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高大傲岸的少年背负绿色布裹,狂野不羁,满脸怒色,一路大步而来。所到之处,兽群惊惶辟易,草木摇摆不定。不知是何方神圣。
但驿站诸人俱是从大荒各处赶来,为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贺寿的,连日来穿行千里,所见所闻都是奇人怪事,这少年虽然殊为特异,但也并不放在心上,纷纷回头继续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视,迳自进了驿站主楼,穿过人群朝楼上定去。
经过西面窗口时,一个瘦小汉子突然吃了一惊,霍然起身,指着蚩尤尖声道:“就是这小子!羽青帝转世!”这一声叫喊尖锐刺耳,整个主楼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唰唰地望了过来。
蚩尤稍稍转头,瞥了那瘦小汉子一眼,他登时“啊”地一声,吓得朝后猛退,脚下一软,坐倒在后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这汉子似是在日华城的驿站中见过,叫做古侯声。
众人纷纷起立,脸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后的绿色布裹上,鸦雀无声,只有众人粗浊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越来越沉重。
这十几日内,羽青帝转世背负苗刀纵横木族疆上的消息,早巳传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现天下,对于眼下扑朔迷离的木族局势,自然一石激起干层浪。倘若谁能获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选中,获胜的机率将极大。几日前日华城内,青帝转世大战木神的消息也不陉而走,木族诸城邦城王得知这资讯之后,更是转侧难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纷纷派遣精兵,四下追寻,盼望能于他人之前夺得苗刀。
而金火水土四族,也对这苗刀颇有觊觎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谁也不愿意他族此时团结强大。木族青帝失踪之后,各大木族城邦明争暗斗,青帝转世与空桑转世的消息遍及天下后,这种争斗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族坐山观虎斗,都是心中窃喜,巴不得木族为了这苗刀自个儿打得头破血流,元气大伤。
眼下听说这少年竟就是连日来闹得大荒沸沸扬扬的青帝转世,众人心中震惊、狂喜、畏惧、兴奋、忧虑一股脑儿进将出来,连呼吸几乎都在瞬间停顿。木族众人几乎便想立时出手,将苗刀抢下逃之夭夭,但立即想到此处众人环伺,纵然抢到苗刀也未必能够生还。倒不如静观其变,等到旁人争抢得两败俱伤之时再伺机抢夺。
一时间人人都这般打定主意,是以虽然起身环伺,但却无一人动手,只是相互观望。
蚩尤此时心中,只想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抓住紫衣女子问出纤纤下落。对于周围这人山人海,重重杀机竟没有丝毫在意,冷冷地瞥了古侯声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的几个大汉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往旁边让开,任由他大步而上。
厅中诸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围涌而上,“呛然”声中,刀剑纷纷出鞘,寒气大作。
蚩尤视若不见,充耳不闻,拾级而上。
楼上挤将过来,一看究竟的黑压压人群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潮水般朝两旁分开。
蚩尤一步步走上二楼,冷沦地扫望了众人一眼,那凌厉剽悍的目光使得众人心中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蚩尤目光突然顿住,偌大的二楼,只有一个人未离开座,依靠南窗,托腮眺望。正是那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盯着他,雪白素手托着香腮,玉葱似的手指韵律地轻敲着脸颊。眼神中满是笑意,倒仿佛与他十分熟稔一般。蚩尤心中怒甚,但受拓拔野影响,身处险境情绪波澜之时,反而更加镇定,当下嘿然而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五族群雄海潮般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刀枪如林,在数丈之外科斜相指。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这般死缠烂打地追着姐姐,是想吃姐姐的豆腐吗?”
蚩尤哈哈一笑道:“我对臭豆腐一点也没有胃口。”盯着她的双眼,一字字道:“只要你把纤纤的下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紫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半晌才喘着气,笑道:“纤纤?那又是什么豆腐?竟能让你拼着性命不要,也非吃到不可吗?”
蚩尤强忍怒意以及裂心的剧痛,攥紧拳头道:“现在说出来,我决计不难为你。”
紫衣女子将头凑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荡漾,吐气如兰。笑吟吟地盯着他,吹了一口气道:“我偏不告诉你!”
蚩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意念聚集,便要施放“蔓藤萝诀”,突然心中猛然剧痛,全身微微一颤,“两心知”又发狂似地咬噬起来。这次的疼痛远较先前为甚,心肺犹如被万箭攒穿、齿锯磨锉,真气念力登时涣散。豆大的汗珠再次淌落如雨。
众人见他突然委顿,汗出若浆,脸上虽木无表情,但脸色煞白,极是难看,显是遭了谁的暗算。心中大喜,但见别人不动,也犹豫不敢上前。
紫衣女子在他耳边腻声道:“真是恶人有恶报。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偷看姐姐洗澡。”
当是时,窗外兽嘶马鸣,烟尘卷舞,叱喝声中远处又有六人呼啸而来。驿站外有人欢声长呼道:“松竹六友来啦!”紫衣女子“咦”了一声,花容微微失色。
驿站内五族群雄无不变色。这松竹六友乃是雷泽城雷神极为亲信的悍将,“松尾针”唐矢、“竹节刀”宫风波、“梅花刀”若有无、“梧桐琴”郭筑、“残荷扇”史听风、“菊花刺”窦琮,六人素以勇悍团结闻达天下。担任雷泽城巡城使十余年,不知斩杀了多少居心叵测的奸细谍使。这六人突然离城来此,多半是听闻青帝转世到来的消息,赶来争抢苗刀了。强龙不斗地头蛇,倘若苗刀在此落入“松竹六友”手中,其他城邦将再无希望了。
众人相互对望刹那,一个水族汉子叫道:“还等什么?快抢呀!”众人霍然醒晤,猛然大吼,齐齐向蚩尤冲去。楼上楼下观望的群雄也发狂般地冲来,楼梯上挤作一团,“咔喳”一声,楼梯陡然断折,数十人惊叫跌落。
“轰”地一声,楼板翻飞断裂,十数大汉破地而上。一时间众人纷抢,刀剑相加,乱成一片。
“哎哟!我的耳朵!烂木奶奶的!”一人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当头给了身侧汉子一刀。旁边一人怒道:“你姥姥的!”回身也是一刀。
鲜血飞溅,众人破口大骂声中先行火拼开来。
冲在最前的数十大汉狂呼着挥刀冲上,突然银光暴射,惨呼四起,十几人捂脸弯腰,鲜血淋漓,双手在全身乱抓不已。后面的人冲将上来,登时将他们踏倒,长枪刀剑如雨刺来。
紫衣女子叹道:“臭小子!你得罪的人可真多。难道这些臭男人洗澡你也偷看吗?”
素手轻扬,又是一蓬银光暴闪而出。众大汉惨叫不迭,又倒下一片。
众人又惊又怒,喝道:“妖女!识相的便给我让开!”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哎哟,我好害怕。”拍拍蚩尤的肩膀道:“我可帮不了你啦!”
衣袂飘飞,身形曼妙地飞出窗去。
众人狂呼声中一涌而上。“哧”地一声,两条丝索笔直飞出,将苗刀缠住,奋力向外夺去。
蚩尤捧心弯腰,痛得喘不过气来。“噗”地一声轻响,心中剧痛倏然尽消。刀枪齐至,寒气森冷。背上苗刀已被丝索缠住,几乎将他朝后拖起。
蚩尤大吼一声,昂然立起,绿光爆舞,桌椅四下飞射,撞倒三个大汉。“嗤”地一声,那绿色丝布寸寸飞裂,青光眩舞。两条丝索登时断裂,随风卷起。
蚩尤反手拔刀,转身飞旋斜劈,电光飞舞,宏声巨响,宛如闪电惊雷,惊天动地。
正是“神木刀诀”中的“惊雷诀”。
这一刀狂野恣肆,气势恢弘。刀光及处,鲜血横飞,十余人来不及惨叫已被硬生生斩成两段。刀势未衰,厉气纵横,又将十余人手足斩断,血肉四溅,红雨喷飞。
蚩尤心中的狂怒已经达至沸点,只觉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经由喉咙直贯脑顶,几欲爆炸。那血腥味闻入鼻息,不知为何竟让他说不出的兴奋。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突然仰天哈哈狂笑。
众人惊骇之下,已经全部住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惧意。
蚩尤猛地止住笑声,扭头朝众人瞪去。双目尽赤,面目狰狞,目光中满是兴奋而又狞恶的杀机。众人惊惧之下,纷纷朝后退却。
五族群雄中多有凶悍桀骜之徒,被他这般一瞪虽然颇有惊惧之心,但立时镇定下来。
想到若能抢得苗刀,那便是不世奇功,功名利欲之心迅速便压过了恐惧之意,兵器紧握,凝神戒备。
一个中年长须男子缓缓道:“诸位好朋友,大敌当前,咱们木族可不能为了长生刀自相残杀,没的让外人笑话。”声音雄浑,清晰地传到每人的耳中。蚩尤认出此人正是日华城时邂逅的宗春绍。
有人叫道:“他奶奶的,说的好听。若是我抢了苗刀,你们能不把我大卸八块吗?”
宗春绍道:“这位朋友,你是火族的人,若是要抢我们的神器,那自然要被我们大卸八块了。”
众人叫道:“正是!”
宗春缙道:“宗某有个建议,既可避免咱们自相残杀,又可从这冒牌的青帝转世手中取回本族圣器。”
木族群雄叫道:“说!说!”
宗春绍道:“谁先抢到长生刀,谁便是长生刀的主人。其他人若是敢突施冶箭,再行抢夺,大伙儿便将他碎尸万段。”
众人叫道:“好极!”
宗春绍喜道:“既然如此,大家便跟着我发誓吧!”众人轰然答应,都随他一道发了一个毒誓。
木族众人先前都担心抢到苗刀之后,反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既有这等规炬,心中都大为平定,摩拳擦掌,便欲一哄而上,抢得苗刀。
蚩尤冷泠地站在一旁,听众人呼叫喝喊,心中又疼又痒,躁动难耐。那陡起的杀机越来越盛,眼前一片血红,狂暴的真气宛若狂风骇浪般四处疾走。脑中狂热混沌,只想立时挥刀杀入人群,斩个痛快。突然心中一凛:那紫衣女子呢?刹那间清醒了大半,抢身冲到窗前,朝外眺望。
万里蓝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黑云从西边翻腾蔓延,迎面吹来的风中,偶尔夹杂着冰冷的雨丝。天边传来隐隐雷声。
烟尘滚滚,旷野上六骑狂飙突进,朝那紫衣女子合围而去。六人身着青衣,高矮胖瘦各异。衣裳上俱绣了一幅图案,各是松、竹、梅、菊、荷、梧桐,想来便是那“松竹六友”。六人口中喝道:“妖女,快将东西交还我们!”
蚩尤道:“不知这妖女又偷盗了他们什么物事,竟惹得追兵一路。”
紫衣女子长身玉立,笑吟吟地站在翻飞的草地上,似乎并不急着逃走。待到他们奔近之时,方才笑道:“六根烂木头,什么稀罕物事,还给你们吧!”素手一挥,一只绿色的小丝囊悠然抛出,朝为首的“松尾针”唐矢丢去。
唐矢矮矮胖胖,骑在青甲丰上仿佛一个圆球,左右滚动,随时会跌落下来一般。见那绿丝囊飞来,不敢伸手去接,冷笑道:“妖女,又想玩什么花样?”肥短的手指朝空中一弹,“嗤”地一声轻响,三只淡青色松针似的东西破空飞出,稳稳地将绿丝囊托住。
“轰”地一声巨响,那丝囊方甫接触松尾针,立时四下爆炸,光芒夺目,白烟弥漫,难闻刺激的气味急速扩散。松竹六友“啊”地大呼,眼睛立时变得红肿,泪水狂流,一时间双目不能视物。纷纷勒缰急停,骑兽昂首惊嘶。
紫衣女子拍手格格笑道:“烂木头,羞也不羞,这般老了,见了姐姐还要哭鼻子。”柔声道:“乖,不哭,姐姐给你蜜糖吃。”十指弹舞,“哧哧”之声大作,数十道银光朝松竹六友疾射而去。
松竹六友虽被那丝囊暗算,一时不能视物,但双耳灵动,意念敏锐。听风辨物,迅速挥舞手掌兵器,将那暴雨般射来的诸多暗器一一震飞。
“竹节刀”宫风波大喝道:“藤萝连竹!”六人齐声大喝,双臂一振,突然青光万道,破空纵横,瞬间交织成巨网,翻腾扑卷,将紫衣女子紧紧兜缠。
蚩尤熟习青木法术,知道这“藤萝连竹诀”乃是几个碧木真气与念力都相彷的人,一齐瞬间动用念力与真气,将真气卷缠四周树木花草的灵力,织成气网克敌。
松竹六友真气相若,心意相通,使将起来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眼见紫衣女子被气网缠住,动弹不得,蚩尤心中也大感快意。但想到紫衣女子知道纤纤下落,倘若被这松竹六友抓去,只怕再难以得知。正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凛,背后有无数寒冷凛冽的杀气,瞬息攻来。
蚩尤陡然想起身在陷境,猛地一声大喝,挥舞“神木刀诀”,一式“惊涛木”,身形随着刀势拔地而起,半空拧身急旋。真气随着刀锋霸烈无匹地四下激射,青光怒卷,倏然后折。
蓬然巨响中,冲在最前的二十几个大汉冲天飞起,骨肉横飞。鲜血喷舞,兵刃四落;之后的数十大汉被冲撞反弹的气浪锤击,跌撞后退。
蚩尤左肩一疼,被一竿乌金长矛蓦然贯穿,身不由己地朝后方飞起。那使矛之人显是真气极强的高手,竟然从蚩尤刀风最弱处凌厉破入。蚩尤大吼一声,硬生生将长矛拔出,鲜血喷射。他手臂猛甩,长矛呜呜怒射,将追将上来的两个大汉前后贯穿。
蚩尤一面默念“春叶诀”,勉力愈合伤口,一面苗刀狂舞,气浪奔腾,将密集射来的诸多兵刀暗器尽数激飞,藉着那反激之力,凌空翻越,朝楼下飘落。虽然心中杀意极浓,但抓住紫衣女子乃是第一要务,是以收神毫不恋战,突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