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方一点地,立时急弹,冲天而起,几个起落之后已在数百丈外。

群雄冲到窗口,瀑布般汹涌跃落,浩浩荡荡疾追而来,箭石暗器滔滔下绝,往蚩尤身上招呼。

松竹六友见一个魁伟少年闪电奔至,后面数百群雄发狂追赶,杀声震天,都是微微一愣。突然看见蚩尤手中青光眩目的苗刀,登时面色大变,失声道:“长生刀!”

他们连日来听说长生刀重现大荒的消息,都是将信将疑,但现在亲眼目睹,心中震骇,继而狂喜。刹那间连紫衣女子都抛到了脑后,气网登时消散,纷纷纵马朝蚩尤冲去。

紫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草地上,俏脸上满是迷惑的神色。蓦然感到一股炙热的气浪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心中“喀喳”一响,猛地循息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徐徐走来。步履瞧起来虽然僵硬缓慢,但不知为何,速度却是极快。

紫衣女子面色顿转惨白,但迅速又恢复娇艳红润。转头四顾,格格一笑,突然翩翩飞起,踏风而行,从松竹六友头顶飞过,朝着蚩尤冲去。口中银铃般地笑道:“六根烂木头,你们的冤家对头来啦!”

松竹六友闻声后望,瞧见那红衣人,面色大变,略一迟疑,唐矢喝道:“长生刀要紧!”六人扭头疾驰,振臂使出“藤萝连竹诀”。绿光交织成网,抢在群雄冲到之前,将蚩尤圈住。

蚩尤念力积聚,大喝声中,苗刀光芒大作,那“藤萝连竹”所织的碧木真气网急剧波动,猛地被吸向刀锋。松竹六友大骇,连心协力,将气网扯回,藉着坐骑的急速奔跑,环绕交织,将刀锋缠住。这六人乃是雷泽城中的一流高手,协力而行,更是威力惊人。

蚩尤喝道:“十鸟齐飞!”狂风陡起,绿光迷离,十只火红的太阳乌展翅怒飞,那气网登时被震将开来。

蚩尤刀光飞舞,震退后面攻来的箭石,宛若离弦之箭冲天而起,人刀合一,破网而出,凌空踏足,倏然踩上太阳乌的背脊。

十日鸟咿呀怪叫,心有灵犀,排成一字长阵,节节升高。蚩尤足尖接连飞点,踏着鸟背瞬息上了高空。途中长臂舒展,猛地将御风而来的紫衣女子抱个正着。紫衣女子“哎哟”一声就势撞入他的怀中,玉臂环合,将他的脖子揽住,格格脆笑,倒像是她候了个正着。

蚩尤抱着她稳稳地骑落在最高处的太阳乌上,御鸟高飞。十日鸟欢声长鸣,除了驮载他们的那只太阳乌外,其余九只突然急剧俯冲,双翼狂烈捣动,热风鼓舞。

漫天射来的缤纷箭雨被巨翼狂风纷纷拍落。

十日鸟怪叫声中,扑入人潮,巨翼横扫猛击,人潮大乱。刹那间百余大汉四下跌落,倒成一片,后面追将上来的人群被风势扫中,也踉踉舱舱摔倒在地。被巨翼扫中的几十人登时骨断肉裂,须臾即死。翼风中只有十几个顶尖高手退了八、九步,勉强定住身形。

十日鸟狂风般席卷而过,盘旋俯冲,轮番横扫,那松竹六友的坐骑也惊惧若狂,不顾驾御,惊嘶声中四散奔逃。遍地人群心胆俱寒,尤其木族群雄识得这十只怪鸟乃是传说中的本族圣禽,凶猛无匹,不敢直攫其锋,连滚带爬逃了开去。少数四族高手起初尚自硬撑,但终于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只有那红衣男子双袖挥洒,步履笨拙,却极迅捷地御风逼近。一只太阳乌哑哑怪叫,朝他合翼拍去,却被他轻挥一掌,击得怪叫后飞。众太阳乌大怒,怒啼声中争相围攻,红衣人丝毫不为所迫,挥洒自如,一一将十日鸟震飞开去,御风疾行,转眼距离蚩尤二人不过十余丈之距。

蚩尤见是那红衣人,心中大震。昨日与他竭力激战,终究不敌,若非他手下留情,早已身首异处。他穷追不舍,自然不是为己而来,必是为了怀中的紫衣女子。

低头望去,果见紫衣女子娇靥苍白,眼中不安之色一闪即逝。此时心中更无怀疑,这紫衣女子必定便是昨日那“纤纤”。心中恚怒,冷冷道:“妖女,快说出纤纤下落,否则我便将你交与他发落。”

紫衣女子微微一颤,柳眉一扬,抿嘴笑道:“那可妙得紧,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那纤纤妹子的下落。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再也找不着她啦!”

突然眉头微蹙道:“哎哟!你那好妹子被关着的地方一没水喝,二没吃的,倒是有下少野兽凶禽,倘若去得迟了,只怕就只剩下骨头啦!”连连叹息,倒似是十分担忧一般。

蚩尤大怒,揽住她纤腰的手臂猛地勒紧,喝道:“妖女!你竟敢要胁我!”

紫衣女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通红着脸,勉力格格笑道:“臭小子,谁让你先要挟姐姐来着?”

蚩尤眼见红衣人连连震退十日鸟,立时便要赶到,心中迅速计较,对纤纤生死的忧惧登时占了上风,一时间也奈何妖女不得,当下仰天狂吼,喝道:“鸟兄,走吧!”太阳乌应鸣一声,巨翼扑翔,闪电般朝南飞去。两只太阳乌立时鸣啼飞来,左右护翔。余下七只太阳乌则奋力轮番截击红衣人,迫得他无法全力追赶。

旷野上众人眼见这少年驾御十日鸟,从容而去,心中忧急如焚,一边奔跑一边朝着空中射出诸种神兵暗器,但或是力量不逮,半空掉落;或是被两只护驾的太阳乌轻松拨落。眼看蚩尤与紫衣女子骑乘火红的太阳乌,横掠乌云密布的天空朝南而去,只能捶胸顿足,徒呼奈何。

乌云在头顶层层翻滚,黑压压沉甸甸,仿佛随时要砸下来一般。大风呼啸,星星点点的雨丝迎面扑来,又麻又痒。闪电怒劈,天地轰雷。

蚩尤忽然听到十日鸟惊啼震飞,“呜呜”之声破空而来,念力及处,只觉一道炙热的赤炎气浪如箭射至。心中一凛:紫火神兵!

猛地凌空翻身,反转坐在太阳乌背上。一道紫红色的光火箭闪电射来。不及多想,猛地调集真气全力劈出一刀。

青光爆舞,“呼”地一声向两翼延展成光墙。中间刀光迳直劈向光火箭箭尖。

“嘁”地一声,那光火箭顺势迎刀割裂,变成两枝火箭,与苗刀刀锋磨擦之后,来势更猛。“噗噗”闷响,竟然硬生生穿透苗刀两翼光墙,擦着蚩尤的两颊飞过。风势灼热,登时将他脸上刮出两道红痕。

蚩尤大骇,这红衣男子实在是深不可测,每次交手仿佛都远胜于前,此次的紫火神兵箭来势之快,箭势之锐,比之昨日又强了三分。

光火箭“呼”地从他耳边卷过,突然合二为一,立时没入紫衣女子左肩肩窝。

紫衣女子“啊”地一声痛吟,突然被甩飞起来。那光火箭瞬息间又变成光火链,将她朝后下方疾拉。

蚩尤吃了一惊,心中那好强好胜之意登时涌起,纵声长啸,奋起神威,一刀雷电般劈落,将光火链从中斩断。

恰在此时,雷声轰鸣,倾盆大雨飞泻而下。被斩为两段的光火链“吃”地一声登时熄灭,紫衣女子如飞絮杨花,朝下悠悠飘荡。

蚩尤急速冲落,抄手将她抱住,跃上飞翔而来的太阳乌,朝南翱翔。十日鸟欢声鸣啼,四下追来。

蚩尤转头望去,那红衣人身上冒出丝丝白气,颇为狼狈地朝地上飘落,急速奔往最近的房屋避雨。他心中大奇,难道这怪人神功若此,竟然还怕雨吗?忽听怀中紫衣女子低声格格笑道:“老天爷也帮我,那孤魂野鬼要被雨水浇死啦!”

她面色苍白,满脸痛楚的神色,杏目迷离,长睫上沾满雨珠,扑簌簌掉落。但嘴角偏偏噙着微笑,似是对红衣人被雨水淋浇大为幸灾乐祸。

蚩尤冷冷道:“蛇蝎妖女,老天爷岂能帮你。”见她肩窝上的伤口极为怪异,忽大忽小,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红,不住有火焰跳跃,热气腾腾,被雨水淋着立时“哧哧”作响。她全身发抖,寒冷如冰雪,抱在怀中也如冰柱般,丝毫不能动弹。

蚩尤心中诧异,昨日自己被那红衣人紫火神兵所伤,遍体伤痕,虽然颇为难过,但却没有像她这般全身冰僵。却不知一则因为他自身真气超强,又有羽青帝元神附体,抗力与自我修复能力远胜常人;二则红衣人对他手下留情,但对这紫衣女子却是丝毫不遗余力。紫火神兵灼穿肌体之后,伤口不断燃烧,必将伤者全身热能源源下绝地吸走。若没有及时救护,七日内寒热不定,经脉错乱,真气岔走,则有性命之虞。

紫衣女子贝齿上下撞击,格格作响,却笑道:“臭小子,老天爷派你来便是帮我的,你不知道吗?那僵尸鬼最是伯水,你带我往南边去。那里的河流瀑布多得紧。”

蚩尤原本十分厌憎她,但瞧她这般可怜,伤势又颇为严重,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心软,冷冷地哼道:“妖女,待会儿若不说出纤纤下落,我便让你比眼下还要难受。”心中对自己计议,将这妖女伤势治愈后,便让她带着找出纤纤,之后她的生死便再也管不着了。

十日鸟欢鸣声中,穿透茫茫雨雾,又转折朝南边飞去。

※※※

初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雨势便已转小,再过一会儿,便彻底停歇。云散日出,碧空如洗,风中满是雨后泥上的清香。

紫衣女子迷迷糊糊地道:“大呆子,快些走,那僵尸鬼便要赶上来啦!”一路上她虽然昏迷混沌,但一醒转便是催促他快些御鸟飞行,生怕被红衣人追上。

如此毫不停息地飞了几个时辰,天色将晚,两人十鸟已经到了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水上空。想起紫衣女子所说红衣人怕水云云,蚩尤决计先沿着河水溯流而上,找一处瀑布躲藏过夜。

果然毫不费力便找了一个绝佳的所在,石壁如斧削,水瀑如帘挂,下方幽潭碧绿,汇水入河;四侧山谷环抱,绿树苍翠。

蚩尤驾鸟穿入瀑布,里面是一个颇为幽深的洞穴,水珠滴滴答答地从顶上落下。当下派遣两只太阳乌衔了些乾草枯枝,在洞穴乾燥处铺展,将那紫衣女子放在上面。又将剩下的枯枝烧着,抓了些鱼烤食。

将十日鸟封印好后,这才觉得周身酸疼。当下蚩尤又调息运气,稍作休息。然后验测那紫衣女子的经脉,见她体内真气尚运转正常,只是伤口蹊跷,浑身冰冷,当下心中稍定。

在那紫衣女子身边升了一簇火后,他也有些困倦。枕着苗刀躺了下来,听着哗哗的瀑布声,以及林中夜鸟,叶间清风,心中逐渐平静下来。迷迷糊糊中想着拓拔野,不知他眼下怎样了。过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心中“喀喳”一响,在梦中仿佛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下安,登时醒转,霍然坐起。周围一片寒冷,火堆早巳熄了。紫衣女子蜷在一起,簌簌发抖,脸上满是奇异的潮红;蚩尤探手一触,吃了一惊,她的额上竟是滚烫一片。略作犹豫,咬咬牙,将她抱在怀中。

紫衣女子吐了一口气,黑暗中白蒙蒙一片,尽是冰寒水气。秀眉紧蹙,浓睫颤动,楚楚可怜,神态更似纤纤。蚩尤心中大震,想起从前初到古浪屿,纤纤梦中也时常这般蹙眉伤心。蓦地起了怜惜之意,将她抱紧。

她似是感觉到温暖,眉头稍展,双臂紧紧抱住蚩尤的腰。柔软而冰冷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蚩尤的身上,他登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女子这般接近。

雪白的月光透过水帘,隐隐约约地照在她的脸上。水光摇荡,明明暗暗。那娇俏秀美的脸平静而甜蜜,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着一个慵懒的美梦。娇小的瓜子脸上再也没有白日里妖媚刁钻的神气,更平添纯真无邪之态。

蚩尤呆呆地望了她半晌,这妖女语笑嫣然,狡狯毒辣,屡次三番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似乎又总留了三分情,并末乘隙将自己致于死地。否则自己只怕早已死了几次了。驿站中若非她及时缓解“两心知”之蛊,自己恐怕也已死在群雄乱刀之下。

蚩尤素来重情义,一念及此,对她的恶意稍减。但想到她伪装纤纤,利用蛊虫悉晓他心中秘密,心中又大为恼怒。不知纤纤被她囚困何处?倘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又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恨不能立时将她摇醒,厉声逼问。但她一介女子,身负重伤,自己九尺男儿又岂能如此?一时间瞧着这妖女的月下睡姿,心潮澎湃,跌宕沉浮。

紫衣女子肩窝处火焰跳跃,衣裳开裂,露出雪白滑腻的肌肤。蚩尤突然想起昨夜瞧见她洗浴时的情景,胸口登时滞堵,热血翻腾。强自按下那莫名的绮念,吐了一口气,摇头道:“你究竟是谁呢?”

突然听见水帘外响起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她是北海青丘国国主,九尾狐晏紫苏。”

第五章 九尾妖狐

蚩尤闻言猛吃一惊,扭头朝水帘外望去。水瀑迷离,月光朗朗。

隔着水潭的对岸林中,一个红衣人垂眉敛首,端然寂坐,赫然便是那善使紫火神兵的神秘人。

十日鸟曲折飞翔,途经干余里,方到此处,这红衣人竟能丝毫无误地随后赶到,相隔不过几个时辰。真气之充沛、判断之准确,实在令人瞠目。而以自己之念力真气,竟连他何时到达此处,都不能察觉。

但最令蚩尤震惊的却是他所说的这句话。

听他之言,怀中紫衣女子竟是素以千面美人之名闻达天下的青丘国九尾狐晏紫苏。

六年前蚩尤在蜃楼城时便曾听狂人段聿铠说过,北海以东有青丘国,国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为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国主素来是机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蛊毒与媚惑之术。

当今国主晏紫苏更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便以变化术与蛊毒名震大荒,相传她六岁时参加西王母蟠桃会,变化了三十六身,竟无一人看破。至此之后声名昭著,十五岁便在玄水真神烛龙支援下登位青丘国主。传闻她妖美不可方物,但盖因时常变化之故,究竟真面目如何,却是知者寥寥,晏紫苏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万变,人称“千面妖狐”;时而温柔,时而毒辣,比六月天还要莫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蛊毒所害的豪杰更加不可胜数,是以被时人列为大荒十大妖女之三,仅列于龙女雨师妾与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后。

蚩尤心中惊疑讶异,这女子竟是恶名昭著的九尾狐?不知为何,对这红衣人所说的话,他竟然颇为相信。付道:“是了,若非九尾狐,又有谁能乔扮纤纤如此之像?又有谁会如此歹恶的暗器手法、蛊毒手段?”皱眉瞧了她甜蜜微笑的睡姿,心中又不自禁泛起嫌恶之意,搂紧她的双臂登时一松。

但以九尾狐之毒辣心性,竟屡次三番保存他性命,实是咄咄怪事。这红衣人神秘诡异,身份不明,自然也不能就此轻信。当下沉默不语。

红衣人道:“小子,你既是羽青帝传人,又为何正邪不分,百般袒护这个妖狐?”

过了半晌见他没有应答,又道:“小子,你不信我说的话吗?今夜是月圆之夜,你且瞧瞧这妖狐的面目。”

红衣人手掌一分,紫火神兵“呼”地眺将出来,暗黑的树林登时一片明亮。他手指轻弹,紫火神兵徐徐延展,化作一个巨大的光镜,在空中旋转。

光镜上立时映照出玉盘似的圆月,月光照在那光镜上倏然反射而入,洞内雪亮。

紫衣女子在梦中轻轻呻吟一声,秀眉紧蹙,全身又蜷紧了三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过了片刻,她的脸容犹如水波般融化开来!

蚩尤大吃一惊,只见那张娇美的俏脸仿佛水中倒影,急剧荡漾摇晃。斜挑柳眉逐渐变成娥眉两点,继而又变成弯弯月眉,眼眉唇鼻变化下定,瞬息之间竟已变化成千万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