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点头:“她刚活过来,惊慌失措,不管男女,她要个皮囊,她要给她的妖骨裹个人的身体,那个时候,附近没有别人,除了我们的船,还有……”

颜福瑞心里直冒凉气:“还有那辆正好开过来,后来出车祸的车。”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司藤听说了车祸的事之后,就一反常态要求“不用找了”,是不是因为她也猜到了?

***

秦放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终于和接治昨晚车祸伤者的负责人员通上话,对方的回答是:“听说车是坏的挺厉害,但是万幸人没什么事,一大一小,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出院了。”

万幸人没什么事?车子蜷曲的像一团废铁,自己离开的时候,倒是听见那个小女孩呻*吟了一声,但那个开车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声息,连救援的人都说那个女的伤的更重,居然“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出院了”?

近傍晚的时候,秦放终于拿到那家人的住址,手机号也有,但是出于谨慎没有去拨,开车出发的时候,颜福瑞唉声叹气的:“秦放啊,咱们别去了,如果司藤小姐也在,她总能解决的。可是如果司藤小姐不在……”

如果司藤不在,跟白英正面遭遇,那实在是够呛的,她穿在那个女人的身体里面啊,那种场面,颜福瑞想都不敢想。

秦放心里五味杂陈的,也说不清自己的动机,他安慰自己:只是去看一眼,知道司藤在哪,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就好。

***

户主姓万,家境不错,住在挺高档的小区,秦放开了车,门口的保安没有太过盘问就放他进去了,车子在楼下停下,打开车门下车时,秦放忽然有些犹豫:如果遇见司藤,司藤会生气的吧?

正迟疑间,身后有人喊他:“秦先生?”

是个斯斯文文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男人,看着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是谁,见秦放疑惑,那人提醒他:“昨晚上咱们见过的,我太太撞车,还要多谢秦先生路过及时报警啊。”

原来就是昨晚见过的万先生,当时是打了个照面,但是情形混乱,秦放没怎么认脸,想不到居然这么巧遇到。

秦放赶紧推说是过来看朋友,又关心似的明知故问:“你太太和女儿都没事吧?”

说话间,不经意似的看向万先生拎的纸袋子,袋子上烫金色的logo,是当地蛮有名的品牌“丝之韵”,丝?丝绸?旗袍?

万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有些喜忧掺半:“万幸是人没事,车子是全毁啦,也不知道保险好不好赔,不过那些是身外之物,人没事就好。”

人果然是没事?秦放心里咯噔了一声,下意识地朝楼上瞥了一眼:“那是……都出院了?”

万先生点点头,又有些难掩担忧:“是啊,不过这么大的事,我想总有些心理阴影的……我太太回家之后,一直抱着女儿看电视,她平时也不怎么看的……不过看看也好,可能现在心情还是紧张吧,看看娱乐节目舒缓一下……”

说到这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秦先生,如果有空的话,上去坐坐?”

秦放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颜福瑞在边上又是挤眼睛又是鼓腮的,他心里好笑,故意停了一会才找借口谢绝了万先生,眼瞅着万先生进了楼,颜福瑞舒了好大一口气,埋怨秦放:“你犹豫什么啊,当然不能上去坐,多危险啊,那是白英啊。”

一直在看电视,万先生又买了大包小包的丝绸制品,和之前的司藤还真是如出一辙,秦放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白英会害人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万先生,他和女儿待在上面,也很危险啊。”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低头去翻先前存的万先生的号码,颜福瑞在边上大声说他:“你怎么提醒?说他老婆其实是个妖怪?人家信你吗……”

说到一半突然没下文了,秦放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颜福瑞又在挤眼睛鼓腮,头使劲往边上偏,还拿手去遮脸,秦放盯着他看了一会,实在纳闷的不行:“你有病啊?”

颜福瑞急得不行,脸偏来偏去的躲无可躲,忽然对着秦放身后大叫一声:“不是我要来的,是秦放拉我来的!”

81、第⑩章

秦放猜到是谁了,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却又不得不转过身来:果然是司藤,冷冷盯着他看,跟梦里一无二致的,束腰的风衣,还有黑色长靴。

秦放硬着头皮找话说:\“这个衣服……穿着挺好看,很精神……\”

颜福瑞心里鄙视了秦放一下:即便自己没演过戏,也知道这该是多糟糕的台词啊……

\“你怎么来了?\”

\“遛……遛。\”

司藤冷笑了一下,又看颜福瑞:\“你也来溜溜?\”

颜福瑞没吭声,而是非常自觉地往旁边移了一下,以便离秦放更远一些,那意思是:我跟他不熟。

秦放也编不下去,憋了一会之后索性单刀直入:\“司藤,白英可能在上面,她是不是……借用了那个万太太的身体啊?\”

\“是啊,不然呢,就一个晚上,她还能造一个出来?\”

这么容易就坐实了先前的猜测,秦放不知道是该舒一口气还是心头一紧:\“那……那个万太太是还能活着,还是就……死了?\”

司藤没有说话,秦放沉默了一会,说:\“知道了。\”

颜福瑞看看秦放又看看司藤,忍不住冒出一句:\“司藤小姐,这是杀人啊,你准备拿白英小姐怎么办啊?如果连你也制不住她,她是不是会害很多人啊。\”

司藤说:\“我大概还是制得住她的,至少在妖力上,她胜不过我。\”

颜福瑞惊讶:\“不是分了她一半吗?\”

司藤盯着他看,语气中不乏讥诮:\“如果是你,你会那么老实正正好好给她一半的妖力让她追着你打吗?\”

颜福瑞张口结舌。

明白了,司藤小姐可能承受不了全妖妖力,一定要分一些出去,但是出于对白英的忌惮,她也不可能甘心给自己硬生生造出一个控制不了的\“敌人\”,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多留一些当然是合情合理……

颜福瑞心里发牢骚:那还不是你自己之前说\“一半\”,你要是说\“一小半\”,我也不会问来问去自讨没趣。

司藤还能制得住白英就好,秦放松了口气,下意识抬头看楼上:\“那你……见过她了吗?\”

司藤有片刻的恍惚,顿了顿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找来,白英刚找到宿体,不出变故的话短时间内会小心静养,我跟着那位万先生去了店里,假作顾客跟他随便聊了聊,也套了些话,说起来,白英的衣服,还是我帮忙挑的呢。\”

秦放有些感慨:\“他说白英回来之后,一直在看电视,跟你当初……倒是像的。你准备拿白英怎么办?\”

司藤沉默了一下。

要拿白英怎么办呢,她自己都没想清楚,合体她是不想的,但就此各走各路吗?白英的性情跟多年前似乎很不相同,还真说不准放出去的是不是一个祸害。杀了白英?她想都没想过……

或许,在没有最终的决定之前,白英应该始终在自己的看制之中。

司藤沉吟了一下:\“毕竟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我不知道白英的反应会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像当年那样,一见面就跟我大打出手,如果真打起来……\”

颜福瑞急吼吼接了句:\“如果真打起来,不要连累那个男的和小女孩啊,人家多可怜,妈已经没了。\”

秦放想了想:\“稳妥起见,还是先把不相干的人引开吧。我和司藤一起上去,我之前跟那个万先生聊过,找个借口把他和他女儿带出来挺容易的。司藤,就算你跟白英打起来,也不要太大动静,可别把楼都拆了。\”

他说完朝楼里走,走了两步之后发觉司藤没跟上来,回头看她:\“走啊?\”

司藤叹了口气,反而是看着颜福瑞轻声说了句:\“都说了到此为止了。\”

颜福瑞讷讷的,直到司藤走远了才不甘心似的辩白了一句:\“秦放拉我来的啊。\”

***

门开了,露出万先生狐疑的脸:开门前,他在猫眼里看过,男的女的都见过,尤其秦放,还是昨儿晚上报警的好心人,只是,怎么会这么巧凑到一起,来敲自家的门呢?

司藤向着万先生笑了笑:\“令夫人在吧?\”

令夫人?这应该是在问自己老婆,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万先生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女儿囡囡的声音:\“爸爸,爸爸……\”

声音戛然而止,回头一看,果然,囡囡看到了陌生人有些怕,怯怯地闭上嘴巴往角落里缩。

万先生朝两人抱歉地笑笑,转身过去抱囡囡:\“妈妈呢?囡囡不陪妈妈看电视了?\”

\“妈妈换衣服,不叫我看,也不抱我。\”

她一张小脸委屈的很,说到\“也不抱我\”的时候,眼睛里几乎是有眼泪了,秦放心里挺难受的:小孩子吧,你觉得她不懂,其实人情冷暖情绪变化,比谁都感知的敏锐——虽然只是一句稀疏平常的\“也不抱我\”,但是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些感觉了吧。

看万先生的脸色,对他们的来访颇有质疑,该怎么样不露痕迹地把这父女两个支开呢?秦放正头疼,客厅里忽然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万先生家里铺的是瓷砖,尖细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秦放听的心头发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正撞上一个女人近乎空洞的目光。

这是万太太,不,应该说是白英。

她应该并不满意这副皮囊吧,万太太的身材稍显丰腴,硬挤在布料精简的丝质旗袍之中,简直称得上是有些臃肿了,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去找和旗袍颜色式样相搭配的鞋子,蹬了一双妾粉色的鱼嘴漆皮高跟鞋,说不出的怪异。

万先生显然也觉得这身装扮实在是太跌份了,他张了张嘴,不知是碍于妻子刚出了车祸不好受刺激还是顾及有外人在,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一时间,屋子里分外安静,只有囡囡依然欢快,蹬蹬蹬几步跑到白英面前,仰着头去签白英的手:\“妈妈!\”

直到这个时候,白英的眼睛里才有了些许波动,她的头颅缓缓转向司藤,说了句:\“好久不见啊。\”

是因为她的骨头还不大习惯操纵这具陌生的身体吗?语气、动作都生硬地叫人心头发瘆,被冷落的囡囡小嘴一撇,几乎是要哭出来,一行人之中,只有万先生后知后觉,惊讶地看看司藤又看看自己的太太:\“你们……认识?\”

司藤笑起来:\“不介意我们单独聊聊吧?\”

白英的嘴角慢慢勾起,像是一帧一格的慢动作:\“进来吧。\”

说完了,自顾自甩脱囡囡的手,囡囡眼巴巴看她朝里走,终于忍不住,抽抽嗒嗒过来找万先生,万先生哄她:\“囡囡不哭,爸爸带囡囡下去吃冰激淋。\”

既然来客是自己太太的\“熟人\”,万先生也就收起了先前的那些狐疑,他抱着囡囡准备出门,又犹豫着是不是该尽待客之道,给一边的秦放倒杯水什么的,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司藤回身示意秦放:\“你也先下去吧。\”

秦放嘴上答应着,到底是担心,离开的时候几次忍不住回头去看,万先生原本在门口等着关门的,见他这么慢,多少有些了然,笑着先抱囡囡离开,秦放出来的时候,万先生他们都已经走的没影了。

秦放倒也不在意,走到电梯对面时,挨着边墙的窗户朝下看了看:这里是最高层,楼底下的颜福瑞看起来小不丁丁的,正绕着车子百无聊赖地转圈,秦放心中好笑,正想探出身去向他挥个手,忽然听到头顶上咚的一声闷响。

秦放抬头向上看,是上头一层发出的声响,只是再上去应该是天台了,他四下环顾了一下,前头角落里是通往楼梯间的门,开了道缝,像是有人刚打开过,秦放走过去推开了看,这才发现还有通往天台的楼梯,天台的防盗门也打开了,被上头的风吹的一晃一晃的。

有人上去了吗?闷响声又是怎么回事?秦放正迟疑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蹬蹬蹬从门边跑了过去,白色的长袜,红色带蝴蝶结的小皮鞋,花格呢的小短裙一摆一摆的。

囡囡?万先生呢?这么小的孩子在天台上乱跑多危险啊,秦放不及细想,几步跨了上去:\“囡囡?\”

天台上除了一间锁着的储物房挡住视线,称得上一览无余,风大起来,阳光很好,白耀耀地有些刺眼,又安静地有些可怕,秦放向着储物房后头慢慢转过去:\“囡囡?\”

视线里先出现的,是两只脚,躺着的人的脚,40多鞋码的皮鞋,这是万先生吗?

秦放脑子嗡的一声,心瞬间就沉了下去,他僵在当地,几乎没有勇气再转过去看,时间好像就在这一刻停住了,心跳声越来越大,砰砰的心跳声里,囡囡扎着羊角小辫的脑子慢慢从墙角探了出来。

***

白英进屋之后,僵直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脸上被电视的光亮打的忽明忽暗。

司藤在距离她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下来,谨慎而又警惕地打量着她,白英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的吗?久别重逢,中间经历了那么那么多事,她就没什么话要讲吗?

\“白英?\”

她没有反应,木然地看着电视屏幕,脸上甚至连讥诮或者不屑的表情都没有,司藤的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她慢慢转到白英的对面,目光忽然落到了她的旗袍盘扣上。

白英的前襟处有一块褶皱的厉害,她扣错了一粒盘扣!

司藤的眸光骤然收紧:白英那么一个讲究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失误?她几乎是冲到万太太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提起来:\“你是谁?白英呢?\”

万太太依然是一脸的茫然和空洞,被她这么一拎,脑袋茫然地耷拉到一边。

司藤的手有些微的颤抖,很多之前的片段瞬间在脑子里闪回:——在店里遇到万先生,他说他的太太,一直\“抱着女儿\”看电视……

——第一眼见到\“白英\”时,她眼神空洞,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那个小女孩过去牵住她的手,她才转动头颅,对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那个小女孩离开之后,\“白英\”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像一个提线木偶,有人控制时才会有只言片语,而一旦控制者离开,她就软塌的没有任何知觉……

万太太,不是白英!

司藤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顶,她狠狠搡下万太太,双手紧紧攥起,僵立了一两秒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几乎是冲到窗边去的,向下看,颜福瑞正坐在花坛边发呆,司藤大叫:\“颜福瑞,秦放往哪去了?\”

距离太远,颜福瑞听到了,但似乎听不清楚,抬头向她比划着手势,司藤急得几乎要从窗口直接下去,一瞥眼看到又有几个小区的住户往这边走,只好又忍住,还是从电梯下去,到楼下时,颜福瑞还在懵懂地仰头,司藤冲过去问他:\“秦放往哪个方向去了?\”

颜福瑞被她的神情吓住了,说话有点结巴:\“秦放……没,没出来啊。\”

司藤大怒:\“不是跟姓万的一起下来吗,你到底有没有在看,你在下面……\”

身后轰的一声震响,像是什么从高处砸下,震的地面似乎都颤了一颤,司藤没动,颜福瑞呆呆地看着她身后,嘴唇翕动着越来越白,顿了一顿,有住户杂乱的尖叫声响起,高处的窗户里也陆续探出人身来。

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颜福瑞的身子开始哆嗦,司藤还是没动,问他:\“是谁?\”

『第八卷完』

82、第①章

颜福瑞觉得秦放一定是死了。

从那么高的,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他亲眼看到秦放躺在那么一大滩暗红色的血泊里了,甚至嘴里都一直往外漾着血沫,颜福瑞挤进围观的人堆里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杂音,哒哒哒像是打字机一直打字,他听到有人说,这人说不定骨头都摔碎了。

怎么会这样呢,秦放怎么会摔下来呢,颜福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混乱中,有人去探秦放的呼吸,很快拨打急救电话,也有拨110的,还有人问了好多遍“谁认识这人”,不知道重复到第几次时,颜福瑞才大梦初醒一样反应过来,带着哭音回答我我我。

救护车来了,声音一高一平的,像是在磨人的神经,颜福瑞无意间抬头,看到司藤站在大楼的顶层,似乎是在搜寻什么,身形一晃就不见了,跟着担架上车的时候,忽然看见一楼楼道的角落里怯生生地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脑袋,扎着羊角小辫,眼神像是被惊扰了的小鹿,扑闪扑闪的。

小孩子怎么能看这么血腥的场面呢,颜福瑞隔着老远挥手撵她,又竖起手去挡,好像这样就能遮住她的视线似的,再然后,车后门就关上了。

救护车的声音又响起来,哔……啵……哔……啵,一高一平的,像是要把人的神经都杀断了。

***

所有人都觉得秦放会死,连医生都说这种情况急救是没意义的,但是同样的,所有人都说不清楚,为什么秦放一直有一口气。

真的是游丝一样的气,却又韧的有些可怕,一路都没有断绝。

医生过来催颜福瑞缴费的时候,知道他是“朋友”而不是“至亲”,说话也就相对放开:“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这个时候,特护病房没什么意思,你这朋友,骨头大面积粉碎,脏器也损坏严重,说句大白话,跟摔死的人几乎也没什么两样了,但就是还有口气,可能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吧,要么就是撑着要见什么人……”

颜福瑞没带钱,秦放钱包里现金不多,刷卡没密码,身上也没找到手机,也许是摔下来的时候掉在哪了——好在钱包里有名片,打到他公司之后,那头一阵惊慌失措,最后是财务的人带钱来了,怕不是把颜福瑞当成什么重要人物,还跟他商量问要不要联系在国外的单总,末了唏嘘感慨地说公司今年流年不利,两位老板先后出事,也不知是得罪哪方土地,得好好拜一拜才是。

终于能喘口气,已经是半夜了,特护病房24小时都有护士在,颜福瑞一个人坐在病房外头的座椅上盯着墙壁发呆,偶尔面前有人过,于他而言都像是剪影的人像。

就这么大病初愈般虚脱地呆愣着,直到突然之间,听到了手机的震响。

颜福瑞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偏头往右看,座椅是一排三格的,手机就在最右边的座椅上震动。

谁的手机?看起来像是秦放的,不过现在太多人用这个款了,实在也不敢确定。颜福瑞茫然的四下去看,刚刚还偶尔有人走动的,现在的走廊里却静悄悄的,两边尽头处的灯也关了,幽幽暗暗像是看不到边的黑洞。

颜福瑞心头有些发瘆,盯了那个手机一会之后,谨慎地没有挪手去拿,手机过了一会之后停了,但是几秒钟之后,又执拗地响了。

颜福瑞只好拿过来,手机凑到耳边时,他腹稿都想好了,他就说你好,这可能是你朋友不小心落下的手机,我待会会交到医生值班室去……

接通了,颜福瑞清了清嗓子,依照着之前想好的:“你好,这可能是你朋友不小心……”

他忽然哆嗦了一下,不说话了,压抑的感觉排山倒海——那头有人在笑,明明是小女孩稚嫩的笑声,却又阴骘风尘地叫人浑身寒毛直竖。

颜福瑞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才听到她开口:“你去跟司藤讲……”

去跟司藤讲?难道她是……白英?

可是,为什么听起来,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声音?颜福瑞的后背凉飕飕的,攥着手机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

白英讲的很慢,听起来很平静:“今天的事,只是一个教训。我做了那么多,她说不合体就不合体,没有这种好事的。”

教训?把秦放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来,只是为了给司藤一记耳光,一个教训?想到秦放现在僵直的惨相,颜福瑞觉得浑身的血直往脑子上涌:“你知不知道,秦放他是……”

电话挂断了。

颜福瑞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他攥着电话僵在当地,身子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白英知道秦放是她的后代吗?如果她知道,会做何反应?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足音,蹬,蹬,蹬,在寂静的走廊里居然有了回音了。

颜福瑞转过头,看到司藤的刹那,他几乎有想哭的冲动,喉咙里滚着好多话:——司藤小姐,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秦放马上就要死了。

——司藤小姐,秦放是被白英从楼顶上扔下来的,就是那个白英!

——司藤小姐,白英刚刚打电话来了,她说这只是她给你的一个教训……

司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秦放怎么样了?”

***

司藤自始至终都没有进病房,她透过探视窗看秦放,静静听着颜福瑞转述的白英的来电,末了居然没有任何对白英的回应或者切齿,只是淡淡说了句:“只要我不死,秦放就不会死的。”

这话在颜福瑞听来,简直是要狂喜了:“司藤小姐,你的意思是,秦放会……活过来?”

司藤摇头:“只是有口气,不会死。可是,如果一个人,一辈子这么躺着,只会吸气,呼气,又有什么意思?”

颜福瑞听懂了,他呆呆地看司藤,只觉得有一股凉意沿着小腿慢慢地往上走,走到心口附近时,整个人都止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去楼下坐一坐,颜福瑞,给我找根烟。”

***

颜福瑞是不抽烟的,他关照了病房里的护士之后,跑到医院附近的商店买了烟和打火机,又在医院后头的花坛边找到了司藤,时值半夜,这头的灯都已经关了,放眼看去,影影憧憧地幽幽暗暗,颜福瑞咔哒一声帮司藤点烟的时候,眼前晃出一小片微弱的光明,但是瞬间就暗下去,只能看到烟头猩红的一点。

司藤示意颜福瑞:“坐啊。”

颜福瑞不坐,就那样站在司藤身边:“司藤小姐,秦放会永远这样吗?”

司藤没有说话,她缓缓吐出一口烟气,颜福瑞愣愣看着她,直到忽然发现,她鬓角的头发,蓦地泛起火光。

颜福瑞失声叫了句:“司藤小姐,你着火了!”

他手忙脚乱,又不敢上去四下扑打,司藤鬓角的头发一根接着一根,忽而泛起小小的火苗,忽而又迅速泛着暗红色的烧透光泽黯下去,甚至有头发烧过的焦灰落在她的睫毛上。

“颜福瑞,你觉得,我比白英,差在哪里?”

差?

颜福瑞承认,很多时候,他是觉得白英要比司藤厉害,但是“厉害”就是好吗?

他嗫嚅着说了句:“司藤小姐,当时你们分体,真的是因为你想做妖而白英想做人吗?我怎么觉得,她才更像妖怪呢……”

司藤轻轻笑起来。

“在你们人的故事里,妖是害人的,狼是吃人的,小猫小狗就是可爱的,力量强于你们的都是威胁,力量弱于你们的就冠以温顺易驯,白英害了人,你就觉得她像妖怪,她害的人,可远没有人害的人多,自古以来,妖害的人,也远没有人害的人多。”

怎么还为妖怪辩护了呢?颜福瑞张口结舌。

“妖能依山林丘泽而活,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去害人?生而为藤,你以为我喜欢化作人形,把自己塞进这些奇奇怪怪的衣服鞋子里?我长在西南密林,抬首是天,低头是地,风霜雨露,日月精华,想开花就开花,想不开花就不开花,想爱谁就去爱,不爱我我就走,若不是丘山多事,谁想一头扎进人间道,活也活不成,爱也爱不到?”

说完了看颜福瑞:“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