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航舟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瞬间张大了眼睛, “不可能, 怎么会?您是说……小雪也过去了?”
苏行庭默认了。
“这怎么行?小雪才那么小,怎么能去神域那样危险的地方?”叶航舟用唯一的手撑着身体,几乎想要坐起来。
“她虽然年幼,一旦筑基,便已是真正的修行中人。不能再只当是一个孩子来看。”苏行庭把他按回去, “何况小雪她的心, 比谁都清楚明白。是她自己决心要去。我做师父的,也不好强违她的心愿。”
叶航舟愣了许久, 慢慢地躺倒, 闭上了双眼。
苏行庭走到门口的时候, 身后的徒弟又喊住了他。
“师尊,”他轻轻地说,“我刚上山的时候,大家都在哭,只有我不太明白。到这么好的地方,来做神仙,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人和事,非要哭得那么伤心。”
“那时候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他紧闭着双目,慢慢说道:“如今,我也能明白了。”
庭院之外,空济拉住苏行庭,
“有一罐子的毒虫红腰不见了,昨日明明锁在隔间,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可是危险的东西,是谁竟敢悄悄摸走?”
苏行庭想了想:“逍遥峰上没有外人。”
空济恍然大悟,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说?”
苏行庭的徒弟在天衍宗的人手里吃了大亏,素来护短的苏行庭竟没将此事闹出来,而是默不作声地捂住了。
原来是想要动用私刑啊。确实,门派间协调,对方多半小惩大诫。自己徒弟受了这样的苦,不得加倍找回来才能解气?
空济眯起眼睛,眼睑上的刀疤显得他的面容更加凶狠,
“看不出来啊,你家那两个娃娃手倒是不软。是付小子,还是苗丫头要下手?哼,这一回我权当做不知,将来要是露馅了,掌门怪罪下来,可别招我。”
二人并肩来到掌门所在的清静峰。
“不行,我不会再同意了!”丁慧柔正在里面发脾气,“那个秘境实在太危险,就不该让弟子们去。我们辛苦培养一个弟子,要花多少精力?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折损在神域。”
她看见玄丹峰主来了,“你们怎么不问问玄丹峰主,自打神道出现至今,出了多少事?”
空济迟疑片刻,回答:“确实不太好,特别是内门的弟子,伤亡的数量十分严峻,反而比外门弟子还多些。”
掌门背着双手站立窗前,只是看着窗外的仙山祥瑞,紫雾蒸腾,许久之后叹息一声。
苏行庭在屋内落座,手中反复把玩着那枚晶莹剔透的“卵生天地”,修长的手指中,晶玉乾坤来回翻转,玲珑天地内,点点银屑飞扬,三枚金钱沉沉浮浮,飘忽难定。
“苏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丁慧柔喊他,“逍遥峰就那么几棵苗苗,若是不慎折了谁,你能够舍得?你的道心就真就能如此坚如磐石,丝毫不受影响吗?”
“非是道心坚定,在下实是过于软弱,所以连师徒之缘都不敢结下太多。”苏行庭的手指定住天地,看那三枚金钱在山峦中悠悠落定,
“你我修行之人,乃夺天地之气运为己用 。这终究是逆天行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以妖兽,天魔,天地浩劫孕育而生。此乃天道制衡,收回被修士夺走的地灵气回归世间。”
苏行庭看着手中那悠悠落定的金钱,“一味将他们附在羽翼之下,却如何护得住她们一世。我们作师长的,终究当学着放手。”
丁慧柔气势弱了下来,“道理谁都知道,但若能彻底看透,我们也不用修这个道了。否者你又为何不管不顾,冲进秘境救你徒弟出来。”
苏行庭垂下眼睫,不说话了。将那枚卵生天地收回袖子中。
掌门丹阳子转过身来,郑重说道:“大家,我们修灵界已经盛世安稳了数百年,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天地浩劫什么时候来临,或许劫难已近在眼前,是该狠下心让弟子们多历练历练了。”
东岳神殿遗迹。神道外围的据点附近,
有两个男人在荒野中漫无目的搜寻。
“听说了吗?据说不少前辈都有所感知,下一次的天地浩劫,就在不远前。只瞒着我们这等小喽啰罢了。”其中一男子说道。
另一人手里捏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正左右打量,“正因如此,你我才要全力收集天材地宝,提升境界,以应浩劫。”
他手中的那朵白花,花瓣苍白而柔弱,无香无味,一眼看去平平无奇,捏在手中,才能隐隐感觉到其中透着一点微弱的灵力。虽然辨认不出名字,但总归是一株生在古神遗迹中的灵草。
不久之前,那个名叫小雪的六岁小女孩亲手将这朵花送给他。
“喏,这个送给师兄。”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把花递过来的时候,笑得那样天真烂漫,即便是吕逸宏这样的人,心底都免不了升起一丝短暂地愧疚。
他的同伴打趣道:“吕兄,可真有你的。杀了人家的师兄,还让人师妹对你感激涕零地送你花。”
“兄弟慎言!这种事也敢g挂在嘴边说?”吕逸宏警惕地四处张望一番,不虞道,“如果让归源宗的人知道了,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知道,知道。放心吧,这里视线开阔,旷野无人的,灵力又只能调动那么一点点,谁的神识能覆盖到这么远?哪怕金丹期大佬进来也都不容易吧。”
在远离他们之处,一座古神神像的肩头,站着一个小小的“金丹大佬”。
她闭着双目,将细细的一丝灵力放出,远远地连在那朵颤颤巍巍的白花花托之上。
虽说境界被神力压制到极低,但金丹期的修士和筑基期的弟子还是着本质的区别。
筑基期的修士想要调动灵力,先得调心入静,运转真气,外放神识,再驱使灵力御物。
而修至金丹期,神识退去而元神觉醒。心念与元神相通,想要四张只需心念一动,灵力便可以直接驱动。
哪怕同样都只剩下微弱的灵力,元神清明的金丹修士运用起来,不论是速度还是效率,都远远高于筑基期或是炼气期的弟子。
而重生后的穆雪,虽然境界修为还没达到,但元神早已经凝练多时。在穆雪的心中,自己才是整座逍遥峰最适合进入神殿之人。
既有金丹期修士的强大,又可以……承担得起身死道消。
穆雪递给吕逸宏的花名谛语花,是一种制作传讯法器的材料。此花只在魔灵界生长,仙灵界几乎没有。穆雪前世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谛语花,深知它的特性。
只要吕逸宏还拿着它,自己便可以轻松掌握他的位置和动态。
端坐在黄庭之内的元神,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声音。
“吕兄,确定叶航舟那小子已经死了吧?苗红儿和付云可都来了。这俩人可不好对付。”
“哼,无需担心,他断了一只手,又断了一条腿,掉在红腰的巢穴内,便是大罗金仙也活不了。便是付云来了又能如何,充其量收一具腐尸回去罢了。”
“你可真够狠的,那叶航舟可真心将你当做兄弟,为了救你,才落入圈套之中。”
“叶航舟自是我的兄弟,要怪就怪天婴草过于珍贵,又实在难以摘取,我也是无奈之举。修者,逆天改命之人,若不为己,天诛地灭。”
“啊……你!你干什么!”其中一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惧尖锐。
“蠢货,你怎么不想想,连叶航舟我都杀了,凭什么留下你,和我一起分灵草。”
“吕逸宏!你……不得好死。”
手上染了血的男人慢悠悠地走在斜阳的余晖中。
道路边,一个小小的女孩蹲在地上,似乎挖掘到了什么。
“是小雪师妹啊?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呢?”男人背对着阳光,弯下腰来,笑眯眯地道。
穆雪抬起头,露出一脸惊喜的神色:“是吕师兄啊。”
“我运气真好,找到了一小点秘银。可惜数量太少了。”她站起身,把手中小小的一块秘银递给吕逸宏看,脚尖却轻轻踢了踢身边一个小巧的铁皮人,将它藏到了自己身后。
这样的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住吕逸宏。
一点点的秘银并不算稀罕,稀罕的是这个小娃娃刚来营地没多久,先是发现了灵花,立刻又找到的秘银。论谁也不可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这是什么?给师兄看看好不好?”吕逸宏眉目弯弯,指着那个铁皮人。
“这个……可是我师尊不让我告诉别人。”小姑娘局促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极了。
这让吕逸宏更加确定,地面上这看起来只像儿童玩具的铁皮人,必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玄机暗藏其中。
“师兄怎么能算是别人呢?我和你叶师兄可是如亲兄弟一般要好,你叶师兄可是什么事都告诉我的。他说小雪是最听话他话的孩子了。”
“是,是吗?那我就告诉师兄吧。”小女孩很容易哄骗,立刻就招架不住了,“这是我师尊行庭真人给我的,是可以找到宝物的傀儡喔。”
小小的铁皮人顺着穆雪的话立刻动了起来,绕着穆雪转了一圈。
在这里,依靠灵力驱动的傀儡大部分都失去了效用。这个玩具一般的铁皮人竟然能够还能自我行动,可见确实是一件难得的珍宝。
如果眼前之人是一位金丹期修士,吕逸宏还会怀疑是她悄悄用微薄的灵力操纵铁皮人走动。但这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而已,自然没什么可当心的。
“是真的吗?苏真人竟给了师妹这样有用的法器啊。”在神道永不落幕的黄昏中,男人的嘴角翘起,双目露出了贪婪的光。
“师妹示范一次给我看好不好?师兄很想看看它是怎么样寻找宝物的。”吕逸宏蹲在穆雪的身边,小声哄劝。
“可是……”
“师兄这里也有宝物呢,”吕逸宏取出一株碧绿的灵株,灵株顶端结着一枚花生般大小的金色果实。
“这个认得吗?是天婴,炼制龙虎丹的主药,珍贵无比。如果师妹让我看看怎么使用傀儡,我就把这个送给师妹怎么样啊?”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小小的铁皮小人咔滋咔滋慢慢在前面带路。它左转转,右转转,仿佛正在仔细搜寻着埋藏在土地之下的宝物。
吕逸宏的心中越来越高兴,他们已经走得够远,这地点也越来越偏僻,几乎不用再当心会被人撞到,这简直是老天都要帮助自己。
他下意识地看向牵在身边的小师妹,师妹冲他露出了甜甜的笑。
又是一只单纯而愚昧的羔羊。和她的那位师兄一样。
临死之前都还在感激宰自己的刽子手。
很快这些羊羔全都会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乖乖奉上血肉,成为他登上高处的垫脚石。
小小的铁皮人停下了脚步,在地面上转了一个圈。
“就是这里了吗?”吕逸宏舔了舔嘴唇,卷起袖子,“让我来看看,这一次又找到些什么?”
小穆雪站在不远处,毫无戒备之心地鼓掌,“嗯嗯,师兄你快挖挖看,看这一次挖出来什么。”
吕逸宏的剑鞘飞快地铲土。咯噔一下,金属的剑鞘果然撞到了罐子一般的东西。他大喜过望,弯腰去看,只见那土壤中,两三条腥红的细线钻了出来,咻一声扎进了他手臂和大腿,转瞬没入肌肤之内,消失无踪了。
“红……红……腰。”吕逸宏的脸一瞬间吓白了,“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红腰?”
“就是呢,这里怎么会有红腰这种东西呢?”稚嫩的童音响起,那只纯白的羔羊开口说话。
“是你?是你!你竟敢害我!”吕逸指着穆雪,怒不可歇。
“师兄还是先别顾着生气,红腰是上古毒虫,无药可解,师兄现在抓紧把自己的胳膊砍下来,或许还有救呢。”
吕逸宏全身寒毛耸立。
他想起了叶航舟被红腰钻入肌肤的时候,自己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快!师弟,红腰乃无解剧毒,先把手臂砍下来,或许还有救。”
于是那位师弟一声不吭地断了自己中毒的一手一脚,却被他推入了红腰的巢穴之中。
如今,他却只能和当初那被自己嘲笑的朋友一般,飞扑过去捡起佩剑,在巨大的疼痛中哭着砍断了自己的手和腿。
原来中毒是这样让人撕心裂肺地痛苦,死亡是这样令人恐惧而绝望。倒在血泊中的吕逸宏苦苦哀求眼前之人救自己一命。
“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师妹。杀人是不对的,只会给你留下心魔,有碍道心。你就饶了我,饶我一命吧。”
他快要死了。
那披着羊皮的小恶魔,却只是冷漠地看着绝望中的他,自顾自地说话,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自己一个人在最黑暗的城市长大。”
“身边的人不是用鞭子打我,就是在我的饭菜下各种毒药。”
“我从来都不知道被别人照顾是一种什么感觉。”
恶魔不顾他的哀求,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吕逸宏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最终有一天,我突然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他们都对我很好……”
城门之前,那位师兄蹲下身来,
小师妹,你怎么不哭啊?
清晨,飘雪着广场,
要不要学拳?师兄教你?
群山之间,载着一大一小四处飞扬的绿叶,
看见没,这是我叶航舟的小师妹,以后谁也不能欺负她。
“欺负了最疼我的小师兄,还想让我饶你一命?放过了你这样的人渣,才会给我种下心魔。”穆雪平静地说。
“小小年纪,下手倒不软。”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高处响起。
穆雪转头看去,一棵枯死多年的槐树顶上,站着一袭黑衣的男人。
那人劲装玄甲,细腰长腿,黑靴踩着枝干,居高临下地看来。高处的风吹动他的青丝,露出半张欺霜傲雪的容颜。
穆雪下意识想要扭过头遮住脸。
小山?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第26章
岑千山从高处跃下, 他对那死状凄惨的尸体没有兴趣,反而弯腰捡起了倒在石砾上的一个小小的铁皮人。
那是一个普通的铁制人偶,既没有使用珍贵的炼材打造, 也没有配备任何动力装置。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关节比较灵活的儿童玩具罢了。
岑千山的手指摩挲过那铁皮的接缝和铆钉, 这样熟悉的技法,勾起了他百年前的一段记忆。
那一年,师尊终于要传授他机关傀儡术。
这是师尊最厉害的术法, 他也期待已久。
初学傀儡术的第一步, 就是先反复练习制作傀儡的身躯,也就是这样的铁皮人。
岑千山坐在属于自己的操作台前, 在师尊的指导下,组装这样的一个铁皮人。
师尊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按住椅背,一手环过手来握住了他的手掌,将一丝灵力传入他的体内引导他操作组装配件。
“像这样,用灵力改变它的幅度, 必须精密, 一丝偏差都不能允许。”
岑千山悄悄转过眼, 师父离自己好近, 近到能清晰地看见她脸部轮廓上细微的汗毛。
那些柔顺的青丝别在饱满莹白的耳垂背后,说话的时候,脸颊微微鼓动。
她的双眸始终注视着悬在空中的小小配件, 宝石一般清透的眸子, 浸在那一汪秋潭中, 潋滟生动。
岑千山最喜欢悄悄打量师父工作时候的样子, 师尊专注于制器之时, 眼里会透着细碎的光, 神采奕奕,是那样的好看。
此时,那眼眸突然转了过来,眼睑微眯:“你没在听?”
伴随这句轻微的斥责,温热的呼吸拂在了他的肌肤上。一种酥酥麻麻的奇怪触感从毛孔钻进来,迅速地流过每一寸血脉经络,一头扎进心脏,在最柔嫩的心尖上,毫不留情地攥了一下。
岑千山的心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跳了起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师尊的心思变了。
那是世界上唯一的,真心的疼爱自己的人。而自己却不可抑制地对她起了不该有的想法。
想要她只疼自己一个,想要她只责罚自己一人,想她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甚至想要和她更加亲近一点。
简直是大逆不道。
那个铁皮人偶在他的心猿意马中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做成。歪歪扭扭的模样和手中的这一个无端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这个,哪里来的?”他看向那个仙灵界的小女修。“卖给我。”
这个年幼的女孩显然认得他,初时有些慌乱,此刻大约惊吓得彻底呆住了,只愣愣看着自己。
穆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徒弟”,上一次只是元神匆匆一瞥,尚且感觉不太明显。如今,成年了的小山真真实实地站在这里,就在自己的眼前。
昂头看到他,仿佛见到了至亲之人,死亡的恐惧,重生的孤单,一百多年的浑浑噩噩,万般齐齐涌上心头,心中酸甜苦辣,五味交感,一时不知如何描述。
小山怎么变得这样高了。他站在自己面前,山岳一般的影子盖下来,居高临下的,看自己的眼神那样冰冷无波。
自己小小的身躯甚至还没有他的腿高,想要像从前一样伸手摸一摸他的脑袋,只怕都做不到了。
这么多年没见了,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他也不甜甜地喊自己师尊了,说话都冷冰冰的。穆雪不讲道理地心酸了一下。
“啊,这个是师门统一让我们制作的。”幕雪呐呐地说,“不卖的。”
那个铁皮人的材料是碧云峰主统一给的,图纸也是制式的,只是制作中夹带了一点她惯用的私货而已。
岑千山的目光在穆雪挂在腰间的符玉上过了一遍。归源宗?
仙灵界的几大明门他还是知道的,归源宗确实有善于炼器的大师。既然师尊的明灯海蜃台都已经传到仙灵界了,她的傀儡技法出现在这样的铁皮人身上也不算违和。
岑千山微微弯下腰,单手撑着膝盖看穆雪,“小妹妹,你大概搞错了,我没有在和你商量。药剂?灵草?炼材?价格可以由你开。”
魔灵界带来的东西不能带回仙灵界,两界的人如果想要交易只能用神域里找到的天材地宝。
价格你可以开,东西我要拿走。冰冷又偏执,丝毫不讲道理的魔修。
“算了,这也不值钱。”穆雪说,“你要喜欢玩,就拿去吧。”
岑千山毫无表情的面容发生了一丝变化。
眼前这张陌生的稚气小脸,莫名和那在梦里出现千百遍的面容有了一瞬间的重叠。
“小山,来看。新做好的傀儡。”
“啊,好可爱,我能摸一摸吗?”
“哈哈,你要喜欢玩,就拿去吧。”
重影消失,眼前依旧是一位陌生年幼女童。
荒谬,岑千山站直了身体。
师尊是独一无二的,即便容貌相似又能怎样?
看着岑千山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穆雪忍不住在心底呐喊,这一百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使我软萌可爱白莲花一般的小徒弟,变成了这样冰冷偏执,连小孩玩具都不放过。
罢了,罢了,她安慰自己。或许小山就是突然想玩一下铁皮人。从小给过他那么多东西,也不差这么一个小玩具。
星星点点的五色的彩石铺就大地,斜阳的余晖打在上面,折射出五色浮光,交相辉映,茫茫大地上浮光游影,如一片光怪陆离的大海。
这里已经进入神道深处,日光混沌不明,光海波涛涌动,时间永恒地停留在昼于夜的相接之时。
岑千山坐在一块石像肩头,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铁皮小人。
他想起刚刚那个小女孩,站在血泊前,冷冰冰地对敌人宣读着自己的复仇之言。
有人伤到了疼爱她的兄长,因此,她孤身前来报了仇。
是了,如果有人胆敢伤了师尊一分一毫,那他也必定是要千百倍地要让那个人尝到痛苦的滋味。
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
远处隐隐传来乐声,道路之上浮着急盏灯光,遥遥飘荡。
看似乎缓慢,转眼就到了跟前,那是一顶华丽宽大的轿子,无人抬轿,自悬浮于半空,前后十余盏鬼灯相随。轿头垂挂八宝流苏,其下帘影重重。
一张巨大到比例失衡的面孔,从掀起一角的轿帘中露出,那张脸几乎占据了整个轿身,也不知道其下是否还有人身。
“好俊俏的郎君呀,不如随我家去,共渡快活时光。”娇俏妩媚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响起。
看来已经进入“色欲海”,岑千山抬眼看那怪异的轿子,伸手握住了“寒霜”的刀柄,
神道分为三层,分别为色域海,渡亡道和极乐园,只有穿过这三个领域的神道,才能够抵达最终的神殿。而岑千山所要寻找的东西,只在神殿深处的无生无尽池中。
“郎君郎君,随我归去,一起快活呀。”带着回声的女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人面蛇身的女妖,在昏暗的光影中慢慢爬出,一只只围绕着篝火前的男子,反复吟诵着露骨的歌谣。
“郎君郎君,你看我美不美?”诡异,妖艳,身姿柔软匍匐在前,伸手想要挽住男人的脖颈。
空中寒芒划过,将那魔物一分为二,魔体消散,半截蛇尾还在光影交错的地面弹跳。
“哎呀呀,好狠心的郎君。”
“让我来看一看,原来郎君心中有了人。”
“是师尊,是师尊,这个狂徒爱上了自己的师尊。”
女魔的面容一个个开始变幻,变幻成了那张他梦到了无数次的面容。
岑千山取一条黑带束住了双眼,横刀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