晋抱起她香香软软的身子,“你睡得很沉。”

  容舒看他一眼,道:“我睡得很沉, 你却还要故意弄醒我。”

  顾长晋啄了下她的唇,道:“该用晚膳了。”

  容舒这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皇后娘娘说过几日皇上便要禅位于你, 叮嘱我这几日好生歇息,好为后头的册封大典做准备。”

  顾长晋“嗯”了声,那传位圣旨已经盖上了玉玺, 今儿整个朝堂的臣公都心知肚明, 马上他便是大胤的新皇了。

  顾长晋知容舒还有话要说,应了声后便安静地望着她。

  果然, 容舒顿了须臾, 道:“皇上可还好?”

  顾长晋眸光一顿。

  嘉佑帝可还好?

  自然是不好的, 可与前世相比,他却又是好的。

  顾长晋至今都记得,前世嘉佑帝在弥留的最后一刻,将手里的那颗白子递到他手里,对他道:“为帝者,一怕外戚擅权;二怕功高震主;三怕兵权旁落;四怕民怨沸反;五怕外敌环伺。治国犹如对弈,要学会将每一颗棋子都放在合适的位置,须知,制衡比分出胜负还要重要。”

  那时的嘉佑帝面容枯槁,望着他的那双眼有期盼也有担忧。

  便是到了死,他依旧放心不下大胤的江山社稷。

  然这一世,他眼中的那缕担忧不复存在,仿佛一个背着千斤重负的跋涉者,终于可以放下身上的重担,停下步子,抬头望一望头顶的那轮晴日。

  “该说是好的。”顾长晋撩起将容舒脸颊的鬓发挽到耳后,缓声道:“皇上道他一直想陪皇后去北境,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容舒垂眼,轻“嗯”了声。

  顿了顿,道:“顾允直,抱紧我。”

  顾长晋手上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

  容舒下巴抵在他肩上,道:“我想阿娘了。”

  年初他们前往大同时,沈一珍与路拾义回了扬州府,母女二人约着要在上京相聚。

  顾长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道:“柳元说,从礼部立下传位圣旨后,坤宁宫便派人去了扬州,想来是为了接阿娘来参加你的封后大典。”

  容舒有些意外。

  今儿在坤宁宫,戚皇后半字不曾提及过这事。转念一想,忽又明白了为何,大抵是怕阿娘在路上出甚意外耽搁了行程,叫她空欢喜一场,这才不与她说的。

  容舒默然片刻,“我不曾恨过他们。”

  “嗯,我知。”顾长晋温声应着,“昭昭,他们希望你开怀,那你便开怀地接受一切,这也是你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容舒明白的。

  她惯来是通透豁达的性子,很快便放下心中那些伤感,笑道:“他们可有说何日出发?我给他们做些新鲜的糕点果子好让他们在路上吃。”

  顾长晋道:“封后大典那日,他们便会离京。”

  时间一晃便到了五月廿五。

  嘉佑帝于太庙召集群臣,行告祖礼,颁布传位诏书,将象征着帝王至高权力的玉玺与金绶交与顾长晋。

  顾长晋于太庙接玉玺与金绶,于这一日御宇登极,改年号为元昭。

  太庙的撞钟声传来时,容舒正在小厨房做着寿糕。

  印着福禄寿三字的寿糕是民间里晚辈最爱给长辈做的糕点果子了,每年阿娘过生辰,容舒都会给她做。

  做好的寿糕她装了满满一攒盒,差了竹君送入宫里。

  一个时辰后,竹君带了一个装着古朴精致的木匣子回来。

  “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她让奴婢同您道一句‘辛苦了’。”顾长晋登极御宇后,戚皇后不再是戚皇后,而是戚太后了。

  容舒接过那木匣子,“咔”一下打开,看到里头那雕刻着佛祖百相的玉佛手钏,愣怔了一瞬。

  这手钏有四十九颗玉佛珠子,其中一颗还是她自小就戴在身上的。

  前年的除夕夜,她将这颗玉佛珠子借由顾长晋的手归还给了戚皇后。

  容舒轻轻抚摸着那颗她自幼戴着的玉珠子,温声道:“太后娘娘可还有旁的嘱咐?”

  竹君含笑道:“娘娘道皇上今儿登极之时,已经在太庙祭告天地与祖宗,要册封您为皇后。封后大典便在三日后,您这三日要沐浴戒斋,切勿碰荤腥,说是不吉利。”

  竹君絮絮说了好半晌戚皇后的叮咛。

  容舒仔细听着,待得竹君说完,便颔首将那手钏戴上,缓缓道:“从现下便开始沐浴斋戒罢。”

  顾长晋夜里在宫中宴百官,往后两日因着祖制也不得回东宫。

  容舒抱着月儿枕正准备上榻,忽听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披上外袍下榻,正要出去,便听廊下盈雀兴高采烈地道:“太子妃娘娘,夫人来了!”

  盈月、盈雀经过竹君的细心教导,也不敢唤容舒“姑娘”了,尤其是盈雀,从前还咋咋呼呼的,现下是越来越有大宫女的气派了。

  能叫她这般兴奋,也只能是沈一珍赶来了。

  容舒忙开门去迎,“阿娘!”

  沈一珍风尘仆仆的,明明劳累着,可一见着容舒的脸便什么疲惫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