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正玩着茶盘,和小苏在走廊上调情打闹。
关青禾把一颗润喉糖塞进嘴里,问周谦:“二楼那个包间的人进去怎么不告诉我?”
周谦没想到她发现,只好实话实说:“不是我不说,是沈先生不让说他今天来了。”
关青禾一愣,“沈先生来了?”
周谦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还想挽救一下:“不是,他没来。”
小苏无语:“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
从后台所在的院子,是能瞥见远处二楼的檐角的,关青禾往那边望了眼。
沈经年昨天说有事来不了。
今天他却来了,说明当时是假话。
也验证了关青禾的一个猜测,他是为了让她今天自在一点,毕竟他若是不在,她肯定不用面对。
而今来了,还能有什么缘由。
为了听曲吧。
关青禾眼睫轻眨:“他什么时候到的?”
周谦破罐子破摔:“开场前。”
这样早。
舌尖糖果泛甜,关青禾手指搭在怀中琵琶的弦上,细细一根弦陷入嫩腻葱白的指尖。
她问:“他走了么?”
周谦挠头,“不知道。”
兜里电话不停,是沈安的电话:“周谦,你在哪儿,你们这院子也太多了,人呢,老板娘在哪?”
周谦差点笑死:“怎么着,现在急了?”
沈安说:“赶紧的,别废话。”
他越这样,周谦越不急,悠悠道:“我是店小二,忙着呢,您就先在原地等候吧。”
沈安咬牙切齿:“我也是你客人!”
关青禾依稀听见内容,和自己有关,这样的事遇见太多次,她没甚兴趣。
她将琵琶交给小苏:“你把这个送回后台,小心放好。”
小苏:“一定。”
齐观宇从屋子里出来,问:“老板娘去哪儿?”
小苏想了想:“可能去找沈先生吧。”
齐观宇:?!
关青禾从院子里离去,顺着长廊从另一侧上了二楼,停顿片刻,还是叩手敲了敲门。
“进。”
关青禾推门进去,“沈先生。”
听见她的轻柔嗓音,沈经年回望,眉宇间无奈笑笑:“是周谦说漏嘴了?”
“差不多。”关青禾在他对面坐下,妆容还未卸,眼尾柔柔:“昨天……”
沈经年说:“今天可以不谈这件事。”
他停顿,“就当我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关青禾摇头:“是我想谈,和沈先生谈,不是和客人谈。”
沈经年微顿。
关青禾倒了一杯茶:“我阿爹对这个婚约很看重,如果要退婚,他不会愿意让我一个人处理,要亲自来。”
“他怕沈家欺负我。”
她抬眼,“当然,我知道沈家不会。但您应该知道我和爷爷相依为命,他不会放心,我也不放心他过来。”
沈经年望着她双眸,“我知道。”
他比沈家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关青禾嗯了声,温声:“沈先生,你和我听到的不一样。”
沈经年问:“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的?”
他没问她听到的是什么,他关注的是她的认知,旁人的想法与他影响不大。
关青禾开口:“温文尔雅。”
若说用成语来形容,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四个字。
温和有礼,细心沉静。
关青禾与他对上目光,他眸色沉沉,分辨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望着她。
她定神,垂下鸦羽似的眼睫,轻声补充了一句:“像一块温润的玉石。”
或许他在别处不是这样,但关青禾所见的是,所以她只说自己的感想。
沈经年挑了下眉,笑了笑:“然后呢?”
第一次得如此温柔的评价。
“我今天考虑了一下。”关青禾抿了口茶,稍稍迟疑:“你昨晚的提议,是真的吗?”
第15章 合意
沈经年的指腹轻轻在茶杯光滑的壁上摩挲,看着对面的人,少女安静淡雅,夕阳余晖在她面前一寸停留,留下一层浅浅的金色,为她今日的珠白刺绣旗袍添了一抹色。
他开口:“是真的。”
关青禾其实早就知道,不过是再想确认一下。
“好。”她轻轻点头,“我们两家的婚约情况,我想你也了解,直到上次,我也没有见到真正的婚约对象。”
“我应该认为是,他们也不想履行。”
沈经年抬眸看她,“他们太任性。”
关青禾不置可否,看着对面沉稳的男人:“两家的婚约如果继续,长辈应该是乐于见到的。”
她对沈母与老太太感官很好。
沈经年喝了口茶,温声:“关老师,我应该可以认为,你今天的话,是考虑答应我的提议。”
沉默许久,关青禾嗯了一声。
她自己可以接受不婚,但还有爷爷在,他年岁大了,她不知道退婚之后,他要怎么操心她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若是能在最好的时机,找到一个最合适,又能让自己与长辈都放心的人,皆大欢喜。
沈经年,恰好如此。
再者,关青禾与他相处很自在,他总是不动声色地从她的角度?婲出发,最起码比那些不知名的追求者好。
其实,她清楚。
如果不是沈经年,往后她遇到的男人,只会不如他。
那为什么不选沈经年呢,在关青禾对他略有好感,两家婚约也有前缘,省去退婚。
沈经年将茶杯搁在桌上,问:“你对我了解多少?”
关青禾思忖:“一点点。”
毕竟才认识半个月。
沈经年垂下眼睑,片刻后,撩起眼,“你真的放心么?”
关青禾在桌下的手放在腿上,轻微动了动,幅度非常小:“我想,以沈先生的态度,最起码会相敬如宾。”
她不求遇到爷爷和奶奶那样相濡以沫的爱情。
只要最简单的相敬如宾。
可这世间,大部分夫妻都做不到,更何况她这张脸,吸引来的人也高低不同。
如果沈经年表里如一,那她就能够心愿达成。
而且,关青禾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沈经年主动提议的,是不是代表他对她略有好感。
那他应该会好好待她,相敬如宾可能性更大了。
这种隐秘的想法,关青禾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当着人面,心里这么想,脸上还是难免微微泛红。
不重不轻的粉,却增添艳色。
沈经年久久没回答,关青禾多看了两眼,男人一直没错眼,黑沉的眸底倒映出她自己。
“你想问我什么。”他说:“我现在可以回答。”
关青禾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之前“了解程度”,“你是一时兴起吗?”
沈经年忍不住笑了笑:“当然不是。”
关青禾思索几秒,又问:“如果婚约继续,我们相处得不好,你会怎么处理?”
沈经年瞥了眼微凉的茶汤,“解除。”
但他不会做到这一步。
关青禾听他这么说,轻松不少,和他聊天真的是很舒服,他一点也不强势。
不像之前追求她的一个男生,强制说请她吃饭,请她看电影,她拒绝了,对方也以为是矜持。
沈经年不会这样。
“你不问问我本身?”沈经年缓声:“比如我与你差了九岁,你是否接受。”
关青禾的年龄差最高限度在十岁。
“实际上,阿婆与母亲几年前就在催婚,你应该能猜到。”沈经年继续道,替她斟一杯新茶。
关青禾了然,的确,侄子都到婚配年龄了,叔叔还没结婚,长辈不催才怪。
“那,你的侄子们知道吗?”她问。
沈经年神色自若:“不知道,如果你想他们知道,可以。”
关青禾说:“倒不用特地说,就像你说的,两家的婚书上也没有指明是谁。”
她对沈经年的侄子们并无好印象。
这个话题过后,茶室里安静了许久,沈经年突然问:“所以,你今天同意我的提议,是因为你爷爷?”
关青禾犹豫两秒,轻轻点头。
若不是爷爷今天一个人要离家,她可能会将这件事放置一段时间,再给沈经年答复。
其实,也正好沈经年今天来了。
她表现得明显,他听出来也不奇怪。
沈经年记起在清江见到的老爷子,精神矍铄,待他很宽容,没想到现在,他竟然帮到了自己。
此时此刻,沈安正在一墙之隔的庭院里,见到周谦,他终于松了口气。
周谦好笑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路痴?”
沈安说:“你们这茶馆应该竖个路标。”
周谦白眼,“我们这又不是景区,再说竖路标干什么,让大家都来后台打扰我们老板娘吗?”
提到这个,沈安积极问:“我想见老板娘。”
周谦说:“老板娘不在后台。”
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刚才小苏说可能去找沈三叔了,也是猜测,但可能性很高。
老板娘可能喜欢沈三叔,周谦猜测。
比起自己吊儿郎当的兄弟,周谦当然从没考虑过让他来追,只是让他看看美人而已。
“这才多久,不是演出刚结束,怎么不在了?”沈安失望不已:“你之前就应该给我发照片。”
周谦文艺道:“越好的越要用眼睛看。”
沈安:“呸。”
周谦说:“你要去找你三叔吗?”
沈安:“当然不要。”
周谦松口气:“那就好。”
沈安:“怎么?”
周谦说:“没怎么,怕你混不吝,被你三叔训,我这是为你好,赶紧走吧。”
沈安:?
沈安并不知道,他叔叔就在楼上,与老板娘讨论婚约的事。
关青禾刚要开口询问沈经年的信息,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沈经年说:“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出去。”
关青禾摇头:“可能是骚扰广告电话。”
一接通,就听对面一道中年男声问:“请问您是如梦令茶馆的评弹演员吗?”
关青禾讶然:“我是。”
王英杰说:“是这样的,我是《国乐无双》综艺的导演,我们综艺涉及传统乐器,章明月老师如今退休无法演出,所以我们想邀请您来参加,您可以考虑一下。”
《国乐无双》?
关青禾下意识记起沈经年赞助的那一档国风综艺,但是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如果参加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综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她掩住手机听筒,向沈经年求证。
“您之前和章老师说的综艺,是叫《国乐无双》吗?”
沈经年颔首:“嗯,是这个名。”
关青禾略放松,松开手回答导演:“我可以去。”
虽然听筒好似被捂,可并不是什么都听不见,王英杰耳朵尖,听见另一声音。
沈三爷的声儿。
这个叫关青禾的琵琶演员是和沈三爷坐一块儿?
王英杰突然明了,为什么早上王秘书要那样提点自己了——还真是大好事。
他禁不住笑:“好的,您可以记下这个号码,之后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
关青禾还以为是工作人员,“好。”
挂断电话,她存了个“综艺工作人员”的名字,殊不知隔壁付秋云那儿已经闹了起来。
关青禾放下手机,又看了沈经年一眼。
沈经年微微一笑:“继续?”
关青禾微赧,眼眸清润如水:“嗯。”
沈经年知她性情宁静,主动开口:“对于沈家,我想你应该有简单的了解,所以我就不介绍了。”
“除了年龄以外,你应该知道更多。比起喝酒,我更喜欢喝茶,尤其大红袍。”他停顿,“不过,如果有应酬,会喝一两杯。”
关青禾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仔细地介绍自己。
也更让她觉得,与自己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经年的嗓音清冽,说话的时候温润而泽,像是电影男主角的独白,而关青禾就是女主角。
“我掌管沈氏,很多事不需要我亲自处理,比如今天,很有空。”他笑了下。
关青禾顺势问:“所以你昨晚是在说谎了?”
沈经年坦然:“嗯,算善意的谎言?”
关青禾莞尔:“算吧。那你今天为什么过来呢?”
“你可以认为我想听曲喝茶。”沈经年不疾不徐:“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说明还有次要原因。
但他没开口,关青禾就没问。
沈经年说:“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这个人喜好相对文雅一些,平日会收藏古玩,对木雕玉雕也有所涉及,毕竟望月楼是沈家根本,如果你想尝试,工具都有。”
关青禾有些惊讶,温热的茶水缓缓流入嗓子里。
她不知道沈经年还会自己动手,下意识看向他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就算不是手控,也无法控制欣赏。
关青禾问:“你会雕刻?”
沈经年低下头,玩笑道:“如果我不是沈家家主,或许我可能去做个雕刻师?”
关青禾只觉得新奇:“你的雕刻会售卖吗?”
沈经年否认:“个人喜好,自己收藏。”
虽然雕刻无处不在,但社会上却很难碰见雕刻师。而且,关青禾面前的可是沈氏集团的掌权人。
在和她讨论雕刻。
“我不懂雕刻。”她回。
“没关系,你如果有喜欢的,我可以雕给你。”沈经年轻笑,“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教她?
十几分钟前,他们还是最普通的关系,现在,就已经在讨论这样的未来了。
关青禾有些面热,捋了下头发。
沈经年喝了口茶,缓声:“除此之外,我不住在老宅,独自住在静园,那里有管家,有厨师……不需要沈太太为柴米油盐忙碌,可以专心事业,也不需要和妯娌相处。”
他意有所指。
关青禾很心动这两点,她会做饭,但她不想以后结婚以后就住在厨房里操劳。
这也是她当初既想退婚,而后又考虑沈经年的原因,因为沈家应该不会缺厨师保姆。
很多人结婚都无法避免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沈经年这里,似乎都不存在。
关青禾开口:“我其实会做饭。”
沈经年温声:“你喜欢的话,偶尔可以,其实我也会。”
喝下去的大红袍回味甘甜,关青禾轻轻点点头,她的手要用来弹琵琶的:“我知道了。”
沈经年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关青禾觉得自己在渐渐了解这个男人了,比起之前,更多的细节在向她铺展。
原来沈经年私下会雕刻,会做饭,他的生活好似不像电视小说里的总裁那样光怪陆离,而是舒适恬静。
这正合关青禾的意。
她性子温柔,生活慢,注重仪式感,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期地接受这一点。
许多现实事例里,新婚时妻子想要的仪式感是情趣,丈夫乐意满足,久了以后,就觉得是累赘。
关青禾轻声道:“都挺好的。”
她抬眸看向他,语调温婉可人:“那到我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沈经年温笑:“关老师,你去过博物馆吗?”
关青禾应声:“以前去过几次。”
沈经年嗯了声:“比起标准答案,我更愿意在往后的生活里,亲手发现珍宝之后隐藏的秘密。”
关青禾心跳快了一分。
这个回答,让她措手不及,却又不讨厌。
沈经年适时端走她的茶杯,“凉了,换一杯。”
茶水还是先前泡的,他重新烧了水,小壶不大。很快,热水汽就从茶嘴里冒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茶室里意外地安静了下来。
好似留给沈经年与关青禾的各自的思考时间。
楼下是店小二们聊天的声音,再远,还有飘来别家的评弹声调,汇成一曲背景乐。
天色渐暗,巷子里开了灯。
沈经年的嗓音在这些里,清晰可闻。
“这纸婚约没有规定其他,所以除了一张结婚证以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自由决定。”
“望月楼和沈氏集团是沈家的产业,所以沈太太不会缺少首饰等用品,沈氏也支撑得起高昂的消费。如果一栋宅子住久了不喜欢,也可以换另一栋。”
关青禾低头,这个倒没必要。
她自己也有宅子来着。
关家和沈家家境似乎差不少,关青禾也愿意做财产公证,省得以后纠纷。
水烧开的咕噜咕噜冒泡声响里,她听到他说:“不过,在你真正答应之前,你应该知道一件事。”
关青禾一袭珠白旗袍,端坐茶桌后,还挺好奇他这么郑重,是要说什么。
“你说吧。”
沈经年望进她清亮双眸里,“我提议的这场婚约,指的是同床共枕的正常婚姻。”
“所以会有某些亲密行为。”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一如既往。
“你同意这一点么?”
第16章 婚书
几乎是在沈经年的话音落下,关青禾的脸就热了起来。
她想端茶喝,手搭上茶桌,才记起,她的茶杯刚刚被对面斯文的男人拿走了。
沈经年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也看见颊上一抹粉。
他弯了下嘴角,语气淡然:“我对婚姻的想法是这样的,在沈太太面前,我是个正常男人。”
关青禾半垂眼帘:“……是。”
要是他一点要求也没有,反倒不正常了。
用小苏的话说,沈三爷是宁城的黄金单身汉,要是答应她一场只有纸的表面婚姻,属实不太正常。
总不能娶回家只听她唱曲?
茶壶里的水彻底烧开,楼下小苏指挥着小张他们收拾打扫卫生,哼着《声声慢》的前几句调子。
“待会我们就可以提前下班。”小苏笑眯眯的,“周谦,你把你朋友送走没?”
周谦扬声:“走了走了,才不会让他想看就看。”
楼上,关青禾手从茶桌上移开,放回腿上,微风吹进窗内,半开的窗扉对面,阴影落在沈经年的脸上。
想通了这一点,她反而心底轻松了一些。
开诚布公,总比遮遮掩掩,婚后才得知更好。
沈经年的做法,关青禾很赞同。
只是,她回忆方才那句话——某些……亲密行为。
关青禾从未想过,要讨论这个,或者说,她白日里还没有考虑到这一面,不由得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