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使追命负了大创。
他向前一倾,借后劲推势前窜而出,血脉翻腾,“哇”地一声,一口血箭,疾喷了出去!
这时赵燕侠正腾身过来阻挡。
这一口血,喷时全无征兆,精细如赵燕侠,也一时不备,半数以袖子挡,但半数打在脸上。
赵燕侠登时觉得脸上一阵辣痛,眼前一片血光,不知所受何创,不能恋战,急向后翻出。
这一下,追命藉吴铁翼一击之力,运劲喷血伤了赵燕侠,但亦因本身猝不及防之下无法运起本身功夫,所以赵燕侠也伤得不重,只是他此际满脸血污,所以看起来似伤得

极为可怕的样子。
追命挨了一掌,情知闯不出去,念随意起,转扑向一个山壁炼药用的洞穴里去!
吴铁翼一掌命中,一掌击空,料定追命闯谷口而出,便急拦住谷口。
赵燕侠正心生惧畏,双掌翻飞,护住全身,未及应敌。
追命揽住两人,一面疾闯,双脚连踢,已踹飞六名“师父”,窜入洞中!
追命一入得洞里,鼻际闻到一种浓烈的药香味,眼前视线,都暗了下来,但在追命眼前,却仿佛见到万点金蝇,在旋飞倒转。
追命放下二人,扶住山壁,才喘了一口气。
只听地上的萧亮叹息道:“其实你只要不理我们二人,刚才已夺得先机,大有机会逃得出去。”
追命笑道:“我只习惯追人,不习惯逃。”
话未说完,一阵急风,陡然响起,要抢入洞口。
追命怒叱一声,双腿急踹,只听“砰、砰”二声,又一个“师父”毙了命,像木头一般被踢了出去。
紧接着三次抢攻,但因洞口狭隘,追命坚守,以他凌厉的腿功,不容人越雷池一步。
就算是赵燕侠和吴铁翼,也无法同时攻入,因为洞口太狭仄了,追命只要守住洞口,那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御。
方觉晓在黑暗里喘息道:“我们……连累了你。”
追命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一语未毕,只觉一阵金星直冒,忙扶壁才能立稳,差点没晕眩过去。
原来他挨了吴铁翼一掌,伤得也相当不轻,连连运劲拒数下,几乎晕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用功力逼住内创,只听赵燕侠在外面笑道:“三爷、二位大侠,洞里有

耗子,三位不好在里面撒赖不出来吧?”
赵燕侠已知脸上仅是轻微之伤,但脸上肌肤被射得腥红点点,像个麻子一般,三五个月只怕难以见人,心中极为懊怒,恨不得把追命拖出来碎尸万段方才甘心。
追命向萧亮、方觉晓苦笑一下,并不回话。
洞口人声喧杂,人影晃动,追命心知闯不出去,但洞外的人只略作一二次试探,都给追命踢了出去,也闯不进来。
两方僵持了大半夜。
萧亮和方觉晓各自运玄功调息,已复元了一些微,这时月光西斜,清辉流射,映在追命长满胡碴子的脸上,微带忧悒,方觉晓叹了一口气道:“三爷受累了。”
追命微微一震,才道:“我在想……他们会不会用火攻?”
话才说毕,忽然一股焦味袭鼻而至,跟着洞口冒起浓烟,直卷洞中。
追命跺足道:“我本以为他们惧于波及花树,不致用火……但他们用烟熏,我们成了瓮中之鳖,不得已,只好冲出去一战了。”
萧亮道:“只是他们既用湿柴烟熏,必定在洞外布下极大埋伏,我们这一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追命苦笑道:“就算全无埋伏陷阱,我们三个伤重的人,只怕也难闯这一关。”
这时候,黑烟浓密,激雾蒸腾,烟气环绕,火舌微吐,三人估量这洞穴深约十尺,高及二人,但四处都是坚硬石壁,洞里除一些炼药器具外,无路可出,情知只有冒险闯

火海烟林,与敌一拼外,别无他途了。

按照常理,这时候,冷血率七十四匹快马,其中包括六名捕头二十六名弓箭手十四名刀手,应该已突破大蚊里,踏入霸王花山谷了。
这也正是此刻危殆中的追命所盼待的。
可惜情形却不是这样:冷血和济南城的捕快差役们,仍逗留在大蚊里打转。
这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习玫红不认得路。
她的路只认到大蚊里为止,其余荒山漠漠,峻岭丝错,习玫红一面打蚊子一面慌慌忙忙夺路而出,根本就无法找出哪一条路是重返霸王花山谷的。
她现在也正在打着蚊子。
她是一个出奇的怕虫豸蚊蝇的小女孩子,冷血一向冷静沉着,但此际不由急得像被人挟住翔翼的蜻蜓,跃高又落下,四下去寻觅路径。
他看见习玫红还是打蚊子,一面咕噜着、骂着,他看到蚊子在她俏皮可喜的脸上叮了几个红通通的小点子,经她一扒搔,红痕斜飞在玉颊上,他想大声斥责她,但又不忍

心骂出口来。
可是他知道三师兄追命迄今尚未出现,一定陷于险境,亟需要救援——但习玫红除了认出这里是大蚊里之外,其余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冷血也没有了办法。
因为他所不知道的,也正是大蚊里去霸王花山谷的路,如果大蚊里就是目的地,那么就根本不需要习玫红引领就可以找得到。
大蚊里虽是荒僻村落,但毕竟是坐落在官道旁的乡镇。
他只有气得顿着脚、握着手,不断把目光投向习玫红,期盼她突然灵机一触,想得出来。
习玫红自己也希望如此。
所以她蹙着秀眉、咬着红唇,一直要寻思,但她不想则已,一思索就更零乱,再想下去,脑里就像一百个绒球的线全串乱一起,而且已经开始头痛了……她只好不想了,

并且立即为自己找到了停止苦思的理由。
——谁叫这里那么多蚊子,防碍她的思索!
她刚好找到充分理由可以不想那么辛苦的时候,就发现冷血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眼色在看她。
“我知道你心里想说什么。”习玫红忽然说。
但冷血却不防习玫红突有此一说。“……”
习玫红道:“你心里在骂着我,骂我很笨,是不是?”
冷血又怔了一怔,这倒没有想过。
“我其实不笨。”习玫红见冷血没答话,以为他真的如此想,越发愤怒:“你日后会知道我很聪明,一定会觉得我聪明——比你聪明一百倍!”
“你不信?”她又问。
冷血不得不说话:“只要你现在想得出来,是从哪里到霸王花山谷去的,你已经比我聪明一百倍了。”
“我在想……”习玫红的懊恼,出现在她的俏脸上,“我是在想嘛……”
“谁叫这里那么多鬼蚊子,打扰我的思绪……不然,我早就想到了。”

可惜习玫红还是没有想到。
她试了几条路,但都没有成功,半途折回,或者才走上几步,又忽然灵机一触,改变了方向去试另一条山径。
就算冷血还未绝望,其他剑拔弩张飞骑赶来的捕快衙役们,可不再敢对她寄存希望。
众人早已发散出去,各自三五人一小组,去寻找贼巢。
冷血先把习玫红安置在一栋较崭新的木屋里,点着油灯,也加入搜索行列。
冷血再回到木屋里来的时候,两道剑眉几乎连在一起,额上发丝也因汗水也黏在天庭之际,他方正、俊朗的脸上,有着坚忍的倦色与失望。
东方渐白,月黯星残。
一夜穷搜细寻,徒然无功。
冷血并不心急于无法向省城交代,而是憔悴于忧心追命的安危。
冷血一回来,看见习玫红支颐在桌前,向着灯光,在晨曦与微灯中挑出俊窕的背影,似乎已经入睡。
厨房里似有一些微暖气,冒着细细的白烟,使疲惫了一夜的冷血在开门掠起的晨风里感觉到分外的轻寒。
冷血一皱眉头,禁不住问:“你想出来了没有?”
这声音带着些微压抑不住的粗暴与焦躁,习玫红显然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是冷血,在慌惶中忍不住要哭。
冷血却看见她脸上的两行泪痕。
他的心立刻强烈的后悔着:自己不该惊吓了她,她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哭泣……
——她为什么独自哭泣呢?
习玫红匆忙抹掉了泪,尽可能不让冷血看见的走进了厨房,匆匆抛下了一句话:“你坐。”
冷血在晨意中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迷惘,但这迷惘如一个浪子返家般的亲切,而且熟悉,这时候晨光渐渐亮开了,他就用两只有力的手指捏熄了油灯。
正好习玫红捧着蒸笼竹格子出来,寒晨的冷意中只见她窈窕的倩影袅动,手上捧着冒着暖烟的食物。
蒸笼里有鸡、有菜、也有肉,令人有一种还未下咽但已生起一种喜悦的温暖。
这些食物是习玫红在化蝶楼狼吞虎咽时,想起冷血为等她回来一夜没有进食,而又顾虑到是夜要找霸王花山谷能充饥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才悉心弄来的。
这山野木屋里,可能由于屋主的匆忙撤走,厨具及柴薪仍相当齐全。
但这是习玫红生平第一次下厨,往日她从不会为她父亲甚或自己而从事炊煮。
冷血看着眼前的食物,喉胃间一阵暖意,为了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觉,他珍惜地一口一口的吃着。
这清寞的晨光里,两人相对桌前,却没有说话。
习玫红微微地,自唇边有了一绽极甜蜜的笑意,不容易让人发现,她在想:离离姐姐,我已经听了你的话。
离离在要离开化蝶楼的时候,曾经劝过她一番话,最后还说:“但温柔还是切要切要的。”
一生在血雨刀光剑影危机中度过的冷血,从来不知道家的感觉是怎样奇妙的,他也从没有享受过女子烹煮的机会,而今,这种感觉都一起涌上心头。
这感动使他吃不知味,更忘了赞美。
他瞥见习玫红坐在背向晨曦的微芒里,这里屋里远是灰蒙黯淡的,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容,只隐约挑出了她生平仅见的柔静轮廓,像一朵经过夜露要毅然迎接晨光的细柔的

花。
冷血心里浮现一片痛惜之情。
——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把她拦在桌上的柔荑握住。
可是她突然叫了一声。
冷血吓了一大跳,他以为他的手已摸在她手上了,定一定神,才知道还没有。
只听习玫红亮着眼睛说:“不对,不对!这厨房里怎么什么都齐备,却连一点灰尘也没有的呢?屋主不是早逃瘟疫去了吗?既是穷苦人家,才会住在这种地方,又怎会连

这么多完好的家具全搁在这儿?”
这一连串的话,把冷血怔住了。
从他带习玫红入屋,到他再次疲惫而返之时,两次他眼里只有习玫红,没有顾及其他。
——可是照习玫红如此说来,这屋子只怕定有蹊跷。

 


开谢花 第三回 火花


烟火弥漫,黑氛浓雾,呛咳熏泪,追命、萧亮、方觉晓四寻洞壁里并无出路,只有冒死冲出一途了。
正在这时,洞腹山壁,轧然而开。
追命只听一个娇柔但是熟稔的声音轻道:“三爷,三爷。”
追命精神一振,见山壁已打开了一道窄门,藉着向洞里吐的些微火舌,映见离离惶急的美脸。
“三爷,快跟我来。”
追命也不打话,左右手挟了萧亮、方觉晓,往窄甬道走去。
这甬道十分黑暗,也十分窄仄,离离身形飘忽,疾行于前,阵阵香风犹传入鼻,追命一手挟住二人,又受了内伤,走得可没那么轻松了。
甬道很长,又深又黑,走了一回,已闻不到什么烟火味道,追命正待发问,这时甬道形势忽然一变,比先前宽敞二倍有余,忽见前面隐有人影一晃。
一声清叱:“谁?!”
离离即唤:“小去。”
那清音即喜呼:“小姐。”
离离回过身来,说:“三爷,也走累了,先歇歇吧。”
追命知道就算他不需休息但身负重伤的萧亮和方觉晓也务必要歇口气不可,便道:“离离姑娘……”
离离即道:“三爷一定奇怪我们怎么会及时赶到,而且还懂得这山穴秘道的了?”
小去插口道:“小姐本就想跟冷四爷一道赶来的了,但习姑娘似乎不愿,小姐和我,只好悄悄尾随而来……”
追命一听,便知习玫红已返化蝶楼,并与冷血碰上了,顿放下心头大石,精神也为之一振。
小去又道:“若不是小姐关心三爷,我们才不来受这种闲气哪……”语音似有无限委屈。
“小去!”离离轻声叱止。
追命却明白。他在江湖上久历浪荡,对人情物意十分理解,使他了解习玫红对冷血的心意,也明白离离对自己又是如何的好。
“因为习姑娘逃出来时太匆忙,似乎把路忘掉了,所以冷四爷一直找不到入口;”离离喝止了小去之后,幽幽接了下去:“我们居高一望,看到东南飘着烟气,知道有人

,便循着方向来找,呼延、呼年前辈又善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一下子便发现了谷口另有隧道,便潜了进来,不意恰巧出口处在山穴,遇到三爷……”
方觉晓笑着接道:“也恰巧救了我们。”
萧亮笑道:“我们沾三爷的光了。”
两人哈哈大笑,一个打了个喷嚏,一个打了个呵欠。
追命更明了他们的意思。
这两个昨夜还在生死搏战现今同病相怜的游侠,笑意里充满了友善的期许,对同是江湖落拓人的善意期许。
因为两人都明白这笑声的鼓舞,追命和离离在阴黯的甬道中俱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追命才找出话题来:“我们先找路出去,会合四师弟再说。”
他们继续往前行去,甬道渐宽,主道支径与综错复杂,潮湿阴暗,行了一会,离离的身子突然僵住。
她低声道:“有人来了。”
追命也听到了。
来的不止一人,而且为首二人,脚步十分轻盈,从这点可以知道其人武功相当不俗。
——赵燕侠和吴铁翼已发现三人逃逸,竟从前面截回来了?
追命向离离低声问:“会不会是呼延、呼年二位?”
离离摇首。小去说:“他们不会来的。”
追命这时正跟四人贴近甬道弯角处,因趋近低声问话,是以脸靠近离离鬓边,只觉香馥的气息,令追命一阵迷醉。
这时来人已走近甬道折弯处,显得小心翼翼,十分谨慎。
追命屏息以待。
壁上出现了火光,既而是人影。
人已转入弯角。
追命隐约听到细细的对话之声,仿佛有个女子声音,但已无暇细想,猛喝一声,一腿踢出!
细语声变成了一声惊呼。

一个女子的惊呼!追命万未料到,他踢的人是冷血。
冷血听了习玫红的话,仔细的遍搜木屋,果然发现灶下柴薪底里有甬道。
——找到入口了!
——虽然不是习玫红逃出来时候的路径,但定必跟霸王花山谷有关。
习玫红这时,脸上像旭日一般发着光,眸子也闪着亮。
——该知道我的聪明了吧?
习玫红是这样想。
冷血立即召集了十几名捕房好手,与她潜入甬道,在阴森的甬道中匿行了好久,正感觉到甬道愈来愈浅隘之际,忽然,乍听一声大喝!

要不是有习玫红猝然遇袭禁不住的一声惊呼,这悲剧难免发生。
习玫红这糊涂姑娘素来运气都很好,所以跟她在一起的人也分享了些运道——看来似乎真的是这样的巧妙。
习玫红的惊呼,在一刹那间传入追命耳里。
追命认出了是习玫红的声音。
他那一脚,半空忽然顿住。
但其力道余风仍扫跌了冷血。
冷血那全力发出的一剑,也及时偏了一偏。
那是因为他及时认出了那一声大喝是发自他的三师兄追命的嘴里。
如果是真正的偷袭,发招之前理应不出声响,追命此际虽情知以一受伤之躯须维护二重伤者及二弱女子的生命,他自度也非吴铁翼、赵燕侠二人联手之敌,但叫他像一头

躲在阴暗处出奇不意噬人要害的狗,追命仍是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