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说:“这是一根藤,后来断开,再然后接起来了。”

秦放有些糊涂,这应该是白英做的,但是断开又接上,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吗?

司藤却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西湖边上,做了一个跟秦来福有关的梦?梦里,他提着一口箱子?”

秦放点头:“记得,我后来也讲给你听了,有问题吗?你不是说,那是秦来福在为白英下葬吗?”

司藤笑了笑:“我是说那口箱子,那是一口藤箱。”

藤箱?

秦放觉得脑子里像是两块火石相碰,有火花蓦地爆起,许多原本阴影和看不清的地方忽然之间就敞亮的一览无遗了,他激动的有些结巴:“所以,藤箱的藤……”

司藤点头:“我之前说过,白英对自己的埋骨地极为谨慎,事先一定做过安排,果然在她真正的坟冢之处有鬼索盘踞,她把鬼索一断为二,一半长在湖底,而另一半,做了藤箱。”

秦放的心跳的厉害:“藤可以长的很长,所以,白英指示给秦来福的埋骨地点,根本不是真正的埋骨地,但是巧妙地安排在那一半湖底鬼索可以到达的范围之内,这样,一旦另一半鬼索入水,两根就会趋二为一,而藤箱是那两个下水的人拿下来的,当时湖底下发生了异变,形势极为混乱,那两个人也不幸被藤条拖到了湖底,再也没有上来对不对?”

司藤沉吟:“话是不错,不过……”

她笑起来:“在白英的安排中,没有不幸和偶然,那两个人,应该也在计划之中……”

话还没说完,颜福瑞突然尖叫了一声,他刚才是瘫趴在岸上的,此时手脚并用地爬开数米之远,身手之敏捷让人叹为观止。

秦放叹了一口气,把垂在地上的藤条往手里笼了笼:“你又怎么了?”

颜福瑞的目光停在秦放的手上,上下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秦……秦放,你别动啊,你手拿的那个地方,刚才……有只眼睛睁了一下……”

78、第⑦章

秦放吓了一跳,也搞不清颜福瑞是眼睛花了还是真的所言非虚,手里面的藤条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司藤从他手里把藤条接过来,放到鼻端慢慢去闻,颜福瑞见她不怕,心里也踏实了些,过了会迟疑着又挪了过来。

见司藤没说话,秦放忍不住问了句:“真有……眼睛?”

司藤点了点头:“只不过这根已经被绞断,等于是死了,也算是闭了眼,颜福瑞看到的,是回光返照吧。”

她口气这么轻松,颜福瑞脸上有点发烫,觉得自己过于大惊小怪:“那个……司藤小姐,你们藤条,还兴长眼睛的啊?”

司藤看了他一眼:“什么长眼睛,不是有两个人下了水吗?两个人,四只眼。”

颜福瑞没反应过来,嘴巴半张着一脸纳闷,边上的秦放却是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这藤条上的眼睛,是当时拎着藤箱下水那……两个人的?”

司藤说:“是啊。”

又说:“我不是说了吗,白英的计划里,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她自己的埋骨地,当然更要陪上十二万分的小心。”

***

鬼索当然是有一定的灵性,但是作为本体的白英都已经被镇杀,种在湖底的区区藤条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日子久了,跟腐藤死藤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所以白英要赶在藤条的灵性还没有丧失殆尽之前,给它们打一剂“强心针”以助其妖性,对于妖来说,短期内助长妖性戾气,莫过于……戕害人命。

秦来福不会水,一定会安排水性好的人下水掩埋藤箱,不管他安排了多少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那天晚上,不会有活人浮上水面,除夕之夜,阴冷的湖面之下,是看不见的修罗场。

四只眼睛,分别被四根鬼索所夺,这四根独目鬼索,就是她坟冢的守护者,静静贴伏湖底,有异动时骤然暴起,绞杀有意无意靠近或是可能形成威胁的人或者物,顺便用活物的血液浇灌湖底的鬼索,以便其继续生长残喘。

司藤相信,以鬼索的灵性,不可能会在白日显露踪迹,这一次,或许因为是在深夜,所以对付秦放时,才会大意扬升出水面,让颜福瑞看了个正着。

剩下的两具尸体,必然会和白英的尸骨一起,被鬼索深深绞缠于水下:白英的谨慎登峰造极滴水不漏,即便这世上真有其它人找到了埋骨地,启开坟冢,面对的,会是三具遗骨。

精心安排,算无遗策,万事具备,含笑撒手,心中终究是得意,临死时,对着丘山道长幽幽道出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

***

颜福瑞听的心头凉气直冒:“司藤小姐,你的意思是,白英在湖底这么些年,鬼索还杀过其它人?比如像秦放一样无意中靠近的人?如果这样的话,西湖边应该会有一些传闻啊。”

“你以为鬼索的眼睛是白长的吗?即便害人,也会相当隐秘,真的惊动了人,必然会很长时间偃息不动,不会自找麻烦的。”

秦放一直静静听司藤和颜福瑞对答,直到此时才插了一句:“那,司藤,你还要复活白英吗?”

颜福瑞如被点醒,赶紧附和秦放的话:“是啊司藤小姐,白英死了都会害人,如果活过来的话那还得了啊?要不我们不要复活她了……”

司藤脸色一沉,冷冷打断他:“在你心里,我一定斗不过白英是吗?合体之后,我就一定会被她控制吗?”

说完,也不等颜福瑞说话,转身就朝着湖边走去,颜福瑞也没留心她干什么,心里嘀咕着,那人家白英小姐确实是比较厉害一点嘛……

正想着,忽然听到秦放大叫了声:“司藤!”

秦放的语气有些不对,颜福瑞赶紧抬头,这才发现司藤已经在水里了,一漾一漾的水线正齐到她腰,秦放正想迈步过去,司藤厉声喝了句:“不准过来!”

秦放愣了一下,只这片刻的晃神,司藤身子往下一伏,瞬间就消失在水面之下,一行迤俪的水线直向湖心,转瞬就不见了。

颜福瑞结结巴巴:“司……司藤小姐是……是合体去了吗?”

秦放好久都没说话,末了咬牙说了句:“开船!”

***

引擎的马达声渐渐隐去,冲锋舟停在漾着些许微光的湖心之上,随着湖水的动向原地轻晃,周围安静的近乎异样,颜福瑞心里越来越慌,明明遥遥就能望见湖岸,却觉得比被扔在辽廖的太平洋中心还生还无望。

他哭丧着脸劝秦放:“秦放,我们还是听司藤小姐的话吧,司藤小姐不是说不准过来吗……”

秦放背对着他盘腿坐在船头,定定的一动不动,过了会实在被他唠叨地烦了,伸手从冲锋舟置物格里扯了个瘪了的救生圈扔给他:“要走你走,自己吹气。”

颜福瑞攥着那个救生圈哀怨地看秦放,过了会,也不知道他是真想走还是坐在冲锋舟上闲的无聊,居然真的扯着吹气口鼓着腮帮子呼哧呼哧吹气了。

一时间,湖面上只剩单调的吹气漏气声:呼……哧……呼……哧……

秦放脑子里乱的很,盯着船头的湖水一直发呆,脑子里只盘绕着一个念头:待会司藤上来,还会是原来的司藤吗?

船身突然剧烈一震。

秦放回过神来,转头不悦地横了颜福瑞一眼,颜福瑞似乎有些紧张,他抱着依然半瘪的救生圈,没敢出声,但口型分明是在说:不是我啊……

船身又是一震。

秦放这回终于察觉出不对了,他和颜福瑞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心都跳的厉害,不约而同从坐着的地方缓缓站起来,动作极轻地挪到了冲锋舟的中心。

颜福瑞上下牙关得得打架,低声问秦放:“是……是司藤小姐吗?”

秦放摇头:“应该是白英。”

话刚说完,船头微微一倾,似乎有一只手扒住了船头,黑暗中看不大真切,秦放忽然又有些不笃定,颜福瑞也一个劲嘀咕:“是不是司藤小姐?是不是和白英小姐打累了,爬不动了?还是……合完体了?”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脚边的手电筒,抖抖拧亮照了过去。

灯光停在一只黝黑的手骨爪之上。

颜福瑞的脑袋轰一声炸开了,吓得居然连撒手也忘了,后背上的凉气一阵接着一阵,脑子里突突地只有一个念头:白英!是白英!司藤小姐提过,白英的尸骨被烧过,这么焦黑的手骨,除了白英还能是谁?

船头又是重重往下一摁,颜福瑞和秦放几乎站立不稳,伴随着巨大的水花,一具焦黑色的骷髅猛然从水下跃起,稳稳立在了船头,顿了一顿,头骨格格转了两下,空洞的两个眼洞盯向了秦放和颜福瑞的方向。

颜福瑞紧紧抓住秦放的胳膊,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已经躲到了秦放的后头:“秦……秦放,合体了之后怎么一点司藤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了?再……再瘦也得有点肉啊……”

秦放紧张地连呼吸都屏住了,这么凶险的时刻,思绪居然忽然跳到了初见司藤的时候:那时候,司藤刚刚从地下坐起,和骷髅骨架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层皮而已,是否因为,白英被丘山镇杀和烧过,所以皮肉无存?但这是否也意味着,司藤并没有和白英合体?颜福瑞说的有道理,如果合体的话,总会有些许中和……

那具骨架的头骨凭空转了一下,像是在嗅什么气息,再然后,缓缓向着两人的方向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全身骨节咯噔作响的声音。

秦放和颜福瑞几乎在以和她同样的步幅慢慢后退,颜福瑞紧张的全身汗毛倒竖:“她……她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总不是想来打声招呼握个手。

秦放死死盯住白英,相距约莫两步左右时,那具骨架忽然间直扑了过来,秦放下意识推开颜福瑞,自己还没来得及避开,已经被白英重重扑倒在船上,与此同时,伴随着颜福瑞的怪叫声,船舷边扑通一声水响,紧接着冲锋舟四下摇摆,颜福瑞扑腾着想扒住船舷爬上来。

秦放挣扎着想起身,白英的左右骨爪已经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头骨四下摇摆着,牙床处机械的开合了两下,秦放目光所及,居然看到了慢慢凸出的尖利牙齿。

擦!这是什么鬼?秦放脑子里嗡嗡的,拼命用膝盖和手肘去撞白英的骨架,真是如同撞在钢筋铁架上一般,眼见着白英的牙床张开着向他咬下来,一个游泳圈忽然从背后套上了白英的脖颈骨,再后头是湿漉漉的颜福瑞,估计他也知道情形凶险,索性也豁出去了,一边向后狠拽一边大叫,叽里哇啦什么不准打人不准咬人想到什么叫什么。

秦放趁势得脱,跌跌撞撞奔到冲锋舟的手舵处,大叫:“颜福瑞,趴下!”

颜福瑞听到引擎拉绳的启动声,居然反应出秦放的用意了,手一松扑伏在船身里,白英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还未站稳,冲锋舟一个划边急转,狠狠把她甩下水去之后,向着岸边疾驰而去。

秦放心里跳的厉害,几乎把油门拉到最大,游泳圈已经被白英带走了,颜福瑞抓着手电筒权当武器,趴在后头船舷上跟播报员似的:“秦放,快!快!她跳出来了,呀,不对,她好像往那边去了,她跳上岸了,啊!不对,她就在这,就在这!啊!!”

眼见黑影又从船尾侧陡然出水,颜福瑞大吼一声,高举手电筒,以泰山压顶之势全力下砸,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司藤冷冷的声音:“颜福瑞,你想死吗?”

颜福瑞心说坏了,力使到一半赶紧旁偏,一个重心不稳倒栽下去,满心以为又要灌个水满顶,司藤出水时随手一提,倒拎着他的腰带把他扔回到船中。

秦放乍听到司藤的声音,心里蓦地一宽,手上微松,冲锋舟突突突地在湖面上停下来,他回头看,司藤站在船尾之上,像夜色中的剪影,问他:“白英呢?”

远远的高处有车光亮起,似乎是向这边来的,经过方才的胆战心惊,乍见到路人车光,秦放这才觉得像是在人间,他没有立刻说话,颜福瑞答的语无伦次的:“好像在水里,又好像刚刚上岸了,看不大清……”

司藤打断他:“应该还没走远,得马上找到她,她那个样子,如果被人撞见……”

话还没说完,远处轰的一声巨响,像是撞车,三人几乎是同时心中一凛,看向发声的方向。

刚才那行进着的车灯光亮,已经骤然停在一处,被周围的黑暗层层围裹,诡异地没有任何声息。

79、第⑧章

秦放真是没见过如此惨烈的车祸,警车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还有些缓不过神来,驾车的是个约莫30来岁的女人,车上还有她4岁的女儿,车体和车窗都已经严重扭曲变形,救援人员正忙着切割拆解,那女人的老公也到了,据说是个老师,架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即便遇到这么崩溃的情形,还是没忘基本礼节,擦着眼泪过来给秦放道谢。

秦放隐隐觉得事情跟白英脱不了干系,这道谢受之有愧,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车里那个小女孩忽然醒转的一声痛呼,外头救援的人员几乎是同时精神一振,但紧接着就有人担心那女人伤的更重,还有人絮絮叨叨地说这哪像撞车啊,普通撞车哪能撞成这样。

司藤和颜福瑞没有留在车祸现场,原本说是各自搜寻,颜福瑞不敢,跟在司藤后面亦步亦趋的,三人汇合的时候,从司藤的脸色看,搜寻显然也没什么结果。

事情发展到这步,实在是出乎先前的意料,秦放起先一直担心的是司藤会不会跟白英合体,谁成想居然有个骨架森森的白英直接从湖底逃掉了,可是,这也不合理啊,白英的骨架总不会自己能跑吧?

面对秦放质询似的目光,司藤也不隐瞒,漫不经心说了句:“我给了白英一半的妖力。”

原来如此,司藤之前从沈银灯那里如愿拿到妖力,非但未能扬眉吐气,反而处处掣肘,甚至好几次因为妄动妖力大伤元气,秦放也猜到她会设法解决,但没想到的是居然分了一半给白英。

秦放约略把车祸那头的情形讲了讲,司藤没什么表情,颜福瑞反而挺激动的,说司藤:“司藤小姐,你看,你这就是放虎归山了,不放白英,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还有啊,那妖力你不要,你分给谁都行,干嘛要给白英啊……”

见司藤脸色不大对,秦放揪着颜福瑞衣领把他拖开了,颜福瑞还不服气,一边跟秦放对拽一边说他:“本来就是啊,人家母女俩多无辜啊……”

觑着离司藤已经有段距离,秦放松了手,沉着脸吩咐他:“不要惹司藤生气,别多话。”

颜福瑞不懂秦放为什么这么小题大作:“说一下都不行啊,那开车的女的多可怜,说不定就死了呢。”

秦放看了看远处的司藤,声音忽然有些奇怪:“颜福瑞,司藤不跟白英合体,你之前看出任何迹象来了吗?”

颜福瑞愣了一下,他对秦放的这句话听的并不十分明白,但是奇怪的,心里忽然隆隆地打起鼓来,转头去看司藤时,居然下意识畏缩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一时间,气氛古怪异常,还是秦放打破了僵局,提议说是不是还要四处找找,万一再有人撞见白英,她那副形象,还是挺……够呛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颜福瑞赶紧点头附和,没想到的是,司藤反而是反对的那一个:“以白英的智计,即便陡然复生,至多也只有一两分钟的惊慌失措,接下来,她知道怎么隐藏,也知道怎么适应。”

秦放脱口问了句:“那怎么办?”

司藤答非所问:“太晚了,先回去吧。”

***

当天晚上,秦放没有再睡,一个人坐在客栈的大厅里,后半夜的时候,颜福瑞也下来了,挨着秦放坐下,闷闷说了句:“睡不着。”

秦放问他:“司藤睡了?”

“好像……睡了。”

气氛有些沉闷,秦放没再说话,颜福瑞发了会呆,像是自言自语:“你今天没跟我说那句话之前,我都觉得司藤小姐挺好的,你说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她了。”

“哪句?”

“就是那句,你问我之前有没有看出司藤小姐不跟白英合体。”

秦放嗯了一声,他胸口有些发闷,太阳穴突突乱跳,当时,那个念头突然间就冒出来了,想到了之后,心里直冒凉气,和颜福瑞一样,在那之前,他几乎已经把司藤当成亲近的朋友了,但就是刹那之间,司藤整个人,忽然又陌生的遥不可及。

秦放定了定神:“司藤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吧,也未必会事事告诉我们,我们也别想太多了。”

颜福瑞没吭声,末了,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秦放,你觉得司藤小姐斗得过白英吗?”

不待秦放回答,他又长叹一口气:“刚才,司藤小姐问我,在我心里,是不是觉得她肯定斗不过白英,当时,我真是那么想的。但是现在吧,我又说不准了。”

***

天快亮的时候,颜福瑞捱不住,趴在一边的沙发上呼哈大睡,秦放也有些犯困,正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门外敲敲打打吵闹的很,秦放心里烦躁,起身出去想叫他们小点声。

门推开,陡打凉风扑面,接着又是暖风香风满怀,定睛一看,居然一步跨到了个老式的戏台子上,台上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唱的哪一出,满头珠翠的小花旦俏脸含羞的过来,牵着秦放的衣袖子合着敲板鼓点把他一步步吧往台中央拉,秦放正不知所措,一瞥眼看到穿着旗袍的司藤正端坐在台下喝茶。

真奇怪,这么大的戏园子,台下只有那一张桌子,一盏袅袅香茶和一个人,秦放甩开了小花旦跳下台去,气喘吁吁奔到司藤身边,她像是没看见,自顾自擎起了茶杯掀开了盖碗喝茶,头微低间,如云的秀发之下,隐现一截森森的头颈骨。

这不是司藤,是白英!

秦放大骇,腾腾腾连退几步,后背正抵到戏台,气息尚未喘匀,身后唱念做打声突然退去,台上传来了蹬蹬蹬高跟鞋的声音。

秦放急回头,偌大的戏台子转瞬之间空空荡荡,铺天盖地的云雾缭绕,有个身形窈窕的人影越走越近,仔细一看,正是司藤。

她穿束腰的风衣,及膝的长靴,两手插在兜里,走到戏台沿边时站住,似笑非笑,盯着下头的白英。

台上,台下,一站,一坐,司藤,白英。

秦放拼命挥舞着双手,大声叫司藤的名字,原以为她听不见的,可是慢慢的,她低下头了,也看见他了,她看着他微笑,一字一顿地,说了几个字。

她说:“到此为止了,秦放。”

……

秦放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这才发现是撑着沙发扶手的胳膊走空了,身边传来颜福瑞翻身的声音,回头一看,颜福瑞也醒了,正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愣了会之后,说:“秦放,我梦见司藤小姐了。”

又是司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秦放随口问了句:“梦见什么了?”

“司藤小姐让我别回青城山了,她说我反正在那没牵挂了,又说我可以留在杭州啊,做点小生意,秦放也在杭州,有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可以帮帮我……”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赶紧给秦放解释,“我可不是借着做梦要讹你钱啊,司藤小姐确实是这么说的。”

秦放失笑,他撑着沙发靠背起身,眼前忽然一炫,伸手遮挡间,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而颜福瑞仍然絮絮叨叨地在身后讲自己的梦:“最后司藤小姐还说,到此为止了,颜福瑞……”

到此为止了?

秦放的动作陡然一僵,猛地转身看颜福瑞,颜福瑞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那……那,梦里就是这么说的,又不是我编的……”

秦放不等颜福瑞说完,拔腿就往楼上跑,司藤的房门虚掩着,秦放也顾不上礼貌了,一把就推开。

不是说睡了吗,床上却没有人,她惯穿的旗袍大衣倒是还搭在床头,高跟鞋也歪歪斜斜倒在床边,床底下还有双丝缎拖鞋,秦放松一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身后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颜福瑞也上来了,挤在他后头看了半天,冒出一句:“咦,衣服鞋子都在,那司藤小姐穿什么?”

一句话登时就点醒了秦放,他一颗心跳的厉害,几步奔到床边去拎几个立着的纸袋子,那是前些日子他在商场买了送过来的风衣靴子,后来一直没见司藤穿,还以为就这么放着了……

果然,手上像是拎了个空,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福瑞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怎么了啊秦放?怎么了啊?”

原来,到此为止是这个意思,原来,到此为止,真的就是到此为止了。

秦放轻轻把纸袋子放回地上,说:“司藤走了。”

80、第⑨章

颜福瑞虽然觉得司藤的离开有些突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非但合理,他简直是如释重负了。

司藤小姐是妖怪嘛,事情办完了用不着他们了当然就要走了,走了还知道要托梦打个招呼,多有人情味啊,对于妖怪,也实在不能有其它更高的期待了。

而且这么走掉,说明司藤小姐是原谅他的师父丘山了,也不会再找他颜福瑞的麻烦了,这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收尾了,除了瓦房这孩子……

颜福瑞半是高兴半是唏嘘难过,想到瓦房稀里糊涂就折在赤伞手里,眼睛几乎都模糊了,又想到司藤的话,其实,他还是回青城山更好吧,毕竟在杭州人生地不熟的……

忽然听到秦放问他:“你觉得,司藤会去哪儿呢?”

怎么还司藤司藤的,人家司藤小姐都说了,到此为止,他虽然没读过太多书,也知道这个“止”就是“结束”的意思……

秦放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以司藤的性格,不大可能不管白英的,你觉得,当时她没有再找,是因为她觉得根本找不到呢,还是她已经知道白英在哪了……”

颜福瑞打断他:“哎,哎,秦放,到此为止了。司藤小姐和白英小姐都是妖怪,妖怪!”

他特意强调了“妖怪”这两个字,谁知道秦放看了他一眼,忽然冒出一句:“那我还是妖怪的后代呢。”

颜福瑞没词了,过了会,奇怪地看秦放:“那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搅和到妖怪的事情里来?真是奇怪了,哪有人放着自己的安稳日子不过,硬要去掺和妖怪的事的?”

秦放低声说了句:“我觉得这事没完啊。”

颜福瑞很生气,秦放这个人,脑子怎么就有点浆糊呢:“当然没完,司藤小姐说不定还会跟白英小姐决斗呢,但是我们这儿是结束了啊,你又帮不上什么忙,你往上凑什么热闹呢?一个人,人家都跟他说了到此为止了他还硬要去管闲事,这是什么精神?要么是脑子有毛病,要么就是……”

他突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秦放:“秦放,你不会是那个吧?啊?你不会是有那种想法吧?”

秦放没好气:“哪种啊?”

颜福瑞的嘴巴张的比瓢还大,心说不会的不会的,她是妖啊,再说了,差辈分啊,也差岁数吧?不过听电视上说过,有一种念……母情结,秦放这得是……念祖情结吧……

他表情古怪的阴晴不定,秦放却全然没有在意,只是仔细回忆着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开始的时候,司藤说得马上找到白英,她自己也去找了。自己告诉她车祸的事情之后,她马上说不用找了,要回客栈。紧接着,天不亮,她就离开了……

电光火石间,秦放突然反应过来,脱口说了句:“我知道了!”

颜福瑞还沉浸在如何去“委婉”地劝秦放,人和妖是没有好结果的啊,起先想用白蛇传的例子,后来一想,电视里白素贞和许仙的儿子许仕林还考上状元了,这不是变相鼓励秦放吗?不好不好……

正“不好”的时候,被秦放突如其来的一句“我知道了”吓了一跳,茫然抬头:“啊?”

秦放有些激动:“司藤如果早就打定主意不跟白英合体,她就没有理由要给白英一半的妖力,既然给了,就说明不得不给。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还说,要给也别给白英,给谁都行?我猜她给不了别人,也不能随意丢掉,白英是一个载体,只有跟她同样的妖怪,才能接受她的妖力。”

颜福瑞听的云里雾里,继续茫然:“啊?”

“司藤要做五件事,但是最后两件事的顺序出错了,她其实应该先合体后夺妖力,可她的做法反了,因为赤伞的妖力是全妖妖力,她的半妖妖骨反而承受不住,要解决这种状况,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和白英合体为全妖妖骨,二就是两人各分其半。”

“司藤当时,已经不想跟白英合体了,但是分体的话也有风险,考虑到白英的为人和智计,司藤一定会设法马上制服她,但是不知道当时出了什么异样,白英比司藤先出了湖底,所以后来司藤上船时,跟我们说务必要马上找到白英。”

颜福瑞终于听懂点了,他想发表意见,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愣愣地听秦放说下去。

“我最初见到司藤的时候,她也几乎是一张人皮包着骷髅骨架,但是滴入了人血取出尖桩之后,她马上恢复到人的样子——因为她当年只是被白英放干了血,尸首健全。但是白英不行,她被丘山镇杀,烧的只剩骨头,妖力注入只能让她活过来,可是要想混迹在人世,她要一张人的皮囊!颜福瑞,白英好像要穿衣服一样,穿到人的身体里去。”

颜福瑞的脸色渐渐白了:“所以当时在船上,她袭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