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定住了眼珠,盯着那个磬足有半响,然后看着明兰再半响,那眼神让明兰背心一阵冷汗,墨兰在一旁抿嘴而笑:“六妹妹真是好福气,让元若哥哥这般惦记,姐姐我搬入葳蕤轩时可没见他送乔迁之礼呀;元若哥哥对妹妹如此厚爱,不知是什么缘故呀?”
明兰茫然睁着大大眼睛,呆呆道:“…对呀?这是什么缘故,五姐姐你知道吗?”说着便一脸无知去看如兰,如兰看着墨兰一脸幸灾乐祸,肚里一股无名火冒起,再看看明兰,两害相权取其轻,便大声道:“这还不简单,齐家哥哥在寿安堂时常与六丫头一处吃饭,当她是小妹妹呢,母亲说了,咱家与齐家有亲,都是自家兄妹!”
越说越大声,如兰都被自己说服了,一边说一边看着一团孩子气明兰,都觉得自己解释很通,明兰拍手笑道:“五姐姐你一说我就全明白了,你好聪明哟!”
天可怜见,如兰长这么大,头一次在智慧方面受表扬。
墨兰还待挑拨几句,明兰摇着脑袋,天真道:“……难怪往日里四姐姐三天两头往家塾里送点心给元若哥哥,原来是自家兄妹呀!”如兰利剑一般目光射向墨兰,墨兰涨红了脸,大声道:“你胡说什么?我是送点心给两位兄长!”
明兰摸着脑袋,茫然道:“咦?我怎么听大哥哥和四弟弟说,四姐姐点心全塞给了元若哥哥呀,……莫非我听错了?”说着疑惑去看如兰,如兰心中早已定案,鄙夷瞪着墨兰,冷笑道:“…四姐姐好手段,真是家学渊源!”
墨兰一掌拍倒一个茶杯,厉声道:“你说什么!”如兰心中一凛,要是扯上林姨娘,她又没好果子吃了,明兰连忙补上:“五姐姐意思是说,待客热忱是咱们盛家老规矩了,四姐姐果然有盛家人风范!”
如兰松了口气,满意拍拍明兰脑袋,墨兰怒视她们,明兰暗道:没办法,我是自卫。
笑着送她们走后,丹橘冷着一张脸回来,把门都关上,正色对明兰道:“姑娘,咱们得好好收拾下院子了,没得放这些小蹄子丢人现眼,连累姑娘名声!”小桃和翠微也应声称是。
明兰坐在炕上,拿了一本针谱和一个绣花绷子比对着,笑眯眯道:“不要急,不要急,你们什么都不要做,让她们去闹;你们出去串门子时,捡那要好丫鬟婆子把咱们这里事都说出去,尤其是大哥哥和三哥哥来时事,务必要让太太知道~!”
丹橘眼色一亮,喜道:“姑娘你——”便不再说下去。
翠微摇摇头:“便是让大家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笑话姑娘管制不力,没能耐!到时候,没准姑娘还得落太太埋怨。”
小桃也点头道:“是呀,太太不见得会给姑娘撑腰,有是人想看姑娘笑话呢。”
明兰摆摆手,示意她们别说了,平静道:“晚饭后你们三个过来,帮我做些事儿。”
三个丫头只得郁郁出去了。
明兰轻轻把窗开了一线,看向外面,只见那一片红梅,鲜艳灿烂,摇曳生姿,冰天雪地也自成芳华——说不生气是假,现在不是息事宁人问题了,这几个丫头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才敢如此放肆;太太掌管盛家,林姨娘有钱有儿女,她——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只有老迈祖母怜惜着,她们笃定了她不敢惹事,不敢得罪她们背后主子!
明兰第一次开始理解古代大家庭复杂之处,她不怕收拾这几个丫头,可不能得罪长枫和太太,她有靠山盛老太太,却不能事事让她替自己出头,她是所有孙辈祖母,不能一概偏心,有些事她不能做,得明兰自己来。
若她有如兰地位,也能惬意自如当个大家小姐,轻松度日,可她不是;有人地方就有江湖,她如今身在江湖,想要置身事外才是可笑,想想第一步先做什么?
晚上,丹橘和小桃把门窗一一关上,翠微帮着明兰裁剪一张大大白纸,准备笔墨,明兰道:“你们三个帮我想想,日常小丫头们有什么不得体不规矩事儿,整理下,咱们列出一份规制来,白纸黑字写下来,回头好约束她们。”
翠微觉很很好,丹橘却很悲观:“我知道姑娘意思,可是就算写出来又如何,咱们又不好罚她们。”
明兰开始添水研磨,灯光下眉目嫣然,唇边露出一对小小梨涡,展颜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饭要一口一口吃,麻烦也得一个一个解决,你们先照我说做。”不要为了这些不知所谓人坏了自己品性,这些人不值得她损失平和愉快心情。
小桃是最听话,说着便一五一十说起平日瞧见丫鬟们不得体行径,翠微笑着在旁总结,丹橘心细,慢慢把遗漏地方补齐。三个臭皮匠虽然未必顶个诸葛亮,但却肯定比明兰自己一个强,她们三下五去二便精简概括,罗列成条,什么‘不得随意离开暮苍斋’‘不得议论主家行事’‘当值时应尽忠职守’‘不得吵架生事’‘不经招呼不得擅进正屋’等等。
三个女孩都是自小当丫鬟,最熟悉下边细琐忌讳,一开始还有些顾忌着,后来越讨论越周全,明兰亲自给她们倒茶端点心,然后执笔一一记录,说到深夜,堪堪差不多了,翠微和小桃收拾散了一炕纸屑和笔墨,丹橘端了盆温水给明兰净手。
一边细细揉搓着明兰手上墨迹,丹橘忍不住道:“姑娘,这真有用吗?咱们不能请老太太来做主吗?”
明兰用湿哒哒手指刮了下丹橘鼻子:“山人自有妙计。”丹橘扭脸避开,嘟着嘴小,拿干帕子给明兰包手。
第33回
反正管不住,翠微索性不管了,只带着丹橘小桃把明兰正屋守住了,其他便睁只眼闭只眼,暮苍斋一时和尚打伞,下头小丫鬟有样学样,不是出去玩儿,就是去别院串门磕牙,只有燕草几个还老老实实守着自己活计,房妈妈这几年训练果然没有白瞎。”
内宅女人斗争比就是耐性,明兰忍得住,有人忍不住,刘昆家先找上门来,对明兰暗示明示了一番,让她好好管教院里丫鬟。
明兰很天真道:“她们都很好呀,有什么不对吗?”
刘妈妈忍了一肚子气,勉强道:“那媚儿给大少爷脸子瞧,姑娘也不管管,这也罢了,还有几个整日穿红着绿四处蹦跶,闲话生事!”
每日长柏几个上下学途中,只歪个几步便是暮苍斋,翠微丹橘几个把明兰守密不透风,银杏一腔热情无处奋斗,便天天守在门口,拉长了脖子等着,一看见长柏便上去请安问礼,还殷勤招待长柏来暮苍斋坐坐。长柏不胜其扰,便开口抱怨了几句,刘昆家协助太太管家,当时便心中一惊,赶紧提着银杏训斥了顿,可银杏最近脾气见长,居然顶嘴道:“妈妈少操些心吧,我如今是六姑娘人了,姑娘都不说我,您多哪门子事儿呀!”
刘昆家气半死,明兰很为难扭捏着:“银杏不过是热心了些,况她是太太给,我如何能不给她体面了。”
刘昆家悻悻而走,丹橘连忙道:“姑娘,咱们可以收拾那帮小蹄子了!”
明兰微笑着摇头道:“还不到时机。”
又过了两天,王氏特意在请安后把明兰留住,数落了一番:“你院子里小丫头越发不像样了,那个叫什么可儿居然在路上和你三哥哥拉拉扯扯,你也不管管!”其实她想说是银杏,她最近更加频繁出现在长柏面前。
明兰继续装傻:“可儿原就是三哥哥屋里,哥哥割爱给了我,我却要责罚人家,回头三哥哥不恼了我吗?”王氏恨铁不成钢,热情鼓励了明兰一番,明兰迟迟疑疑喏喏着。
扶着明兰从正院出来,小桃兴奋道:“姑娘,这下连太太都发话了,咱们总可以收拾那帮小蹄子了吧!”
明兰依旧微笑道:“再等等,耐心些。”
明兰掰着手指又数了三天,终于等到盛紘沐休,全家人一早去给盛老太太请安,明兰特地穿戴有些潦草;大家行过礼后,按齿序一一坐下。盛老太太黑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坐在上头,盛紘见盛老太太面色不虞,便问怎么了。
盛老太太指着明兰,不悦道:“你问问六丫头,她那暮苍斋都快被那群没规矩东西闹翻了,也不好好整治整治!”
盛紘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明兰,怎么回事?”
明兰一脸没出息样子,小心翼翼站起来,王氏心里一惊,她知道最近暮仓斋闹有些太不像样了,不少管事婆子都来说事,盛老太太迟早得知道,想到明兰始终没有找盛老太太告状,对她倒有些满意。
别人还好,看明兰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睛偷偷看着长枫和墨兰,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如兰先急上了,大声道:“爹爹,我来说!六妹妹太好性了,由着屋里丫鬟胡闹,如今暮苍斋小丫鬟们平日里什么活儿都不敢,只在花园子里玩儿,园子不打理,屋子不收拾,大事小情都使唤不动,还闲磕牙搬弄是非,我大丫头说了她们几句,也被好一顿顶呢!”
盛紘一拍大腿,怒道:“明兰!你怎么不管管院里人!”
这是盛紘第一次受理如兰告状,如兰十分受鼓舞,还没等明兰接话,便抢着道:“六妹妹屋里最会作怪两个便是三哥哥给,叫六妹妹如何管!”
盛紘一听牵涉到林姨娘不免有些迟疑,看了旁边低着头长枫一眼,有些怀疑看了王氏一眼,王氏看盛紘这幅模样,知道他又怀疑自己拿林姨娘作伐,一时火大,好容易忍住气,强笑着道:“如儿,不要胡说,你三哥哥定是挑得顶好人才会给妹妹。”
如兰立刻反驳道:“我没有胡说,那两个小丫头,一个眼睛生比天还高,竟然敢给大哥哥脸子瞧,一个装模作样充小姐,日日生病天天要人伺候,派头摆都快赶过她正主儿了!明兰,你来说,我有没有凭空胡说!”一边扯着明兰,就要她作证。
明兰愁眉苦脸道:“许是我那儿委屈她们了,得罪了大哥哥不说,还累刘妈妈三番五次给我们院里延医开药,这来了才十几天,可儿就生了五场病,好在三哥哥常来看望可儿,可儿病还好快些!”
“竟有这种事?!”盛紘惊愕。
盛老太太冷声道:“…前日里有人瞧见,暮苍斋门口,光天化日还有丫头拉扯着柏哥儿,成何体统!”王氏心里暗怒,手指狠狠掐了下椅子上蓉烟靠垫。
知子莫若父,盛紘抬头看了眼板着脸长柏,再看了眼面带心虚长枫,就知道事情是真了,暗骂林姨娘不省心,想除掉看不顺眼丫头,何必扯上明兰呢;一边墨兰心中暗暗着急,拼命使眼色给长枫,一边笑道:“父亲别急,不过是些小事,回头教训下那些不懂事丫头就是了,何必生气呢!六妹妹也是,不论谁给丫头,进了暮仓斋便是你奴婢,要打要骂还不是一句话,许是你面活心软,让丫头们瞧着好欺负了罢?”
长枫接到墨兰眼色,立刻表态,面带赧色对明兰道:“给六妹妹惹事了,不过她们两个素日在我那儿还好,约是不习惯吧,妹妹好好说说她们就是了,她们都是聪明伶俐!”
轻轻几句话,便把事儿带过去了,如兰嘴角鄙夷翘起来,一旁兀自冷笑,盛老太太大怒,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提高声音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小事?什么叫面活心软?你们做兄姐,看看明兰,搬出我这儿才二十来天,都什么样子了!难道主子还要让着丫鬟不成?!刁奴欺主,难不成反是六丫头不是了?!”
长枫和墨兰见盛老太太生气,连忙站起来,恭立一旁。
盛紘转眼去看,果然明兰足足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出来,小脸儿气色萎靡,全然不复当初在寿安堂里白胖讨喜模样,顿时皱眉,责问王氏道:“你怎么照看,明兰屋里闹成这样,你也不闻不问?”
王氏忽然被波及,委屈道:“…我想着姑娘大了,该自己管事了…”她其实是想让明兰自己处置掉可儿和媚儿,话还没说完,被盛紘打断:“什么大了,明兰一直在老太太身边里,这才刚搬出去自个儿住,你也不教教她管制奴才,只在一边看戏?!”
这话说有些重了,不过也确正中事实,王氏脸色十分难看,心里暗恨不已,明兰看着差不多了,慢慢站起来,低声道:“父亲莫怨太太,太太对女儿很好,还送了两个丫头给我使唤呢,是女儿没本事,管不住下人。”越说声音越低,还带着哭音。
王氏这才脸色缓和了些,装出一副委屈样子:“那两个丫头到底是枫哥儿送来,我如何好驳了他面子,小丫头们有样学样也是有。”说着低头瞟了盛紘一眼。
盛紘一想也是,略有歉疚,抚慰看了王氏一眼,盛老太太坐在上头看着,嘴角浮起一丝讥讽,最后发话:“还是太太累着点儿,教教明丫头怎么收拾屋子罢,她也好学着些。”
盛紘立刻附和:“老太太说是,本该太太来教。”说着手下偷偷扯了下王氏,王氏也连忙道:“明兰也是我闺女,自然该我管。”
长枫一脸担忧,祈求看着明兰,明兰拼命不让自己转头,只老实站在盛老太太面前听训斥,如兰面带挑衅瞄了墨兰几眼,墨兰面无表情,那几个丫头死活她才不在乎,只是觉得有些丢脸。
王氏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当天就带了管事妈妈和刘昆家杀去了暮苍斋,让明兰在一旁坐着看,如兰死活也要跟着看热闹,便挨着明兰坐下了,看着外头王氏如何发威。
刘昆家把暮苍斋一众丫头都点齐了,整齐站在院子里,王氏正位坐在上方,翠微小心翼翼给她端了杯热参茶,王氏满意呷了口,目光一一扫射过院中女孩们,女孩们虽然平日玩闹,但也知道今日不好,个个缩肩低头,屏气而立。
“……我原容你们年纪小,没想到你们欺负六姑娘好性儿,竟一个两个爬到头上来了!好大胆子!”王氏拍着椅子厉骂道,“哪个是可儿?出来!”
可儿摇摇曳曳走上前,穿着一件水红镶毛长襟刻丝袄子,柔弱娇媚,楚楚可怜,王氏看了看她,冷笑一声:“好一个病西施!听说你来了这些天,三天两头吃药闹病,竟没好过,看来这地方与你不合了,罢了,降你为三等丫头,还送你回原处!”
可儿心头一喜,能回长枫身边哪怕降级也是乐意,只低低给王氏福了福,王氏心里暗笑,摆摆手便让婆子陪着可儿去收拾东西!
接着,刘昆家在王氏耳边俯了两句,然后直起身子,高声叫道:“媚儿是哪个?出来!”
媚儿咬着牙,挺直了背出来,给王氏行了个礼,王氏斜挑了她一眼,冷声道:“好大谱儿呀,听说你整日打人骂狗,与妈妈吵架,和姐妹拌嘴,连主子都敢给排头吃!”
媚儿轻轻颤抖着,忍着道:“回太太话,我…我并不敢,只是这屋里规矩与原来不大一样,我便理论了几句,并无吵架拌嘴。”
王氏目中精光大盛,用力拍了下扶手,旁边一个婆子立刻上前,伸手就是一个响亮耳光打过去,媚儿白玉般小脸瞬时肿起半边,那婆子大骂道:“贱蹄子!敢跟太太顶嘴!这是哪里学规矩,再有一句便打烂你嘴!”
王氏冷哼了声,看了刘昆家一眼,刘昆家心里明白,高声宣布:“媚儿革除月银半年,降为三等丫头,……拉到二门外,打十板子!”
说着便有人叉着哭喊媚儿下去,王氏端起茶碗轻轻拨动着,动作轻慢,明兰坐在里面一动不动,如兰看十分高兴,还时不时扯着明兰袖子道:“你也学着点,别回头又哭着找母亲搬救兵了!”明兰强笑着应声,小小手捏成一个拳头在袖子里。
最后,王氏叫人拉了银杏出来,上上下下用刀子般眼神打量她,银杏已经吓瑟瑟发抖了,双膝一软就跪下了,王氏淡淡道:“你是我那儿出来,既然这般惦记我那儿人,还是回去吧。”
银杏感觉到这句话里寒意,吓连连磕头,却又说不出话来,刘昆家脸上挂着鄙夷笑,叫人拉走了已经瘫软银杏。
王氏处理完几个出头鸟,又高声呵斥了余下小丫头们几句,便带着如兰走了,明兰几乎是僵硬着笑脸,对着王氏千恩万谢了一番,送走了她们,暮苍斋里忽然安静如同墓地一般。媚儿是被抬着回来,明兰叫丹橘去房妈妈处要来了药给她敷上,自己一个人静静躲在屋子里,平平躺在炕上,目光虚空盯着屋顶发呆。
中午去寿安堂用午饭,祖孙俩默默无言吃过饭,见她神色委顿,老太太也不说话,只由着她,饭后默默喝了杯茶,明兰也不肯回去,呆了一会儿,宛如迷路小狗般找到了家一般,耷拉着耳朵摸到老太太卧室,自己脱了鞋袜,小松鼠般滚进盛老太太暖阁里,衣服也不脱,拱着小身体爬进被窝。
盛老太太觉得好笑,跟着进去看她,只见明兰蒙头蒙脑盖着被子,听到有动静,把被子掀开一线敲了敲,然后从被子下面只伸出一只小手扯着盛老太太袖子,闷闷说:“祖母,你和明兰一起午觉罢。”
盛老太太本要去佛堂,闻言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掀开被子一角,把小人脑袋挖出来,温言道:“事儿都完了?”明兰沮丧点点头。
老太太又问:“吓着了?”明兰抬起头,木木摇头:“没有,早知道事,做都做了。”盛老太太揉揉孙女头发,哄道:“那又做出这幅不死不活样子?”
明兰埋到祖母怀里,整个脑袋都闷在熏染着檀香衣服里,忽然想起同样味道姚妈,一阵心酸,低声道:“祖母,我是不是个坏人?我故意纵着她们,每次可儿生病,我就放出风声叫三哥哥知道,大哥哥下学也是我特意叫银杏知道,银杏跑出去第一次后刘妈妈来训斥过,是我挡在前头让银杏觉着有恃无恐,然后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去烦惹大哥哥!……银杏老翻我东西,打听寿安堂事儿,我早厌了她!我知道太太最恨丫鬟勾引大哥哥,只要事情闹大了,她必定狠狠收拾银杏;我也知道,林姨娘不喜欢可儿才打发她来,太太有机会必然会送可儿回去恶心林姨娘……我也开始算计人了,可……我不想做这样人!”
说着说着,鼻头一酸,便掉下泪来,她觉得自己和电视里坏人越来越像了。
明兰伏在盛老太太怀里呜呜哭个不停,泪水湮湿了大片衣裳,盛老太太慈爱抚着她小小肩膀,搂着她慢慢摇着,好像明兰还是个小婴儿,揽着她脑袋不断低声哄着:“哦,哦……好了,好了,乖明丫儿,别哭了,这世上谁不想明光正道活着,谁不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可有几个人能够呢?”
明兰听出盛老太太语气里无奈和沧桑,心里难过,从那四个丫头第一次闹腾开始,她就开始思量了。九儿虽然爱管闲事,但究竟还消停,她娘是盛府内宅总管,不能动她;媚儿脾气大,慢慢收拾就好了,估计少不了一顿苦头;可儿是诱饵,也是烟雾弹,能把王氏扯进来顺手撵走;最麻烦是银杏,太太派来人,轻易动不了,动了也容易得罪太太,最好办法就是让太太自己收拾掉,靶子便是长柏……
明兰心里嫌恶自己,满脸泪痕抬头,哽咽道:“大哥哥待我这么好,我连他也算计了,我…我…”
“这是没法子事!”盛老太太忽然打断,轻描淡写道。
明兰吃惊,只见老太太若无其事让房妈妈打水拿帕子,转头看见明兰怔怔样子,便淡淡道:“若柏哥儿是你嫡亲哥哥,你还会如此顾忌吗?”
当然不会,她会直接哭着找哥哥撑腰做主——明兰心里惶然。
明兰想通了这关节,更是难过,泪眼婆娑看着盛老太太,只见她布满纹路面容上平静如岩石,她静静道:“你要记住——你没有舅家,没有嫡亲兄弟,上头有利害嫡母,下头有出挑姊妹,你要想活舒坦活自在,就得放明白些。”
明兰从听没盛老太太这样说过,怔住了一口气在那里。
这时房妈妈进来了,端着一盆热腾腾水,细心把帕子浸湿后绞干,盛老太太结果热帕子,细细给明兰擦脸,动作又温柔又慈爱,口中却语气却冷出奇:“你若是太太生,如何需要受这个气,自可趾高气扬过日子,你若是林姨娘生,旁人也算计不到你头上去,你若有嫡亲兄弟,以后娘家也有依靠;…..除了我这个没几天活头老婆子,你还有什么,若你不算计,便得委曲求全过日子,处处忍让,低声下气,你可愿意?”
明兰脑子里一片混乱,说不出一句话来,盛老太太把帕子还给房妈妈,接过一个白玉贝盒,挑了些珍珠杏仁油给柔柔给明兰柔嫩小脸擦上,细细揉开了,感觉明兰脸上少了许多肉,老太太有些心疼,缓缓道:“算计人没什么好过意不去,但凡你没有特意去害人便是了;这回除了那几个丫头,谁也没少块肉,已然不错了。”
房妈妈站在一旁看着明兰,目光似有怜悯,轻轻道:“姑娘要听话,老太太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得多长些心眼,想想以后怎么管制下人才是。”明兰木木,好像在梦游,嘴里不知不觉就溜了出来:“管制?…太太今日震慑过,她们定然都怕了,还要管制什么?”
盛老太太立刻大怒,一把甩开明兰,肃然立在床边,厉声道:“她们如今怕是太太,不是你这个正头主子!你若不拿出些本事来压服下人,以后嫁了人如何主持中馈,执掌家务!你自己不争气,旁人也帮不上忙!快,给她穿好衣裳,让她回去,不许留在这里!这般没出息东西,我不要见了!快!快!”
说着便甩手出门,盛怒之下步子略有些不稳,身子都微微发颤,房妈妈连忙上前扶住,出了门叫翠屏进去服侍明兰穿衣裳,盛老太太走有些急,进了佛堂便喘了起来,房妈妈连忙扶她坐下,轻轻替她顺背:“……老太太也太严厉了些,六姑娘只是性子好,也不是全然蠢笨,她心里清楚着呢。”
盛老太太略略顺了气,恨铁不成钢生气,叹道:“聪明是聪明,小小年纪便晓得厉害得失,也不轻举妄动,知道以退为进;我也放心她住到外头了;可却偏偏性子太面,没半分魄力,由着丫头胡闹也不生气!”
房妈妈笑道:“老太太这是心疼六姑娘才这么说,若是别人呀,您还不得说心机重心思狠什么!老太太放心吧,六姑娘天性淳厚,人又聪明,将来福气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