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这并不是那个西北宗主邀请竺星河与方碧眠看的东西。

  但阿南瞥到上面火焰青莲标记,还是下意识将它揣进了怀中,再翻下一个抽屉。

  下个抽屉中,放的是一些账目册子,多是教中捐献数目与支出账目,清晰板正,整整齐齐,甚至让阿南觉得有些熟悉。

  但她此时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细看了,见这书桌抽屉中并无他物,便站起身看向对面的柜子。

  这间窑洞并不大,除了书桌抽屉,能储物的就是那个柜子。此时柜子下部的腿已经全部浸在了毒烟之中,阿南估算了一下自己与柜子之间,尚有丈余距离,而柜子上方是光秃秃的窑洞顶,并无任何依凭,流光根本无处借力。

  地下满是毒烟,她自然不能自寻死路,从毒烟中趟过去。

  目光打量旁边的储物架,阿南估算着将它拉过来垫脚的可能性。

  但,拖拉架子倒下,固然可以垫脚,那倒下的巨大气流也会高高激起,到时候必然一室毒气紊乱,她必死无疑。

  阿南低头看看正在不断上涌的毒烟,感觉自己后背一片微凉——是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她深吸两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抬手勾住储物架一角,她定了定神,然后手猛然一勾一放,那贴墙而立的架子往外挪了六七寸之后,正要向外倾倒,但那力道又陡然松脱,它晃了两晃,反而因为惯性而向后仰倒过去,斜斜靠在了墙壁之上。

  这一下虽然有些许动静,但毕竟几寸的挪移,毒烟并未被过多激起,架子下方的毒烟只缓缓一漾,便也就恢复了平静。

  阿南缓缓松了口气,流光再度扎入毒烟之中,勾住了储物架的腿,将它缓缓地往前拖拽。

  上头斜靠住墙壁的储物架,在她的拉扯下,缓缓地顺墙滑下,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抵在墙上向下滑倒。

  洞壁被架子上端的棱角刮出一道深深的划痕,而架子也顺着土壁,在她的尽力拉扯之下,寸寸挪移着。

  在刺耳的木头与地砖的悠长刮擦声中,最终,储物架与地面越来越近,直至最终一下,彻底躺平,倒在了毒雾之中。

  幸好,为了防止东西从另一边掉落,架子的后方严严实实钉了一层木板。不然的话,上面的东西掉落,必然激起毒雾蔓延,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阿南来不及嘘一口气,眼看毒雾已堪堪要淹没储物架,若再犹豫片刻,她可能连这个下脚处也没了,便立即控制身体,尽量以最轻最缓的姿势,落在架子上,然后慢慢踩着它,走向柜子。

  时间紧迫,她抬手在柜子上迅速叩击,确定了机括之后,也没功夫慢慢破解了,臂环上小刀弹出,直接从柜门外用力捅入,卡住机括,然后一手肘砸向柜门拼接处。

  砰然声中,柜门榫接处被破坏,整扇门掉了下来。

  柜门带动里面的机括咔咔转着,但机括中心早已被她破坏,徒劳运转着。

  阿南飞快击溃最脆弱的杠杆相接处,卸了机关,然后高举火折,看向柜子内部。

  如她所料,里面是文书档案,一封封堆叠,类目繁多,但整齐得令人咋舌,几乎每一张册页都叠得严丝合缝,不会有分毫区别。

  阿南一眼扫过,试图寻找那里面刚刚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但没有。那个宗主一丝不苟得可怕,即使刚刚用过的东西,他也原封不动归类排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下方的毒烟蔓延,渐渐已经没过了储物架。

  阿南抓起上面一堆册页,垫在自己的脚下,继续在柜子内搜寻。

  手飞快地翻过一页页装订好的册子,历年来去的人物、青莲宗势力的变化、与各地来往联络的依凭……

  这是按照年份归类的卷宗。她立即越过了所有卷宗,手指迅速挪移到最下面,将最下面的东西翻出。

  看起来很普通的一本小册子,封面空无一物,只是纸张与她踹在怀中的信件一般古旧。

  脚下垫的册页太多,已经摇摇欲坠。而毒烟漫上来,就要舔舐她的脚底。

  阿南已来及不及细看,只匆匆翻了一翻。

  里面的墨迹早已黯淡,只有某一处覆盖着灰黄的痕迹,她指甲一刮,尚有残存粉迹。

  这熟悉的灰黄胭脂,是傅灵焰之前曾在几处地图上留下过的痕迹。

  她将它塞进怀中,然后抓起柜子中几本书,用火折点燃,丢向脚下毒雾。

  艳红火苗舔舐之处,那青绿色的毒雾顿时被火苗卷进去,轰然爆燃。

  火势弥漫,地上的储物架、册页、乃至柜子四脚,全都轰然起火。

  火光弥漫于地面,映照得一室亮堂如昼。

  阿南按住蒙面巾,堵住口鼻,盯着下方大火。直等下面那幽青的颜色被彻底被火焰席卷洗涤,焰色变为橙红,她才吁了一口气,利落地从柜子中钻出,直跃向地上正在燃烧的储物架。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被火烧透了构件的架子哪经得起她这半空跃下的踩踏,顿时破裂。

  阿南才不管地上的火苗,流光勾住门框上方突出的砖檐,身形如燕疾点而出。

  耳听得哗啦一声,她身后的柜子因为她跃出的势头,向着地上重重倾倒,里面所有一切顿时被火舌迅速舔舐,化为乌有。

  阿南钻出门洞,向前急扑,踩着支撑地面的柱子立即窜到了最上方。

  窑洞内的火舌轰然蔓延,仿佛追逐着她一般,向着前方喷出,席卷了下方支撑地面的木柱。

  那活动的地面全靠木柱支撑,柱子虽然经过防腐处理,却怎能防得住如此大火,只听得哔剥声响,重重结构、四面八方穿插交错的木头飞快被火焰吞噬,转眼已经开始起火。

  下方的火苗向上飞窜,阿南心中暗暗叫苦,只能尽力往方院斜对面挪去,在交错的木柱之间匆忙钻到离火苗最远的地方,然后立即向上贴近机关,查看相接处。

  她之前所料没错,这些厚实的地面由杠杆错构而成,只要寻找到连接所有部件的中心点,将其一举击破,所有支撑力便会于瞬间消解,地面将会整片垮塌。

  火势汹涌,已直向她这边涌来。阿南正在加紧摸索查看之际,忽听得轰然声动,地面隐约一震。

  原来是上面把守的人听到了下方动静,急急地打开了通道,冲进来查看火势。

  阿南立即将身贴附在角落之中,等待他们将地面下降。

  果然,一看见院中全是火焰,有人顿时大喊:“快把地面降下来,火焰被隔绝封闭后,火势自然会灭掉!”

  几个人有惊叫的有提桶的,更有冲去揿扳机关的,大火之中嚷成一团。

  只听得“轧轧”声响,地面微微一震,显然是有人扳动了机关,地面正要缓缓下降。

  然后,才下降了数寸,忽听有人厉声道:“不许降,升上去!”

  那声音古板死硬,正是青莲宗主赶到了。

  青莲宗众愣了愣,立即听命,反手拉上了扳手。

  阿南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已经下降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地面,又徐徐上升,将她逃生之路堵死。

  她郁闷地将身体贴在角落中,耳听得宗主脚步声直冲那个充作书房的窑洞而去,在门口略一瞧,便大声道:“封锁通道,守好机关!敢闯进这里,就算对方是只老鼠,也绝跑不掉!”

  阿南心下冷哼,暗道,你困得住老鼠,可困不住你姑奶奶呀~

  一回头,她的手便搭上了那些木柱,目光在各处纵横相接的杠杆中逡巡游移,迅速扫过一个个机窍。

  火焰猎猎燃烧。荒漠之中缺水,但沙土并不缺,青莲众弟子以水桶麻袋从上方迅速运送沙土下来,扑于火上。

  沙尘与火焰在不大的方院中逼迫相争,书房的火焰此时已经被扑灭,而火焰正沿着支撑柱子及构件,向着阿南藏身处渐渐蔓延。

  后方的弟子们铲起沙土,向着烈火扬去,离她越来越近。

  阿南不管不顾,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身处烈火与青莲宗的包围之中。她伏在纵横的支柱之中,手指顺着一根根交错的杠杆滑过。

  扑火的青莲宗众越来越近,火势被逼到了最角落,直至贴得太近,烟尘之中,阿南只觉得肩上陡然一动,是一锹飞扬的沙土簌簌落在了她身上。

  她回头瞥了一眼,烟尘的另一边,隐约出现了一个挥锹的青莲宗弟子身影,已经离她不足十尺。

  她仿佛毫无所觉,径自回过头去,手下重重一握,已经按住了众杠汇总的那一节。

  她以臂环在上面重重一击,精钢相击声立即传遍了整个地下,令所有都立即注意向了这边。

  青莲宗主最为敏锐,毫不迟疑,一手抓过一名弟子手中的长刀,大步向着这边而来。

  阿南却毫不理会,只略一思忖,设计机关的人也知道这里是最重要的关窍,自然会用最坚硬的东西来制造,绝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

  不过,纵然对方用的是精钢,那又如何,这杠杆不过指头粗细,再怎么千锤百炼,终究还是抗不下重力一击。

  往后瞥了一眼,阿南看见那个宗主已经持刀大步而来。

  她已经贴在了最角落之中,没有地方更没时间躲避,于是便不加理会,身子径自后仰,抓住后方一根横柱,腰身一挺,纵身跃起,双足狠狠向着那根精钢杠杆蹬去。

  再强韧的精钢,也在这猛然的撞击下扭曲变形。所有连接的横梁竖柱瞬间因为这正中间的受力点崩溃而轰然倒下。

  柱子歪斜,沉重的地面失去支撑,沙沙作响中,上面的沙土不停渗漏而下。

  一击奏效,阿南立即加重脚下力量,迅速狠命连踹。

  持刀向她冲来的青莲宗主眼见地面剧震,自己无法在片刻之间接近对方,当机立断将手中厚背刀向她狠掷过去。

  阿南的右脚正在猛击杠杆处,只听“咔”的一声闷响传来,中心关节已被卸掉。

  可此时那柄重刀已穿过纵横的杠杆,直抵她的胸口。她的身体被后方一根横杆顶住,避无可避,唯有抬起右臂,将臂环挡在自己的面前,硬生生挡下这一击。

  “当”的一声,她手臂剧震,精钢的臂环虽未被击毁,可毕竟无法消弭那凶猛力道,整条右臂顿时剧痛酸麻。

  后方青莲宗弟子大呼“宗主小心!”,上方沉重的地面彻底坍塌,轰然声响中,向着下方扑头盖脸倒塌下来。

  阿南抬手抓住头顶横杠,却第一次未能将自己提纵起来——她的右臂已经失去了力量。

  狠狠吸一口气,她左臂发力,勉强上跃前扑,让自己紧贴在门洞之上,以头上的屋檐遮蔽自己的身体。

  被撑住的地面彻底垮塌,最后一瞬,阿南只看见青莲宗主的身影被扬起的巨大尘沙瞬间淹没。

  不过她已没时间也没力气幸灾乐祸了。地面下塌,混乱之中上方天空显露,虽然外面依旧是黑夜,但那些微天光也让她感觉比困在下方火光烟尘中要好上千百倍。

  她从藏身处跃出,踩着坍塌堆叠的土箱直扑地面。右臂虽然酸麻,但她以双足左臂配合,终于拼命跃出了这个下沉院落,向着山谷之外狂奔而去。

  把守谷口的弟子听到下面巨响,又看到有人冲出,立即上前阻拦。

  阿南手中流光倏忽来去,惨叫声中人影跌落。

  面前一片黑暗,她的手臂又无法控制,也不知道自己伤到了多少人,只知道迅猛冲出一条血路,抢过一匹离自己最近的马,翻身而上,向外疾驰。

  今夜正是月底,天空无星无月,一片阴翳。

  她勉力向前驰骋出足有一二里,后方陡遭突变的青莲宗众才仓促集结,纵马向她追来。

  她催促马匹,不管不顾只是前冲。

  后方风声疾响,有人放了箭矢,向她背心而来。

  阿南一拨马头,迅速转变了方向,以免被对方瞄准。

  箭尖擦过她的肩头,落向了前方,深深扎入沙地之中。

  沙丘平原,黑暗之中,阿南身体刚一偏,却听到耳边风声响起,一缕极为熟悉的风声在她的耳畔微震。

  随即,一抹淡淡的银白幽光,如同月光般在她眼角余光中渲染开,笼罩了她的左肩。

  春风。

  她无比熟悉的银色蒹葭,只因这是她亲手替他所制。

第155章 故国旧梦(1)

  形似芦苇的管身之上,透漏雕镂出无数诡奇的空洞,与血脉的行走正好可以形成六瓣对冲。

  在春风入体之际,被带进去的气流会在瞬间将对方体内的鲜血压迫爆裂,绽开朵朵六瓣血花,就如春风催趁百花盛开,任其开谢。

  那时她将自己亲手制作的这个利器送给他,心里想着,这世上,没有人比公子更适合它了,因为他与它都是这般温润而美丽。

  而他也将它取名为“春风”,并且以它震慑了四海众匪。

  春风伴流光,光华映海月。

  如今却在这荒漠风沙之中,无际暗夜之刻,他的春风袭向她的心口,转瞬便要在她的身上,开出最为凄厉的殷红花朵。

  这仓促交错的一瞬间,阿南猛然挥臂,臂环中的小钩子陡然弹出,在春风上一滑而过。

  钩子插入春风上的镂雕,在她折腰挥臂之际,将他那必中的一刺带得略略偏了一寸。

  仅只一寸,但已足够她避开。

  春风刺入她的衣襟,划破她胸前肌肤,在她心口留下了一道血痕,并未如他所料刺入她的心脏,成为致命一击。

  她的小钩子迅疾缩回,松开了他的春风。

  他的春风也因为这一瞬缓滞,再无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电光石火生死交错,无星无月的黑暗之中,她没有出声,他亦没有追赶。

  马蹄声起落,转瞬间她已越过海客们,奔赴遥遥前方。

  众人似是不敢相信公子居然会有一击落空的时候,怔了怔后,庄叔才哼了一声,怒道:“他奶奶的!”拍马便要追上去。

  “庄叔,”竺星河略略提高了声音,声音冷漠,“别追了,我们走。”

  司鹫嘟囔道:“对啊,反正人家是冲着青莲宗来的,关我们什么事……”

  方碧眠在旁边道:“司鹫你这话就欠妥啦,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这人鬼鬼祟祟,不知道窥探到什么,就这样逃掉了,后患无穷呀!”

  司鹫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心下一惊,忙问:“那……公子,您看?”

  竺星河没说话,只看着那黑影远去的方向沉默片刻。

  后方已经传来急促蹄声,是青莲宗众已经追了上去。

  他顿了顿,手中春风缓缓收回扳指中:“过去瞧瞧。”

  后方马蹄声起落急促,阿南□□这匹马并不神骏,也不耐久驰,耳听得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她无奈紧了紧马缰绳,狠狠一拍马身,催促它再快一些。

  天边一线浅青,黎明将至,远方即将翻出鱼肚白。

  后方追兵即将追上,已呈现扇形之势散开,要对她形成包抄之势。

  心口被春风刺伤之处传来微痒的刺痛,伤口不深,却让阿南越生凶悍之意。

  她冷笑一声,心道来吧来吧,你们知不知道这个阵势,正适合我的流光圆转使力,一波带走?

  可惜,甩手之际,她才想起自己的右臂已经无法使力,更别提准确操控了。

  紧了紧手上臂环,她自马上转身回头,却看见了跟随在青莲宗后方的另一拨人。

  当中的人一身莹白锦衣,坐于马上的身形颀长清隽,在黑暗中隐约显现。

  阿南自然知道他们如今已是一条船上的同伙,可心下还是难免一恸,原本打算力战的那口气便泄了。

  纵然她可以扛下青莲宗众的攻击,可她没有信心在此时此刻,力抗春风。

  狠狠一咬牙,她拨转马头,继续向前驰去。

  耳边风声急乱,冬日凌晨的风既狂且冷,自她脸畔迅疾擦过,如同乱刀。

  前方已近郊区农庄,她的马已彻底力竭。她再度催趁之际,只听得一声悲嘶,后方的箭矢已经深深扎入马臀。

  原本便已精疲力竭的马匹因为伤痛而陡然人立起来,马上的阿南当机立断地纵身跃起,脱离了马身。

  乱箭齐发,马匹轰然倒下,身后青莲宗众纵马直冲而上,向着她围攻。

  阿南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以马匹遮蔽住箭矢,盯着当先向自己跃来的那个骑手,目光在黑暗中似发着兽类般的亮光。

  转瞬之间,铁蹄已经贴近,向着她重重踏下。

  而阿南将身一矮,手中流光疾射,从马上骑手眼前划过。

  哀鸣声顿时在荒野上响彻,那骑手捂住淌血的眼睛,因为双眼剧痛而惨叫。

  阿南揪住马辔头,纵身斜飞而上,一脚将他狠狠从马上蹬下。

  可惜她的右臂在紧要时刻失了力,让她横踢的脚差了毫厘,那骑手身体虽摔下,脚却还卡在马镫之上,被惊马在地上倒挂拖行,惨叫声更甚。

  两个人的体重大大拖慢了马匹速度,阿南臂环中小刀弹出,抬手斩了马镫,任由那人掉落于地,纵马拼命前奔。

  谁知马匹跑了两步,便趔趄倒地。原来那人十分凶悍,在坠马之际,便将手中的刀直插入了自己马匹的腹中。

  阿南无奈之下,只能再度弃马。可这一回她再想要抢夺马匹,已经来不及了。

  后方的众人已经围拢上来,甚至连一直紧随于后的海客们也已经到来,将她包围于其中。

  阿南拨转马头,目光在逐渐收缩的包围圈上扫过,寻找着突围之处。

  天空忽有长长的鹰唳传来,依稀朦胧的晨光中,她看见俾飞于野的那只苍鹰。

  她立即撮口而呼,招呼它下来。

  苍鹰直扑而下,遥遥向她飞来。

  周围的人不知她要干什么,但料想有只老鹰过来肯定棘手,当下不再迟疑,所有马匹向着她围拢奔来,手中弓箭上弦,眼看便要乱箭齐发。

  阿南举起臂环,竭力控制自己手臂麻木的颤抖,环顾周围那些即将将她圈拢抵杀的骑手们,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这个时候,阿琰的日月,可比她的流光好用多了。

  一线流光,究竟能不能杀灭这数十全力进击的虎狼之众呢?

  就在她扬眉振手,臂环中的流光要激射而出之际,黑暗的荒野之上,忽然绽放开盛大的光华。

  日月照临,不可逼视。

  那光华自阿南的身后而来。第一层光华先行抵达,那射向她的乱箭在微光牵引下全部失了准头,散乱地钉于地上。

  随即,第二波光华直射而出,围攻她的所有人瞬间落于马下。

  解决了箭矢的第一波光华再度催趁,化为第三波光华,气流嗡嗡振动间,原本斩杀了一轮之后已经受到阻碍而跌宕的第二波利刃被气流裹挟,再度协同共振飞旋,绕着阿南的身躯旋转飞舞,只听得哀叫声连连,外围搭弓的十数人亦坠落马下。

  此时,对方才看清从黑暗中疾驰而来的人,与阿南一般的黑衣,□□剽悍黑马快捷无伦。

  他隐藏在黑暗中,追逐的马蹄隐藏了他的马蹄声,以至于众人都不知道他何时欺近到来。

  唯有阿南,知道操控这华光炽盛的武器的人是谁。

  她心口波动过一阵巨大的欢喜,向着他奔去。

  他于马上俯身,紧握住她的手。

  借着他向上提携的力量,她飞身上马,落于他的身前。而他也无比自然地一手挽缰绳,一手自她腰前揽过,将她护于自己怀中。

  阿南来不及缓口气,便急急侧头问他:“你怎么过来了,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示意了一下空中鹰影,低低道:“你至今不回,我想青莲宗根基深厚,没那么好闯,有些担心。”

  “确实,我错估了形势。”原本只想来打探青莲宗底细的她,未曾想过,她昔日的兄弟竟然已经与青莲宗联手,站在了彻底的对立面。

  强敌压阵,他们来不及细述,匆匆数语便看向面前局势。

  前一批人已经落马,后方的骑手不甘收势,众马依旧暴烈,向他们疾冲而去。

  而他带着阿南拨转马头,直视着面前山崩海啸般的攻势,略一扬眉。

  在青莲宗如潮攻势的后方,竺星河勒马静静站在黑暗之中,冷冷地看着他们。

  对面马上的阿南拼杀这一路,已经力竭疲惫,唯有一手抓住缰绳借力,坐直身躯。

  而朱聿恒的左臂紧紧地从她的腰间横过,将她牢牢抱在怀中,只用右手操控,手中武器流光激荡,肆意纵横,如一轮嗜血的妖异光华,在荒野暗夜中陡然升起,骤开骤谢,无比迅捷。

  圆转的锋利光华,自他们周身倾泻而出,一波波射向外围。

  距离他们最近的人先被第一波斩落,随后第二波紧随其上,最后是第三波光华一转即逝,收割了最后残存的几个青莲宗众。

  跟在后面的海客们,没想到黑暗之中居然隐藏着这般华美又可怕的武器,就在他们被这三轮光华惊得无法动弹,以为已经到了杀戮终止之时,却没想到第二三波弧光隐隐奏鸣,驱动第一波光华迢递而来,化为第四波斩杀之力,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灼眼的华光已经带上了粉色,那是利刃上面残留的血迹,让刃光都变了色。

  但,就在这一往无前的光芒向海客们飞旋而去之际,朱聿恒的手腕,被阿南抬手握住了。

  他的手微滞,感觉到阿南紧握他手腕的力道,目光不由在竺星河的脸上停了停,手下日月光华刹住了前行之势。

  手腕一抖,天蚕丝微颤,带动珠玉琢成的薄刃甩脱了血珠,迅疾回归于他手中的莲萼之中,静静垂于他的腰畔,不见半丝血腥之气。

  只有地上□□打滚的青莲宗众,彰示着他刚刚举手投足间斩杀了多少人。

  朱聿恒低头贴了一贴阿南略显凌乱的鬓发,目光定在不远处竺星河的身上,那里面分明写着些挑衅意味。

  竺星河收紧了右手,春风隐藏于银色扳指之内,在此时此刻荒漠的夜风中,触感尤为冰冷。

  阿南移开目光,一夜的疲倦似乎都涌了上来。她靠在马上,低低对朱聿恒道:“阿琰,我们走吧。”

  “好。”

  天边曙光初露,空中苍鹰疾飞,于他们周身盘旋。周围惊马伤者,混乱不堪,但已经不值得他关注。

  他拥着阿南拨转马头,抛下一地死伤,向着后方的敦煌绝尘而去。

  等他们去得远了,方碧眠跳下马,赶紧去查看地上众人的伤势。

  司鹫看得心惊肉跳,喃喃自语:“这……这人用的什么武器啊,太可怕了!”

  冯胜、庄叔等人纵横海上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此时的声调也是微变:“幸好咱们没有与青莲宗一起进扑,要是与这人起了争执,今日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存有疑问。”

  方碧眠望着地上哀叫的同袍们,泪流不止地咬紧颤抖的双唇,目露恨意。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啊……”司鹫兀自心有余悸。

  竺星河神情冰冷,翻身上马,示意海客们离开。

  方碧眠看看他的神色,含恨道:“尤其是潜入青莲宗内部的那个人,我看她那般身手,绝不在南姑娘之下,至少……差不离。”

  竺星河听若不闻,没有搭理。

  而司鹫听她这般说,则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阿南肯定比她更厉害!她要是在这里的话,哪容得对方这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