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海鲸骑上一章：四海鲸骑前传之古国遗舟 第十章 死局
- 四海鲸骑下一章：第十二章 划海为牢
抵达最前线，出乎王策预料的是，冲突并不剧烈，双方都保持了一种奇异克制。
群英会联盟全神戒备，天干地支众人当仁不让站在第一线，要将妖人本尊斩首于此。
此时王策才看清楚，亡国之舟蔓延出的枝杈和根系如同巨人胡须一样四下蔓延增生，深深扎入周遭船只甲板上、船舷中。亡国之舟本身亦是大船，可真正本体是那些难以计数的长长根须枝杈，与它们相比，海面上的船体就显得十分细小。
群英会的船岛已经被亡国之舟这只拥有成千上万手脚的“古怪大虫”给牢牢抓住，根本挣脱不了。
王策终于明白铜雀为什么放弃了逃跑，毅然决定应战。
妖人真身也从那艘古怪船只上一点点走下来。
那是一个和尚，说他是和尚因为他是光头，头顶有戒疤，脖子上挂佛珠，但他又不像是和尚，穿灰色道袍。这非僧非道之人双眼被黑色线缝住，脸上纹满了某种青色咒文，看起来就仿佛皮肤上有镶嵌了一层古怪锁链。
这人嘴角一动，露出一个让人心悸的笑容。
巧合之处在于，恰巧此时天空中劈下一道雷霆，银光烁烁，电闪雷击，如星辰坠地。
有人动了。
先头而至的是冷冽刀刃，长长太刀借了那一下雷光，顷刻已斩向妖人脖颈，是戴龙牙面具的天同率先刺杀。妖人脖子无骨般往后仰起，避开封喉一刀。
彼时妖人身后却一点寒芒到，尖头银枪直插后心，薛龙的长枪又快又狠，扎扎实实刺入对方躯体之中。可他反而脸色不对，猛地回手拉枪，妖人背后原来有一只手，那手牢牢攥住枪尖，令其无法前进分毫。
贪狼揪准时机，双手飞镰猛地掷去，被锁链系住的双镰化作两道弧光绞住了妖人脖子，刀刃反剪。贪狼猛地一拉，却没有预料中的人头分离，飞镰轻飘飘回到了手里，他手臂和胸口突然迸发出血雾来，让贪狼口鼻渗血。
廉贞白蟹双臂上的绳结猛地舒展开来，他口中叱了一声，绳结精准地飞套在了妖人脖颈、手臂、双腿上，他双手一拉，妖人变作白蟹的提线木偶，终于被锁住身形，再也无从躲避。
“快。”白蟹咳出了一口血，显得十分吃力。
薛龙大吼一声，枪头从妖人后背直透胸口，力逾千斤，直接扎透甲板。天同亦很有默契地以太刀氷切拔刀斩，惊鸿一刀将妖人脑袋斩得高高跃起。
兔起鹘落间几人都微微喘气，看着妖人无头尸身，稍微放下心来。
王策看出不对劲：“你们小心，退，他手指在动。”
提醒还未落下，妖人突然抬起胸口，手把扎透胸腹的尖头银枪一拔，顿时银枪如弩机的巨型长矢急射而出，将一人穿胸而过，直接钉在了船舱上。
曲妹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上的枪尾，想要说什么，却只能从嘴里涌出血沫来，她勉力抬起手里火铳，瞄准妖人，砰、砰，连续两枪，也不知有无打中。
手中火铳哐当滑落在地，文曲之一的曲双眼没有了神采，她被用薛龙的长枪钉死在舱门上，泊泊鲜血从年轻柔软的身体里不断流出，温热残酷。
空中落下一物，稳稳当当降临在妖人脖颈上，竟然是他那一颗原本被斩飞的头颅，去而复返。
前后变化太快，直到头颅接回，众人才缓过神来。
天干地支等人还要好一些，不少手下人却是从未见过如此恐怖诡异景象，一个个脸色煞白，手中刀剑都有些握不住，下意识往后退步。
贪狼此时大喝一声：“他会幻术，之前是以幻术让薛龙用长枪刺杀曲。大家不要怕，不要被眼前幻术迷惑！抓住他，不要杀他，我们就能赢！”
王策对贪狼肃然起敬，光是这份镇定和调整，以及鼓舞士气的掌握，的确称得上一方人杰。
不止如此，贪狼身先士卒第一个再度扑向杀不死的妖人，此次他弃了自己的双镰，为免误伤，双手抱住妖人，双脚固定住其下身将其锁在地上。
廉贞迅速反应过来，手中绳结再次有了变化，以十字形、鱼鳞形为主，手指纷飞，以麻绳和牛皮筋从头到尾将妖人彻底缠得严严实实。
天同见状，再度扬起手中太刀氷切扎入妖人胸口。
王策和贪狼见状都大惊，齐声道：“不可！”
声音已迟，刀尖深深嵌入妖人胸口，天同身体却僵住了，用手捂住自己胸腹，往后退了一步。
王策看到他手挤压之处已经开始往下渗血，那莫名产生的伤口极可能是致命伤，这个日本武士作战时悍不畏死，疯狂勇猛，却也难以听劝。
天同咬牙不顾伤口，双手拔出妖人身上的氷切，大吼一声，斩向对方脑袋，呛的一声，这一刀被王策手里破浪斩马挡住。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也让王策身体微微下沉。
他隔着双刀苦劝：“天同，冷静一下，再砍下去你会死的。”
“所谓武士道，就是看破生死。”天同眼里不知何时已经用布蒙上：“舍弃自己之命，才能要他人之命，勘破幻局。王策，让开。”
王策咬牙：“冷静。”
另一端贪狼捂着伤口道：“让开吧，这是天同的武士道。”
王策见天同语气毫无愤怒，只有一种奇异平静，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武道境界的门楣。
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天同微微仰起头，面朝天空：“乌云压顶，今日赴死，幸甚志哉。”
氷切扬起，武士坚毅又果决地一刀斩下，妖人脑袋骨碌碌滚到了船栏边上，脖颈上渗出血来。
天同半跪在地，天上已经下起雨来。
他低声道：“敌将、讨ち取ったり（敌将已被我击败）。”
脖子上喷出细细血雾，天同倒地，太刀坠落，金铁鸣泣。
王策第一次觉得兔死狐悲，感受到群英会的某种共鸣，也许众人都各有目的，却都是傲气骨气不缺之辈，忍受不了诸国约束自由的规矩才浪迹海上。蒙住眼睛的天同身死也证明了一件事，一切并非幻术，而是妖人八无暇能够让人自伤其身。
铜雀大喊：“小心。”
王策回头一看，那明明脖子上空空如也的妖人居然又长出了一个脑袋，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双眼封闭，脸生咒文。
四周妖人手下齐声唱：“转生非人，转生为人，无须圆满，天地自成。”
七杀目光严肃：“这是邪神阿里曼的分身，信奉者坚信，对邪神挥舞刀剑，必将死于同样刀剑之下。寻常刀剑对他是没用的，只会伤及自身，需要用火对敌，只能远程弓箭和火枪。”
贪狼手中飞镰突然跳转方向，直飞铜雀而来，斩中了铜雀身后一人，那人踉踉跄跄，手中匕首落地。铜雀大惊，立刻朝王策这边靠拢。一时间骑鲸商团的火铳队开始内部混乱，互相厮杀起来。
王策心里最怕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原本妖人就给人一种找不到方法对抗的难缠，不能以寻常刀剑对敌，还能死而复生。更麻烦是妖人早就渗透了群英会，否则不可能知道他们在这里组建船岛，眼下连商团火铳队都有近半被策反，王策怀疑今天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
“海藏珠给我。”贪狼喝到。
铜雀犹豫：“可这是鬼头刀拍下……”
“人都要死了，你还拘泥什么鬼规矩。”贪狼怒目圆睁：“薛龙已经撑不住了。”
王策也喊道：“铜雀老板，情况紧急，珠子给他。”
与妖人纠缠的中央，薛龙以拳脚功夫在迎战强敌，哪怕战友不断战死，这位将官之后也不曾退步。王策见状也弃了破浪斩马，捡了旁边一根木棍过去助战。
与人肉搏，尤其是无法使用刀剑的情况下，并不是人数越多越好，人一多反而无法互相配合，眼下需要的是缠住妖人，再远处以火枪箭矢攻击要害。
王策和薛龙互相眼神交流，顿时明白了对方意思，俩人一前一后不断拉扯。王策会苏禄国刀棍术，讲究灵活和快，可刀可棍，每一招都有许多变化，手腕、肘部、肩都是杀招。
妖人却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任凭王策和薛龙袭击，只是随意挥动手脚，身体又变得仿佛刀枪不入，短棍击中居然发出金属之声。
王策一个反手棍夹住妖人左臂，薛龙一个扫堂腿加剪刀腿锁住妖人下半身。
砰砰砰的火枪声不绝于耳。
七杀和禄存以及天府林家都拔枪开火，这几人都不是专精肉搏战，对火器熟练度极高，以火器作为日常兵器。十几步距离内，他们手中火铳都精准击中了妖人头和胸口致命处。
王策和薛龙再度分别朝两旁躲开，观察局势。
妖人慢悠悠站起来，脸上胸口都是血，但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任何倒下的可能。
此人被黑线缝住的眼皮突然跳动起来，脑袋缓缓转向贪狼，伸出手。
贪狼拿着海藏珠又是摸又是啃咬，都是没有任何反应。
王策也急了：“你到底会不会用，不会用给我！”
贪狼也骂道：“你懂个屁，这东西多半有问题。”
铜雀面如死灰：“算了算了，命数啊命数，大家能逃多远算多远……”
越来越多的妖人手下突破重围，一点点靠拢，天干地支最后的十几人也面临即将被覆灭的命运。
王策深吸一口气，缠紧手里破浪斩马，对身后宝珠说：“我给你们杀出一条路，你跳海，能游多远算多远吧。”
七杀也同样对小侍女甘棠道：“你身份特殊，在海里来去自如，准备逃。”
王策听得一笑：“七杀姐姐，说不准今天咱们都得死一起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倒也不错。”
七杀叹气：“你还笑得出来。”
禄存摇着扇子，摸出一把长匕首：“可惜可惜，还以为能够去下一次寻宝，没想天公不作美，哎，下辈子再来了。”
精于占星术的天相则是不知何时翻出了星盘，皱眉看着，计算什么。
白蟹终于摘下了斗笠，露出惨白的面容，头发眉毛亦是银白色，双眼中的红瞳更显妖异醒目。他咳嗽了两声，将身上最后的几根绳结攥在手里，准备死战。
贪狼面对妖人一步步紧逼，毫不退让，脸上都是血：“想要海藏珠？放心，死也不给你，是不是很气？”
说着他抓起海藏珠就塞入腰间，压低重心：“来吧，妖孽！”
决绝与死气弥漫在到处都是尸体的船岛上，到了这种时刻，反而没有人惊恐哀嚎，只有绝望极点后的坦然与平静。
就在蚁群一样的妖人手下蜂拥而至时，一阵雄壮的喊声伴随擂鼓自东面而来。
“丹天火云，威震乾坤。上摄妖炁，下斩邪氛。飞电烁烁，扬风无停。通真变化，朝谒帝君。”
铜雀脸上顿时泛红：“是鬼头刀，鬼头刀！他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