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心里咯噔一声,上上下下打量明兰,只觉得似乎从来不认识她般,她素来自负口角伶俐,如兰若是无人相帮,那是常常被她挤兑,可今日对着明兰她几无还手之力,偏偏还觉得她说很有道理,句句落在心坎上,自卑又自傲,不甘又不服,她心里话被一语中,听着明兰缓缓调子,温和稚气孩童嗓音,她竟然也不觉得气了。

  明兰看着墨兰神色变幻,知道今日算是达成目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个好处,只消把利害得失说明白了,对方就能很容易接受,要是换成了如兰,一旦意气用事起来,便是道理它祖宗也没用。

  明兰转开头去,缓缓放松面部神情,愉快去看那边捡石子回来小桃和秦桑,拂过微微刺面冷风,却只觉得凉快适意,目光转向寿安堂那两棵高高光秃秃桂花树,心里一片温暖柔软——反正…她也不需要墨兰真心以对,只要能和平相处就好了;她自有真心爱她关心她人,上辈子有,这辈子也有。

  老天爷总算没对她这半个烈士太离谱。

  第31回

  “她真是这么说?”林姨娘已换上一件半新石青色绣白玉兰花地缎面小袄,头上簪了一支镶蜜蜡水滴状赤金钗,半靠在炕头上拿着一卷书,眼睛却看着炕几旁女儿。”

  墨兰点点头,慢慢靠到另一头挨着歇息,神色有些不定,林姨娘目光中闪着几分赞赏,笑道:“没想到麻雀孵出只凤凰蛋,卫姨娘那般懦弱唯诺性子,居然有这样一个闺女;到底是老太太教出来。”

  帘子一动,一个丫鬟用乌梨木雕小茶盘端着个鎏金盏进来,墨兰接过后轻轻喝了一口,赞道:“这个尝着好,上回太太送去葳蕤轩那些燕窝盏又小又碎,一点味儿都没有。”随即挥手叫丫鬟下去,放下盏,轻声道:“娘,你说明兰那丫头说能当真否?”

  林姨娘抚了抚鬓角,轻哼了声:“也当真,也不当真。老太太脾气我知道,在她眼里富贵乡里出不了好人,若是将来明兰也这么着,倒是与你犯不上了,可也说不准,这几年来,瞧瞧老太太宠那小丫头那个劲儿,人活泛了,斋也不吃了,性子也活络了,还不是怕自己熬不到六丫头出阁,便拼着命保养身子。”

  墨兰心头一动,道:“娘,今天太太送了两个人过去,莫非……”

  林姨娘看着墨兰,眼里满是骄傲:“到底是我儿,机灵聪慧,一点就透!自打明兰进了寿安堂,那老太婆也不再假模假式扮清高了;把那小丫头宠……啧啧,今日做新衣裳,明日打新首饰,翠宝斋钗,琉璃阁玉,瑞和祥绸缎,什么茯苓燕窝肥鹅大鸭子跟不要钱似往寿安堂里送!超出份例自己掏银子,也全然不牵涉公帐,太太便说不出什么来。”

  墨兰想起暮苍斋摆设,虽不多却件件精致古朴,看着便是有来历,心里不免有些忿忿,林姨娘也是越说越气,轻蔑道:“…哼,当日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她真是个大仁大义贞洁烈女,把一干产业全给了非己出儿子,自己退隐后头吃斋念佛,没曾想也留了一手!还整日摆出一副我天大恩人恶心模样来,装一副穷酸样儿来唬人,若我有一份丰厚嫁妆,谁人不好嫁?当初她要是不对我藏着掖着,我何至于……?!”

  这次墨兰一句没接口,看了看在那头正生气生母,只嘴角动了动,心道:你姓林,老太太姓徐,府里姓盛,她养老体己拿出来给你做嫁妆…?

  林姨娘一摔书本,直起身子,冷笑道“哼哼,不过也好……这几年,老太太在六丫头身上花费银钱太太早就惦记上了;不过是寿安堂被老太太看活似个铁栅栏,太太安插不进也收买不了,老太太到底有没有钱,或有多少钱,太太是全然摸不着路数,想来想去,也只有从六丫头那儿下手了……”

  墨兰听了,心里没来由痛快了下,笑道:“叫太太去探探底也好,没全便宜了那小丫头,老太太再宠她也得顾着规矩,府里姓盛姑娘可不止一个,当我和如兰全是死不成,总不能金山银山都归了她一个吧!”

  林姨娘摇摇头:“金山银山也不至于,当初老太爷早逝,还留了不少烂摊子要收拾,老太太把老爷记在名下后,又和三老太爷结结实实打了场官司,险些惊动有司衙门,着实折进去不少家产,后来又把产业整齐还给老爷,老太太纵算有钱也有不到哪里去?瞧着吧,太太这般搂银子,掐尖要强爱揽权脾气迟早又得惹翻了老太太!哈哈……”

  林姨娘伏在迎枕上笑了一阵,慢慢敛住笑声,正色对墨兰道:“以后你别与六丫头对着干,今日瞧着她也不是个好惹,你与她好好做姐妹,老爷和老太太都会喜欢,别学如兰整日打人骂狗惹人厌…不过,要是能挑着五丫头和她闹,那是最好。”

  墨兰眼睛一亮道:“娘说是。五丫头和太太一个样,爆竹脾气,一点就着,好糊弄!”忽然又神色黯淡了些,“偏大哥哥和她全然不像,心思深人机警,读书这般好,倒是哥哥浮躁了些,庄先生也说他学问不扎实,不好好备考,却喜欢同那些酸秀才结交。”

  林姨娘从炕上捡起书卷,笑道:“别听庄先生瞎扯,他厉害,怎自己考不取功名?都说少时了了,大时未必,我看大哥儿不见得如何;那些三四十岁还有下考场呢,你哥哥才多大,多结交些朋友,将来官场上也好应酬。”

  墨兰端起燕窝盏慢慢喝着,有些忧心道:“结不结交也无所谓,大哥哥眼看就要春闱了,说不准就一举中了,但盼着两年后秋闱哥哥也能高中才是。”

  林姨娘忽皱起眉,想起儿子屋里那几个小妖精似丫头,成日里穿红戴绿涂脂抹粉,没勾引坏了她儿子;不如……

  就在银杏和九儿进了暮苍斋第二天,盛老太太发话:太太说极有道理,六姑娘身边老老小小,不堪用事,将寿安堂二等丫鬟翠微也拨去给六姑娘使唤,待到几个大要配人了,小刚好能顶上。

  明兰坐在右梢间木炕上,下头林立着一众丫鬟,一旁是刚来翠微银杏和九儿,另一旁是丹橘和小桃,下首是几个三等小丫头,只见明兰笑着说:“…以后仰仗各位姐姐了,我身边这几个原是自小一起大,我也没怎么管教,不大懂礼,三位姐姐都是老太太和太太身边得意人,便替我累着些。咱们院虽小,但五脏俱全,一举一动也得合规矩才是,翠微姐姐是房妈妈一手调|教出来,以后下头几个妹妹便烦劳您了。”

  翠微生一张白净鹅蛋脸,看着便稳重和气,道:“瞧姑娘说,以后一个院里住便都是自家姐妹,我仗着老太太谱儿便托大些,但愿各位妹妹不要嫌我才好。”她话虽是对着众丫鬟说,眼睛却独看向银杏和九儿。

  银杏秀丽瓜子脸有些苍白,九儿低着头,侧脸看去,只见她撅了撅小嘴。

  丹橘看了小桃一眼,只见她还是憨憨,然后又去看明兰,只见她小小身子端坐在上首,许是因为搬家劳累,与老太太分别难过,过年后她消瘦许多,原本白胖小脸划出秀美柔和弧线,露出纤细秀雅脖子,一双眼睛便显得很大,幽黑沉静深不见底,这样明净灵动眸子后面藏着怎样心事?当初搬出寿安堂时,老太太不是没看出姑娘身边人手是断了档,自己和小桃还有那四个绿都和明兰差不多大,崔妈妈是有家累,不能日夜在内宅,于是老太他当时便要拨人过来,不是翠喜便是翠微,谁知明兰却拒绝了。

  “…先等一等,回头我自会向老太太要人,这会儿还说不准。”明兰脸上闪着孩子气般淘气,神色却有些苦笑意味,“总得等人家发了招数,咱么才好应对。”

  当时只有老太太和房妈妈听懂了,也苦笑着摇头,丹橘却是一团糊涂,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太太是所有哥儿姐儿嫡母,插手暮苍斋事那是顺理成章,连老太太也说不得什么;自家姑娘早料到了太太会派人过来,便预留了这一招。

  果不然,第一天给太太请安便送人过来了,银杏和九儿一进暮苍斋,便对着比自己小丹橘摆出大姐姐架子,且又是太太派来,丹橘立刻就得交出明兰屋内权力;还好,那边寿安堂一得消息,便及时拨了个翠微过来,年纪和资历刚刚好压了银杏和九儿一头,且是老太太身边来。

  丹橘有些后怕呼了口气,在寿安堂时她们几个小便常跟着翠喜翠微学东西,如今熟门熟路也不怕,心里对自己姑娘敬佩间更添了些喜爱。

  “……留着这个空当,好让太太派个差不多;若是一开始就留翠喜或翠微在暮苍斋,太太派个更有资历,难不成祖母再添人来压制?那不是婆媳打擂台了看,但愿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明兰拉着老太太手一字一句慢慢说了,神色坦白无伪,语气有些苦涩。

  当时丹橘在门口,听了之后心里一阵心惊肉跳,盛老太太几十年积威之下,便是当年最得宠华兰大小姐也不敢事事直说,小祖宗欸,老太太可不是你一个人祖母,有些话是不能直说;……谁知老太太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疼惜搂着明兰抱了半天。

  后来丹橘偷偷问过房妈妈老太太会否不快,房妈妈叹息道:六姑娘是真聪明。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人没见过,什么样鬼祟又不知道;六姑娘自小聪明懂事,却独独在老太太面前一无遮掩,不论好坏,明暗,把心里话坦露干干净净,这是对至亲至爱人才有信任;老太太这么多孙子孙女,为何这般疼爱六姑娘,因只有她是真真正正拿一颗心来贴心孝顺老太太。

  丹橘听了,深以为戒,她们做丫头何尝不是。

  银杏性子和气,爱说爱笑爱打听,常跟着翠微奉承,也愿意帮着做活,两日处下来便和小丫头们混熟了,九儿有些娇脾气,自管自做事情,和小桃倒很合得来。

  “你觉得银杏此人如何?”明兰坐在右梢间里临帖,翠微和丹橘在收拾书架,坐在炕几对面小桃在给她绕线,闻言便抬头道:“人倒挺和气,好相处。”

  “傻丫头,你倒不怕叫人骗了!谁知道她和你套近乎不是有所图。”丹橘回头便是一句。

  “图啥呀?姑娘事我一句都没说,房妈妈板子我可没少挨。”小桃摸摸自己手掌心,心有余悸。

  “小桃叫房妈妈管制了这些年,轻易不会说姑娘事。”翠微轻轻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下,回头放心道,“姑娘只在意银杏,便放心九儿吗?”

  明兰笑道:“你们仔细想想,九儿娘是谁?银杏又是什么出身?”

  “丫头出身呀。”小桃跳下炕,把翠微推上炕坐,翠微推辞了下,然后挨着炕沿坐下。

  九儿便是那刘昆家小女儿,在家很受疼爱,本该进葳蕤轩给如兰做贴身丫头,但如兰脾气不好,九儿也性子娇,一个弄不好,罚了九儿她心疼,得罪了如兰王氏不快,墨兰那里是千万不可送,便只剩下一个明兰。

  丹橘走过来,拉着小桃一起坐在下首小杌子上:“房妈妈常说太太身边刘妈妈是个明事理,想她不过是给九儿找个平顺地儿,不会打发女儿做那阴私之事;倒是那银杏,在府里是没根基,非得做点儿事才好在太太面前报功。”

  翠微看着丹橘颇为赞赏,心想到底是六姑娘心腹,忽那边明兰说了一句:“可怜天下慈母心,九儿有这么一个娘,也是有福气。”

  丹橘到底年纪小,还一脑门子在纠结银杏处理问题,翠微却十五岁了,脸微微发红,立刻想到:刘妈妈若是想攀高枝,便应将女儿送到大少爷身边去,可她却送到六姑娘处,便是不想让女儿做小,待到九儿大了,好好寻个正头人家,风风光光把她从暮仓斋抬出去。

  明兰看着翠微若有所思脸,再看看姐妹般丹橘,忽然间明白了银杏奋斗,有些怅然道:“女子在这世上活着不容易,大家相处一场,将来我也会尽力给你们找个好着落,便如老太太待翠微一般。”

  翠微立刻红了脸,丹橘却板着脸,瞪了明兰一眼:“还主子呢,这般拿自己丫头打趣,翠微姐姐是已订了亲,回头姑娘多赏些嫁妆才是真,也不枉翠微姐姐从寿安堂来给姑娘助力!”说着便乜斜着眼睛去看翠微,意味调侃。

  翠微听着前半句还好,连连点头,觉得丹橘孺子可教,结果听到后半句,也是来打趣自己,便恨声道:“姑娘,我别嫁妆也不要了,便把这个小蹄子给了我家小弟做媳妇吧!”

  丹橘大怒,扑上来便要挠人,翠微躲到明兰身后,明兰立刻遭了池鱼之殃,大家互相揉搓着,笑做一团。

  第32回

  王氏知道寿安堂又送去了个大丫鬟后,沉思了许久,冷笑道:“老太太看可真紧。”

  刘昆家连忙劝道:“太太千万别犯糊涂,老太太这是在给您打招呼呢;还是那句话,老太太可明白着呢,您要是一碗水端平了,她也不会亏待四姑娘,瞧瞧她多疼大小姐,隔三差五往京城去信打听,到底是自己孙女,不过是可怜卫姨娘去早罢了;太太何苦为个丫头,又和老太太不快呢?如今柏哥儿争气才是最要紧。”

  王氏捏着帕子,面色沉沉,道:“安几个丫头过去也好,总不能什么都蒙在鼓里,该知道也要知道,点到即止就是了。”

  这事儿还没完,这天下午又有两个女孩被送到暮仓斋,刘昆家亲自领过来,并苦笑道,这是林姨娘与盛紘央告,没自己妹妹使唤人不够,做哥哥却呼奴唤婢自己舒坦,于是从长枫房里拨出两个最好给六姑娘送过来。

  盛紘看了那两个丫头,果然知书识礼,针线模样都很拔尖,当时便十分感动,狠狠表扬了一番林姨娘识大体和长枫手足情深。大约是受到表扬后十分鼓舞,长枫连续几日闭门读书。

  看着那两个柔美女孩,可儿和媚儿,十三四岁年纪,一个娇俏,一个冷艳,窈窕妩媚,风致宛然,暮仓斋众人一片安静,没见过世面小桃摸着自己肉饼脸,呆呆看着,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丹橘木木去看明兰,银杏和九儿面面相觑,翠微还算镇定,笑着拉着她们手说话。明兰几乎要仰天长叹,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遂赶紧向外宣布:暮仓斋地方小,虽人未满编,但已满仓,请大家放心,尽够使唤了。

  明兰看着那两个漂亮女孩,想起三哥长枫秉性,几乎想问一句:您二位,那个…黄花依旧否?——刚动了下念头,也觉得自己太邪恶了。

  如此一来,暮仓斋便热闹了。

  九儿有个当管事娘,便也生了一副爱揽事脾气,随便大事小情都喜欢横插一杠子,刚进暮苍斋没几天,便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一看见几个小丫头斗嘴吵架,翠微还没发话,她便扯着小丫头骂了起来,口口声声要让她娘把她们撵出内宅,小丫头们被吓哭一片,丹橘不悦,觉得九儿太逾越了些。

  明兰苦笑:“不论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九儿到底把小丫头们震住了不是。

  银杏倒很低调,手脚也勤快,就是好打听,还爱翻东西,动不动往明兰身边凑,满嘴都是奉承,丹橘费了姥姥劲儿才把她隔开;翠微训斥了她好几次:“你懂不懂规矩,才来几天就往姑娘内屋闯,姑娘物件也是你能碰?!打扫院子活儿也别做了,先从针线上做起,别整日两眼乱瞟瞎打听!”

  银杏唯唯诺诺应着,一转身我行我素,小桃只好负责盯梢;明兰安慰自己:好歹这是进步意义麻烦,另两个才要命。

  一次天气暖和,几个丫头在明兰屋里收拾东西出去晒,只听一声脆响,媚儿把一个青花笔洗给打翻了,碎在地上一片,明兰忍不住心疼到:“小心些,若不成便放下罢,叫丹橘小桃弄。”谁知那媚儿杏眼一吊,低头犟声道:“不过是个笔洗罢了,我在三爷屋里贵重物件不知打翻过多少,也没见三爷说一句,都说姑娘脾气好,没想到…..”

  明兰当时就僵在那里,作为一个穿越女她并没有很严重等级思想,可就算是在现代,打翻了室友或朋友东西也该说声对不起吧;面前这个如花似玉小美人,横眉冷眼倔强模样,好像还要明兰来哄她似。

  明兰生生顿在那里,也不知说什么好,一旁小桃气不过,叉腰道:“你好大架子!姑娘还没说你呢,你倒先编派上姑娘了!打坏了东西还有理了?!这笔洗与与那几样是一套,是前年南边维大老爷送姑娘生辰贺礼,打坏了一个,这文房四宝便残了!你念着三爷那儿好,来暮仓斋做什么,觉得委屈赶紧回去吧!咱们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媚儿当时便哭着出去了,据说在屋里足足哭了两个时辰,还得翠微去劝才好起来。

  这还算好,媚儿心高气傲脾气坏,总算还在尽丫鬟本份,那可儿却一副文学女青年大小姐做派,日日躲在屋里捧着本诗集伤春悲秋,派给她活儿也不做,便是勉强拿起了针线,动了两针又放下了,掉一片叶子她要哭半天,听见雁鸣她还要写两句‘杜鹃啼血’风格悲情诗。回回看见她,她不是正在酝酿泪水就是脸上已经挂满泪珠,翠微提醒她不要整日哭哭啼啼触主人家晦气,她当晚便顶着冷风在园子里哭了一夜,然后病了一场。

  秦桑温柔,燕草爽利,使尽浑身解数才逗她一笑,她三天不吃药两日不吃饭,要人哄着陪着,绿枝气不过要收拾她,被丹橘拦住了,后来一打听,她原是获了罪官宦小姐。

  “那又怎么样?她以前便是只凤凰,如今到底是个丫头,便该尽丫头本份,咱们府买了她来难不成是做小姐?这可好,咱们都成了伺候她了!”绿枝给媚儿看了一天药炉子,尤在愤愤。

  “她以前也是被伺候着小姐,做了丫鬟难免有些心绪不平了。”丹橘接过药罐,细细过滤药渣,心生怜悯道。

  碧丝细声细气道:“她和我们是一同进府,这丫鬟都当几年了,还摆小姐谱呢;不过是仗着能诗会画作怪罢了!哼,这屋里谁又不识得几个字了。” 碧丝是个杯具,她漂亮识字,综合素质比其他三个兰都强。

  墨兰如兰虽水火不容,但挑丫头时审美却出奇一致,不要容貌才华盖过自己,碧丝PASS了;长枫倒是喜欢漂亮美眉,可惜名额有限,便挑了更漂亮更有才华,碧丝又被PASS了,最后来到了明兰身边。

  燕草端着茶壶灌水,她哄可儿哄精疲力竭,让秦桑先顶着,回头再去换人,灌下半壶水后,燕草勉力道:“也是我们姑娘性子太好了,一个两个都敢给姑娘脸子瞧,这要是房妈妈在,早就吃板子了!”旁边几个小丫鬟听了,顿时怀念起房妈妈严厉来,唏嘘不已。

  “都是叫三少爷给惯坏了,却让咱们姑娘吃苦头!”最后绿枝总结陈词。

  丹橘被众姐妹派去明兰处转达群众意见,末了,也委婉道:“姑娘,这么着可不行,下头几个好容易叫房妈妈调|教规矩些,没全败坏了。”

  明兰为难道:“她们是太太和三哥哥人,总不好下他们面子!我知道媚儿累着你们了,可……她父母亲人都不在了,难免委屈冤枉!”

  “冤枉——?!”翠微奇怪看着明兰,“姑娘在说什么呢?我听我爹说,媚儿那丫头爹就是咱登州近边一个县令,最是贪婪,盘剥无厌,这才叫罢官下狱,家产充公,家眷发卖。”她老子是外庄管事,家里添丫鬟小厮都是他经手。

  “会不会她父亲是冤枉呢!”明兰想起影视剧里那些受冤枉忠臣良将家人。

  翠微失笑:“我小姐哟,官员犯事罢官多了,累及家眷十宗里面也没有一宗,没入教坊司更是百里无一,哪那么多冤枉!媚儿她爹事不少人都知道,确实个贪官无疑,素日挥霍无度,抄没了家产还不够抵,便累及了家眷。”

  明兰还不死心:“男人犯了过错,妻女何辜?”

  小桃刚好进屋,她最近防银杏跟防贼似,累脑门发胀,正听见这两句,没好气道:“姑娘,贪官家眷身上绫罗绸缎,口中山珍海味,都是民脂民膏;有多少被她爹弄家破人亡小民百姓,走投无路卖儿卖女,就不兴她父债女偿!能进咱们府还是她造化呢。”

  明兰讪讪不说话了,不能怪她,电视剧都是这么演嘛;抱怨归抱怨,明兰息事宁人,想着慢慢教化,那几个不省心总能被潜移默化,谁知教育计划没有变化快。

  这一天早上长柏哥哥来暮苍斋视察,明兰答应给他做棉鞋终于交货,于是他顺便来收账,明兰亲去迎接,长柏刚走进门口没几步,就看见一个冷艳小美女持着笤帚在扫地,长柏觉得她眼生,便多看了几眼,谁知她扬高了脖子,冷冷哼了一声,神色高傲明艳,长柏立刻皱眉,对着明兰道:“怎下人这般没规矩?你也不管制些!”

  媚儿羞愤放下笤帚就进屋了,明兰很尴尬。

  走了几步到了庭院里,只见一个柔弱如柳絮娇柔少女倚着一根廊柱,轻轻吟着诗,长柏一听,竟然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再次皱眉对丹橘训斥道:“丫鬟们识字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还教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个丫鬟!”

  可儿脸色惨白,蹒跚着回了屋,明兰很抑郁,呵呵干笑两声!

  走进屋里坐下,明兰还没和长柏说上两句,银杏便抢过丹橘差事,一会儿端茶一会儿上点心,站在一旁一个劲儿抿嘴微笑,一双妙目不住往长柏身上招呼,小桃扯她也不走,长柏神色不虞,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沉声道:“六妹妹该好好管制院里丫头了!”

  说完,抄起新鞋子扭头就走;明兰差点吐血!

  刚吃完午饭,闭门读书长枫出来散步,散着散着就散到了暮苍斋,明兰虽与他不甚相熟,但也热情款待他进屋吃茶,长枫明显魂不守舍,一看见媚儿,便立刻起身,迭声问:“媚儿,你近来可好?”媚儿恨声道:“被撵了出来,也不见得会死!三爷不必挂心。”长枫颤声道:“…你,你受委屈了!”

  这时可儿轻弱如飘絮便一步三颤来了,长枫目光都湿润了:“可儿,你,你瘦了!”可儿再也忍不住,珠泪断了线似往下掉:“三爷~~~,我当这辈子也见不着你了……”

  长枫过去挽住她,可儿立刻放声大哭,长枫不住安慰,暮苍斋内哭声震天。

  翠微丹橘几个看目瞪口呆,连银杏九儿也傻眼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然后,转过目光,一起去明兰,示意该怎么办?明兰无语,暗伤不已。

  本以为够衰了,没想到压轴戏在后头。

  齐大人在年前向皇帝递了折子,皇帝大人便准了齐家三口回京过年,庄先生便宣布放了短暂寒假,走之前预先送了份乔迁之礼来,是个洋漆架子悬羊脂白玉比目鱼磬,旁边还悬着一个玲珑白玉小锤,这么大块羊脂白玉真是通透晶莹,明兰不敢放到正堂上招眼,只放在卧室书桌上。

  谁知这一日,墨兰和如兰一齐来串门子,本来如兰已经坐上炕床吃茶了,但墨兰坚持要参观明兰新宅子,拉着如兰径直走进了明兰卧室,明兰当时就觉得不妙了,只听墨兰指着那个白玉罄娇声道:“…这就是元若哥哥送你那个贺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