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聪慧…

十一娘笑着点头,低声道:“那我就不打拢你了。明天家里为你四弟封为世子宴请亲朋好友。”

徐嗣谕拱手作揖,目送十一娘离开。

刚转身,有穿着殷红色粗织焦布比甲的丫鬟从一旁的小径窜了出来:“二少爷,姨娘让我来看看你。”

徐嗣谕身子一僵,轻“嗯”着点了点头。

那丫鬟已满脸笑容上前给徐嗣谕曲膝行礼…

宴会过后,徐、姜两家开始议婚。

徐家请了顺王为媒人,交换了庚帖,十一娘则打了一个赤金坠双福锁片的项圈,一个赤金镶莲花纹的项圈,又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了一对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环,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耳环,一对赤金一点油手镯,一对赤金缠丝手镯,一枚刻着蟠桃的戒指,一枚刻着石榴花的戒指,一枚赤金镶羊脂玉葫芦的戒指,一核赤金镶翡翠如意的戒指,装了一什盒茶叶,一什盒酒送到了姜家,做为小定之物。两家商量待姜家九小姐及笄后放大定,定婚期。

事情的进展让两家人都很满意。特别是徐嗣谆被立为了世子。姜大人主动提起徐嗣谕去谨习书院读书的事。

“…虽然夏季赶路特别容易疲乏,可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个时候动身,六月下旬就可到乐安。如果一切顺利,二公子还可以赶上明年春天的童子试。”

徐嗣谕藉贯在燕京,如果参加童子试,年底就要回燕京。除去来回的路程,徐嗣谕剩下五个月的学习时间。而且还是在姜松从来没有见过徐嗣谕的情况之下。

十一娘听着倒吸了口凉气。

是姜家太急切?还是姜大人太托大?或者,姜家真有这样的把握?

“…谕哥好歹跟着族学的先生读了这几年书。”徐令宜很乐观,“再有名师指点,我想延年也不是夸大之词。”

延年,是姜柏的字。

下了小定后,两人互相以字相称。

也好,去了乐安,有些事不放下也要放下了!

十一娘想到琥珀跟她说的话:“…您前脚走,秦姨娘身边的小玉后脚就去见了二少爷。二少爷遣了身边服侍的,说了些什么不知道。可晚上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第二天起来,眼睛都是青的。吓得文竹亲自跑到流芳坞去打了泉水来给二少爷敷眼睛。”她说着,语气一顿,道,“您看,要不要换个人跟着二少爷去安乐!”

“不用了。”十一娘笑道,“谁身边没有几个亲近的人,谁身边又没有几个不安份的人。去了这个,还会有那个。还不如就文竹。怎么说也是我们安过去的。她既然能念着二少爷的好,就会念着我的好。何况我们又不是要她去害二少爷。”

念头闪过,十一娘道:“那我明天就帮谕哥儿收拾行李吧!”

徐令宜就拉着她去看已修缮好了的正房:“…上了油漆,怕你们受不住。放上半个月,就可以搬进去了。”

黑漆院门、抄手游廊、落地柱、窗棂,都重新做了油漆。进门加了一个大影壁,通往东边姨娘住的角门变成了粉墙。

十一娘很是惊讶。见徐令宜已绕过了影壁。她压下心中的困惑跟了上去。

影壁左右各三间的厢房,也是新添的。原来三间的穿堂改成了正厅,还在右边加盖了一个耳房。正厅后面是正房。左右的厢房也各加了一个耳房。后面七间的倒座,又在西边盖了一个三间的厢房,在东边盖了一个穿堂。

工程量大得超乎了十一娘的想像,而那个加盖的穿堂…

“这是?”

“不能总借着娘的花厅。”徐令宜淡淡地道,“以后就在前面的正厅处理家务事吧!”

十一娘怔怔走进了穿堂,看见了东小院和正院之间的那道长巷。

后罩房,是丫鬟们住的地方。原来姨娘们进出的角门,在大门旁。现在,却设在了后罩房旁…

十一娘很快帮徐嗣谕打点好了行囊。她不知道徐令宜是怎样交待的,她私下给了徐嗣谕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五张二十两的银票:“…留着应急的时候用。”

徐嗣谕愣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正要说什么,文竹已隔着帘子禀道:“秦姨娘来了!”

他再次愣住。

“你要走了,我让秦姨娘来帮你收拾东西!”十一娘说着,琥珀已撩了帘子。

不过是月余没见,秦姨娘如久不见阳光的花,虽然依旧白皙圆润,却失去了鲜活的光亮。

她曲膝给十一娘行礼,低低地喊了一声“夫人”,声音里已带了几分哽咽。

十一娘微微颌首,带着服侍的丫鬟快步离开了丽景轩。

姜太太于六月四日带着女儿离开燕京。随行的,还有徐嗣谕一行。

第三百四十二章

送走了徐嗣谕,白总管开始收拾外院的沐德堂。那里是历代世子居所。自徐令安成亲后就一直空着。虽然有人打扫,但毕竟十几年没有住人了,走进去就有股逼人的清冷之气不说,有些东西也需要修缮和重新置办。白总管特意和十一娘商量这件事。

太夫人却让杜妈妈来请十一娘。

“我看,搬家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太夫人望着脸色还有些苍白,正坐在炕上由魏紫喂着莲子百合羹的谆哥,犹豫道,“怎么也要等过了夏天!如今我连温热的绿豆汤都不敢给他喝。”

自那天因为头晕呕吐之后,世子宴上他跟着徐令宜去敬酒,永昌侯逗着他吃了半块五花肉,结果回来就开始不舒服,吃什么都说没胃口,禁了四五天的食才好了些。

这孩子养的太娇嫩了!

十一娘也担心,自然点头应“是”。

太夫人问起十一娘搬家的事来:“垂纶水榭是避暑的好地方,我看,你们也过了夏天再搬吧!”

徐嗣诫一个人住在丽景轩,贞姐儿每天往返韶华院、垂纶水榭四趟,没有抄手游廊,脸被晒得通红…

“还是依侯爷的意思过两天就搬吧!”十一娘委婉地拒绝了。

“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那就选个黄道吉日搬吧!”太夫人没有坚持,但眼底却闪过些许的失望。

十一娘看得分明。知道太夫人是想让自己和徐令宜多些时间相处。可她又一时下不了那个决心。只好鸵鸟似地回避了太夫人的目光。

等她走后,太夫人和杜妈妈叹惜:“本来以为会有好消息的。结果就这样又搬回去了!”

“这种事可急不得的。”杜妈妈笑着用竹签插了剥好的香瓜递给太夫人,“何况搬回去了也好。免得这样丢三落四的没有个章程。”

太夫人缓缓点头,不再多说。到了十一娘正式要搬的那天,还特意过去看了看。

十一娘早和徐令宜商量好了。徐令宜的书房设到正房旁的东厢房,西厢房给徐嗣诫住。贞姐儿住到丽景轩去。如果徐嗣谕回来,则住到外院去。

太夫人听着笑道:“贞姐儿大了,也要有自己的院子了。还是你们考虑的周到。”又见院子里丫鬟婆子穿流如梭而不慌乱,眼底露出满意之色,和十一娘说了几句闲话,就带着杜妈妈回了自己的院子。

十一娘指挥着丫鬟们布置房子,整理箱笼,又正好遇到六月六,趁机翻晾冬天的衣物,忙了四、五天才消停下来。到了十二日,是谆哥的生辰。因之前受了惊吓才好,太夫人担心请客太过喧哗,吩咐厨房的煮了什锦长寿面,准备请家里的人围在一起吃碗长寿面作罢的。谁知道却有不速之客登门。

先是姜大人派人送了两本前朝的线装《大学》和《中庸》给谆哥做生辰礼物,后有罗大奶奶派人送了一套大红焦布直裰、一套月白葛布道袍,七娘派人送了一尊半尺高的五蝠捧桃翡翠石雕、四娘送了一对香云纱穿珠莲花荷包,黄夫人送黄杨木雕勤耕图的笔筒过来。

太夫人看着无奈地笑道:“倒是我们失礼了!”

“我们家事忙,又都是至亲,想来也能理解。”十一娘安慰着太夫人,转身和琥珀安排给各家的谢礼。

李霁的母亲、李夫人来访。

十一娘有些意外。

如果是为谆哥庆贺生辰,那她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古人觉得生辰八字关系到自己的命格,轻意不会让人知道的。如果是巧合,她这样突然来访,不知道有什么事──如果是为了李霁的婚事着急,她应该请人到十一娘面前来说项而不是亲自跑过来和十一娘面对面连个回旋的余地也不给双方…

她心里奇怪,吩咐琥珀:“请李夫人到我院子的正厅坐。”然后换了件衣裳,去了正厅。

李夫人带着给谆哥的生辰礼物。

“我们家老爷是个粗人,只知道那些粗鄙的事。早就惦记着世子的寿辰,只是之前令姐身体不好,我们不好意思常来打扰。这次听我说夫人是个极和善客气的,就亲自选了这个物件,千叮万嘱地让我送来。我虽然觉得不成个样子,可想到这是老爷派人专程从山西送来的,想着是老爷的心意,这拒绝的话我就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送了过来。还请夫人看在我们家老爷一片诚意的份上,千万不要拒绝。”

十一娘望着那个金灿灿的三寸赤金小老虎,鬓角有汗。

“李大人和李夫人的心意我心领了…”

她刚开始口,李夫人就打断了她的话:“夫人,您听我说…”

“李夫人,您听我说。”十一娘微微拔高了声音,压住了李夫人的话,“世子的生辰,我们家没有请客。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世子自幼有不足之症,身虚体弱。我们怕福禄加身,过犹不及。这东西,我是万万不敢收的。李大人和我们家侯爷曾是同僚,我们家侯爷子嗣不旺,李大人也是知道的。您把这话带去,想来李大人能体谅妾身的苦心。”

十一娘拒绝的理由冠冕堂皇,李夫人还真不好坚持。

她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十一娘看着就笑着望了一眼那个装着赤金小老虎的雕红漆匣子:“这匣子四四方方,不大不小,正好用来装些闲章、墨条之类的。世子前几日还问我能不能帮着做一个。李夫人不如把这个雕红漆的匣子送给世子吧!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然后朝着琥珀使眼色,示意她把赤金老虎还给李夫人,把匣子留下。

李夫人看十一娘的目光就多了一分认真。

“都是我行事鲁莽,夫人不责怪已是感激不尽。何况只是看中了一个匣子,尽管拿去就是。”她笑得有些勉强,“老爷问起来,我这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这礼物最难得是正合适。”十一娘笑道,“夫人送了个世子正想要的东西,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就是李大人知道了,也只能说夫人办事让他放心。”十一娘客气了几句,起身携了李夫人的手:“难得您和李大人把我们世子放在心上,今天既然来了,就去吃碗长寿面再走吧!”

李夫人也不推辞,和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对李夫人的到来也有惊讶,听十一娘说李夫人送了个雕红漆的匣子给谆哥做生辰礼物,笑了笑,神色平静地笑着招呼李夫人一起吃长寿面。而李夫人在满屋徐家的女眷面前一点不显拘谨,吃了长寿面,陪太夫人说了会闲话,这才起身告辞。

十一娘送她到垂花门。

路上,李夫人很关切地问她:“听我们家老爷说,侯爷前些日子去了山东,路上遇到了宵小,还死了几个护卫才全身而退。现在的世道可真不太平!”

去山东遇到了宵小?

十一娘心中一惊。

徐令宜回来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

难怪七娘说遇到他的时候以为是土匪。

她以为他出门在外不想招摇所以换了粗布衣裳。以为他是路途辛苦所以才神色疲惫…

可望着目光流露出几份审视的李夫人,十一娘却半点也不敢表露。

李大人竟然对李夫人说这些事。她隐隐觉得李夫人今天的到访不简单。

十一娘委婉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些事却不好说!”

李夫人听着忍不住露出几份惊容来。

十一娘的表情太过镇定。

不是早已知道这件事,就是城府很深。

正如十一娘所说,这件事本就不是妇人应该知道的,如果十一娘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徐令宜受了伤!如果她不知道…李夫人的笑容僵了僵才重新舒展开来。

“可不是。我原先也不知道。要不是这次…”她说着突然打住了话题,然后停下脚步面露警戒地朝着四周望了望,见簇拥着两人的丫鬟、婆子都垂手恭立在一丈之外,这才轻轻上前几步,凑到十一娘身边道,“我听我们老爷说,先是侯爷在山东出了事,然后是靖海侯世子…无缘无故,突然不见了!”

十一娘脑袋“嗡”地一下,再也忍不住,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夫人看着就凝重地朝她点了点头,声音又压低了几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十一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能开口说话:“怎么会这样?”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所以福建大乱了。”李夫人又朝四周望了望,道,“靖海侯不仅命人把福建翻了个底朝天不说,还派人跑到上饶、丽水、梅州寻人,弄得那一片的百姓人心惶惶。皇上知道了也极为愤怒。要免了福建总兵之职呢!”

十一娘心乱如麻。

这么巧!

先是徐令宜受伏,然后有靖海侯世子失踪。

她想到前些日子徐令宜连续两天夜不归宿…只觉得身上冷飕飕…敷衍着李夫人:“也不怪皇上生气。这件事牵扯太大了!”

“就是,就是。”李夫人连连点头,“那福建总兵也是,竟然就放任那区家这样胡来。看样子,他的总兵之位是保不住了。”说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皇上委谁以重任去福建收拾残局?”

这个时代,女人讲究三从四德。谈论政事,不亚于牝鸡司晨…李夫人不仅谈论政事,还和她这个既不是蜜友,又不是知己的人说。

十一娘心中暗暗生警,没有回答。

第三百四十三章

十一娘不搭腔,并不表示李夫人会就此作罢。

她望着十一娘若有所指地道:“侯爷和宣同总兵范维纲范大人交好。想当年,原宣同总兵被人弹劾贪墨。皇上派了范大人接任宣同总兵并会同大理寺的人一起审查此事。当时刚改元年,原宣同总兵又是太后娘娘的亲戚,行事不免有些犹豫。范大人就推荐了当时在刑部任员外郎的刘大人主审此案。结果,刘大人因此而被提拔为大理寺正卿。”说着,她笑着看了十一娘一眼,“所以我们家老爷常说,这做官,运气是第一桩。要是这次能调任福建总兵,再把霁儿带过去历练一番,对于我们霁儿来说,那么可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了。封侯拜将,说不定就是从此而起。”

兜兜转转,原来最后这一句话才是重点。

可李夫人说这番话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让徐令宜帮着通疏?徐令宜一个闲赋在家被皇帝猜忌的侯爷,有这个能力吗?这可是涉及到封疆大吏的调迁!以此说明李霁只要有机会就能平步青云?可一个人成事与否,七分是个人奋斗,还有三分是机缘!

十一娘在心里思商着,继续和李夫人应酬:“如若能成,那可是桩好事!”

“夫人也这么认为!”李夫人听着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来,“要说大周朝这几位总兵,论能力、论人品、论资历,没有一个能和我们家老爷比的。别人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原是侯爷麾下大将,侯爷是最清楚的。”她说着,神色微微一暗,“只是这些年大周提携官员,能力、人品、资历都不十分讲究了。要紧的还是朝廷里有人脉才行。我们家老爷,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朝廷中的人脉!”

什么时候做官不讲究朝廷里有人脉!

十一娘点头:“这人脉也是很重要的。”

李夫人点头,又左右看了看,声若蚊呐:“我们家老爷就求了梁阁老。”

十一娘微微有些惊讶。

李夫人掩袖低笑。

“只是这事还没个准信,有些话不好说。”她的声音略略高了一点点,“我就是想,要是这事能成,我们家霁儿议亲的时候,也能多一份底气。”

那是肯定的了的。只是李夫人有意贞姐儿,十一娘做为贞姐儿的母亲,有些话说了不免给人错觉。

她只是微微的笑。

而李夫人见十一娘没有接话,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心里琢磨着:难道徐家对霁儿根本没那意思?如果不是,那霁儿为何自从徐家回来后就一直心情愉悦?霁儿是个十分稳当的孩子,虽然回来什么也没有说,但如果不是有几份把握,又怎么会这样?说起来,永平侯虽然有两个儿子,可长子从小就请了西席在家里苦读,如今又去了谨习书院读书,分明就是要走科举的路子。次子封了世子,又体弱多病,就算是去军中历练,也只是走走过场。徐令宜从军中发迹,两次征战皆大胜而归。不知道有多少将领跟着他发了大财,又有多少将领靠这两次的军功得了资历升了官…说句诛心的话,那些低级的将领可能不知道皇帝是谁,可提起永平侯,却个个能大笑着说上两段轶事来。如果能做了永平侯的女婿…就算十一娘生了儿子,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要是霁儿还不能在军中站稳脚跟,那也就是个扶不上墙的了。不如趁早死了那颗争雄的心,好生生地过他的小日子。

想当初,自己跟老爷提起求亲的事,老爷还有些胆怯,怕徐家瞧不上眼。

“虽然是庶女,可侯爷只有这一个女儿。不知道有多人打这主意…”

她当时又急又恼:“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说不定,大家都和你想的一样,反而曲高寡合,找不到个合适的。要不然,怎么每次礼部给公主选的附马都让大家目瞪口呆的。”

卓家比自家更不如,何况孩子还只是一般模样。而王家出了个任皇长子女妃的外孙女,两家为了避嫌,肯定不会再联姻了。本以为婚事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中途冒出个邵家来…

想到这些,李夫人就咬了咬牙。

“所以这事成与不成,全凭夫人一句话了!”

她低声道,语气里透着几分哀求。

十一娘怔忡。

李夫人已道:“如今阁老们在为开海禁的事争论不休。南边的官员自然是反对,北边的官员自然是赞成。陈阁老那边,是极不好说话的。梁阁老虽然是个和意的,可也要看圣意如何?但有个自己的人在福建,不管局势如何变化,总能比别人快一拍。也因为有这一层原由在里面,梁阁老才答应为我们家老爷周旋的。可陈阁老毕竟是首辅。我们家老爷听梁阁老那意思,如果有侯爷帮着说一句话,不,侯爷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只要有那个意思透出去,这件事就能稳成。”说着,呵呵笑起来。“陈阁老如今四面受敌,侯爷可是站在旁边没说过他一句话的。这个帐怎么算,想来陈阁老无论如何都要仔细思量思量的!”

十一娘完全明白过来。

赶情李家找了梁阁老,梁阁老怕担责任,希望徐令宜能表个态!

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徐令宜?

她望着李夫人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连李总兵知道去福建平乱是一个契机,梁阁老之流就更是清楚明白了。这样好的机会,谁不想着用自己的人。李总兵能求到梁阁老那里去,十之八、九打的就是徐令宜的旗号,说不定,还私下和梁阁老说两家正在议亲。

可梁阁老是什么人?这样的事情肯定经历了不少。口说无凭,得拿出证明来。既然说和徐令宜有关系,那就请徐令宜出面打声招呼。这样一来就可以试探出真假了。他如果有自己的打算,也因此会计算一番得失。加重李总兵在梁阁老心目中的砝码。

李家可真会钻营!

以十一娘的经验,这样的人虽然不必近交,可也不能得罪。

“李夫人说的这些,我都不十分懂。”十一娘把自己摆到一个比较低的位置,免得这位李夫人有什么事又找到自己头上来,她略带歉意地道,“而且侯爷不喜欢家里的女眷参合到这些事里面去…”

李夫人当然知道。

哪个男人愿意自家的女眷参合这些事。他们俩口子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夫人,”她表情真挚,“我也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担心霁儿的前程。这些事,也是我和老爷商量孩子们的事时听老爷说的。”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十一娘,暗示她,“夫人也是做母亲的,自然也要为孩子的未来打算。侯爷知道了,只会高兴,又怎么会责怪?”

拿贞姐儿的婚事做借口吗?

十一娘在心里冷笑,却沉着气笑道:“那我就照着夫人的话说给侯爷听听!”

李夫人觉得十一娘回答大为不妥,又想到刚才她听到徐令宜在山东遇到宵小时的表现,略一犹豫,悄声道:“我这也是为了夫人好。常言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夫人有个能使得上力的女婿,以后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知会的人。总比事事都吩咐外院的管事要方便一些。”

这位李夫人,真有苏秦、张仪之才!

十一娘忙不迭地点头,送了李夫人出门,立刻差了琥珀:“去看看侯爷在哪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回了太夫人那里。

“送了什么东西不敢接?”太夫人趁着几个孩子都在炕上玩翻绳,五夫人在一旁看的机会避开众人轻声问十一娘。

“是一个赤金的老虎。”十一娘比划了一下,“听琥珀说,还是实心的。”

太夫人笑了笑,显然对十一娘的应对很满意。

十一娘坐到炕边,和五夫人一起看孩子们玩乐。

魏紫端了桑茶饮进来。

孩子们下炕去喝茶饮,五夫人和十一娘依旧坐在炕上,由小丫鬟奉茶。

五夫人端着青花瓷铃铛盅,突然笑道:“贞姐儿应该说亲了吧?”

十一娘心中警铃大响。

五夫人说亲,要是拒绝了,只怕让她心中不快,偏偏两人又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正说着呢!”十一娘笑道,“有好几家,侯爷正一个一个地差人去打听呢!”

五夫人笑道:“我娘家婶婶的侄儿,和贞姐儿年纪正相当,让我来问一问。”然后把男方的情况说了说。

既然来说亲,自然都捡好话说。具体情况到底如何十一娘不得而知,可有一点却听得明白。五夫人娘家婶婶的这个侄儿,来自军方,有千户的袭职。

“我回去跟侯爷商量商量。”

五夫人点头,起身去了太夫人那边,问谆哥儿:“赵先生又放你假了?”

“不是。”谆哥忙道,“先生让我描十二个字,我提前描完了,而且描得好。先生才放我一天假的。不是因为我生辰所以才放我假的。先生说了,不能随便找借口给自己放假。”

五夫人听了咯咯地笑:“他每逢大节小节都放假,还说不是找借口!”

“不是找借口!”五夫人是他的长辈,谆哥不敢辩驳,脸涨得通红,呐呐地道,“先生说了,那是有张有弛。”

“看样子我们谆哥很喜欢赵先生!”五夫人继续逗着谆哥。

十一娘的思绪却飘得很远,想着琥珀怎么还没有来回信…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十一娘没有等到琥珀来回禀,而是直接等到了徐令宜。

琥珀跟在他的身后,虽然极力掩饰,但举止间还是露出几分紧张。

十一娘心中暗暗奇怪,太夫人却想着琥珀是十一娘的丫鬟,不疑有他,笑呵呵地和儿子打着招呼:“过来了!”又吩咐魏紫,“吩咐婆子们摆饭吧!”

大家簇拥着太夫人去吃晚饭。

十一娘笑盈盈让其他人先走,自己落在了最后。

琥珀知道她的心意,上前两步,快速地道:“我去的时候皇上正和侯爷在书房里说话。我被禁卫军拦在了厢房。只敢说是去传饭的。”

皇上突然来访,难道与李夫人说的话有关系?

十一娘心中惊悚,朝着琥珀微微颌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笑着去了东厢房。

回到屋里,她站在炕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正在喝茶的徐令宜。

徐令宜看着奇怪,想了想,道:“没事。皇上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到我这里来瞧瞧。你不用担心!”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妾身倒不是担心这些。”十一娘含笑望着徐令宜,“妾身只是觉得侯爷十分沉得住气。我怎么也没有看出来,原来侯爷在山东的时候曾遇到过宵小?”

徐令宜错愕,半晌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一娘就把李夫人来访的事告诉了徐令宜。

徐令宜越听眉头锁得越紧,缓缓道:“李夫人来找你,让我跟梁老阁说项,推荐李总兵做福建总兵?”

“听李夫人的口气,是这意思!”十一娘斟酌地道。

徐令宜大拇指磨挲着茶盅的盅口,半晌没有做声。

“侯爷!”十一娘见他眉宇间还算温和,不由低声道,“您当时真的遇到了宵小吗?”

这话大有深意。

徐令宜很是吃惊。

他抬头望着她,沉吟道:“自然只能说是宵小!”

十一娘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徐令宜脸上有难掩的惊愕。

十一娘,有胆色!

而十一娘听着徐令宜的话,却在心里想着:也就是说,不是宵小!

她联想到靖海侯世子的失踪,想问一问,转念又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喧之于口不如藏之于心。说到底,是不是徐令宜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皇上来,”她神色渐肃,“有没有提起靖海侯世子失踪的事?”

徐令宜眉角微扬。

区家敢用调虎离山之计半路伏击他,他就敢用王九保这个地头蛇的关系网,派出武技高超的死士除了靖海侯世子,让区家从此陷入世子之争、嫡庶之争的内乱,达到他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他在区氏被封为贵妃就开始着手对付区家了。待章丘那个卖地人行为超出常理的时候,他已起了疑心。这才不顾身边人的劝阻,以身为饵去了山东。区家的人果然动了手。他也从中证实了自己得到的消息,从而决定以雷厉手段除去世子。为了不让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他当时把活下来的人全都交给了山东指挥司。要不然,皇上见到他的时候也不会语带愧疚了。

这些事,瞒过了别人,却没瞒过十一娘这个枕边人。

她是个聪慧又敏感的人。与其继续瞒着,还不如告诉她实情,也免得她不安。

“区家前些日子行事没有个章程。”他含蓄道,“加上我这些日子又韬光养晦,皇上还以为是区氏兄弟祸起萧墙。到没有想别的。”

十一娘想到了五皇子的死,徐嗣诫的暴光,徐令宜被攻讦和免职…化被动为主动,到了今天,终于扭转了局面!

她长吁了口气。自从听到李夫人一席话后就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然后想到了贞姐儿的婚事。

自己两世为人,徐令宜功成名就,都不时有战战兢兢的时候。要是贞姐儿嫁到汲汲营营的李家,跟着李霁的仕途沉沉浮浮,只怕没几日就要心力交瘁。

思忖间,却听到徐令宜突然道:“至于贞姐儿的婚事,就定邵家的小子吧!”

两人难道不约而同地在考虑贞姐儿的婚事?

十一娘微微一愣。

徐令宜已道:“这世间事,没有十全十美的。相比远嫁,我更愿贞姐儿生活安稳。李家小子虽然不错,但李总兵行事激进,却不是良配。何况李总兵是靠妻族起家,李夫人必定会看重媳妇的身份地位。一旦李公子遇到为难的时候,只怕会鼓励媳妇为儿子奔走。贞姐儿又是个温良恭顺的。到时候,贞姐儿岂不是第二个李夫人?邵家却不同。百年望族,人丁兴旺,家风稳健,不会轻易卷入庙堂纷争。有了家族的庇护,贞姐儿嫁入邵家,可以相夫教子,安心过些小日子。”

十一娘比较赞同这个观点。

李家根基薄,正是创业的时候,娶媳妇巴不得能帮上一把才好。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徐家有什么事,只怕贞姐儿立刻会被嫌弃!

“而我们徐家的困境却不在眼前,而是在以后。”徐令宜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凌厉之色,“我们纵然不找个帮手,也不能找个拖后腿的。”

徐家的危机在以后的立储和继承大统。邵家立家已久,多次经历这些事,且家大业大,自然会慎重行事。而李家到时候看着场面混乱,利令智昏之下,不仅不会保持中立,恐怕还会想着拥立之功。局面如果对徐家有利还好说,如果情况危急,别说和徐家一条心了,甚至有可能出现反戈相向的情况…

十一娘轻轻“嗯”了一声。

“李家的事,我来处理。”徐令宜望着十一娘,“他不是想求福建总兵吗?到时候我会出面跟梁阁老打声招呼的。至于梁阁老卖不卖这个面子,那就要看梁老阁有什么打算、李总兵使得劲大不大了。至于婚事,就说两个孩子的八字不合吧?这样一来,李家的怨怼也少一些。”

这样最好。有时候,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话说到这里,十一娘想起五夫人为贞姐儿说媒的事来:“…侯爷早点做决定也好。免得拖来拖去的,我们贞姐儿反而落个挑剔的名声。”

徐令宜听着很是意外,想了想,道:“只怕靖海侯这样一闹腾,有点资历的人都会盯着福建总兵这个位职。”竟然怀疑五夫人做媒的那家人和李总兵一样,想利用贞姐儿的婚事拉关系。“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商量太夫人,然后下午你就去和林大奶奶商议这件事。”

这样更好。可以借口徐令宜和别家已有口头的约定,名正言顺地推了五夫人做的那桩婚事。

夫妻两个商量好了,十一娘送走了徐令宜。

搬回来以后,他们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按日子,徐令宜这几天歇在秦姨娘的屋里。

十一娘叫了文姨娘过来。

听说决定和邵家结亲,文姨娘长长地透了口气,眼角眉梢带了几份喜气,曲膝向十一娘行礼:“夫人,您的大恩大德,大小姐一定不会忘记的。”

凭心行事,忘记不忘记有什么关系?

十一娘笑着没有说话。

半夜,值夜的雁容被惊醒。守门的婆子低声禀道:“秦姨娘那边,灯火通明的。有些不寻常。”

雁容赏了那婆子半吊钱,派了小丫鬟去瞧,自己轻手轻脚地往内室去。

内室槅扇紧闭,室内一片漆黑。

她贴了门听,没有一丝声响,犹豫片刻,转身回了屋。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小丫鬟来禀。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悄声道,“只知道侯爷去的时候都好好的,突然就吩咐秦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翠儿帮着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翠儿跪在侯爷面前直磕头。侯爷气得脸色发青,自己开了后门去了半月泮。”

雁容吓了一大跳:“已经去了半月泮吗?”

小丫鬟点头:“我去的时候,侯爷正从秦姨娘院子里出来!”

“明天帮我去打听打听,看到底出了什么事?”雁容说着,又拿了半吊钱出来,“这个给你买零嘴。”然后第二天趁着服侍十一娘洗脸的功夫把这件事告诉了十一娘。

十一娘沉思了一会,道:“既然侯爷去了半月泮,只怕是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件事。大家就不要再提了。”心里却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把徐令宜惹得去了半月泮。

吃早饭的时候遇到徐令宜,他什么也没有提,十一娘装做不知道,去了太夫人那里。

听说两人的决定,太夫人想了想,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道:“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就是在燕京,也是轻易不能回来的,何况那沧州来往也不过三天的功夫。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吧!”不知道是在说服徐令宜和十一娘,还是在说服自己。

十一娘提出来让贞姐儿满了十六岁再嫁。

太夫人有些惊讶。

十一娘解释:“因为是远嫁,以后回来一趟不容易,想多留她些日子。”也怕贞姐儿嫁得太早,以后遇事没个主见。担心她太早生育损了身体或是遇到难产之类的。

“也好。”太夫人道,“人大些,行事也稳重些。”

然后十一娘去了五夫人那里,把想和林家结亲的事说了。

五夫人听了笑道:“是我们提得晚了些。”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把这件事揭过了。

十一娘下午去了林大奶奶那里。

林大奶奶听到准信,竟然是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不少人给仲然提亲,仲然兴趣怏然,也不吭声。我正担心着,还好你来了!”

“这就是缘分啊!”十一娘笑着和林大奶奶寒暄着,提出了贞姐儿十六岁出阁的条件。

第三百四十五章

林大奶奶听着愕然。

“嫁得远,以后见面不容易,想多留几年…”十一娘将徐家舍不得贞姐儿的心情说给林大奶奶听,林大奶奶想到慧姐儿,自然能理解徐家人的心情。忙道:“这件事我来跟我哥哥说。”待十一娘走后,立刻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家书送去了沧州。

而十一娘一回到屋里,雁容就跟了过来。

“昨天晚上的事,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她低声地道,“说是秦姨娘在侯爷面前叨念起二少爷。说什么乐安乡下地方,不比燕京物华天宝,生活清贫;二少爷身边又只派了一个小丫鬟照顾,没有个主事的妈妈,遇到事情恐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想让侯爷把二少爷留在家里的泌香几个都派去服侍。”

十一娘听着微微一愣。

“刚开始的时候,侯爷还仔细听着。后来脸色就有些不虞起来。说二少爷去读书的,不是去享福的。要那么多人服侍做什么?秦姨娘见侯爷不高兴,忙跪下来给侯爷认错。侯爷脸色才缓和了些,叫了翠儿帮着服侍更衣。秦姨娘又叨念起二少爷的婚事。说二少爷比大小姐还大几天,夫人这些日子一心一意帮着大小姐找婆家,还把文姨娘找去商量。二少爷的婚事却没个音讯。如今二少爷又去了乐安读书。天地君亲师。父母隔的远,自然以老师为尊。以二少爷这样的相貌、人品、家世,在乐安只怕是一时无两。要是被和姜先生交好的穷秀才惦记上了,要是姜先生碍于情面不好拒绝,糊里糊涂地定了亲事,岂不是耽搁了二少爷的前程。求侯爷无论如何也要早些为二少爷说家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秦姨娘是真担心还是假担心?徐嗣谕又不是父母双亡。姜先生纵然要做媒,无论如何都要跟徐令宜说一声。又怎么会冒冒然地就应诺。

十一娘听着,就挑了挑眉。

“侯爷一听,当时就把手里的帕子丢到了脸盆里,把秦姨娘溅了满脸的水。说姜先生岂是她能非议的。还问秦姨娘,到底是不满意二少爷去了乐安读书?还是不满意夫人先帮大小姐订了亲?”雁容说着,上前几步,凑到十一娘的耳边道,“秦姨娘吓得呆若木鸡,连脸上的水珠都不敢擦。”好像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她抿着嘴笑了笑才继续道,“侯爷见秦姨娘说不出话来,气得脸色发青,吩咐翠儿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要去东厢房歇了。秦姨娘一下子慌了,跪在地上抱着侯爷的腿就哭了起来,还直说是自己是太担心二少爷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胡话来的。

秦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侯爷看得直皱眉,让杏花搀了秦姨娘起来,自己往外去。翠儿就追了过去,跪在地上帮秦姨娘求情,侯爷索性去了半月泮…”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秦姨娘过来了!”

这还没到晚上问安的时候呢!

十一娘让小丫鬟叫了她进来。

秦姨娘红肿着眼睛,走到十一娘面前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十一娘的面前:“夫人,都是我被油蒙了心,说了些胡话,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二少爷的份上,原谅奴婢这一回来!”说完就伏在青石砖上要磕头。

雁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秦姨娘:“姨娘这是怎么了?进来也不说个青红皂白的就磕头。纵有万倍的委屈,你让我们家夫人怎么跟你做主啊!”

秦姨娘不起来,却也没再要磕头,泪眼汪汪地望着十一娘:“我是看着世子爷订了亲,大小姐的婚事也有了眉目,只有二少爷还孤家寡人一个,担心他的婚事。所以昨天晚上侯爷去的时候,说了几句不妥当的话,惹恼了侯爷。夫人,侯爷是最尊敬您的,求您看在我没读过书,不识明理,帮我在侯爷面前求个情。”

竟然让她帮着在徐令宜面前说话…十一娘一时语凝。

秦姨娘又要磕头,却被雁容拦住。

“夫人,”她急急地道,“我原是侯爷身边服侍的,蒙太夫人的恩典、侯爷的恩典,这才能抬了姨娘,早就心满意足。何况如今我已是坐三望四的人,早该断红断绿了。侯爷恼了我,原是我的错,怎样也不为过。我是怕侯爷因我的缘故,觉得二少爷也是个行事没章程的…夫人,只要侯爷不恼二少爷,要我怎样,我都没有怨言。”

十一娘有些意外。

秦姨娘这是在告诉自己,她心里只有徐嗣谕,至于徐令宜的宠爱什么的,她早已不在乎了吗?

十一娘想到第一次见到秦姨娘时谆哥对她的排斥,想到刚进门时秦姨娘对自己的恭敬,想到那个冬雨夜她逾越的相迎…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

“你起来吧!”静悄悄的厅堂突然想起徐令宜的声音。

十一娘忙收敛了心思,曲膝给徐令宜行礼。

徐令宜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秦姨娘一眼,吩咐雁容:“都退下去吧,我有话跟夫人说。”

雁容曲膝应是,看着秦姨娘。秦姨娘望着面容冷峻的徐令宜,眼神一暗,嘴角翕了翕,和雁容退了下去。

十一娘给徐令宜斟了杯茶:“侯爷有什么要紧的事!”

徐令宜却神色一缓:“没什么事!免得她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再提这件事,更衣和十一娘去太夫人那里吃了晚饭。回来后也不去秦姨娘那里,歪在十一娘的内室炕上看书。十一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到他昨天半夜去了半月泮,今天秦姨娘又跑来给自己磕头,不想卷进去,坐在炕上一面给周夫人做着鞋子,一面陪坐。

待到亥初,十一娘感觉眼睛都有些涩了,徐令宜突然站了起来:“我过去了!”

十一娘脑子转了转才明白过来。

她放下手中的活:“侯爷慢走!”

徐令宜的脚步就顿了顿,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言:“她既然来给你陪罪,我怎么也要给你几份体面。”

十一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姨娘大庭广众之下来给她赔罪,又求她帮着说情,如果徐令宜今晚不去秦姨娘那里,恐怕第二天不是有人说她善妒,就会说她气量狭窄,甚至还可能会传出她在徐令宜心中没有份量的话来。

秦姨娘果然很了解徐令宜!

第二天,徐令宜歇在了十一娘的屋里,而秦姨娘从此遇到十一娘,态度又比从前恭敬了几份。

十一娘不由苦笑。

没几日,林大奶奶的大哥、邵仲然的父亲都到了燕京,和徐家商量婚事的细节。

徐令宜让外院拔了一万两银子给十一娘,用来置办贞姐儿的部分嫁妆。十一娘把钱交给了竺香,把帐交给了文姨娘:“…钱不多,用得得当也能办得体体面面的。你帮着看着点,别花了钱又没办好事。”

这是徐令宜给贞姐儿买些摆件梳蓖用的,田产、房产由外院的管事去置办。三、五千两已经可以办得很漂亮了,何况是一万两银子。但文姨娘想着自己那时候是进门做妾,母亲积积蓄蓄的一些东西都没能用上,现在手里又有钱,不给贞姐儿花了,难道还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想到十一娘这人做事还算是公允,她犹豫了片刻,迟疑道:“文家是做生意的,来来往往也是做生意的。如果夫人信得过,不过我介绍几个铺子的掌柜来,也不想他们帮着便宜多少,起码明码标价不上当。”到底还是不敢提私房钱的事。又道,“竺香毕竟是个姑娘家,脸皮子臊,不像我,从小长在商贾之家,又是妇道人家,拉得下脸和那些铺子的掌柜们说话。我看,不如我来管钱,竺香姑娘管帐。您意下如何?”

贞姐儿的嫁妆,不仅关系到徐、邵两家的体面,还关系到贞姐儿婚后的生活。文姨娘既然是典型的商人作派,这点取舍之道十一娘相信她还是有的。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十一娘就点头答应了,但还是告诫她:“姨娘一定要小心些,免得出了什么纰漏,丢了徐家的脸不说,还会伤了贞姐儿的心,让她到邵家不好做人!”

笑容就无法掩饰地在文姨娘脸上绽放开来:“奴婢虽然眼孔小,但也知道这是大事。定不会坏了大小姐的事的!”

十一娘当场命竺香把外院拔的那一万两银票和文姨娘进行了交接,并签章画了押。一回到屋里,她就叫了秋红和冬红进来。

“冬红的字写得好,你来写几个大红洒金的帖字,我要给大小姐置办嫁妆!”语气里透着股高兴劲。

秋红和冬红乍听之下不免有些面面相觑,待缓神来,都露出惊喜的表情:“侯爷答应了!”

“不是侯爷。”文姨娘笑着端起茶盅神情愉快地啜了一口,“是夫人答应了。”她说着,微有所触,“夫人做事真是干净利索。”她想到徐令宜看她时审视的目光,“不像…让人心里觉得不舒服。”

不像谁?

含糊其词地一语带过,肯定是文姨娘也不好随意议论的人。

第三百四十六章

秋红和冬红装着没听见,一个笑着道“姨娘,您看我们要给哪些铺子的管事写帖子”,一个笑道“这些东西我们也不懂,要不要找宋妈妈要个单子照着买”,文姨娘笑道:“不急,不急,夫人说了,两家结亲,徐家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等大小姐满了十六岁再嫁。邵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们还有几年的功夫呢!”想到这里,她心都活了起来,觉得这日子突然好过多了。第二天就把写了嫁妆的单子拿给十一娘过目:“您看对不对!”

十一娘把单子留下了:“我再给太夫人看看!”

文姨娘笑着和十一娘说了说自己给几家铺子掌柜下帖子的事,喝了半盅茶,就起身告辞了。

徐令宜从内室出来:“怎么把置办东西的事交给了文姨娘?你要是实在想用她,让她管管帐好了!”

“让文姨娘试试,如果管不好再说!”

内外有别,这毕竟是内院的事,徐令宜听十一娘这么说,亦不多言,和十一娘坐在厅堂里说起贞姐儿的事来:“…邵家请了林侯爷做媒人,我们这边,我想请忠勤伯。你觉得怎样?”

两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公卿。

“侯爷考虑的周详。”十一娘笑着,有小丫鬟进来:“夫人,福成公主那边给大小姐下帖子。说皇长子妃秋天就要出嫁了,想趁着这些日子在家里办夏宴,请闺中的几位密友赏荷。”

再过些日子宫里就要来人指导芳姐儿宫廷礼仪了,虽然这对芳姐儿不是什么难事,可亲朋好友也不方便见芳姐儿了。

这也算是做姑娘家最后一次的聚会了。

十一娘点头应了:“…如果大小姐想去,到时候就让宋妈妈陪着去吧!”

贞姐儿的婚事如今阖府都知道了,贞姐儿害羞,躲在屋里不肯见人,就是前几天慧姐儿来请,她也没去。想着以后芳姐儿进了宫,她要嫁到沧州去,恐怕此生难有相见的机会。她含羞禀了十一娘,由宋妈妈陪着去了福成公主府。

徐令宜回来与十一娘道:“去了忠勤伯府,忠勤伯已卧病月余了,甘夫人婉言辞了媒人的事。”

十一娘只远远地见过一次忠勤伯,人焉焉的,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