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兰兰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突然之间,那人仿佛见到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露出了惊悚万分的表情,指着前方,“岑……他怎么来了。”

随后他立刻丢下丁兰兰不管,连滚带爬地上了他们的飞车,拖出长长的尾气,瞬间消失无踪。

本来以为将以付出代价惨烈为终点的战斗,却因为一位身着黑衣的魔修突然出现,噶然而止。

那位突然出手相助的黑衣魔修,在击退众多敌人后,独自僵立在当场,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既没有回头看身边的张小雪或者任何人一眼,也没有准备离去的意思。

归源宗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年纪稍长的程宴上前施礼道谢。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不必称前辈,称道友即可。”那位黑衣魔修立刻纠正。不知为什么,他似乎特别在意此事,还找补了一句,“我和你们逍遥峰的付云曾是旧识,平,平辈论交。”

“啊,我知道你。”丁兰兰突然反应过来,差点跳起来,“你就是那位多情……不不不,您是岑千山,岑大家是吗?”

第56章

休息的营地被重新收拾了出来, 恢复了表面的宁静。

但几乎每一个人的心都因那位陌生的加入者而紧绷着。

这里的夜晚真冷,寒冷又寂静,就连遗留在惨烈战场上的血腥味都被这一份寒冷给冻住了, 传递不到营地这边来。

土地里的精灵们又悄悄地探出脑袋来。像极了年轻的弟子们此刻想要探究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

此刻, 坐在营地边缘那个漆黑的身影,是一个本来只属于传说中的人物。强大, 俊美, 悲情,生活在神秘而遥远的异界。一个不太真实的书中角色。

“为什么他还在这里啊?我都不敢睡觉了。”一个归源宗的弟子躲在毛毯里, 极小声地附在同伴的耳边说话。

“不知道啊。”她的同伴用气音回复,“谁知道这样的大佬为什么会和我们待在一起。我也不敢睡啊。”

但也有一些人倒也并不在意那位停留在他们营地的魔修。

程宴翻看着那本《妖物志》已经入了神,偶尔还会发出一些莫名的唏嘘声。

萧长歌在冰天寒地里催生出了细嫩的枝条藤蔓,在一堵矮墙上搭了一个密实柔软的鸟窝, 让那位鹄人少女休息在里面。

少女从窝棚里伸出手, 抓住了萧长歌的衣袖, 挽留他陪自己说说话。

丁兰兰在努力修复自己被牛妖拍扁了的傀儡。工程量浩大, 穆雪蹲在她身边帮忙。

“小雪,小雪?”丁兰兰推了一把,才将穆雪从愣神的状态推醒,“傀儡手部的传感阵好了吗?”

穆雪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画得歪七扭八的阵符, 不好意思地道, “啊, 我马上再弄一个。”

“你这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呆愣愣的?”丁兰兰接过穆雪制作的阵符,一边小心地嵌入傀儡的手臂,一边和穆雪说话, “说话你小的时候,不是也见过岑大家吗?你怎么不去打一个招呼, 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

如果她不是这样专注着修复傀儡,她一定会发现自己伙伴的不对劲之处。

“打招呼?嗯,对,是的……我应该去打个招呼。”穆雪咽了咽口水,觉得连心跳的速度都莫名地变快了。

她差点给这样莫名腼腆的自己呼上一巴掌。在仙灵界待久了,拳头有些生锈,难道连性格都不利索了吗?

到底有什么地方可紧张?穆雪问自己。

那可是小山,岑小山,自己的徒弟。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站一站就能吓退一群流氓。小的时候可是连屁股都被自己打过的。

岑千山独自坐在篝火的那一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选择了远离他的位置就地休息。以至于他的身边空出了一大块空阔的位置,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火光映在他黑色的短靴上,显出细腻的皮质和考究的做工,再上面是线条迷人的长腿,被剪裁精致的布料包裹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双腿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交错着抵在唇边,正愣愣看着火焰出神。

穆雪走过来的时候,岑千山的肩头跳下来一个小小的机械傀儡。

那个小傀儡不知有什么事导致高兴过度,手舞足蹈地绕着岑千山转了半圈。甚至在地上绊了一跤,爬起来以后欢天喜地挥舞着细细的手臂跑远了,给岑千山和穆雪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岑,岑道兄,你还记不记得我?”穆雪站在篝火边,背着双弯腰问坐在火边的男人,“我是小雪,在神道的时候……”

篝火噼啪的爆燃声里,穆雪看着那人抬起眼睫看过来一眼,那眼神不知为什么似乎带着一种无声的谴责。

穆雪就知道了他还记得自己。

“真是巧啊,竟然遇到了你。本来我还想着怎么找机会去浮罔城见你一面。”穆雪盘腿在他身边坐下,“真想不到一来魔灵界,就能遇到你。”

岑千山慢慢转过脸来。十年不曾见面,一语乱了眸中秋水,百般心思欲说还休,万语千言不敢言述。

小千机溜溜达达,正好路过丁兰兰身边。看见她在修复傀儡,一时好奇跳上了她的工作台。

“咦,你们仙灵界的傀儡和我们差不多嘛。”千机伸缩手臂给丁兰兰递了一个尖嘴镊子,“需要帮忙吗?”

“啊,好的,你能帮忙吗?”

丁兰兰新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魔灵界的傀儡。她从未见过如此具有自我意识,灵活机变的傀儡。

小小傀儡伸出手臂准确地钳起了一个细小的配件递给丁兰兰,手掌变为圆锥形,射出一道细细的灵力,协助丁兰兰把那个细小的配件组装上了。

“哇,你好厉害。”丁兰兰不遗余力地夸赞他。

“这样就厉害啦。”千机没有什么升降调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得意,“我不知道帮着主人组装过多少比这个精密百倍的家伙啦。”

性格热情的丁兰兰很快和这个天生就活泼的小傀儡混熟了,

“你的主人在我们那里很有名呢,我们在学堂里都见过你们的影像。”丁兰兰小声地和千机说话,“你们那的话本都传到仙灵界来了。”

“是嘛?”千机说道,“我们那里的各种话本很多,我很喜欢看那些话本。我通过大量阅读话本,来研究人类的行为模式。”

“读,读话本来研究吗?”丁兰兰有些结巴。

“是的,这样才能更好的揣摩主人的心思,为主人提供优质的服务。”千机严肃地说道。

丁兰兰为难地看着手中正在修复的傀儡,认真思索起以后是不是也有给它们阅读故事话本的必要。

“不过岑大家看起来比我曾经看见过的样子好多了。”丁兰兰说。

“什么地方好多了?”千机的手臂变成了螺丝刀,飞速旋转拧紧了一枚螺母。

“就是……他虽然有一点厌世疏离的感觉。但没有海蜃台里那种颓败的模样,总觉得他好像还有一点的腼腆。”丁兰兰悄悄打量了一下和张小雪一道坐在篝火边的那个身影,“衣着品味也好,精悍又爽利,反正比想象中的还要俊美呢。”

那是当然的,千机在心里想,来之前不知道洗了几遍澡,换了多少套衣服。还撇开我们,自己在铜镜面前不知道嘀咕了多久。

明明练习了那么久,怎么一到这里又变哑巴了。穆大家都主动说了那么多句话了。千机看着坐在火堆边的两个人,心中疯狂吐槽,主人什么地方都能干,就在穆大家面前也太没用了,简直让人急死了。

穆雪正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包点心递给岑千山,“这个叫驴打滚,魔灵界没有的。你要不要尝尝看?来之前特意求师姐做的。”

岑千山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伸了过来。

他从穆雪手中接过那个袋子,指尖无意中从穆雪的手上轻轻带过。那指尖的温度滚烫而炙热,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了经久不散的触感。

穆雪抬头看他,岑千山已经低头用手指捻出一个,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那薄薄的双唇上沾到了一点的黄豆粉,使这个疏离清冷的男人一下就有了烟火的气息,不再那样令人望而生畏。

有了几分当年依靠在自己身边吃东西的熟悉感。

穆雪觉得放松下来,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罐抄红果儿,一碟麻酱糖饼,一盒子奶酪卷……

“要来之前去山下买的,”她一边摆一边说,“我攒在储物袋里,想着带来给你尝尝。”

岑千山没有说话,他每一碟点心都吃,吃得仔细又认真,不停地吃着,一刻都没有停下来。像是饿了许久,没有尝过甜的味道,这一经吃上,就不愿再停。

穆雪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慢慢吃着点心。

这样的氛围使得整个营地的人都有所放松。

有人立刻想要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和魔修请教一下学术上的问题。

“岑大家,和您请教一下。”程宴拿着那本从穆雪手中借来的《妖物志》凑了过来,翻书给岑千山看,“这是我们那编译过来的《妖物志》,也不知有没有错漏。比如这里说食胧族的妻子在新婚之夜,会把丈夫吃进肚子里。我就觉得不太可能。”

那厚厚的书籍上写满了批注,字体俊逸洒脱,粗看和曾经完全不同,若是细细看去,笔划之前全是当年案牍之前那人手记的模样。

岑千山单手接过,一页又一页地往下看,看了许久,突然合起书,“没错,确实很多疏漏。建议改看《妖兽通考》。”

他利索地从储物吊坠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书籍,递给了程宴,崭新,厚实,装饰华美。

随后理所当然地就将穆雪的那本《妖兽志》收进自己的储物空间内。

程宴得了魔灵界正版的《妖兽通考》,再也不用担心遇到自己感兴趣的妖兽时无处查阅资料,高兴得两眼放光。

兴奋地摩挲了好久,才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一本《妖兽志》不是自己的,不应该这样送给岑千山作为交换。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岑千山说:“不好意思啊,岑大家,刚刚那本《妖兽志》不是我的,是小雪师妹借我的,还要问问师妹……”

莫名,那位岑大家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冰冷。看得程宴几乎下意识就要运转金刚不坏法决护身。直到那位岑大家按捺了许久,压住了那阵古怪的怨气,程宴才觉得略微好了一些。

他取出了一本书页陈旧的古籍,亲自递给了坐在身边的穆雪。

“用这一本……和你换。”白皙的手指微微在那陈旧的封页上摩挲了一下,“行不行?”

那是一本百年前出版的《妖物志》,穆雪翻开书页,发现上面同样密密记着笔记。那字迹初时稍显稚嫩,后渐成熟。

这本书,好像是小山小时候自己给他的书?

穆雪终究想了起来,当年收小山为徒,第一本教他看的书,便是《妖物志》。那时候自己从书架上取下这本书递给他,教他细细通读,教他做好笔记。

虽然不知道小山为什么要拿这本书和她换一本仙灵界出版的书籍。

但穆雪并不介意,爽快地答应了。

甚至还就着这一点怀念,借着火光翻看起了旧书。

她不曾注意到,坐在篝火边的男子面色微红,略有些局促了起来。

那书页的空余处用各种颜色的墨汁密密写满了文字,甚至还画了一些涂鸦。有的地方看得穆雪忍俊不禁。

“某年某月某日,在青丘捕获白狐一只,献于师尊。狐化而魅之,师不喜。逐。”边上画了一只丑了吧唧的小狐狸,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记错了吧,当年那只小狐狸变化成一个有着狐狸耳朵和尾巴的小小少年,自己还挺喜欢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那狐狸就不见了,听小山说是他自己逃跑了。

“某年某月某日,杀红龙,献红龙骨血于师尊。因伤重瞒而不报,师怒,言明罚掌掴十次。又怜我体弱,记而未罚。至今赊欠。”

“某年某月末日……”

那位鹄人少女从鸟巢的边缘探出头来,和盘坐在矮树下的萧长歌说话,她柔软的长发微微搭在萧长歌的肩头。

萧长歌说了几句什么,引得那位少女轻声笑了起来。

那少女从嫩绿的枝叶中伸出翎羽洁白的手臂,捧过萧长歌的脸,轻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谢谢你,我喜欢你,人类的少年。”

萧长歌自小得空济的教导,古板又青涩,哪里见过妖族这样直白热情的表达方式。

他瞬间彻底涨红了面孔,一下站起身来。

周边看到这一幕的人哄笑一片。

“妖族和我们可不一样,她们素来单纯,对待任何感情都是热烈而直接,从来不会逃避退缩。”

穆雪说笑着摇头,低头继续看书,

书页里掉下一支风干的桃花,

“某年某月某日,得萤火桃花酒一盅,同师尊共饮于月下,师尊醉,面如桃花,许我一世相守。”

第57章

穆雪看见这句话的时候, 篝火对面正好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正是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又没有长辈在场,看见年轻的女妖精亲了萧长歌一下, 都忍不住要起哄。

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里, 也就没有人注意到火光这一边穆雪的呆滞茫然。

篝火摇曳,暖红色的光芒模糊了视线。

从前的记忆, 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

那时也是在这样的一簇篝火前, 自己和小山举杯共饮。

头顶一般的苍穹辽阔,明月高悬。

萤火族酿制的桃花酒乃是酒中珍品。那琥珀色的酒液微微带着一点苦涩, 苦涩之后又透出一股香甜来。初入口时觉得酒意清淡,后劲却又浓郁得很。

甜苦滋味交错绕在舌尖,酒色动人,心头悸动, 血脉勃张, 余韵绵绵难舍。

从未尝过这样滋味的穆雪, 忍不住就喝多了。

她熏熏然靠着小山的脊背, 摇了摇手中酒盏,“想不到这样冰天雪地的地方,竟然也能喝到桃花酿的酒。”

“若是师尊喜欢桃花,我想办法折一支回来给师尊看便是了。”身后的人轻轻说。

什么时候小山都长得这样大了, 已经有了这样坚实的脊背, 可以让自己靠着他的后背了。

“好呀, 等你带桃花回来。”穆雪喝了酒,身上暖,心里也暖, “小山你真好,我怎么就那么幸运, 能遇着你这么个徒弟。”

身后靠着的肩头微微动了动,那人似乎回过头看她。

穆雪醉眼朦脓,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本来打算就这样一个人把这辈子过了,虽说也没什么。只是有时候我这心里太安静了,静得我难受。现在有了你,真是好……好多了,”

“那小山以后就永远陪着师父,好不好?”

“好……好啊。”

“一辈子,都只有我们两个,住在这里。”

“当……当然。那还能有谁?”

“那就约好了。”

“嗯,约……约好了。”

那时的夜空高远,桃花酒醉人,便是冰封多年的心,也裂开了一条自己都不知道的缝,透出了那么点酒后真言。被那个少年牢牢握住了,固执地死守这么多年。

篝火前的穆雪微微伸手想要捡起那支桃花。

一只手掌从旁伸了过来,拾起那支掉落在地上的干花。

精纯的灵力在指间萦绕旋转,枯死多年的花枝奇妙地重新圆润饱满了起来。枝头先是冒出一个花苞,随后春花吐芯,绽放出一朵妁妁其华的桃花。

“从前有一个人,生在冰雪的世界,名字里也带着雪,喜欢的却是春天里的花。”岑千山中持着花枝,把那一朵桃花递在穆雪面前,“你大概也和她一样吧?”

穆雪愣愣的接过花枝,茫然抬头看去。

眼前的人眸色深深,映着春华,映着火光,也映着自己的影子。

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他总是用这样湿润的眸子看着自己,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像在无声地谴责着她。

那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就有一只蝴蝶轻盈飞过穆雪的心头,在那里轻轻的一撩。

穆雪仿佛听见了初春的时候冰雪消融的第一声。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穆雪的脑袋乱成一团,有了片刻的空白

回到丁兰兰身边的时候,她手中还拿着那朵盛开的桃花。

“哎呀,这么冷的地方哪里找来的桃花?”丁兰兰看了她一眼,“快快快,帮我一把。最后的传感连接了。”

萧长歌那边还闹哄哄的,程宴正兴奋地翻阅自己新得的典籍,不久前还悄悄说着不敢睡觉的几个女生们已经打起了呼噜。

千机一溜烟跑回了岑千山身边,攀上膝盖,爬上他的肩头,背着人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还风骚地背了一句不合时宜的古诗,“桃花羞作无情死,一片幽情冷处浓①。”

以为不会搭理他的主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问他,“我……刚刚怎么样?”

主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千机无端地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紧张情绪传来,那是偶尔会从主人身上传递过来的心情。

千机很少体会过这种情绪。紧张和欢喜是最少出现在主人心里的情感。在那枚血肉组成的心脏里,大部分时候,都只有悲哀,孤寂和麻木。

因为这份情绪,他不敢再像平时那样插科打诨,开始努力调集自己所有的知识,给主人提供帮助。

“可以的主人,你做得非常完美。”千机说道,“穆大家不是把花接走了吗?我看书上说,姑娘家只要愿意拿你的花,那这八字就算撇了好几撇了。”

“八字总共就只有俩撇。”主人竟然破天荒地勾起嘴角笑了,伸手把他从肩头拿下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主人,我觉得您应该和我一样,多看看那些男女之间互述钟情的话本。和里面那些郎君学一学怎么讨女子的欢心。”小千机积极地给主人出谋划策,“这年头女郎们不喜欢青涩呆滞的男人,都喜欢经验丰富能讨她们开心的人呢。”

岑千山果然犹豫了,“看,看话本可以的吗?”

“当然,我就是看多的话本,才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小千机难得被主人询问,高兴地挺起胸膛,“我这里有魔灵界古往今来,几乎所有话本。主人要不先从这几年最热门的几本开始看起?”

岑千山抿住嘴没有说话,没说话就是可以的意思。

千机积极地取出了几本封面香艳撩人的小册子。被岑千山一把扯了过去,飞快地收入怀中。

一天之内,历经种种波折,众人免不了神思疲惫,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陷入了梦乡。穆雪躺在营地中,有些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安心入睡。

那个正坐在篝火边看书的身影,就像黄庭中的那只水虎,哪怕不刻意去看,也能清楚地知道他在哪里。

他就坐在篝火前,五官俊美,轮廓分明,有着结实的肩膀和修长的腿。他正借着火光在看一本书,微微颦着漂亮的眉头,不知是否因为篝火的晕染,那脖颈和耳垂都仿佛泛着一层诱人的粉色。

他看得会是一本什么书呢?

那被油纸重新包了一层书皮的书本,肯定是一本值得珍藏的好书吧?

穆雪叹了口气,索性坐起身来打坐运功。入静之后,黄庭之中沃土坚实,心湖澄明,天空中斗转星移,璇玑自行。这是十年里,穆雪日月运行胎息诀为自己奠定下的坚实基础。她早已视之如常。

只是令她吃惊的是,今天,那个日日都在心湖玩耍的那个“岑小山”此刻竟然不见了身影。不知去了何处。

天空燃起烈焰,焰中飞出火龙矫矫。火龙在空中盘旋一圈,引颈清鸣一声。澄明的心湖底下,便跃出一只耽耽猛虎。

那火龙看见白虎,兴奋异常,一口叼住虎颈,红艳艳的龙躯盘卷虎身。龙虎交战,互相吞啖,一时间黄庭中阴阳相交,日月合光。

水火发端,阴阳聚会,大地上土壤破开,生长出一支惹人心喜的嫩芽。

黄庭之内一时间浑浑噩噩如迷雾未开,纷纷扬扬如同冬雪弥天,一切变得混沌不清,只看得见这一株生机勃勃,昂然勃发的黄芽。

穆雪只觉体内涌起一股暖意,四肢身躯热烘烘软绵绵,一种难以言诉的奇妙感觉于体内首次萌发。

她知道自己终于到了“天人合发,采药归炉”的阶段。

拜入山门之时,师尊留给她的心印在此刻被触动。她脑海中悠悠响彻一段修行口诀,

“采取天地未分之气,夺取龙虎刚交之精,及时采到黄房中,炼成至宝②。”

穆雪端坐黄庭之中,伸手将那初生的黄芽采摘下来,归炉炼为金液,终得了一点大药之根元,金丹之基础的第一步。

穆雪睁开双目,心中欢喜。

十年之前她因为龙虎不能相交,固守境界不前,只能转为潜心修行胎息诀,淬炼几身,牢固根基。那时候她也曾请教恩师,何时进阶有望。

师尊那时只是摸摸她的脑袋,“大欢喜时得大智慧,初识真性情时,阴阳自调,坎离相合,龙虎相会而生大药。”

“不必心急,到了那一日,你自然便开窍了。”

到了这一刻,虽然还不太明白因为什么缘故而得到了契机。但自此之后,丹诀路上终于可以前进。可以慢慢采夺大药,归炉还丹,金丹大成有望。

天色渐明,众人收拾行装准备继续上路,萧长歌起身为所有昨夜受伤的人员更换药物,在出行之前做最后的伤口检查。

他快到穆雪身前的时候,穆雪不知道哪来的一阵心虚。她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林尹的身边,举起战斗中烧伤的手臂给林尹看,“林师姐,你帮我换个药,施一遍雨润诀吧?”

林尹拿眼睛瞪她,“你脑子坏了吗?我怎么可能给你治疗伤势?为什么不找萧师弟?”

穆雪:“很疼的,师姐,你快一点。”

林尹吹胡子瞪眼,最终还是挨不过软绵绵的穆雪,勉为其难地给她换了药,连施了几遍雨润诀。

队伍开拔前行,丁兰兰困顿的不行,几乎想挂在穆雪身上走路。程宴站在一块岩石上,大声清点人数。

那位鹄人族少女并不因为昨夜之事羞怯,化身为一只羽翼纯白的小鸟,叼着萧长歌的袖子摇晃,请求他带自己走上一段路。她的目光清澈,声音婉转,又残缺了半边身躯,当真楚楚可怜。老好人萧长歌不得不红着面孔同意她暂时以鸟兽的模样停歇在自己的肩头。

年轻的队伍,热闹喧哗,准备随队启程的穆雪回头看去。只见那一抹茕茕孑立的黑色身影沉默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

在神道上,自己跟着师兄师姐走了。这个身影是这样站在黄昏中,沉默地目送自己离开。

在神磬第一次响起的那夜,这个身影是这样站在门槛前,嘴唇微颤,看着自己渐渐消失。

桃花酒醉,自己曾许诺同他彼此相伴。

而如今自己的世界这样热闹,温暖,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