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鲛女看得脸有些发烫,忙移开视线看其他地方,只见这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女人或红或绿或蓝或黄,皆是这般打扮。高台上响锣突然一敲,漫天撒下粉色花瓣,伴随着调子古怪的音乐和一阵扑鼻香气,只见一名浑身着红的女子双臂绕着从天花板上垂下的粉绸缓缓落下。那女子穿着打扮近似于这大厅里的其他女人,细节上却更为精致华丽,她的抹胸与裙边上镶滚着细细的金线,纤细的上臂套着花纹繁复的金属臂环,发丝与银丝纠缠结成股股细辫,腰上亦是一圈圈细细的银线铃铛,随着她的下落,发出丁零零的响声。

见高台上好戏开演,许多原本拥在赌桌前的男人抛下筹码涌向高台下,痴迷地喊着那高台上舞姬的名字:沙丽亚!沙丽亚!沙丽亚!

那被喊作沙丽亚的舞姬听到欢呼声,抿嘴一笑,双脚轻柔地落在高台上,伴随着鼓点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仿佛没有骨头。

看着她的舞蹈,小鲛女只剩下这一个感受。只见这舞姬双臂缚住粉绸片刻不离,就以这粉绸借力,扭动着腰肢,时而跃起时而落下,时而足尖绷紧在空中绕粉绸旋转,蝴蝶一般翩跹。最后一次落地,她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臂擎起,以足尖为中心突然旋转起来,随着鼓点声变密,她的转速越来越快,只见到裙摆因旋转而呈现弧形,头纱和身上飘带亦随旋转而飘飞,浑身银铃叮当作响,看得人眼花缭乱。人群中不断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鼓声突然变慢下来,舞姬的转速也开始减慢,鼓声骤然一停,舞姬的动作也随之停止。经过这么长时间高速的旋转,这舞姬的脚步竟毫无踉跄,只是双臂重又缠绕住粉绸,倚在上面冲着观众露出一脸妩媚的微笑。

喝彩声和掌声鼎沸响起,那舞姬略一弯腰致意,在欢呼声里重又攀着粉绸离开了高台。

小鲛女仰头目送着她跳进二楼观景台,耶夫娜厚重的手掌在她肩上一拍:“怎么样,沙丽亚的舞蹈是不是精彩极了?”

小鲛女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耶夫娜抓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她。”

她拉着小鲛女走上二楼,推开一扇门,高喊着:“沙丽亚,我带了个新姐妹来看你!”

沙丽亚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回头看到小鲛女,惊讶了一下抿嘴笑了:“这又是谁?”

耶夫娜大大咧咧地往旁边大马金刀地一坐:“还能是谁?前几天七杀大人救回来的小姑娘。”

沙丽亚恍然大悟:“哦,就是白天被冻在水道里的那个吧?”

小鲛女的脸瞬间涨红。

耶夫娜冲沙丽亚勾勾手指,沙丽亚附耳过来,听她窃窃私语一番,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你当阿夏号是淫窟。”

小鲛女的脸更红了。沙丽亚正色道:“这你可就误会七杀大人了。留在这船上的女人,无一人是受胁迫,无论从事什么行当大家皆是自愿。我三年前来到阿夏号,自愿留在船上做舞姬,这三年来快活得很。七杀大人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我感激万分。”

小鲛女好奇起来:“你是如何来到阿夏号的?”

沙丽亚手指摩挲着金杯的边缘,陷入了对往事的追思:“你看我方才的舞蹈,最后以旋转结束,实则是以胡旋舞为蓝本。我家祖上是龟兹人。约百年前,察合台汗国灭我龟兹,我祖上逃亡异乡讨生活,随着时间过去,家族日渐凋零,到我出生时已穷困不堪。十二岁那年哥哥为数十两银子将我卖给海盗,后来那海盗与人打仗,战败被杀,我又辗转落到别的海盗手中,吃尽苦头。直至有一次听船上水手说起阿夏号,于是等待时机,趁那海盗来阿夏号上寻欢作乐之时私下拜会七杀大人,求她收留了我。”

说到这里,她好奇地望向小鲛女:“你可真奇怪,海上的孤女们都视七杀大人为大救星,巴不得能被她收留,怎么你还要逃?”

小鲛女咬咬嘴唇,声音小却坚定地说:“我不是孤女,我有亲人的。”

耶夫娜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最终摇摇头,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小鲛女问耶夫娜:“你又是怎么来到阿夏号的?”

耶夫娜干脆利落地回答她:“我是茨冈人,生性爱自由,想在海上飘荡,可是海上的男人们瞧女人不起,我不愿意和他们混,所以来投奔七杀大人。”

小鲛女疑惑地问:“瞧不起女人?”

耶夫娜重重地哼了一声:“可不是,我曾经和男海盗比武,一个背摔摔断他两根肋骨,让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但是这浑蛋伤好后竟然讥笑我,说我皮糙肉厚不像个女人,说我武艺高强一身蛮力又如何,女人只该以长得漂亮和多多生孩子为骄傲,说海上不需要我这样的女人,只需要长得美声音甜的歌姬舞姬,气死我了。”

小鲛女傻傻地看着她,在鲛人部落里,她从未听说过这些事情。

耶夫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说:“别说我了,就连七杀大人,也难免因为是女人而受到歧视。”

小鲛女惊讶地挑起了眉尾,七杀,那个美艳又厉害的女人,她竟也被歧视?

耶夫娜冷哼一声:“你知道咱们七杀大人在建立阿夏号之前待在哪里吗?”

小鲛女摇头,耶夫娜继续说下去:“如今南洋海上海盗横行,但成气候可震慑一方的仅有两位,一位号破军,一位号贪狼,咱们七杀大人在成为阿夏号船主自立门户之前,便是在破军大王的船上做助手的。”

她指指这一片灯火辉煌的世界:“你看,阿夏号这船城,乃是七杀大人一手所创,在这匪盗横行的南洋海上,一个女人建立起这样一座船城,收容海上孤女,周旋各方势力,能力可见一斑。当年七杀大人在破军大王的蓬莱城时,也建立了不小功业,但你猜那些混账男人怎么说?嘿,他们说,七杀大人不过是借着破军大王的名声装腔作势,并无半点能力。你说可气不可气,就因为是个女人,能力便不被认可,哪怕是个小小水手都敢在背后大放厥词。七杀大人气不过,这才出走蓬莱城,一手创建了阿夏号。她这是要告诉全南洋海客们,七杀自是青云,无须凭借好风。”

说起七杀,耶夫娜的口吻中满是自豪和敬佩,连腰杆都更加挺直了几分。

小鲛女听着她的讲述,胸中对七杀的偏见也如天上的乌云般渐渐消散,露出后面一轮明亮的圆月来。

夜色已深,这喧嚣的海上城镇也逐渐安静下来,耶夫娜打个哈欠,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天晚了,我要去睡觉了,你自己回房吧,可别又想着逃跑,没有七杀大人的允许,你是逃不出阿夏号的。”

小鲛女点点头,目送耶夫娜离开。

耶夫娜走后,小鲛女没有立刻回阿夏号主船,她漫无目的地在船城里逛了一会儿,这才回了主船,却也没有直接回到房间,而是一层层地上去甲板,直到上到最上层甲板。

一踏上甲板,她就听到了笛声。

循声望去,那声音竟是从桅杆顶端传来的。小鲛女仰起头,努力地辨认着那吹笛子的人,咦,可不就是七杀?

七杀坐在桅杆上,垂眼吹着手中的笛子。今晚月色很好,月亮大而圆浑如银盘,从甲板上往上看,桅杆仿佛直戳入月亮,而七杀就在月亮之上。月亮上的七杀,发丝与衣袂随海风飘荡,竟让小鲛女无端地感觉到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