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听了,心头为之一黯:这么说,来人的武功还高于冷血,小骨焉还有生之望!
所以她一句话没说,眼中的泪花,已簌簌落下。
追命虽然心头沉重,因为这石碑敢情是先朝皇帝钦建的,用的是上好的当阳石,八铜二岩,比铁还硬,直比普通石柱更坚固五倍,但却教来人一掌削断,还真不必第二下。同时他也心细如发,小刀黯然流泪,早已发现,当下便把在坟家坑外发现血渍一事隐去不说,二转子却还在推测:“哗,这人的功力还高过冷血;哇,这人没理由会在这儿出现,既在这里出现,必是大将军派来的;哗,大将军手下居然还有这种高手!哇,这种高手来了,小骨岂有生理——”
说到这里,才晓得陡然住口。
追命发现这只是个战场,但显然格斗仍在持续,既然像这种功力的高手来了,小骨居然还能顽抗,情形非比寻常,当下便道:“走!”
二转子问:“怎么?”
追命已一路搜寻过去,才走出里许,忽然嗖地转入一处羊肠小径。
这时,追命沿路都有发现,且路上花草树木,常剩残蔓秃枝,似为凌厉的剑气所摧,他既要分神寻索,行动便迟缓多了,所以小刀和二转于还能勉强跟上。
进入羊肠小径,约二十余丈,只见一处花圃,原有花卉处处,鲜亮夺目,映衬远山远峰,蓝天白云,本来是好一片世外桃源,但已经摧残得七零八落、花瓣四坠。
追命游目一闪,只见几朵花瓣,各钉入树干上、石块里,有的还穿过树身、嵌入石中!
他看了脸色一变,自忖:这种飞叶穿树、飞花入石的手法,武林中有此功力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这些人,无论来的是谁,只怕自己也未必对付得了。
——看来,小骨遭遇,甚为凶险。只怕犹在想像之外!
——并且,来人武功高深莫测,今天不打省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恐怕未必能全身以退。
既然如此,他想先把小刀和二转子劝返,跟大伙儿会合一起,而他自行奋力一搏,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形下,尽力营救小骨。
——当时,他把二转子一起带来的原因也无非是这样:万一救回小骨时遇上险阻,他即请二转子护小骨回老庙,由他来断后。
现刻,他未见敌人,便生惧意,这是自他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只不过,他虽惧不畏,人是要救的,但像小刀这样的女子不宜涉险,不在身边,反而方便放手一搏。
——只是,他也深诸人情世故,小刀姊弟情深,二转子特别好强,如何能使他们先行折返?
就在犹豫之际,只好拿着葫芦灌了几口酒,忽听得一声怒吼,仿似从地底传来,波的一声,葫芦竟碎裂了开来,酒沾得一身皆是!
这一声怒吼虽然低沉,但低到极处,却是无比深沉的力量,追命一听,心头一搐,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一一这是炼狱里神魔的狂嚎?怎么竟如此杀力,把追命手中葫芦,为之逼破!
却见小刀、二转子二人,竟然没事。
二转子还说用手捂心,神色微微一变,小刀根本像没事的人儿,还问他:“三哥,您怎么了?”
追命心中更是忐忑:原来那人低沉的吼声,对功力愈高的人,反挫力愈大,小刀内力最差,所以反不受其侵害。
追命却一面用手揩去额上汗滴,一面强笑道:“你们不如先回去——”他衣襟上的酒却忘了抹拭。
二转子一看,顿即发现不妙,知道追命如临大敌,忙问:“来的是什么人?”
追命正想回答,忽觉地下微微有些幌动。
追命连忙沉马立桩,心中更是惊疑:不是吧?敌人竟打到地心里去了不成!?
小刀却说:“难道是地震?”
话才说完,地底下传来一声咳嗽。
这咳声软弱无力。
二转子道:“地底下有人!?”
——这句话他问了自己也不相信。
这时,追命忽尔觉得远处群峰,忽然幌了一幌,一阵轻摇!
——当真是地动山移!?
就在心中惊疑的一瞥见,他发现山脚下有一处残檐,一簇昏鸦,自檐垣急掠而出,又一声“咳”,在地底悠悠响起。
咳嗽的人似已欲振乏力。
——但这力不从心的咳声,却仍能传得如此遥远悠荡!
追命问:“那是什么地方?”
二转子是“老地头”,即答:“庙。”
“什么庙?”
“镇鬼庙”。
小刀瞪大了眼:“鬼!?”
——虽然是光天化日,她还是怕鬼的。
追命趁此说:“不如你们先行回去——”
这次二转子可是早有防备了:“崔三哥,你别白费心机劝我们走了,你应该看得出来,小刀是说什么都不肯回去的。而我,我对这儿熟路,镇鬼庙后面有个掮鬼洞,洞上还有赶鬼梯,我都去过,这时候,崔三哥,你幸好有我。”
此际,地底下又隐约传来一声咳嗽,仿似一头不死神魔,却已濒临油尽灯枯。
脱!脱!脱!
追命率先进入破庙,只见蛛网四布,到处坍垣破砖,壁上灰尘寸厚,坛上的神像,亦已面目全非。
因此,地上印着十分凌乱而触目的脚印,追命俯视之时,脚下又传来轰轰隆隆之声。
追命循声追人内殿,才蓦见一二十余丈高的神的檀木大佛,佛相上伤痕累累、破损处处,可见有人曾在此地恶斗过。佛相伤损多处,可见战斗何等惨烈。
二转子这时也“闪”了进来,嘘声道:“敢情声音是自掮鬼洞传来。”
追命一面掠身,一面问了一句:“掮鬼洞?”
“对,”二转子如数家珍,“传说这儿有“五鬼二王”,都是十分可怕的人物,后来,出来了个白胡子银发老神仙,用一口布袋,把他们都掮入洞里去,用三山五岳九混元一气罡气之力,把他们压到地底,不致出来为祸世人……”
这时三人已自庙内转到洞口,这儿光线难觅,一片幽森暗郁,仿似鬼影憧憧,伸手难见五指,一阵臭气迎面扑来,地面凹凸不平,怪石峥嵘,委实吓人。
小刀紧紧藏在二转子身后。
二转子发觉小刀的手指紧紧扯着他的衫尾,心中顿生了要保护她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宛似在炼狱中煎熬的语音又洪洪发发的响了起来:
“再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这声音似有无尽莫大的威力,小刀、二转子连同追命都陡然止了步。
追命低声道:“我过去便是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其实,那语音有一击必杀的威力,连追命如此经过大风大浪的高手,都是抱了一种:今日明知是刀山火海、森罗殿里也要闯一闯,否则要是怯了这一关,这一生都得要怯下去了。
他知道这是自己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关卡,纵一步踏下是万大深壑,也不能不凛然举步。
他是望着小刀说这几句的话:连他都胆气怯了,更何况小小的小刀。
小刀全身都发起抖来。
她怕。
可是她要去。
“崔三哥,小骨,他不是我弟弟,可是,就因不是我的弟弟,我更要去救他——今天,他已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了,我若不去,怎能化解爹和他的血海深仇?岂不是让他一个人孤军作战?何况,这地方……不知怎的,我好像来过。”
追命长叹。他知道未一句是她的借口,但他却不能反驳她前面的理由。
他转而望向二转子。
——留一个在此断后,也是安全之策,万一有个什么,毕竟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二转子脸色白得连在这幽黯的洞里都可以感觉得出来。
“你知道‘各位亲爱的父老叔伯兄弟姊妹们’曾经说过一句话,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吗?”二转子居然还能挤出一个强笑,他话里指的当然是苏秋坊,“他说;“想要活得像样,便得要做些像样的事来给不像话的人看!”你知道,三哥,我是咱三人帮中唯一跟你出来混世的,我可不能丢了阿里和老侬的脸!”
谁都不愿意留下来。
谁都不肯裹足不前。
山洞已愈来愈窄。
他们半蹲着身子走。
扑面的腥风愈来愈臭。
愈往前走,愈是黑暗。
小刀忽尔踢到一物,差点跌了一跤。
追命连忙扶住。
“一定是尸首。”小刀叫了起来。
二转子立即晃亮了火折子。
——果然是尸首!
这一刹间,小刀双腿发软,几乎要昏过去了:
她不是怕死尸。
她是怕这是小骨的死尸!
“是宋无虚。”
——小刀这才放了心。
可是她又回心一想,这种想法,岂不残忍?宋无虚也有家人子女兄弟姊妹的,要是他家人发现了他的尸首,定必伤心难过,然而,因为与自己并不亲近,也不熟悉,自己就不悲反喜,这样子,对死去的人岂是公平?
她想着的时候,立即双掌合什,细声祷拜:宋哥哥,你千万别见怪,待我找到小骨弟弟,再好好给你安葬入殓……
忽听一个声音道:
“你们是宋无虚的什么人?”
这女音十分好听。
这语音也不是十分清、十分脆、十分温柔,可是,就不知为何,就是令人觉得十分的动人、十分的好听、十分的想见到这声音的主人。
所以,他们也就立即见到了。
二转子立时把火招子一照。
语音就在附近响起。
人也在附近。
这时候,小刀正回了一句:“你又是什么人?”
火光晕黄,闪烁不定。
一个黑衣女子,眉很浓,颔很秀,眼神有怨意,她的衫着得颇短,露出了脐,小蛮腰,裤子也短且窄,亮出了自膝而上二尺余长修匀秀丽的腿,她穿得虽少,但腰畔却系了一口黑色镖囊。
在这黄火映照下,这样一个女子,黑眸也闪烁着两朵黄火,穿着那未少,却是一点也不淫亵,而像一尊给香火供奉着的女神一般清丽脱俗。
二转子看得心头一震,手也一抖,火星子的在手背上,拍的一声,火招子脱落,掉在地上,燃烧得只剩一点蓝焰。
只听小刀低呼道:“神仙。”
在这一刹里,小刀只想到地狱里传来恶鬼的咆哮,敢情是上天派这仙子来收拾定了。
二转子平素很少跟女子接近。
其实,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平日也好色而慕少艾,心中也常揣想理想对象,但总是苦候未见红鸾星动。
他有时去看画、还特地买下一张仕女图,挂在壁上,心中默祷那画中女子,能真的飞出来和他相会,那就快活过神仙;结果总是好梦成空,只给他那干结拜兄弟笑得他脸黄!
他有时等不耐烦了,索性许愿,就算仙姐不来,来个鬼妹也好!
——鬼就鬼,反正鬼混一番,聊胜于无,至多鬼打鬼!
近日,他见着小刀,被小刀的连阳光皓月都为之逊色的清亮脱俗,弄得心神震动。
但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与她既无缘、也无份。
——小刀和冷血,天生一对,而自己,跟自己的结义兄弟们,才是天生第二、三、四对!
所以他一开始就很不喜欢冷血,要跟他作对,但后来周老渠一役,英雄相惜,二转子才对冷血好感了起来。
所以他一早死了这条心,只把小刀当妹妹来看待、照顾。
不料,在这样恶臭难闻,阴翳难耐的岩洞里,却出现了这么一个女子:
——这完全是他的画中仙!
——这根本便是他的“女鬼”!
所以他惊艳惊得连火摺子都丢掉了。
——既然是仙,何必有火?
——如果是鬼,何需有光?
因为她就是光。
她就是他的火。
在他心中:
永恒照亮。
这一年,当其时,追命正好三十三岁。
他不似冷血,冷血正派坚定,他在认识小刀之前,看剑多过看女孩子。
他不像铁手,铁手正义凛然,专注办大事多于分心于君子好逑。
他更不如无情,无情孤僻冷傲,在房中读书多于思慕。
追命在四大名捕中,带艺投师,年纪最大,除了喜欢说笑喝酒,还有一好:
——那就是看女孩子!
尤其是看漂亮的女子。
——他虽没意思要娶尽天下美女,但却望能看尽天下美人!
这一天合当有事。
这一年合当有艳遇。
他就在充满恶臭污糟的洞穴里,看到这个穿得很少、肌肤给微弱的灯火照得很柔黄、眉色发色衣色都很黑的女子。
追命眼尖,就在火光一刹里,居然还瞥见她微翘的薄唇上,有一抹细细柔柔的绒毛。
老实说,追命出道甚早,行走江湖,阅历之多,跟他年纪一样为四大名捕之首,但而今所见,确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女子。
坦白说,追命现在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二转子把火摺子摔跌在地上,以致他不能再多看那少女几眼。
凭良心说,追命在色授魂销之际,仍然发现在火摺子一亮之际,那少女双瞳也是一亮,他心知那少女不是因为见着了自己,而是见着了小刀。
小刀一向亮丽。
就算是在此龌龊污秽的洞穴里,她也亮丽如故,丝毫不受环境影响。
那少女只看了一眼,就喃喃的道:“……可惜脸上有一道刀疤。”
她说的是小刀。
——小刀曾险遭蔷蔽将军污辱,故而玉颊上留有一道刀疤。
她这句话无疑很伤小刀的心。
而且令小刀勾起极不愉快的回忆。
所以当火光再度亮起时——当时是二转子再次幌亮的火摺子——她也回了一句:“你这么美,却穿那么少,我不喜欢。”
其实,小刀对那少女的第一句作反问时,她还没见到那少女原来是这么美的,如果她先看了,她也喜欢美丽女子的,就一定不会不答反问;这第二句话;却是因为那少女先伤了她的心,提到她的刀疤,她一向当惯了千金小姐,心里难受便回了一句,到最后一句,只不过是说:“我不喜欢。”那是因为她见到那少女实在太美之故,美得连一切正常的花、蓝天、白云都沾不上边,反而像蜈蚣、珊瑚、虫或能形容,她觉得心服口服,所以用不上像一些:
“不要脸”、“不害躁”、“成何体统”的话。
但那少女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很忧艳。
笑的时候却很锐利。
二转子发现她的犬齿有点出乎意料的尖利。
追命却发现她身旁有一个人。
这是一个高大、硕长、硕壮、豪迈,看似悲歌慷慨的汉子,脸上全是浓厚的黑髭,像一根根倒插的铁乾;这人满身血污,一身是伤,站在那儿,却令人一点也不觉得他带伤和流血。
一——像一座战神。
——少女和他并着一站,像一位姹女。
追命心中惊疑,又觉得这样想法是亵渎了那少女,那少女却亲切的伸出了手,向小刀身上的白色衫裙揉了一揉、摸了一摸,笑道,“我不像你那么有钱,衣服质料这么好,所以就少穿些了。”
这论调似是而非。
追命正在发怔,忽听一声铺天裂地的断喝,自脚下地底传来:
“脱!”
众人不明所以,全呆住了。
地下又裂石惊地,震得全洞哄哄作响的吼了一声:
“脱掉!”
追命脸色大变。
他一向从容,久历风霜的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慌惶失措的。
可是他现在完全变了脸:因为他终于认出了这声音来!
这时,第三声足以使山崩岩裂的、穿破地肺的巨响又轰了出来:
“快脱掉!”
接着,丈外地面,忽然隆隆裂开,微光扩照,一人如同夜袅大鸟,急升而起,就像是自十八层地狱里冲天而出的一头神魔!
杀!杀!杀!
那人一冲而起,所带起之劲风,令小刀、二转子把持不住,纷纷后退。那人急窜的目标,像要扑向小刀。
但那人才冲离地面,那高大壮硕的巨汉,忽然回身,自下而上,劈出一掌。
那人由上而下,也劈出一掌。
这一年,这时节,追命正好三十三岁。
这是他三十三年以来,所见过最可怕的一击。
只听轰的一声,炸成无数天鼓,当空齐鸣,洞中罡劲,无从散去,互相逼鸣,石崩岩裂,直似有无数星火,明灭乱迸,激荡磨擦,汹涌奔腾,震岳撼山。
追命卅三年来,所见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役可谓无算,但在内力相拼之一击,却是无有比这一下更令他震愕当堂。这两人各自一击,使追命自度:就算凭他横扫天下的腿功,要抵住这一劈,只怕也得骨折胫裂不可!
那悲歌慷慨的大汉,挡下一击,脸上顿露痛苦之色。
那自地底冒出的人,发出一击之后,又狂吼一声,跌回地底里去。
而就在他急着要跃回地底之际,有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一是那裂开的地面,竟要轧轧收拢,那人显然是要抢在地岩合迸前的一刹,重新跳入地底里去。
二是那美少女出手。
她出手很快。
很轻。
也很曼妙。
她只把食指往拇指一弹,嗖的一声,一道急星流火,疾取那人胁下。
那人与巨汉拼了一招,便急得亡命也似的向下跃去——这时地壳正在合拢,那人跳下去,岂不是自丧性命?可是少女意犹未足,指间还发出了一星流火追袭。
可是,这时候,追命却出手了。
他手上还捏有葫芦碎片。
“啪”的一声,他弹出碎片,震飞了流火;流火“铮”的一响,钉在岩壁上,才片刻间,那儿便冒出焦烟,融了老大的一大块。
那少女“咦”了一声,伸手探入镖囊。
追命陡起一脚,撩踢她的镖囊。
女子另一只手,忽然掣出一把刀。
——一把很女人的刀。
她一刀斫向追命的脚。
这一刀看似有气无力,但刀才亮鞘,“噗”的一声,火摺子便给激灭了。
这一刹间,洞穴全暗。
谁也不知道追命和那女子,交了多少招,只听急风四起,小刀和二转子都发觉有些阴风,是向他们袭来的,可是中途又给一种倏忽莫测的劲道截了下来。
直至地底里忽又响起了一声大喝:
“老三,是你!?”
然后一人又自地里冲天而起,手上拿了一根火把,霍地扔给了正踢脚急攻、回腿迅守的追命。
追命一把接过,叱道:“二哥,我稳得住!”
猎猎的火光之中,只见那少女脸上掠过了一丝狠色,悻悻的道:“原来是追命三爷也来了,我们走!”
那巨汉架起了两个人,跟她大步离去。
这时候,二转子和小刀这才发现:
这巨汉其实伤得甚重。
——一个受伤如此之重的人,看去居然谁也没发现他伤重。
他扶持的两个人,伤得更重。
——不过,这两个伤晕了的人,他们都没见过,也不认得。
这少女和巨汉身退之际,只闻一声大吼,那自地底下冲出来扔火把的人,又跌了回去,恰似地底里有什么磁力,正把冲上天庭的他又吸了回去似的。
这时,追命忙将火把塞到目定神呆的二转子手里,立即走到地裂开处,俯身下望。
小刀也望将下去:只见那人双手十字张开,正在以一人之力,左右抵挡着合拢的地壁,而在那深约二丈,宽若一人张臂而立的地底甬道上,还有三个人,正在匍伏着,有的伤重挣扎,有的晕迷不省。石壁上仍亮着数支火把。
火光一照:其中一个,竟是小骨!
只听追命凑近穴口,大声喊道:“二师哥,我怎么助你?”
小刀一听,心都乱了。
“他他他……他就是铁铁铁……手?”
她素闻四大名捕当中,铁手铁二爷最是温和忠厚、从容大度,没料,而今一见,却是这个凶神恶煞模样儿!
只听在地底下奋力张臂抵住合拢石壁的铁手剧烈的呛咳起来,他一面咳嗽,一面叱道:
“这儿有机关,两面石壁要把我们夹死,凌小骨、唐小鸟和李镜花都受重伤不能动弹,老三你轻功好,快下来,掮他们上去,这儿由我先行顶着。”
小刀可冰雪聪明,这下子可明了了泰半,看来情形是:
铁手为救小骨等人,中伏于此,机关开动,要轧死四人,但铁手竟以浑宏内力,竟以一对铁掌逼住两面巨壁,而且已不知独撑多久的事了,刚才在洞里的两个人,还在上面暗算,而铁手身负多处伤患,仅强恃一口真气,上来跟这两人拼搏一个照面,就得急窜回地底甬道,继续力撑石壁,不容轧死小骨等人——这人如此冒险犯难,仍要舍命救人,虽然粗卤了一些,小刀心里也仍十分感动。
当下她就说:“慢着。”
追命一见二师兄遇险,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正要跃下洞穴抢救,听小刀唤住,眉心一蹙。
小刀说:“这儿我一定来过,只不过,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二转子没好气的说:“唉呀,管他来不来过,先救人要紧,铁二爷快撑不住了。”
“不,”小刀忙道,“我知道机关。你快去大殿,把那尊泥菩萨像往右拧三匝,再往头顶一敲,这儿一切机关就会停止。”
追命怔了怔:“是真的吗?”
小刀抿着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二转子正要转身掠出,追命一把按住,疾道:“我去好些。”
——他的确是身法快些。
——更重要的是:他怕那两大高手还隐伏在外,二转子不是其对手。他话一说完,人已不见。
小刀张望下去,真是担心:“小骨他怎么了?”
铁手强蹩住一口气,奋力撑住石壁,反问一句:“你是他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儿机关?”
小刀说:“我是小刀,他是我弟弟。这儿根本是爹一手建造的。”
铁手喃喃地道:“这就难怪了——”
小刀听不清楚,问:“什么?”
铁手喊:“他一时三刻还死不了,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这时,忽觉两壁压力顿消。
原来机关经已破解。
——仅仅是小刀和铁手几句对话间,追命已掠了出去,封闭了机关。
铁手顿时觉得四肢百骸,无比酸痛;他刚才以一敌众,只顾救人,全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也不知力尽气竭。
小刀见机关陡止,也拍手笑叫了起来。
铁手一舒猿臂,左右各掮起一名女子,纵身上地面来,人在空中,却见嗖的一溜烟,原来二转子已将火把往洞土一插,跟着飞跃而下,把小骨救上来。
铁手一到洞里,第一件事、第一句话便叫小刀:“快,快脱掉!”
小刀见他全身伤痕累累、目激厉光,心头害怕,一听这样子的话,更是心头发寒,只叫道:“不,不……”
铁手伸手一扯,竟“嘶”的一声,把小刀外衣“嘶”地扯破了一大爿。
铁手把扯破的衣服往洞穴里扔。
却差些扔着正背负小骨掠上来的二转子。
随着小刀一声尖叫,二转子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小刀身上虽仍穿着内服,但外衫一破,便也露出部份肌肤和亵衣,因为过去受辱的情景伤辱过甚,犹未可忘,小刀急怒得胀红了脸,刷地抓起一颗石块,准备要跟铁手拼命。
这时,忽地一阵急风掠近,原来是追命已回来了。
追命急道:“住手!二师哥这样做,必有其因。”
铁手内力未复,但又急于救人,眼也红了,头上白气直冒,嘎声道:“刚才那女子,是“小雪仙”唐仇,这位小刀姑娘说话冲撞了她,她已在小刀姑娘衫上下了“十五夜”之毒,外衫不能不除!除去外衫,还得趁毒未侵脉,立即逼去余毒。我的内力现在催发如洪,片刻间就要力竭,一时三刻,难以恢复,我得先把你治好,逼出毒力,才归息调元,设法护住一口元气。”
铁手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迅,声音也开始干涩嘶哑,且不时有咳嗽中扰,但仍说得甚为意挚。他急于救人,无惜元气,这样做是十分自伤的,小刀虽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句话那少女便要下此毒手,但也信了铁手所言,只颤声道:“……我……我该怎么办?”
铁手疾道:“你快坐下来,运气调息,意守丹田。”
小刀依言坐下。
铁手双手十指抵在她背上七处大穴上,长吸一口气,沉凝的道:“我的掌力一吐,你就喝一声杀。”
小刀到了此时,也感觉到有毒气内侵,不再犹豫。铁手双手在她裸露的柔肤按实,她心中只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定与温厚,俟背心陡然传来大力之际,她急启朱唇,迸出了一句:
“杀!”
“啪”的一声,她的对面石壁;冒出一缕青烟。
铁手再运玄功,汗如雨下,湿透重衣,头上白气,也愈来愈盛。
小刀再觉背部力道如决堤泄洪,淘涌而至,她再尖叱了一声:“杀!”
“波”的一声,她面前的一块石壁,似给飞丸激射,炸开了一道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