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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舒听见盈雀提到戚皇后,眼皮一跳,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朱嬷嬷,还有她送来的那杯毒酒。

  那酒带来的那无穷无尽的疼痛,她到这会都心有余悸。

  对中宫的那位戚皇后,更是十分忌惮。

  坤宁宫的这位皇后,出自将武将世家戚家。

  父亲是建德年间的大都督戚嶂,戚嶂手掌几十万兵权,在朝堂里权倾朝野,却在病重弥留之际,自请归还兵权。

  后来启元太子受妖道蒙蔽,遭宫人毒杀,各地藩王以清君侧之名攻入上京。

  彼时便是戚皇后的兄长戚衡整合了父亲的旧部,辅佐嘉佑帝从太原府起事,将其余藩王一一击败。

  嘉佑帝最终成为入主紫禁城的人,而戚家是最大的功臣,戚皇后也因此颇得圣眷。

  戚皇后从前在太原府便十分有贤名,曾给那里的穷苦百姓开设了不少免费的学堂、医馆。

  太原府至今还有一座皇后庙,是当地百姓感恩戚皇后所建的,香火旺极了。

  如今内廷的女官比建德年间要多了不少人,女子入学堂、考官职这事也是戚皇后入主坤宁宫后大力推动的。

  这上京的女子,贵女也好,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也好,无一不敬重宫里的这位皇后。

  容舒若不是死在她手上,大抵也会同盈雀一般,对她有着由衷的崇拜与敬佩。

  好在这辈子,她与这位皇后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容舒轻轻舒了一口气,对盈雀道:“我出嫁时带了一箱笼书,你去找出来,我挑几本书送去大慈恩寺。”

  在宫里做女史比外人想的要辛苦,能进宫里做女官的女子都是经过层层考核的,既要知书达理,又要富有才情。

  司乐司在尚仪局之下,掌管乐人演习乐阵,悬拊击退进之事(1)。

  许鹂儿自小便有乐理天赋,在曲苑里又学过琵琶,嗓子更是如出谷莺啼般,当得起一句“老天爷赏饭吃”。只她幼时家中并没有条件让她到私塾读书,虽识一些字,但在文理上尚有所欠缺。

  容舒很快便整理出了厚厚一摞书,翌日便托常吉让驿馆的人送去大慈恩寺。

  常吉接过书,刚出大门,便见一名护卫匆匆打马而来,到了顾府大门便“砰砰”拍起门。

  忙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那护卫顿住手,一脸急色道:“小的是承安侯长随丹青,我们夫人病危,侯爷特命小的来请大姑娘速速回侯府去。”

  说完这话,他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常吉眉眼一凛,折身回了松思院传话。

  听罢常吉的话,容舒差点儿没站稳,跨过门槛时被绊了下,头重重磕向门栏。

  “姑娘!”

  盈雀、盈雀慌忙扶住她。

  容舒用力地掐着指尖,深吸一口气道:“马上回去侯府。”

  前几日她才回了侯府一趟,那会沈氏还是好好的,连让她在清蘅院过一夜都不肯,非说顾长晋还未病愈,让人送她回了梧桐巷。

  怎会忽然就病倒了呢?

  马车飞快驶离梧桐巷,容舒一路回想着上辈子的事。

  前世因着长安街遇刺,她并未回门。一直到顾长晋的伤大好后,方才回去侯府的。那时沈氏已经大病过一场,容舒回去时,她虽虚弱,但至少身子是一日日见好的。

  那会阿娘生病,也没人来梧桐巷告一声,现下侯府却急匆匆派了人来……

  容舒不敢再往下想。

  清蘅院。

  承安侯容珣焦灼地在正屋外踱着步,大夫已经进去半个时辰,到这会都还未出来。倒是周嬷嬷带着几名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从里头进进出出。

  那触目惊心的红看得容珣心口直跳。

  想到沈氏做的事,一阵火气直往心里拱,然而那火没烧多久,又立马被焦灼慌乱的情绪生生浇灭。

  容舒匆匆进了月洞门,抓住容珣的手臂,问道:“父亲,阿娘如何了?”

  容珣看到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泪的长女,喉头一涩。

  “你娘两个时辰前忽然出血,眼下大夫正在施针,只要能止得住血,便能保住命。”

  容舒声音一滞,“那若是止不住呢?”

  容珣并未回答,只沉默地望向寝屋的那扇门。

  容舒问的这话,他不敢去想。

  当初父亲要他娶沈氏时,他其实很不愿意。

  与他那两个喜欢从戎的兄长不一样,容珣自小便喜欢读书,他心中期盼的妻子是能同他一起题诗作画,给他红袖添香的大家闺秀。

  沈氏系商户女,在容珣心中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女子。

  然而成亲后,她与他想象的商户女却有些不同。

  虽不是诗书传家的大家女,但也是炊金馔玉娇养大的,除了脾气烈了些,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粗鄙。

  父亲说,大哥是天生的武将,且得皇上器重,有他在,容家迟迟早早能在上京挣下一席之地。只这样是不够的,容家还缺少底蕴,而这底蕴需要无数金银铺就。

  是以,父亲接了沈家递来的姻缘枝,为他定下了沈氏。

  容珣想起他与沈氏初初成亲那一年,虽二人总是一言不合便要吵上几句,但日子过得算是和美的。

  她幼时跟着她父亲与兄长去过许多地方,知晓的奇人异事比他还多。

  说起外头的世界,她的眼亮得仿佛寒夜里的星子。

  容珣喜欢听她说那些过往,也喜欢看她说话的模样。

  可后来他将裴韵迎进府里,沈氏便再不让他进清蘅院。他亦是个有脾气的人,沈氏不让他进,他便不进。

  只他从没想过,这清蘅院有一天会失去女主人。

  在他的记忆里,沈氏始终是鲜活的,像红艳艳的木棉花,便是没了枝叶,也能开得灿烂而夺目。

  容珣无法将里头那随时会丧命的人与沈氏联想起来。

  她怎么会死呢?

  她怎么能死呢?

  “夫人!”

  屋子里传来周嬷嬷的悲泣声。

  父女二人齐齐一震,容舒再顾不得其他,提起裙裾大步入了屋。

  沈氏闭目躺在床榻上,身下不停地出血。

  周嬷嬷给她擦着涌出来的血,大声哽咽道:“夫人呐,大姑娘来了,您一定要撑下去。”

  给沈氏施针的医婆子是容家惯用的,这位已过耄耋之年的医婆子经验十分丰富,这会看着沈氏面如金纸的面色,战战兢兢道:“侯夫人……怕是不好了。”

  掀开门帘正要进屋的容珣脚步一顿。

  与他两个兄长不一样,容珣生得俊秀,身上很有些书生的儒雅气。

  然而此时此刻,他那些清清朗朗的儒雅气一瞬间便消散无踪,仿佛某些支撑着他的东西忽然就不见了。

  容舒看了眼脸色灰败的沈氏,一把抓过容珣的袖子,果断道:“母亲乃四品诰命夫人,父亲快进宫去请太医!”

  容珣这才如梦初醒,撞撞跌跌地跑出了清蘅院。

  他跑得急,步伐匆乱,一出门便撞上了个丫鬟,定睛一看,方看清那人竟是盈月。

  “侯爷,这是太医院的孙医正!特地来给夫人看病的!”

  容珣不识得孙道平,听说这是医正,年纪瞧着又那般小,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心里头还有些迟疑。

  孙道平可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着急着要救人,只随意地拱了拱手,提着个药箱便往里头去了。

  容珣手一伸,正要阻拦,忽听一道声音笑吟吟道:“侯爷放心,孙医正是孙院使的孙子,当初小的主子受伤后,便是他将主子的病给治好的。”

  容珣循声望去,见是个生面孔,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朴素,一看便知不是侯府里的下人。

  那人拱手见礼,道:“小的是顾大人的长随常吉,我家主子知晓侯夫人病危,特地让小的去将孙医正请来。”

  顾大人,顾长晋,他那位在刑部任职的女婿。

  容珣这才恍惚想起,当初顾长晋在金銮殿昏倒,皇上曾派了个医正随他回府。这事他听同僚提过,说那位医正出自孙家,是太医院孙院使的宝贝金孙,医术十分高明。

  容珣心里微微一松,只那孩子年岁那般小,他仍旧不放心。

  “允直有心了,只孙医正到底年岁轻,本侯还是去趟太医院。”说着便匆匆去了。

  常吉弓着腰目送他离去,心里冷冷哼了声。

  往日里对妻子不管不顾的,这会妻子命在旦夕了,这副心焦深情的模样又做给谁看?

  常吉看了眼院内,盈月已经领着孙道平进去了。

  方才在梧桐巷,容舒一走,他便立马去了刑部,将事情同主子说了。

  主子说眼下进宫请太医怕是来不及,沉吟了片刻,便让他去孙家直接把孙道平拎走。

  孙道平先前在顾家日夜不休地照顾顾长晋,可把他那院使爷爷心疼坏了,给他直接告了一个月的假。

  这才叫他顺顺利利地逮住了人。

  希望来得及吧,常吉在心里默默道。

  他是头一回见温婉大方的少夫人露出那样的神态,撞到门栏的那一声“嘭”,他隔着老远都听见了。

  想到这,常吉的思绪蓦地一顿。

  方才他去刑部,也提了一嘴少夫人的失态。

  “少夫人站都站不稳,连自个儿磕到门栏都不知晓,想来是担心极了侯夫人。”

  主子听完他的话,半落下眸光,十分冷静地安排他去孙家请人。然而在他转身离去时,忽又叫住了他,问道:

  “她磕哪儿了?”

  常吉顿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主子是在问少夫人磕哪儿了?

  可他哪里知晓呢?这不是主子不让他进内院了么?

  他也只能在松思院的月洞门那儿等着,若不是耳力好,还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之后少夫人匆匆出来,他又急着来给主子告信,自然不会盯着少夫人看磕到哪儿了。

  好在主子这话也就随口一问,问出口后自个儿都怔了怔,不等回复便挥手让他去孙家了。

  顾长晋将孙道平送来清蘅院,对容舒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暗室逢灯。

  孙道平只看了沈氏一眼,连脉都不把了,立时从药箱里掏出针囊,一面儿抽针,一面儿严肃道:“顾夫人,时间紧迫,下官便不执笔写药方了,劳您记住这几位药材,派人把药煎上,要快。”

  孙道平一来,院子里原先还六神无主的仆妇丫鬟,登时跟有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个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等孙道平施完针,她吩咐容舒煎的药也送了进来。

  容舒亲自喂了药,让人给一脸疲惫的孙道平递了盏蜜水,哑着声音道:“孙医正,我娘她可是脱险了?”

  孙道平如实道:“侯夫人如今虽止了血,但先前实在是出血太多,下官也不知她能否醒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您放心,接下来半月我日日都会来侯府给侯夫人施针,这汤药起锁脉补血之用,一日八剂,您切记一剂都不能落。”

  孙道平说话从来不爱粉饰太平,容舒知晓他说的是实话,心里如同堵了块大石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颔首道:“多谢孙医正了。”说着便让盈月提上食盒,送孙道平出府。

  她的脸色着实不好,面色苍白,双唇干涸起皱,一看便知过去几个时辰是滴水滴米都不曾沾过。

  孙道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人与人的情感很难相通,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无用的。作为医者,她不若攒下说空话的力气多研究几个脉案,尽快将侯夫人治好。

  常吉一直在院外侯着,冷眼瞧着承安侯领着一名太医进来,那太医知晓孙道平来过,便摆了摆手道:“孙医正年岁虽小,但医术高明,他既来了,这处便用不上下官了。”

  笑话,若是连孙院使那金孙都治不好,他就更治不好了,何苦来哉?

  容珣只好干瞪着眼看那太医离去,兀自在廊檐下来回踱着步等,孙道平同容舒说的话他自也听见了。

  想入内去看一眼沈氏,却被周嬷嬷拦住。

  “孙医正说夫人如今正昏迷,眼下正是需要清净的时候,侯爷还是回去秋韵堂歇吧。”

  容珣嘴唇动了动。

  从前周嬷嬷一见他来清蘅院,总是笑容满面地迎接的,何曾给过这样的冷脸子?

  可容珣半句斥责的话都说不出,也没那心思。

  “我就进去看一眼珍娘。”他哑着声道。

  周嬷嬷却没应,往他身后看了眼,不紧不慢道:“老夫人那头派了人来,老奴实在是走不得。还望侯爷将那几人领走,替老奴去荷安堂告一声,安安老夫人的心,就说我们夫人定会逢凶化吉,让她莫要担心。”

  夫人一出血,荷安堂那头就来了几名嬷嬷,寸步不离地守在外头。

  周嬷嬷还能不知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这些人就是来盯着夫人什么时候死,死了后的嫁妆该如何安排。

  思及此,周嬷嬷心火一烧,压着嗓儿凑到容珣身侧道:

  “侯爷可知为何夫人宁肯喝两趟药都不肯生下那孩子?因为夫人不希望生下第二个大姑娘,若是知晓您是这样的父亲,她当初宁肯不生下大姑娘,也不希望大姑娘在承安侯府受苦。大姑娘四岁便被逼着离开侯府,您知不知您在秋韵堂抱着二姑娘、四郎君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大姑娘正在哭着喊‘爹娘’呢,连个生辰都只能自个儿孤零零地过!”

  周嬷嬷面容扭曲,后槽牙咬得切切作响,说完便掀开帘子进了屋。

  院子里的人隔得远,也没听清周嬷嬷说了甚,见容珣一脸失魂落魄,只当是夫人不好了。

  容老夫人身边得用的一个嬷嬷立马上前,火急火燎道:“侯爷,夫人可是不好了?老奴不得不提醒侯爷一声,大姑娘是嫁出去的人了,夫人的那些个嫁妆可要盯紧些,免得——”

  “啪”——

  不待那嬷嬷说完,容珣一个耳光便挥了过去。

  那嬷嬷抚着脸,一脸的不敢置信。

  侯爷孝顺,对老夫人身边的几位嬷嬷一贯来是和颜悦色的,什么时候见他这样红脸过?

  容珣闭了闭眼,冷冷道:“全都给我回去荷安堂!”

  ……

  院子里的事周嬷嬷没同容舒说,只轻描淡写道:“老奴将侯爷劝回秋韵堂了。”

  容舒垂眼点了点头。

  她一点儿也不在意父亲在哪儿过夜,总归阿娘醒来后也不会想见他。

  他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踏入清蘅院一步。

  “盈雀,你跑一趟外院同常吉说一声,我要留在侯府照顾阿娘,让他先回梧桐巷吧。”

  盈雀忙应好,她一走,容舒便将头轻轻挨着沈氏。

  许久之后,方站起身,神色淡淡地对周嬷嬷道:“嬷嬷,阿娘病着的这段时日,清蘅院由我来管。从今日开始,秋韵堂与荷安堂的一应用度,我们清蘅院不再管。若那边派人来,就让她们来同我说。”

第27章

  先前孙道平给沈氏施针的时候,周嬷嬷便将沈氏这“病”的因由一五一十地同容舒说了。

  两个月多前,父亲吃醉酒,在清蘅院宿了一夜。

  容舒回门那日,沈氏的小日子晚了几日,那时沈氏便疑心自己有孕了,想让周嬷嬷去抓药打掉孩子的。

  却被周嬷嬷劝住了,说她本就吃了避子药,兴许是操办容舒出嫁的事累着了,这才推迟了月信。

  周嬷嬷说这话自是有自己的私心,她一直盼着沈氏能生个男丁,这样她在侯府便能挺直腰杆了。

  在周嬷嬷看来,秋韵堂那位能得老夫人和侯爷的欢心,大抵就是因着她生了三房唯一的男丁。

  可沈氏打定了主意不给容珣生第二个孩子,见月信迟迟不来,在出府把出喜脉后,便让大夫开了堕子药。

  偏偏那日容舒回来侯府,那药她只能倒掉。等到容舒十日后回去顾家,方才重新让人煎了药。

  那药吃下去后,沈氏疼了好几日,以为孩子掉了。

  “那孩子想要来这世间走一趟,那样一碗虎狼之药下肚,它还不愿意走。”周嬷嬷揩了揩眼角的泪,“可夫人是狠了心不要那孩子,又让老奴去开了一剂更猛烈的药。那药一下去,夫人便疼了一日一夜,今儿一早那血便再也止不住。”

  沈氏喝第二碗药时,忍不住落了泪,摸着自己的小腹说对不住。

  知道血止不住时,还同周嬷嬷道:“便只当这孩子舍不得我这娘,要我下去陪它罢。还好昭昭已经出嫁,我也没甚遗憾了。”

  周嬷嬷再回想起当初,肠子都要悔青了。

  当初她就不该劝,若早早便打了那孩子,夫人大抵就不会有这一遭。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若夫人挺不过,那她也不活了。

  只是死之前,她定要到荷安堂与秋韵堂闹一顿,总归大姑娘出嫁了,她也不必顾及甚脸面。

  容舒听完前因后果,心里对父亲的厌恶俨然到了极点。

  她离开侯府的时候才四岁,祖母摔断了腿,非说是她的缘故,阿娘亲自去秋韵堂找父亲,最后二人大吵了一架。

  父亲是个孝子,可从来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从扬州回来后,她便发现了,阿娘在侯府的日子过得格外难。这府里人人都道,父亲心中只有裴姨娘,当初娶阿娘不过是遵祖父之命。

  可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碰阿娘呢?

  他若是个好丈夫,阿娘又何须连灌药两碗虎狼之药也要堕掉那孩子。他醉酒时若是能管住自己,阿娘今日便不会有这次的横祸。

  顾长晋不喜她,至少不曾抬个姨娘来打她的脸,也不曾一面儿嫌弃她又一面儿要她身子。

  容舒心想,若阿娘真的出事了,她定要让这侯府里的人一日都不得安宁。

  从前阿娘为了她,处处退让。

  她为了阿娘,也处处隐忍。

  到头来,就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正想着,一阵叩叩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容舒推门出去,便见廊下一位披着秋香色斗篷的妇人微微喘着气,急声道:“昭昭,你娘如何了?大伯母今日去了趟庙里做法事,回来便听底下人说这头出事了,忙过来问问。”

  这妇人是容舒的大伯母朱氏。

  自从大伯父亡故后,大伯母便孀居在家,只守着大堂兄过日子。平日里深居简出,鲜少出门,便是出门,也只是去寺庙做法事。

  大伯母与阿娘往来虽不多,但容舒与大伯母、大堂兄的关系实则是很好的。

  她三岁那年曾在府里迷了路,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大伯母住的沉茵院。

  彼时因着老夫人的缘故,这府里的人都将她视作不祥人,她年岁虽小,但心里也能觉察出旁人对自己的喜恶。

  误入了大伯母的院子,她心里正惶惶呢,怕得长辈的责骂。

  可大伯母一点儿也不介怀,一阵惊讶过后,便抱起了她,温柔道:“这是哪儿来的玉雪团子?”

  说着便差丫鬟给她端点心果子,又拿来羊拐给她抓着玩。

  大堂兄从学堂回来,还要大堂兄陪她在雪地里堆雪球。

  “大郎,这是你大妹妹昭昭儿,难得妹妹来这,你好生陪她玩一会,别整日埋在书房里看书。”

  大堂兄容泽是个极温和也极孝顺的人,闻言便应了声好,心无旁骛地陪容舒玩了一下午。

  那样冷的天,容舒玩得一身汗,沈氏来接她走时,她还抱着沉茵院的一株老杏树不肯撒手,闹得沈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容舒从扬州回来那日,荷安堂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那一众兄弟姐妹里,大堂兄是第一个走向她,笑着说“昭昭终于回家了”的人。

  容舒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家,也不喜欢侯府里的许多人。但大房的人,不管是大伯母还是大堂兄,她一直是喜欢的。

  在容舒看来,大伯母大抵是容家唯一有骨气的人。

  承安侯府作为勋爵,本就有采邑食禄,每年都有岁收粮、钞贯、紵丝、绢、罗、冬夏布等。

  当初若大伯父不死,那如今的大堂兄便是侯府世子了,日后承安侯府也该由他继承。

  上京谁人不知容家能一跃成勋贵是靠着容老太爷与容珺?

  容珣成了承安侯之后,也不贪侯府的那点采邑食禄,四成归了大房,三成归了二房,余下三成方归三房。

  在大事上从来拎不清的容老夫人大抵是因着有个金饽饽儿媳,倒是拎清了一回,公中该给大房、二房的东西从不曾盘扣过。

  朱氏便是靠着自己单薄的嫁妆与公中分得的食禄养大堂兄。

  她父亲乃前太常寺少卿,朱氏在这点上颇有世家贵女的骨气。

  不会为着多得点利便去讨好容老夫人或者同沈氏故意交好,也不会因着裴韵与裴家那些个故旧的关系而与秋韵堂交往过密。

  她始终是淡淡的、不近不远地将自己囿在沉茵院里,不争不抢。

  若真要说来,容舒对朱氏的信赖甚至比对容珣还要多。

  朱氏一出现,她瞬时便红了眼眶,勉力压下鼻尖的酸涩,道:“太医院的孙医正给阿娘瞧过,虽是脱了险,但眼下尚且不知阿娘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小姑娘一整日滴水不沾,声音里还泛着哑,朱氏细细瞧她,旋即叹了声。

  同是女人,她一直都知晓沈氏过得不易。

  她是没了丈夫,娘家人又死绝了,只能自己一人带着孩子孀居在此。可沈氏有丈夫,也有娘家,但日子过得比她这孀妇还要不舒坦。

  朱氏上前握住容舒的手,安慰道:“三弟妹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昭昭莫要太担心。”

  朱氏身上还带着浓浓的檀香,容舒轻轻“嗯”了声,忍住眼里的泪意,道:“大伯母今儿在庙里忙了一日,快回去歇下吧,若不然阿娘醒来,又要说我没得规矩了。”

  朱氏柔声道:“三弟妹最是疼你,怎会舍得?”

  见容舒面色苍白,又道:“我身上沾了一身灰,也该回去换套衣裳。你若是有事,便让人往沉茵院递个话。不用怕扰了大伯母,左右大伯母也无事。”

  容舒应好,亲自将朱氏送出了清蘅院。

  朱氏来这一趟,倒是让容舒心里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戾气散了不少。她伏身靠着床塌,挨着沈氏的手,缓缓闭上了眼。

  夜幕缓缓拢下。

  月光似鎏银从刑部大门外那几株老槐树的缝隙里坠落。

  一辆老旧的青篷马车正停在那几株树下。

  顾长晋低身上车,常吉立马奉上一盏冷茶。

  最近主子爱喝冷茶,他特地提早了两刻钟把茶沏好,这会茶水刚好是凉的呢。

  顾长晋接过茶,润了润干哑的嗓子,道:“她如何了?”

  常吉有些琢磨不透这里的“她”究竟是指侯夫人还是指少夫人。

  忖了忖,便道:“孙医正去得及时,十分惊险地将侯夫人的命给吊住了。只是能不能醒来,什么时候醒来,眼下暂且不知。孙医正说她至少还得去侯府施针半个月,到得那时大抵就能知侯夫人能不能好。至于少夫人,属下也没能见着她的面,想来这会是不大好受的。”

  顾长晋沉默。

  她与她娘的感情一贯来好,沈氏便是她半条命,眼下沈氏命垂一线,她又怎能好受?

  “那药,你可给她了?”他淡淡问。

  常吉眼皮一跳,硬着头皮道:“少夫人一直不曾出清蘅院,属下根本没得机会给少夫人。”

  顾长晋抬起眼,黑沉双眸静静注视着常吉。

  常吉最怕他这眼神,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老太医的药只有五颗,我、横平还有椎云分走三颗,如今主子便只剩下两颗。这是能救命的药,属下不愿将这颗药浪费了。况且,以少夫人那样稳妥的性子,怎敢贸贸然给侯夫人用药?定然会让孙医正查验过了,才敢让侯夫人服下。”

  孙道平年纪小,兴许还不知这药出自何人之手,但他那位人精似的祖父,定会知晓。

  常吉不能让主子冒这险。

  说他冷漠也好,说他心狠也罢,在他看来,沈氏的命不值得浪费一颗能在关键时候救下主子命的药。

  常吉宁肯挨顿皮肉苦,也要省下这颗药。

  “属下擅做主张,还请主子责罚。”

  顾长晋不语,只缓缓落下眸光。

  常吉说的话,他怎会不知?只是当时知晓她母亲病危,思及她与她母亲的感情,下意识便让常吉去送药了。

  那时的举动更像是一种凌驾于理智之上的本能。

  而他的确不该如此。

  “自己去找横平领二十棍。”

  常吉松了口气,他皮糙肉厚,二十棍对他来说不过就躺一宿的事,主子这次可真真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没高兴多久,又听顾长晋道:“接下来半个月,你只能吃馒头。”

  常吉:“……”

  常吉吃足了半个月的馒头,而孙道平也到清蘅院扎足了半个月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