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铁手全身都笼罩着白气,氤氲着浓雾,双掌再发力一摧,喝了一声:“去!”
小刀同时清叱一声:
“杀!”
只闻“呱”的一声,一物自小刀口中,似有若无,飞扑而出,又在火光中若隐终灭,消失无踪。
铁手这才舒了一口气,全身委顿了下来,追命跟他相识相知多年以来,也没见他那么疲惫困顿过的。
只闻铁手有气无力的道:“唐仇的毒,很是厉害,单靠我的内劲,恐仍不逮,幸姑娘玉洁冰清,天生俏煞,我便用你金风玉露、自净其意的三声喝“杀”。以丽质女子的天生清杀之气,配以玄功,来逐走污秽毒物,果然能成,都是姑娘福厚德深之故!”
这时,他已把人救了,心也平定多了,说话也较宁定起来,便将救人驱毒之功,全归于小刀自身上,回到昔日他和敬清寂、不居功、不争胜的性情。
可是,小刀早给他吓怕了,虽说他是救了她,但一开始就见到他从地底跃出,状若厉魔,与人拼掌,直闻得个霹雳雷电、飞沙走石;然后又撕破她衣衫,再要她连喊三个杀字。
说什么四大名捕中铁游夏铁二爷温和谦恭,除了刚才贴在她背后那一对大掌确让她感觉到这四个字之外,其他的她都怕了他了。
追命这时便跌坐在铁手之后,单掌贴其命门,助其调息恢复元气,一面暗催玄功,一面问出他心中的疑惑:
“二师兄,我一路来心中担忧,是何等高手,功力深厚,难以匹敌,原来是你!却是何以至此?”
铁手长叹道:“还不都是为了金梅瓶!”

第 14 章 下三滥

人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帮人,
可惜人最常做的事就是害人。
一朵鲜花插在刘芬头上
这年,铁游夏二十八岁,内力修为,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一双铁掌,也达到了前人未有的地步。他神充气足,轩昂雍容,正是八尺昂藏须眉汉的全盛时期。
那月,他以迅雷之势刚办了几件大案,已回到京师城东的住处,那天,他正在“旧楼”
里,面对着八百罗汉的塑像,和飞天、击鼓、力士的壁画,潜心修习那套连诸葛先生也并未练成的“一以贯之神功”大法。
那晚,诸葛先生忽至。
一般情形,总是诸葛先生遣人召见他,而今诸葛先生亲来,必有要事,铁手忙整衣冠,匆匆出迎。
诸葛先生一见到他就问:“你的‘一以贯之’练得怎样?”
铁手恭谨的道:“有难关。”
“可知世上为何有‘关’?”
“请教世叔。”
“你且说说看,不必客气。”
“‘关’”同竹上的节,能在节上生枝,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关节就是要害处。”
“‘关’是用来考验人的。兵不刃血,轻松渡去,叫做‘过关’。从头打碎,重新再来,大死一翻绝地再活,叫做‘破关’。能悟才能破,能破要能立,否则就只会‘闯关’,不能‘把关’了。云门里的关,大道透长安,只要常存平常心,常行一直心,便能大机大用,更进岂止一步?或退百步亦无妨!人生里若是没有这些‘关’,便如一泓死水,难有进境,所以真正的高手,会自设一些关头,让自己备受考验,借此得到磨练抵励!所谓事事无忧事事忧,同样处处无关处处关;自己不设关要闯,可能反给别人的关卡住了。同理,你要得到多少,可能端赖你能忍耐多少;你要获得什么,也看你能付出什么。”
“是。”
铁手听得用心。
他是用心去听的。
诸葛先生捋了捋银髯,眯眯的笑开了:
“我来问你,”
铁手专注得几乎竖起了耳朵在听。
“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
铁手一呆。
他不大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诸葛先生怎会问他这样子的问题!
“你答我。”
“你问的是——”
“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
诸葛先生有点不耐烦的重覆了一次。
“那是说……”铁手试图整合一下他的意思,“那是用以譬喻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嫁给一个配不起她的男人。”
“一般人是这样比喻,”诸葛先生紧接着道,“可是,你可知道本来这句谚语是怎么说的?”
铁手老老实实的答:“不知。”
“这一句原本是:好一朵鲜花插在刘芬头上。”诸葛先生再细加强调,“刘芬,刘邦的刘,芬芳的芬。刘芬是哲宗时的一位大商贾,家财万贯,他原就是出身于富贵之家,加上善于攒营,取得丝盐贩卖专利,更加暴发,常以一掷千金,用来结交官宦,所以朝中大臣,皇亲国戚,他莫不攀附,可以说是满朝文武,多与他交好,不过,他有时也赈米布施,偶尔周济贫病,搏取美誉;但不论怎么说,他的权力愈大,权势愈高,当然也财富愈多,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铁手道:原来是刘芬,这人的事,我倒略有所闻。听说他不止出手大方,仆从如云,而且到了五十之龄,共有妻妾一百八十一人,而且精力过人,夜夜无女不欢,据传在他五十五岁那一年,还得偿所愿,娶得一位他思慕钟情多年却未可得的女子:赫连小姑,……莫非是……这一句谚语,就从此出不成?”
铁手知道诸葛先生决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所以他听得极为仔细小心,运思极捷。
“便是。赫连小姑温柔大方、多才多艺、貌美如花、武艺出众,按照道理,刘芬又胖又矮,既无文才,也无武略,而且年事已高,赫连小姑断无理由肯委身下嫁他的理由;是故当时人皆感喟:‘将一朵鲜花插在刘芬头上’,又因当时的人,不欲开罪这位富贵神仙.是以借用谐音,说成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甚有妙趣。”
“刘芬岂止富甲一方,甚至富可敌国,一个人有钱到这个地步,为他卖命的人也真是不少。我曾读过铮儒丑春雨的《职官志》有提过此人‘挥金如粪土,舆皂无遗,珠玑香贝,狼藉坐弃以示侈。’另《增广林志异》亦有记载:‘刘氏仆从千三,妻妾百余,其厦宏丽奇伟,高二百尺余,雕镂金碧,宝珠山积,每岁劳宴遣环铤数万余。’可见他的富侈。当时风习奢靡,朝官务殖贷财,流风丕变。不似真宗时期,曾下多《疏》曰:‘食厚禄者,更不得与民争利,居崇官者不得在处回图。’更不似仁宗时〈忠恶集》所载《废贪赃文》曰:‘当时仕官之人,有节行者,皆以营利为耻。’风气跟现在一样,不是以才能气节看人,不识文功武略,只知阿奉权势,崇仰富贵,谁人有钱谁就是爹娘,成功与否,全看他手上有无权力、钱财而定,为此,刘芬有钱能使得鬼推磨,赫连小姑下嫁于他,未必心甘情愿。”
“你对当前腐败风气,似很不平?”
“我对禅、佛都学得不好,自问勘不破。而今朝政败坏,荒淫奢靡,皆因举国上下,以利为先,见高便拜,见低就踩。不良风气,因而窳生。因此饿殍遍野,盗贼流窜,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贫者无望,富者骄恣。当举国上下并以非伟大人物的才干学识、品德勋业以砒励志气,而只以金钱为活着唯一鹄的之际,这便道德败坏,国之将亡,世道日艰难图振兴了。崇拜这些富贾而不仁的人,就是崇拜金钱,这在一个真正的大时代和真正的大丈夫眼中,是不值一屑的;一个还有良知的富商,应该知道要回馈大众,敬重有识之士,培养良好风习才是!”
“你也别太激愤。这些有钱人,未必尽都为富不仁,他们忙着赚钱,总比忙着夺权的好。没有他们,这国家百姓,那富强得起来?要是没有各行各业,各营其利,上好中华衣冠,岂不是又变成太虚混沌,孤苦贫瘠了,那能兴旺发达?只不过,有钱之人,宜积善福,切戒多行不义;至于一些没骨气的文人,老为他们吹捧唱道,那可是瞧扁了自己,给死书读软了骨头了。其实这与禅、佛无关。禅是不争公平的,佛是超越公平的。夫唯大家都不争,公平才能如水落石出。你是侠者,侠才是力求公平的。”
铁手恭聆受教,心悦诚服:“是。”
诸葛先生抚髯道:“其实,你刚才的推测里,有一点肯定不正确。”
“世叔赐教。”
“赫连小姑当时才二十出头,艳名四播,丽动京师,但她嫁与五十多岁的刘芬,却是决无不情愿之意。”
“何以见得?”
“你可知道赫连小姑是什么人?”
“这……”
“她是‘赫连神府’望族里的天之娇女,她的哥哥赫连乐吾,也是京师宣徵院枢密使,兼主掌军机,近年虽已闲置,但在当年,无论权名势禄,都是一时之盛,连蔡京也不敢惹他,傅宗书更要怕他三分。区区商贾刘芬。要使赫连上将军受胁,是绝无可能的事。何况,当时听说赫连乐吾并不乐意将妹妹下嫁刘芬,只不过赫连小姑执意如此,刘芬早已暗恋小姑多年,终得偿所愿,便遣散一众妻妾,万千宠爱,尽在一身。直至先帝崩殂后,刘芬日渐失宠,至约十余年前,刘芬更家道中落,得罪权贵,并遭天子抄家放逐,赫连小姑都一直长相伴随在他身边,可谓情深义重。”
铁手道:“想来我是看错了,没料到刘芬有这等艳福。”
诸葛先生忽尔叹道:“事情就坏在他太好艳福上。”
铁手诧道:“怎么说?”
诸葛道:“桃花运,不是运;艳福不是福。假使刘芬不是如此艳福无边,别人就不会注意他手上的事物了。”
“手上的事物?”
“嗯。”诸葛道:“金梅瓶。一切都是金梅瓶惹出来的祸。”
我还小,我不过五十七
“金梅瓶传说是唐时纯透明玉砌制的小瓶,此瓶功能殊异,就算在夏天插上梅枝,也能结蕊开花;如将昙花盛开之时,置于瓶上,竟可盛开一季;人皆引为异品。唐时男女之防,较无拘束,只要两方情投意合,多不受礼教束缚,狂放逐色,只叙一时之欢。闻说此瓶是一藩王请当时巧匠妙工,特制而成,不管男女,只要得到这口小瓶,都在颠龙倒凤、行房交合时,有特异之功,过人之长,历久不衰,老而弥坚,是以更风月无边、艳福无尽。”诸葛先生把话说到正题上去,“无论男女,得此瓶后,传说便尽得意中人之青睐;尤其男子,与他欢好过之女子,终不能忘,抵死缠绵,让他享尽男女间之大欲。”
铁手不明白诸葛先生为何会提起这些。
他年纪已不算小,却仍无意于女子,时亦有非非之想,但仍十分自抑、自制,当自己一向尊敬的人向他提到这些时,就算常是江湖梦中客的他,是条磊落的汉子,也不免有点郝然,有些尴尬,更难免腼腆。
可是,他知道诸葛先生会谈起这些,必有重要理由。
所以他说:“如果说,得到这口金梅瓶之后,就能够深谙龙阳之术,享尽艳福,这就跟求长生不老药一样,幼稚无稽,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诸葛先生望定铁手,正色道:“这是人之常情,固然是可听而非可尽信。至于幼稚无稽,却是未必。”
铁手忙问:“世叔何作此言?”
“其实,人求长命,乃是天性。长生不老、健康长寿,哪个不想?不想的人,反而不正常,可堪注意的是:长生还要不老,长寿得要健康;如果一个人又快活又健康又长命,那有什么不好?谁舍得去死?不想活下去的人,都是不快乐的人,才会不喜欢自己太长寿。如果一个正常、健壮、快活的人,活长一些,绝对是好事。就是因为要长命延寿,所以才有医理药物的发明,改善健康,对抗疾病,这样研究发明下去,生活才有促进改善,人的寿命也一代长于一代,难保日后的人不能活个千年百岁?”诸葛先生缓缓的道,“男女之欲,也是人之伦常,欢愉之源,只要两情相悦,共享其乐,有何不可?要知道纵观历朝以来,便可知晓:越是约制愈多的、禁制愈强的朝政下才会特别注重礼教、强调道德,把两性之欲当作洪水猛兽,防范不已,其实,越是这样的朝代,其纲风必金玉其外,内里荒淫腐败,只一味假正经,假道学,以图禁绝色欲之乐,却不知情欲一事,一如水流,只要疏导得适,亦可为善;如只知一味壅塞,恐怕反扑更烈。你看过去历代迄今,风纪较为开放的,莫不是有自信,有实力,有大气派的时代。其实,金梅瓶、长生药既不是坏事,只要将之善导,还可以使民生进步,有益身心;而且,也不见得就纯属虚妄,一如点穴手法,对一个未练过武的人来说,使人大笑不止或不能动弹,也属妄诞之事一般,可是你真要是学会了,可以轻易做到,并不出奇。你读一些大话文人、虚伪书生的无聊书大多了,受他们自鸣清高但自己也言不由衷的妄论影响,像你这般年纪,如此体力,这般品德,活得长命一些,对人对己绝对是件好事,只要有此机缘,你亦应勉力追求才是。当然,如果追而不得,也不要执妄不悟,赶快看破放下,随缘便是。”
铁手听了,如梦初醒,觉得诸葛先生的话,不装道学,不虚伪,且常一言击中自己心中执迷之处。
不认识诸葛先生的人,定以为他睿慧持重,严肃沉凝,从来智珠在握,善于运筹帷幄的长者,殊不料诸葛先生固然向以智计无双、神机妙算、手段高明、位高望重称著,但他早年受师父韦青青的影响,性格上十分圆融豁达,有时还风趣诙谐,与年轻人相交,全无阂碍,决非古板偏执之士;到了近年,待人处世,更到了光风济月、和光同尘的境界,他自己则廓然无圣,宛若明月藏鸳,芦花白马,用本来面目以应对世人世事,出入自在,谈笑用兵,羽扇纶巾,简直到了掬月在手、花香满衣的境地了。一代奇侠韦青青青之所以特别喜爱这位徒弟,便是因为他有大智慧而不造作,有志气而无野心,出世而仍持救世之心,不墨守成规、也不固步自封,但又能坚持节操立定原则。
铁手入门较久,在许多事情上也颇能为诸葛先生分忧解劳,因而特别清楚恩师之为人处事,不受一般约定俗成的观念所禁制,有时候还用非常手段,越格破禁。
数年前,有一位武将,叫做万异之,因为时时持反对的意见,敢于直谏,终有一次在奏本子上,给奸相蔡京揪着了痛脚,便趁机在皇帝耳边参他一本。皇帝一怒之下,便下令将之押解天牢,这一押,押了八年,皇帝老子也就忘了此事了。
这八年来,万异之在牢中受尽刑毒,苦不堪言,自不在话下,但万家可也受尽了委屈,简直是家破人亡,流落失散,惨不堪言,他的家人百般营救,总是无功,便多方请人为万异之向天子求恕开恩,但都教蔡京截下,上不了皇帝那儿;就算皇帝知道了有这件事,他已忘了当初为何把万异之下狱的了,于是也懒得再查,姑且由他去吧。
后来,万异之的大儿子万亿明知晓其父在狱中已罹重病,不能再拖,终于求上了诸葛,如诸葛不答允,他就和弟弟万人仰决意行弑皇帝,以报此仇。诸葛知道此事之后,居然做了一件“怪事”:
这件事做得“欺君逆上”极了——
他竟赞成万亿明找人“行弑”皇上!
万亿明真的做了,他叫其二弟万人仰提刀,闯进内宫,就由铁手和万亿明把刺客逐走,皇帝赵佶,自是十分高兴,召宴各侍卫晋见,要进封赐赏二人。
诸葛先生趁此要万亿明一味愁眉苦脸,叹息不已,赵佶果然问起何故,万亿明还未回答,诸葛先生已代为答话:“万世卿之所以忧勃难伸,是因为想起他族里祖先的一场远久冤狱。”
赵佶一听,甚觉有趣,反正是万亿明先祖的事,一定与他无关,于是便要诸葛先生为他细说。
于是诸葛先生娓娓道来,注重情节高潮迭起,吸引皇帝注意,特别强调万异之含冤遭押,一直未有定罪就扣押迄今,又说明万氏一族,因而含垢受辱,子弟飘零,听得赵佶拍案大骂:“岂有此理,是什么皇帝那么昏昧,如此处事,形同儿戏!”
诸葛先生这时才似恍悟忆起,这似是前朝冤案,万亿明又连忙更正道:这是本朝十年前的事。诸葛先生只说自己老糊涂了,懵懂了,铁手趁此配合,请奏天子:加封赐赏一”事,不如请圣上开恩,开释敢忠言力谏的功臣万异之。
赵佶既骂在前头,后面反悔的话也就不便当众说了,于是只好请准所奏,开释万异之。
万家才得一家团聚,他日重振声威。
另一件事,诸葛之处理手法,也令人诧异不己:
赵佶荒淫好色,常以淫奇把戏示之,使赵佶无心国事,醉心淫乐,蔡京手上有一个心腹,在皇帝身边当贴身司监,名叫李环中,便常替赵佶在民间物色美女,一旦蔡京投其所好,赵佶意动,即下诏迎入宫中。这样数年而下,在李环中手里,也不知毁了多少玉洁冰清的好姑娘,蔡京和李环中也趁此狐假虎威,大刮油水,强占民女。
当时,有一个朝庭小吏,叫岳渔阳,他因不值李环中作威作福、所作所为,便批评了他几句,但遭小人将话传到李环中耳里,李环中便藉故到岳渔阳家中拜访,果见岳氏的女儿岳笑珍,出落得天香国色,他便不动声色,回朝密报赵佶,赵佶便下旨迎婚。岳渔阳当然不敢抗旨,这是灭族欺君的大罪,但岳笑珍实已许配给诸葛先生的一位至交:舒无戏。岳笑珍宁死不从。
不过,就算是她自己宁死不从,也不想连累全家,于是,舒无戏求教也求救于诸葛先生,诸葛先生便说:“除非是皇上自己改变了主意,此外,像李环中这等小人,也得要除去才是。无戏,你得忍耐两年。”
舒无戏当时不明此意,后来才知道,诸葛先生实行的是苦肉计,以他过人的化妆易容之术,先把岳笑珍的样子,依其容貌整容,使她变老了,也变丑了,然后力劝皇帝宜先见过要纳为妃的女子才好下诏,赵佶觉得诸葛这番话甚契其意,他也老早等不耐烦了,便召岳笑珍入宫,原想提早颠龙倒风一番,不料一见之下,觉得甚丑,便收回成命,转而对李环中,不再信任,贬官降职,外放不理。
岳笑珍脸上的易容化妆,要足足两三年后才消散淡去,重现花容月貌,舒无戏早已迎娶她过门,改名换姓。两人终可双宿双栖。全仗诸葛定计。
诸葛先生向来行事,不假道学,不拘俗礼。有一次,他还公然带四大名捕和两名义子上窑子,戏倡优,人皆大哗,谓诸葛为长不正,为老不尊,诸葛则坦然自若:“不懂嫖窑子者不嫖,有什么了不起,他日怎么往江湖风浪里渡?要逛窑子懂得嫖者不嫖,能在春色风月中不及于乱,不沈鸠其间,这才算尊,这才能正!”
是以铁手最是明白:诸葛先生应事处世,别有一套方法,并不拘泥于世俗成见。诸葛常对他说:“历史上君子误国,有时尤甚于小人;小人误国,往往仅因一己之私,但君子误国,多自以为是,贻祸更烈矣。”所以他始终能久侍君侧,能跟傅宗书、王黼等一众小人奸宦周旋到底,也是因他对谏君之道,能灵活运用之故,而不像一众所谓忠臣大儒,老是扳着道学脸孔,动辄教诲、训话,一旦如此,这些好大喜功又耽好逸乐的天子王孙,当然都敬而远之,甚至远而忌之,到最后只有忌而杀之。
铁手一向知道诸葛先生足智多谋,敢作敢为,最难得的是他的想法,一直以来,都能保持年轻的心境,甚至比年轻一代更新颖前卫,是以铁手等四师兄弟,常在诸葛先生的影响下得到激发:原来人生不是这样子的,哦,原来人生不止是那样子的。
所以铁手问:“这么说,刘芬手上有金梅瓶,原是好事,又怎会引惹祸端呢?”
诸葛先生道:“问题就在这里。在唐时这宝物就已很出名,>和>都有提到此物,一些比较淫乱的杂书诸如>里就有特别说明:只要将阳物往瓶里一塞,定必自壮而硕,妙不可言,凡女尝之莫不寻索求再。这样听来,确实有点妄诞。此瓶自安禄山之乱后,不知辗转落于谁手,直至刘芬娶赫连小姑之时,他的好友兼侍卫总管凌尚岩曾在众人前打趣的数落他:“你年纪也不小了吧?一树梨花压海棠,小心罩不住,滚下床!”大家都笑了。刘芬一时沉不住气,便说:“怕什么?我有金梅瓶,你们没听说过吗?”在座的都赞美的哦了一声,刘芬又得意洋洋的道:“有了它,还怕娘子尿床么?
我还小,我不过五十七岁,唐时,七十二岁的老藩王有了它,还一夜四欢,夜夜竟宵呢!”
刘芬这么一说,就等于公开承认他有金梅瓶了。”
铁手道:“这下,他可好了。君子无罪,怀壁其罪——何况刘芬也算不上是什么君子,这金梅瓶也不知怎么得来的!”
“便是。”诸葛先生道,“所以,有人上报蔡京,说刘芬有宝物金梅瓶,你知道蔡京好色荒淫,恣意声色,这种人总要自己享尽风流而不力衰,于是就派人向刘芬索讨去。这刘芬说也奇怪,偏偏就是百般推托,不肯赠予蔡京。这一下,可把蔡京给触怒了。
铁手道:“触怒蔡京,刘芬难免要糟了。”
锐气少年
诸葛先生道:“糟透了。蔡京权力虽大,但刘芬也甚有财力,蔡京还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拔掉这个人,于是一拍两散、借刀杀人,对圣上报称密告,刘芬有宝物金梅瓶而不献上藏私。皇帝一听,龙颜大怒,勒令刘芬即将金梅瓶交出,这事关系重大,刘芬虽惜瓶如命,这回也不敢不献,可是,恰生是金梅瓶却在皇帝下旨之前一个月失窃了!”
铁手诧然:“失窃?”
“对,不见了。”诸葛先生道,“这一来,刘芬难逃罹罪,圣上也总不好入他个有宝不上献的罪名,于是,就借刘芬曾上疏力阻易水西北一带“迁界”一事小题大作,抄了刘芬的家。”
“迁界?”
“当其时,易水一带有几股义军,例如劳穴光的“连云寨”、伍刚中的“青天寨”、海托山的“秘岩洞”,全都不听命于朝廷,自立为王,抗暴安良。他们大都勇猛善战,不易收拾,后来皇上便听了蔡攸的话,一念之间,便天真的实行把沿易水一带的居民合七十万人,强行“迁界”,把不肯离开祖居的人,一律格杀,或用枷锁铁索,强行充军,让当地一带,成为荒野,实行孤立饿杀义军。《当坟札抄》里有记载:“赤子苍头,饥啼于道;尸横遍野,乞食沿路。”为的只是想“坚壁清野”,使这几个山寨的人就范,就使数百里尽成荒地,数十万人成为无家可归。刘芬当时有生意在那一带,不管他是为了自己私囊也好,为了百姓疾苦也好,三度上疏圣上,并私以金帛疏通童贯,终使皇上收回成命,改为召募“劝垦”,那一带才重新兴旺了起来。不过,等到刘芬招怨于小人时,这等作为却成了日后触犯天条大罪——即与匪盗勾结,表里为好,促使逆匪迅疾壮大,对抗谋反。皇上见刘芬诸多托辞,不肯献上宝瓶,已极不悦,对这通匪大罪,便信个十足,就此抄斩刘芬满门——执行抄家的正是蔡家,他们自然占了不少“油水”,可是这一来,他们也确然证实了一件事:金梅瓶真的不在刘家!”
铁手抚然道:“这么说,刘芬虽然富甲一方,财大势高,但也做了不少好事——他因为力阻“迁界”一案而获罪,实是不公平。”
“这对刘芬而言,好心遭恶报,太不公平;”诸葛先生抚髯望定他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叫你来。凡是有不公平的事,四大名捕都管,看来你们迟早要给人叫做‘四大好管闲事’的!”
“好管闲事总比不干好事的好,世叔不是说过了吗?人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帮人;人都不帮,你叫谁来帮人?可惜人最常做的事却是害人。”铁手问,“却不知刘芬的金梅瓶是不是真的给盗窃了。”
“这件事直到蔡卞忽然又闹娶妾,而娶的是名动京师的青楼艳妓胡禁笑的时候,才闹个水落石出来。”
“蔡卞,那是前朝宰相王安石的女婿,蔡京的弟弟?”
“正是他。他得势极早,荒淫过度,本已断丧过度,不能人道,怎么静了那么个十几年忽然又闹娶妾?蔡京派人探听之下,才知道蔡卞得了口金梅瓶,马上便不一样了。而送赠他此瓶的人,便是当日刘芬府上的大统管凌尚岩,蔡卞也是朝中红人,曾许凌尚岩为知大名府,但蔡京善于权变斗争,连对他胞弟也不例外,他得不着金梅瓶,居然给他弟弟得到了。
这还了得?于是,他用一个“窃据圣宝”的罪名,把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凌尚岩,赫得隐姓埋名远离东京,又贬滴蔡卞,要他献上金梅瓶。”
“这凌尚岩本来是京城里一号能言善道、攀附权贵、左右逢源的人物,而今反给蔡京这等恶人以恶制恶,可谓恶有恶报了。他最后有没有给蔡京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