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棠知道自己的伴侣以前是大首领，一个大家长一般的角色，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爸爸，也许会认为她现在的说法太可笑。
但是谁知，祝延却直接告诉她：
“我做不好一个称职的父亲。”
小猫觉得很惊讶。
祝延说：
他没有过父亲，他的生命当中没有一个参照物可以让他去学习。他也不知道一个合格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的。
而且他可能能够给出去的父爱可能会有点匮乏。
如果他们真的孕育了一个孩子。
要是孩子像她，他也许会对小猫崽有一些包容之心，还有一些微薄的父爱；
但如果不幸长得像他，还经常通过大吵大闹吸引小猫的注意力，或者直接得到小猫全部的关注。
那么他那稀薄的父爱可能要收回了。
他大概不会对这个孩子有多么宽容，也许会成为一个十分苛刻的严父。
听完这番话后，舒棠有点惊奇地问他：
“小玫瑰，你是说，你会和自己的孩子吃醋么？”
但是她那个看上去很沉稳的伴侣转头看了她一会儿。
竟然真的承认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舒棠想：哎呀，现在还年轻，等到很多年后再说也不迟。
人鱼想：等一等，也许小猫就忘记了这件事。
他们都感觉他们彼此中间很难再插进去一个人。
——就算是他们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也不行。
时间一转，就到了这年的夏天。
人鱼仍然没有放弃写日记的爱好——
7月8日，小暑，晴。
也许是入夏的缘故，我的鱼尾出现了严重的缺水状况。
我开始大部分时间待在海里。
小猫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于是买了好几个浴缸。这样夜里我回来睡觉的时候就可以在水里泡着了。
我感觉到了我的身体似乎不太一样了，就连精神体都在缓慢地发生一些变化。
小猫和我都认为进化一直在发生，但是我们都不知道进化的终点是什么。
小猫说：也许是那种恐怖电影里的邪神。还可能是变成高级生命体。
小猫请了假，留在家里陪伴我。
而缺水的症状却越来越明显。
我询问小猫：
如果我变成了一条不能上岸的鱼，她会离开我么？
小猫说：她可以变成一只漂在海上的猫。
——鱼在海里游，猫在船上飘。
我很喜欢这个回答。
不过幸好，缺水的症状很快就缓解了。
不过有个小问题：我的精神体可以小范围制造降雨。
一开始这一点很难控制：
比方说小猫需要在床上打伞。
比方说巴士底狱经常被水淹。
买了抽湿机也很难保证住所的干燥。
我为此感觉到苦恼。
但是小猫叫我不要苦恼。
——因为我的心情一不好，雨就更大了。她的午饭就要泡汤了。
我询问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我知道很多人是怎么看我的。如果说出去我能降雨，也许巴士底狱会变成一个别人嘴里的可怕魔窟。
小猫很安慰我：
她说我现在的状况，就和珍珍差不多。
往好处想，也许我的进化方向是鲸鱼呢？
——没有被安慰到。
她还兴致勃勃地举例了雷公电母、龙王，还有一个三个头脚踩王八的海神。
——想象力很丰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小猫开始让我去浇她养的小番茄；
指挥我去降雨洗巴士底狱的外墙；
询问我能否代替淋浴器。
我告诉她不能把我当成一个移动花洒。
于是她开始叫我“多功能自动洒水机”
收拾小猫。
小猫改口叫我“尊敬的洒水机先生”
……
7月11日，中伏，小雨转暴雨。
参加小猫的毕业典礼。
小猫让我给她降雨降温，于是在学校附近下了一场雨。
结果她说我在下开水。
小猫拍毕业照的时候笑得很可爱。
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和小猫之间有一些时差：
在小猫精力最旺盛、最富有进取心的年龄，我已经功成身退，并且对事业失去了兴趣和热情；而且厌倦社交、讨厌接触新的事物。
少年时的祝延太过于贫穷，青年时期的祝延又太过于忙碌，他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不相关的事情上。
如今，我发现自己对于这些琐事都非常缺乏兴趣，更加愿意花时间在小猫的身上。
可是小猫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有很多的事情尚未尝试。
她读研究生后会变得更加忙碌，想要在春天的时候和她一起去看海棠花的想法可能要推迟了。
但是以小猫“明日复明日”的个性，也许要推迟到十年以后。
心情不好。
下雨。
下暴雨。
……
9月23日，秋分，晴。
读研究生后，小猫果然更加忙了。
但是她偶尔会唉声叹气地趴在我的鱼尾上，看上去有点茫然。
她说：她不知道她在瞎忙什么。
大部分年轻人都是这样，充满了白日梦和拼劲，但往往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并没有试着去说教些什么——哪怕我是个年长者。只是会偶尔给她一点建议，或者扮演一个安慰者的角色。
也许这就是人生要经历的一些必要过程。就像是我也走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这天夜里，小猫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她不再说自己是“未来之星”，而是很沮丧地告诉我：
她发现自己是个很平庸的人，她可能不是什么有着杰出天赋的奇才。
小猫说，她很普通，还很平凡。
从前她以为一切都是她不够努力所以才不够，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天上的那颗很黯淡的星星，有点不太起眼。
但是她的心上人却和月亮一样耀眼呢。
我告诉她：
小猫是祝延的太阳。
太阳怎么会黯淡呢？
等到这一年年底的时候，舒棠终于放假了。
其实小猫的研究生生活非常顺利，甚至于过得如鱼得水，但是正是因为这种顺利，小猫才感觉到了一些无奈。
她发现自己很难在理论研究方面取得很杰出的成果，她意识到自己和天才们之间的差距很大。但如果她一定要取得成功，最后一定会实现。不过，那已经和她本人无关了，而是因为“祝延”这个名字。
她偶尔也会郁闷，但是在和人鱼出海玩了几次后，小猫就释然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只是因为有了一个很特殊的伴侣，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新婚的第一年里，她有点茫然，还有点不知所措，这些都需要时间来冲淡、消化。
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她重新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并且开始乐在其中。
她不再一回来就唉声叹气，而是重新过上了摸鱼的快乐生活。
冬至那天早上，舒棠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外面一片白茫茫。
虽然污染区降临导致了天气变得极端、异常，不太适合人类生存。
但是海边的南岛市仍然是极少下雪的。
舒棠还是第一次见到下雪。
她兴奋地爬了起来，“小玫瑰！下雪啦！”
她抬头看着天边落下的雪花：
“哎呀，时间过得好快呀。”
祝延也想：时间过得真快。
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看了一会儿雪。
小猫看见自己的头发上落了一些雪，她很自然地想到了“白头到老”这个词语。
等到她转过头，想要分享自己的想法时，小猫看见窗外的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很快一眨就融化了。
小猫突然间愣住了。
她发现人鱼现在的样子，和十年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衰老的痕迹，而且并没有因为岁月的变化而露出疲惫的神态，反而如同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一样好看。
甚至于他低头询问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了。
岁月从变异的那一刻开始，就永远在他的身上停滞了下来。
但是小猫的时间会往前走的。她会不可避免地衰老、长出细纹，变成一只牙齿都掉光的老猫猫。
大约在60年后，她就会走到生命的尽头。
神奇的是，舒棠并不担心自己变得衰老后，人鱼会不再爱她。
她好像有种预感，就算是她变成了一只老猫猫，他会一直这样宠爱着她。
可是小猫开始担心一件事——
如果她不在了，人鱼要怎么办？
他看上去很强大、很厉害，可是小猫知道他很离不开她。
他会不记得吃饭，下雨天也会不记得撑伞。
如果没有她在他的身边，他会像是十年前一样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
小猫看着外面的大雪纷飞，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想起来，小玫瑰和她说过想要出去走走的事。
但是她总是告诉他，再等等，等下一个假期。
她总是觉得人生很漫长，他们有的是时间。
但是她发现，自己可能只能陪他60年。
于是，小猫转过头，突然间说：“小玫瑰，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
12月22日，冬至，下雪。
不知道为什么小猫改变了主意。
她不再兴致勃勃地想要像是个小灯泡一样发光发热。
我询问她想要去哪里？
小猫说：哪里都可以。
她说，她只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太久没有休息了。
我想，她又在糊弄我了。
小猫有了一个新的小秘密。
但我还没找到蛛丝马迹。
……
另外。
一年过去了，小猫仍然认为我在写菜谱，从未偷看过。
笨猫。
第77章 祝延日记（四）
地球上大部分地区都沦为污染区后。旅行就成为了一件十分危险、极可能丧命的事情。
对于在南岛市长大的小猫来说,她没有见过高大的山脉、也没有见过宽阔的河流，草原、雪山，这些对于她而言都是很新奇的事情；而祝延去过很多的污染区,但是太过于匆忙。
他们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只是小猫说想要去看雪山，于是两个人就往北边走。
交通工具很简单。有火车就坐火车、没有火车就在污染区寻找废弃的车辆，如果两者都没有，交通工具就变成了人鱼。
食物很好解决。因为不管走到哪里,人鱼都可以找到猎物。
小猫带了足够御寒的被褥和衣物,还很大的帐篷,有了上一次横穿污染区的经验，旅行就变得十分惬意。
不过也有危险的时候，他们经常会遇见一些污染物。祝延也会大开杀戒。偶尔画面会看上去有点血腥。每一次这种时候，小猫就会窝在车里开始看电影,一般电影看完了,她的爱人也解决了污染物。
等到祝延回到车上的时候，他们刚刚好还能一起看个结尾,再互相点评一番。不过,偶尔他们也会不小心闯进污染物的窝里面。场面也会变得很壮观。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从降雪的南边，一路走到北方。
一路上,小猫都怀揣着一个秘密：大概是因为发现生之有限,只能陪伴他走完人生的一段路后,她决定给他留下足够支撑余生的美好回忆。
小猫认为，怀揣着这个秘密的自己，成为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更为深沉的那一个。她有时候会看着人鱼摇头，唉声叹气,心想：这真是一条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鱼。
祝延却在日记里如此评价：
“小猫开始经常看着我叹气，像是个时不时放气的煤气罐。”
走走停停的两个月，舒棠时常会看着人鱼发呆，她认为人鱼不可能猜到她的心事。但是显然，祝延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在日记里写道：
“突然间发现了小猫的秘密。因为小猫开始早睡早起，在保温杯里泡枸杞，她还开始做锻炼了，看上去变得很惜命。”
“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我也开始畏惧死亡。”
“小猫大概是认为自己只能活普通人的一生，她担心丢下我一个人。”
“对于我而言，遇见她的那一天，是我新生命的开始。我是个孤僻、避世的怪物，对生命的眷恋，全部源于小猫的爱。”
在寿命这个问题上，这只怪物会平静地选择和小猫一起死去，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个秘密没有保密多久。
因为很快，祝延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其实舒棠多少也猜到了这一点，但是当听到人鱼的回答时，小猫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劝说。
她想：算算时间，六十几年也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呢，足够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她决定等到她三十岁、四十岁，变得更加成熟、聪明，再去思考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
……
等到了他们的车，渐渐地看见雪山的尖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感受着冷冽的风穿过耳边的感觉，他们下了车。
雪山山脚下，有一个人类聚居的小镇。这里仍然算是污染区，但是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聚集了很多流落到污染区的人们，一代代繁衍生活下来，也就变成了这座雪山小镇。
小镇上的建筑都是坚硬的石头加上木头的组合，炊烟袅袅升起。
然而在如此圣洁美丽的雪山之下，小镇中，不仅生活着纯朴的原住民，还有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他们烧杀抢掠，专门对过路前往基地的无辜幸存者下手。
小镇当中唯一一家旅店，就是一家专门做打劫买卖的黑店。
就在一个春天的早上，一对很奇怪的情侣造访了这座旅店。当他们想要对这对小情侣下手的时候，突然间，看见了十分可怕的一幕：那个高大的、低声和女孩子说话的男人，身后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他”幽幽地转过头，阴沉的视线缓慢地扫过店家，身后阴翳般的黑暗就如同潮水般的降临。
那天夜里，黑店里传来了一声“怪物！”的尖叫，紧接着，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他们不要命一般地往前跑，想要逃出那潮水一般的阴翳当中，于是近乎爬着朝着最危险的污染区跑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后来，小镇上，流传起来了一则“雪山怪谈”。
但是当时，舒棠听到了一声尖叫后探出头来，她询问人鱼什么事，人鱼说一楼有老鼠。小猫立马嗖地爬上了人鱼的肩膀。
——很神奇，虽然是一只猫，但是她有点怕老鼠，还很讨厌小虫子。
……
他们就在这座旅馆住了下来。
——虽然老板和伙计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舒棠也只是抱怨了一下他们的服务意识不好，并没有深究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旅馆的装修十分精致温馨，有着温暖的壁炉，还有漂亮的地板，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响；他们的房间正对外面的雪山，风景十分秀美。
舒棠和人鱼决定在这里度过他们剩下的假期。
但是在旅馆的第一天夜里，舒棠发现了自己的体温的异常，一开始舒棠以为这是冻感冒了。于是她就从厨房里翻出来了一口锅，下午的时候，人鱼就在壁炉边给她煮了姜茶。
然而很快，舒棠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体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于是她放出来看了一眼。
——舒棠的精神体很小只，但是现在，她的精神体变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