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没了。就刚才,在医院,救不回来……”
他的声音沉沉的,像是提琴一般悦耳。随安然却无心去欣赏,在他话音刚落下的瞬间便觉得整个意识都放空了一般,浑身一僵,一时反应不过来。
温景梵仔细地注意着她的神情,抬手在她的背上轻拍着,一下下安抚。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一般,问道:“那大人呢……平安吗?”
“平安。”
“平安就好。”她呜咽了一声,刚才那柔情百转的心思也瞬间没了,有些恹恹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听见孩子没有了的时候竟然有几分快意……”
“我不敢想象,我都要做妈妈的年纪了。却有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孩子以后会叫我姐姐的样子……我已经连续做了好几次这样的噩梦……可是我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坏……”
说着说着,她便有些词不达意起来。
温景梵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捏了捏她的后颈,等她平静下来了,这才说道:“不坏。哪里坏了?我的安然,最好了……”
好得他都舍不得看她有半点的难过,看不得她皱眉伤心的样子。
随安然闷闷地吐出一口气来,看了他良久:“我都觉得我之前要经历那些都是为了要遇见你……”
这样想虽然可笑,但也只有这样想,她才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的糟糕。
她所有的过不去,在他的面前如纸一般脆弱地一撕即碎。
如果不是为了遇见他,她为什么要经历那些?而经历了那些后,又为什么,始终是他来一一抚平?
新年的钟声遥遥的响起,沉沉的声音,悠远……又漫长。
新年,来了。
74
第七十三章
就在随安然家的不远处,是一处民国时期留下来的钟楼,那大钟前后修了很多次,到如今也算是l市一处象征性的地方。
随安然打小就很喜欢听钟楼的钟声,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响起来的时候像是有声音在震颤,连带着空气都悠远地荡漾开来。
她总是喜欢这些带着点旧味的东西,总感觉一不留神,时间就会停止一般。
小的时候外公外婆还在,她就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有时候会吃着小零嘴,有时候就是干巴巴地坐着。
那钟声响起的时候,她便一下下的数,全神贯注的,就怕自己记错了时辰。
那个时候随经国还是个爱妻顾家的好男人,对她也是格外宠爱,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连外公这样不喜他的,对这一点总是觉得分外欣慰。
那次也是过年,她站在院子里玩仙女棒,钟声响起的时候随经国抱着她举高高。
她透过那满城的烟火努力地看向钟楼的方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缓缓停驻着,安宁又美好。
可如今……
她想着想着便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又怕被他看见了笑话,就埋在他怀里不说话。
那钟声悠然地飘荡而过,一声一声……整整落了12下。
温景梵这才察觉她情绪起伏得有些大,不敢强硬地抬起她的脸来看,只抬手摸了摸。微微温热的手指顺着她的唇角缓缓往上,摸到了她微凉的鼻尖,然后就是她的眼睛。
她闭着眼,眼角却有些湿润。
他眉头一皱,抱住她往上提了提。
他这个动作做的有些突然,随安然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看向他,正好对上他沉凉宁静的双眸。
“哭什么?”他用手指擦了擦她的眼泪:“我永远都不会复制一个随安然的曾经给我们的孩子。”
他很认真,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你以后都不是一个人。”
她没说,他也懂。
她是那样一个重感情又念旧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温婉又淡然,初识的时候周身更是有一股疏离的气场让人不易接近。
可只有靠近了,才知道她的心思有多么敏感细腻。
温景梵一向觉得,能因为一个声音喜欢上一个人的女孩子,多少骨子里都带着几分坚韧的柔和,心底总有一块地方是温凉又柔情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念念不舍,再未放下过。
她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没一会就被温景梵哄着睡着了。
大抵还是酒精作祟,她藏得细细小小的感情全被酒精放大,才如此情绪化。
他微侧着身子看着她,她眼皮还有些粉粉的,鼻尖也红红的,唇色更是嫣红得像是涂了上好的胭脂,衬得整张脸都明艳了不少。
他看了良久,伸出手指去摩挲她的脸,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明天起来,怕是眼睛要肿了。
随安然一觉睡醒之后想起昨晚自己那大起大落的情绪,又想起自己昨晚干得那些事,顿觉丢脸。
温景梵比她要醒得更早一些,下楼的时候安歆也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他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意外:“怎么起得这么早?我以为你们昨晚守岁闹得晚了今天会睡得迟一些。”
温景梵笑了笑,走到院子里从她手里接过花洒,轻声道:“有些想吃妈做的馄饨了,今天早上吃这个好不好?”
安歆听他喜欢,自然高兴,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婿,总觉得皮相好,性格好,哪哪都好。有时候静下来想一想……还会觉得安然实在是运气好,怎么就拣着了这么好的男人。
再加之,温景梵本就是给细心体贴的人,对谁都妥帖有礼,安歆那天秤想不倾斜也难啊。
等馄饨快下锅的时候,温景梵折回房间去叫随安然起来。
随安然已经把昨天的事都回忆起来了,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之刚才用手机屏幕看的那一眼,自己眼睛微微肿着……别提有多不能见人了。
是以,听见温景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干脆闭眼装睡。
温景梵原本也真的以为她还在睡,刚坐在床边,就看见她的睫毛动了动,连那唇角都轻微的扯动了一下。
他微微挑眉,也不揭穿她,只一双手伸进被窝里去摸她。
他的手带着凉意,随安然身上又热乎,他这样碰上她,冷得她一个哆嗦,偏偏还是不愿意醒来。
温景梵悄然覆上去,半压住她,声线压得低低的,故意用一种慵懒又性感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起床了,再不起来就把你下锅了。”
随安然还没想好要不要一脸睡眼惺忪的醒来时,他微带着凉意的唇就印在她的耳后,又张嘴咬了她的耳垂一口,声音更沉了:“还不起来?”
随安然被他那**入骨的声音刺激的心尖都微微地颤抖……可是已经骑虎难下了,这会醒来好像更没有面子了——
他的手已经从她的睡衣下摆钻了进去,但也没继续往上走,手指就停留在她腰腹处轻轻的摩挲,没一会那手指的体温就和她的相差无几。
温景梵见她抖得更厉害了,心里越发觉得好笑,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微微拉下她睡衣的领子,沿着她的后颈一路吻下去。
随安然这会是真的不敢继续装睡了,一把握住他渐渐往上游走的手指,转头看他:“我醒了……”
“已经晚了。”他这回是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是悦耳。
随安然被他的声音秒到渣都不剩,连抗拒的力气都没有,就被他按住准备就地正法了……
温景梵到底是还顾忌着安歆待下锅的馄饨,也没闹得太狠,狠狠地撩拨完她这才放她起来,自己下楼去厨房的冰箱弄些冰块来给她敷敷眼睛。
安歆见他拿冰块有些奇怪:“拿这些干嘛?”
随经国昨晚给安然打了电话,显然是没有告诉安歆的打算,或者是说他是想借着安然的口告诉安歆。
所以温景梵并没有瞒着的打算,只是自己主动提起总是不合适的。便寻了这个契机说道:“昨晚爸来了电话,说是……”
他微微顿了顿,措辞道:“他在医院里,那孩子没有保住。安然昨晚酒喝得多了,有些上头,情绪便有些不稳定。”
他没有说得太透,但显然也没有很含蓄。
安歆站在那里愣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淡淡地笑了笑,转身的时候轻声说了句:“这样啊……”
说不上是叹息多一些,还是如何。
温景梵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的,像是古井,悠然深邃。
他不太理解安歆对随经国的感情是如何的,就连安然也是点到即止,从来不会多说起这些。
但直到此刻,她只一声叹息,转身留下的背影,却蓦然让温景梵觉得有些发堵。
他回来的时候安然正在刷牙,叼着牙刷透过镜面看着他,养着唇冲他笑。那神情,越发像只猫了。
等她收拾好自己,他把冰袋贴上她的眼睛轻敷着,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刚才妈问起来我就说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随安然却听懂了,她握了握他的手,却没说话。
吃早饭的时候,温景梵提了提老爷子年后要来的事情。这个安歆早有准备,看了眼埋头吃馄饨的安然,应了下来:“你们之前不说初二要去梵音寺?今天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别到了明天匆匆忙忙的。”
说着,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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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这么久,再回到这里,随安然的心情还是有些微的复杂的。
她好久没有运动了,爬个山累得不行。但此刻站在梵音寺的大门前,那些疲累便瞬间都不见了一般,神清气爽。
迈上台阶,她挽着温景梵的手跨过门栏走进去。
客堂大概是新修了,比之五年前要好上许多,里面的设施也齐备了许多,一进屋就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
知客僧是认识温景梵的,这次见他带了人进来,弯着唇了然的笑,那笑容有那么几分知道底细的意味。
等他走了,随安然这才问温景梵:“他怎么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温景梵正站在书架前,闻言头也没抬的说道:“自然是知道你是我太太。”
随安然才不信,但见他没有想科普的**,自己又抓心挠肺地想知道,就耍赖地钻进他和书架前。
他正在拿书,一手落在书架的书上。她这么一靠上来,他刚拿出来的书又被她压了回去。
温景梵挑眉看了看她,低头亲了她一下:“乖,让开。”
随安然摇摇头,很是执着:“我总觉得这里有很多你的秘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关于我的……”
温景梵扬唇笑了起来,干脆放弃看书的念头,手撑在书架上微微低头看她:“何以见得?”
随安然想了想,摇摇头:“直觉……”
“他是大师的关门弟子,我来这里来得勤,都是他接待的。”他解释道。
还没说到点子上啊……
随安然继续星星眼地看着他。
被她那眼神看得受不了,温景梵摇头失笑,那眼底的宠溺毫不掩饰:“每回来,我都会问大师,那位女孩子有没有回来过。你那么特殊,他想装作不知道也不行。”
他说得倒也是真话,只是还有一小半的话并未说起——例如,他每回来住几天,都会抄些佛经,篇幅不长,抄完就供到佛前。
并且求了大师,如果哪天随安然来了,就把佛经送给她。
只可惜,她一直未来,那佛经已经堆得厚厚一叠,压在最底下的纸页都有些枯黄发旧了。
“万一你带的不是我呢……”她心里发甜,那甜意简直要满溢出来,连唇角都压不住那笑容,面上却又故作一本正经,那模样倒是看得温景梵的心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痒得发疼。
他的声音一下子就低沉了下来,仿佛还带了沙哑的回音,轻声回答:“不会的。这里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带任何人过来。”
更何况,怎么可能会不是你?
他眼中涌动的情绪浓烈得几乎化不开,像是翻涌的潮水,汹涌而来。
温景梵低下头去吻她,吻得格外用力。这一刻拥着她,才真切地有种归属的感觉。他一个人在这里寻觅了那么久,怕是佛祖也被感动了。
他做的不多,却一处处都用尽了心思,也用得恰到好处,起码等安然知晓了,一点点回忆起来,怕是整颗心都要柔软成一滩水了。
时遇倾城色,时遇,倾城色。
他当初想的便是她,才有了时遇这个名字。
这世间所有的好,总结起来,也不过“如愿以偿”这四个字了。
75
一整个上午,两个人便窝在客堂里。
阳光透过窗洒下来,落在窗前那寸半处,映得整个房间都熠熠生辉,格外明亮。
梵音寺在山腰偏上的地方,后面是一片竹园,再者除了行人行走的地方,其余都有植物覆盖。
只是现在入了秋,便难看见那郁郁葱葱的绿意。有了一种冬天的萧瑟清冷。但这种清冷,却因为梵音寺的存在,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今日虽然是暖阳高照,但山腰处过堂而来的风依然还是很大,拂过山林时,能发出呼呼的风声,像是有野兽在咆哮。
那空气里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冷冽,混着草木的香气,丝丝袅袅。
窗开了片刻,屋内的空气都散得差不多了。温景梵放下书,起身去关窗。
折返回来的时候,点了香。没多久,那香气就飘了出来,闻着便觉得心旷神怡。
随安然从书架里抽了一本杂书看,她对那些佛经并不大感兴趣。因为她对佛经的了解并不透彻,就连读音,十个里面她也能念错九个。
这一整本的,她一眼扫下去,就没有翻阅的**。
她不像是温景梵,对佛极为信仰。再者他无论做什么都极有耐心,又喜静,哪怕手里只有一本佛经,估计也能打发一整天。
见她盯着自己发呆,温景梵抬眼看过去,微勾了勾唇角,说道:“佛门重地,不宜再三犯戒。”
随安然被他打断思绪,有些哭笑不得。
刚才他那样投入地把她压在书架前亲吻,随安然却在他攻势柔和下来的瞬间寻到了几分清明……这里怎么说也是寺庙的客堂,这般亲近多不好啊。
所以当即,就避开他的吻,气息不匀地说了句:“这里是佛门清静的地方,怎么能……”
然后,他现在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提醒她一下,以让她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打断他的。
幼稚又记仇。
却偏偏让安然又觉得,那个以前她总觉得有些遥不可及的人,那般亲近。
她歪头看了眼他手里的佛经,问他:“会不会念?”
“自然。”他回答的快,见她有兴趣,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