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微有些低沉,带着点沙沙声,悠远宁静:“入这行是意外,一直做到如今,并不全是因为喜爱,还因为在陪伴一个人。不论因果原由,如今时光变迁,过去了那么久。我想那位小姑娘应该再不复当初彷徨无措,虽未收到她的任何讯息,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以后我会多来微博逛逛,每天都打卡如何?”
随安然默默地点了个赞……必须好啊!
刚才还萦绕着的伤感瞬间因为他这条微博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了,离开这里,从来不是时遇的结束。
再者……她应该是其中最幸福的吧,好歹还能见到本尊。
洗完澡,随安然躺在床上,再听了一次他的那条音频,突然觉得他话里说的小姑娘——好似很像曾经某段时间的她啊……
可她有勾搭过……温景梵吗……完全没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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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的冬季寒冷又漫长,黑夜蛰伏。
酒店最近人手不足,随安然的工作安排紧凑,已经在酒店连续住了三天,值了两次夜班。
屋内的暖气充足,天际已经熹微有了亮光。窗帘并未拉光,交汇处留下一道细缝,那光亮就是从那里而来,照得桌上有一种寒凉的明晰。
随安然困倦地抬手捏了下眉心,又昏昏欲睡地打了几个哈欠,这才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羽绒服靠着椅背清醒神智。
近来工作虽忙,但工作量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她看了眼自己的PDA,很好,等换班她能休息到明天早上再过来。
这么一想,脑子立刻清明了几分。她站起身来,拉开窗帘。
亮光争先恐后得涌进来,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看见将明未明的清晨时分,道路两旁的路灯还昏黄的亮着,一时竟有些不知今夕岁月何许。
窗户上弥漫着一层白色的雾气,湿漉漉的水珠正沿着一道弯曲的弧线,滚滚而落。
站得腿都有些僵了,她这才转身去洗漱,打起精神去大堂。
电梯停留在楼上的楼层,她按下键,看了眼跳跃的数字,对着不甚清晰的电梯门照了照,拢了几缕有些调皮的头发。
这一凑近,才发现刚才补妆刷睫毛膏的时候没仔细,眼睑下方扑了一层墨迹。
随安然“咦”了一声,从口袋里翻出纸巾就着电梯门不怎么清晰的镜面细细的擦着,丝毫没有留意到跳跃的楼层已经停在了她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随安然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抬眼就看见电梯门往两边退开后,露出电梯后面众人的脸来……这其中……
随安然一愣,脸已经比迟钝的意识先一步清醒,烧得有些发烫。
她镇定自若的把纸巾微微一卷扔进手边的垃圾桶里,对着电梯里的几个人微微地笑了笑:“早上好啊……”
温景梵似乎是在笑,唇角微微勾起,见她强作镇定,往前走了一步挡住电梯门:“是不是要下去?快进来吧。”
温景梵是前几天办的入住,除了他自己的房间之外,还在酒店订了几个相邻的VIP客房给来A市洽谈合作项目的国际友人合作方。
随安然那天正好休息,并没有遇上。之后的几天出面的也只是温景梵的助理,并未见过他本人。倒不料这么大清早的……
随安然心里尴尬,面上依然镇定,微微颔首,抬步迈了进来。
“去楼下?”他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按下一楼的楼层。“这么早,是昨晚在值班?”
“嗯,值了两天夜班了。”说着,血液里还有些活跃瞌睡又开始冒头,她低头掩唇打了个哈欠,越发觉得熬夜是现代十大酷刑之一。
温景梵低头看着她。双眼有些泛红,打完哈欠之后眼睛似是蕴了水,湿漉漉的。专注去看她的瞳仁还能看见那里倒映出的自己,清晰如画。
眼睑下方遮了一层粉霜,但即使如此,还能够看见透着青黑的眼圈。
电梯下降时,发出很轻微的运作的声音。
温景梵轻抿了下唇:“什么时候下班?”
随安然看了眼时间,这才说道:“还有一个小时。”
“嗯,我知道了。”
随安然有些发懵,这个回答是几个意思……
说话间,温景梵要去的楼层已经达到,电梯到达时,发出清脆的提示声,他转身和身后几位合作方轻声交谈几句,一起走出电梯。
刚走出几步,却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交待了一句:“等会留意下短信。”
“啊……”
这声疑问实在没存在感,温景梵并未听见,转身就随着那几位合作方离开。在电梯门关闭前,随安然又追着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他刚才说的那几句日常英语,字正腔圆,低沉醇厚,是纯正高雅的伦敦音。一大早的,不止提神,还格外提升幸福感啊……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之内,随安然一有空就会看看手机,留意短信。虽然不知道温景梵要做什么,但他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要给她发信息的意思……
以至于这临近换班最难熬的一个小时,都让她过得格外期待。
但遗憾的是,直到接班的同事迟了五分钟来了,她也没看见手机传来一点动静。哎……总不至于是手机出问题了吧?
换班的同事见她有些魂不守舍的,不由好奇地问道:“安然,还不回去么?”
“这就走。”随安然笑了笑,最后看了眼手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搭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准备开车回家休息。
睡眠不足的她,现在满脑子转悠的只有“睡觉”两个字,再没有别的事,能比之更重要。
车在地下停车场停了三天,她混沌的脑子一时半刻也想不起具体的车位,只知道放在了东面。
正走着,身后似乎是有人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含糊,并不清晰。
随安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除了惨淡的灯光之外,只有不远处的传达室里坐着刚换班的保安,安静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能清晰可辨。
此刻正好有一阵寒风吹来,随安然背脊一凉,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回头走得更快了。
等到了车前,她摸出钥匙,解了锁,手指搭在车把上微微用力,刚拉开了一个弧度……身侧却越出一只手来,五指修长白皙,直接按住车窗,微一施力就把车门关了回去。
随安然脑海中第一时间掠过的并非是“身后有人!”而是那一日在超市,她站在调味料的货架上挑选香醋,温景梵那只手也是这样从身侧越过来,修长的手指落在她旁边的一瓶香醋上,轻轻拿起。
她一回头,就看见他笑容温暖,眼里映着灯光,清晰又明亮。
这么一想,她的第二反应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猛得转身看过来,然后就被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吓得立刻松开手,倒退一步狠狠地撞在了车门上。
温景梵抬手扶了她一把,微挑了一下眉,语气微妙:“……我有这么吓人?”
随安然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没……没有,是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吃过早餐要上班了?”
“我最近休假接客。”他淡淡扫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缓缓收力,扶着她站好,“抱歉,我刚准备给你发信息的时候才发现……”
温景梵顿了一下,才说道:“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噗。”随安然笑出声来,见他眼底光亮微闪,认真地低头看下来,这才收敛笑意,只微眯着眼睛,说道:“没关系,你找我有什么事?”
温景梵“嗯”了一声,尾音略略上扬,“我就必须要有事才能找你?”
自然不是……
随安然摇头,刚想说话,他已经移开目光,指了指不远处他那辆路虎座驾,“我送你回去。”
“啊?”随安然错愕。
“现在正是上班高峰,你确定你这种疲劳状态能安全把车开到家?”他反问。
随安然沉默……她竟然找不出词来反驳。
温景梵理所当然地接口道:“我正好闲着,我送你回去。”
那声音,清润低醇,语气温和,却完全不容抗拒。
随安然想——也没有坚持不让他送的必要理由啊,如果两个人是普通朋友关系,这一个做法无可厚非。而且,怎么看……都是她更占便宜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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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点无疑车流量最大,刚驶出酒店没多远,就结结实实地堵在了行车路上。
温景梵侧头看她一眼,见她正襟危坐,不由抿唇笑了一声:“估计要堵一会,你可以先睡会,等到了我叫你。”
哪有人家好心送她回家,她却不陪聊,躺着呼呼大睡这种道理!
随安然被初升的那抹暖阳刺得眼睛有些疼,闭了闭眼,往车窗边上的暗影里靠了靠,“我没事,值夜班倒不是不能睡,只是睡得不那么舒服而已。”
温景梵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了敲:“为什么想做这一行,服务行业很辛苦。”
“我之前学习不怎么好……”随安然抿了抿唇,抬手挡了一下阳光,就以这个姿势转头看着他:“后来进A大……分数正好够这个专业,就这么一路下来了。”
温景梵察觉到她的不适,侧目看了眼前面一时半会都散不了的车流,略一思忖,抬手解开安全带。
随安然看着他的举动,微微一愣,“你……”
车内响起没系安全带的提示声,他却恍若未闻,倾身靠过来,瞬间离她很近。近到两个人之间只有一只手的距离,近到能在安静的车厢内听见他轻微又平稳的呼吸声。
随安然彻底石化,紧紧握着安全带就这么僵硬地看着他,呼吸急促,“温景梵……”
“嗯?”他应了一声,垂了下眼,目光从她身前划过,看见她用力到有些发白的手时这才抬目看回去,眼底的笑意渐浓:“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帮你调一下座椅。”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落到副驾调整座椅的按钮上,微微放低座椅。做着这些时,他边留意着座椅的高度,边对上她的视线,然后连唇角都微微扬起。
虽然笑得如沐春风,但落在随安然的眼里……
随安然一张脸烫得有些发红,躲闪开他的眼神,心里却是欲哭无泪——自作多情了。
接下来的路况就好了很多,随安然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温景梵显然也没有聊天的打算。加上实在有些困倦,在平稳行驶的车上,随安然渐渐渐渐地,就闭上眼沉入了睡梦里。
车驶到她公寓楼下时,温景梵刚要出声叫她,一转头见她呼吸清浅,睡得毫无防备的样子。就这么认真地看了一会,这才移开视线,寻了一处地方把车停在那里,拿了车后座上几本最新的财经杂志翻看起来。
随安然这一次睡得很安稳,呼吸的空气似乎都带着甜甜的香气,耳边更是有很轻很规律的声音,她分辨不出是什么,却安心得越沉越深。
随安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一年的梵音寺。
起因是原本恩爱的父母在她高一时感情就已经分崩离析,但为了她始终维持着平衡,暗地里却是争吵不断。高三那一年,所有的事情都爆发了……
她深陷涡轮,精神和心理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一病不起。等她住院几天出来之后,两个人的婚姻也彻底破裂,为了家产分配以及她去留的问题开始新一轮的争锋相对。
她就是那个时候被送上梵音寺的。
那是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树木葱郁繁茂。山林阳光充足,漫布着夏日竹林的淡香,满目绿意。
那时候去寺庙的后段路行车并不是很方便,快到山腰时时就开始步行上山。
穿着黄色布衣的小师傅早早等在那里,引着她一路而上。
那寺庙巍峨伫立,黄墙朱瓦,岩壁清辉。那扇大门敞开着,一介凉石门槛,隔开了两个世界。
因为是工作日,客堂并没有多少人。风从敞开的屋门院落里经过,留下一缕清风,在耳边回响。
客堂打扫的很干净,连摆放的东西也格外整洁,竹藤椅,木桌,房间里都是木质的清香。推开窗户,还能看见后山,那一片没有被开发,也鲜少有人涉足,树林茂密。
听着寺庙里的木鱼声和梵音,听那山林风声清啸如果,还真有几分不知年月的糊涂。
而这些,都是随安然在遇见温景梵之前,对梵音寺唯一清晰的记忆。
梦中,那随行指引的小师傅轻柔的声音渐渐模糊,那温暖的日光,淡香的竹林,古老的寺庙都在瞬间被骤然压低的浮云吞没,渐渐的,消失在她的梦境里。
随安然心头却生出一丝怅然,好像寺庙里的梵音还在耳,那香烛的火光还在摇曳飘忽,却怎么也寻不到踪迹了。
等她醒来时,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车顶。她迷茫地看了半天,意识这才慢慢回笼,她微微坐起身来……
温景梵听见动静转头看过去,见她坐起来,提醒道:“先解开安全带。”
随安然乖乖照做,一低头,看见身上正盖着他身上的大衣外套,她一动,那大衣也顺着滑了下来。
她抬手拉住衣服,还有些迷糊的意识已经开始恢复清醒:“谢谢……”
温景梵只看她一眼,没接话。
随安然解开安全带,把手里的大衣递还给他,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着的已经翻了大半的杂志时,迟钝了一会才想起去看时间。
她这一觉……昏天暗地地睡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已经是一点钟了!
温景梵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淡定地看了眼时间,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来:“我饭还没吃。”
随安然:“……”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随安然开门,先一步踏进了玄关。一边换鞋一边从鞋柜里拿出那唯一一双男式拖鞋放在白色的羊毛毯上,这才抬眼看他:“那你先坐一会,我去洗把脸。”
温景梵“嗯”了一声,垂眸看了她一眼,五官清俊,一双眸子幽深如墨,“不用管我,你自己先忙。”
随安然嘴上随口应了,但心里想的却是:哪敢不管你……
她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想了想,还是回卧室去换一身方便舒适的家居服。这些以往做起来起码需要二十分钟的事情,短短十多分钟就被她收拾妥当。
等她出来时,就看见温景梵正站在沙发一侧,身子有些倦懒地坐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正专注地看着眼前透明鱼缸里正吐着泡泡的几条金鱼。
“上次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有?”他问道。
“嗯,就前段时间买的。”她边说着,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四处看了看,“下面可以吗?”
问出口之后,却迟迟没有听见回答。
随安然疑惑地等了一下,拎出食材往客厅走。等走到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时,看见眼前的一幕微微地愣住了。
他大概是真的没听见,此刻正拿了她放在一旁的鱼饲料,垂着眸子认真地在喂它们吃的。
饿了那么多天,见到有吃的,那几条金鱼争先恐后地吞食起来。
阳光正好从侧面落进来,渲染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慵懒贵气。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弯唇笑了起来,手指落下去点了一下那条黑鱼的脑袋,“吃慢点。”
语气温和,除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还带着点宠溺。
做完这些,他才发现随安然正站在不远处,神色还有些迷茫复杂地看着他。他垂手放下手里的鱼饲料,问道:“怎么了?”
随安然这才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面,“下面给你吃好不好?”
“这些你做主就好。”他的声音清润,还带着一丝未收回去的笑意,听得随安然耳根一烫,匆忙应了一声,转身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时,摸了摸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谋杀人耳朵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