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和鲸鲨还保持着或战斗、或逃跑的姿势,却浮在海中动也不动,身体早已僵硬。突然,大团的血晕从它们身上喷发出来,这时它们才阵阵抽搐,慢慢翻身上浮。

海水的流动突然激烈起来,数十只小潜艇般的机械虫破浪而出,围住尸体,各种探测波动纷纷从尸体中扫过。然后留下一只,其余的机械虫则调头继续向大海深处驶去。片刻后,海水猛然涌动,扑天盖地的机械大军从远方出现,然后挟着巨浪滚滚而过!从机械大军中分出数十只特种机械,扑向鱼人和鲸鲨尸体,几分钟就把它们彻底解剖,各器官分门别类地装进专门的检测艇内,然后继续前进。

这样的场景,每一分钟都会在冰洋深处上演多次。而海面上,母船已经彻底展开,变成长达两千米的庞然大物,悬浮在海上五十米的低空,缓缓飞行着。它舰体上开着数百个舱门,时时有各式各样的破损机械虫飞回母船,过上一会后就会修复一新,甚至变成全新的机械虫飞出来。由无数白线构成的圆在扩散到极致后,打开拉直,变成一排白线,如海啸浪涌般向着冰洋深处席卷而去。

在这条白线之后,大大小小的血花朵朵绽放,再被海水吞没。在白线锋芒所指的前方,突然跃出一头体长近百米的巨型章鱼,高高扬起的触手甚至还要超出身体。它发出如象鸣般的巨大啸叫,叫声甚至在海中掀起了一圈波浪。几根触手沉重一击,顿时将白线居中截断,不知有多少机械虫因此损毁报废。它再度举起触手时,远在数公里外的母船舰艏已缓缓张开,探出三根长长的金属方柱,方柱尖端猛然迸射出夺目的电火,一颗重达一吨的弹丸沿着方柱导出的轨道弹出,以每秒超过五千米的速度射向正在肆意发威的巨型章鱼!

深沉阴暗的冰洋上骤然燃起一团耀眼的火球,章鱼的身躯虽然极为巨大,但被这记物质炮一轰,小半个躯体已经化为升腾的火球!

它的生命力异常顽强,这样居然还没有死,挥击的触手依然有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然而无数白线即刻以它为中心汇聚而来,先是数千道扫描力量光波瀑布般落在它身上,随后为数以万计的机械虫护卫着的母船就将指令分发下达。冰洋立刻沸腾,无数机械虫从海中跃出,也有从天上飞落,密密麻麻地扑在章鱼身上,竟似给它穿上了一件金属铠甲!

一团巨大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血雾在冰洋上炸开,一分钟不到,这头巨型章鱼就被彻底分割解剖,变成大小不一的肉块。

在散落的肉块中,突然有一块在附近机械虫的扫描系统中由灰色转为红色!这一讯号即刻经过层层传递,被送回母船。于是大海再度沸腾,片刻后,由机械虫拼接而出的一块金属平台从海中浮出,平台上数十根机械臂固定着引起红色讯号的肉块,更有数千只比蚂蚁还要小的机械虫正在清理肉块上多余无用的部分。清理了表面部分的腐肉后,露出的是一具只剩下上半身的女人身体。她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表,但体型比一般的人类巨大得多,仅一个上半身就超过两米。在她的腹部,浮着一个少年的脸,表情极度地痛苦,更是不断呐喊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女人身体上到处都是伤口,下半身完全消失,在横截身体的断面上,爬满了无数手指大小的微型章鱼,它们拼命啮咬着女人的身体,想要撕扯下来一点肉块。可是她的身躯坚硬无比,哪怕是最微小的肉丝坚韧度也远超过钢丝,只是偶尔,才会有一点肉丝被某只小章鱼撕扯下来。在她身上没有破损的部位,也同样爬满了小章鱼。不过在这里的进展更加微小,小章鱼一口咬下去,根本连印痕都留不下,但是它们依然不停地啃咬着,偶尔造就了一个微小伤口,就会慢慢扩大。女人的身体虽然强大,但依旧一点一点地侵蚀消耗着,如果没有救援,那么终将有一天会被这些小章鱼彻底撕碎吞噬。而现在,机械蚂蚁们的数量十倍于小章鱼,而且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小章鱼根本不具备攻防能力,顷刻间被机械蚂蚁们清理一空,女人这才露出了全貌。

竟是瑟瑞德拉。而她腹部那个少年的脸,从面容看就是圣辉十字军的启辉骑士。

金属平台托扶着瑟瑞德拉的残缺身体,徐徐向母船飞去。就在这时,远方的云层突然剧烈翻涌,海平线上明显出现了异样。再过一会,就看得更加清楚了,那是一排高达二十多米的浪墙!对于旧时代任何船舰来说,这种规模的浪墙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母船的引擎开始轰鸣,整个船体上升了一百米,所有的机械虫能飞的都环绕在母船周围,其余的潜入深海,金属托台则加速被母船收入舱内。

浪墙行进到一公里外时竟然神奇般地凝停,然而那高高在上的大水,威势只有更加恐怖。一个深沉而奇异的声音轰然响起:“菲兹德克!为什么你要入侵我的国度,杀害我的孩子?立刻退出冰洋,把你抢走的东西留下,我们之间还可以避免战争!”

母船舰桥上射出数道激光,在空中绘出了菲兹德克的全息影像。影像的高度过了百米,从气势上看倒是不弱于冰洋之主掀起的浪墙。他冷笑一声,说:“普利德克拉,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还没有追究你窥视瑟瑞德拉的躯体,你反而敢来威胁我?你还以为是当年我还没有恢复身体的时候吗?现在,我,菲兹德克,已经是完整的大地雷霆使徒,你想要和我进行一场战争的话,我会很欢迎这个决定。你以为躲在冰洋底部的海沟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的军队,而在我星舰瓦尔哈拉面前,你就会知道你这所谓的冰洋之主,不过是这世界豢养的一条低等爬虫而已!”

冰洋上空沉默下来,气氛凝固得几乎要将人冻结,浪墙在一层层升高。菲兹德克只是冷笑着,甚至连母船都没有提升高度,只有母船舰艏那三根合金方柱偶尔闪过电光。

僵持了片刻,菲兹德克皱了皱眉,说:“我现在还有要事,如果你不想将战争进行到底,那么现在就到此为止。不过我想警告你的是,以后不论是瑟瑞德拉还是其他的使徒,都不许你打他们的主意。如果你再敢把手伸到我们的头上,我就会彻底把你从这颗星球上清理出去!”

冰洋之主并未多说,而是消逝在冰洋深处,浪墙也随之缓缓降落,浪峰渐行渐低,至数十公里外终于消失。空中的母船则徐徐掉头,率领着如蜂群般的机械体群向来的方向驶去。

终于,瑟瑞德拉残缺的身体被运回瓦尔哈拉。菲兹德克即刻将大半精力都放在她身上。瑟瑞德拉的身体早已失去生命,但许多部位却又生机盎然。放置在培养槽中后,菲兹德克用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规划她的修补方案。不要说还留下大半身体,就是仅剩下一小块肉,使徒也能复原。但瑟瑞德拉身体的复杂程度真追星舰瓦尔哈拉,甚至犹有过之,整个修补过程可能会长达一个月,需要单独一台空间炉的全部能量供应,这也让菲兹德克不得不小心行事。

培养槽中慢慢注入淡银色的培养基液,对瑟瑞德拉的修补终于开始了,这让菲兹德克也有着莫名的激动。等瑟瑞德拉苏醒,有他在旁边协助,她的本能必将重新取得上风,哪怕是受这个世界影响的意识依然存在,也不会影响到她的纯粹。

然而培养开始后,从海量的数据流中,菲兹德克感觉到了一丝异常,有一缕微小却坚定的意志在抗拒着修补。这缕意志很奇特,它并不强大,却能与瑟瑞德拉紧密联系在一起,甚至融为一体。它能够指挥和调动瑟瑞德拉的力量,却并不属于她。而且,菲兹德克察觉到,这缕意志和世界意志有着共鸣,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换句话说,它就是束缚着瑟瑞德拉的枷锁,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菲兹德克眉头紧皱,全力解析着从瑟瑞德拉那里传回来的数据,最终,他确定了这缕异样意识的来源。这种工作不是他所擅长,所以又耗费了几个小时才得以完成。每当这时,他都会十分想念拥有大脑的时日,这点工作在大脑手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菲兹德克双眸闪耀着多彩光芒,然后凛然而生寒意,右手更是向前方狠狠斩下,如同断头斩首。这根本就是个毫无意义的动作,但是不这样不足以发泄出他心底深处的那股怒火。而随着这个动作,数百个机械虫扑到了瑟瑞德拉的培养槽上,瞬间完成改造。一共七根尖刺从附加的装置中探出,一齐刺入少年脸孔!那张清秀的脸瞬间扭曲,显然已痛苦到了极致,他拼命地叫着,可是眼睛却怎么都张不开,嘴里也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瑟瑞德拉的皮肤下突然蠕动出无数凸起,就象藏了众多细小的虫子,它们从外缘开始吞食着少年的脸,他拼命挣扎,象鱼一样想要游走,但被七根钢刺牢牢钉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小虫吞噬。瑟瑞德拉的身体异常坚硬,少年的脸更是如此,所以吞噬的过程异常缓慢。

在这件事情上,菲兹德克有得是耐心。这少年和瑟瑞德拉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密切到足以影响瑟瑞德拉的决定。最主要的是他和瑟瑞德拉属于这个世界的意识联系紧密,虽然菲兹德克自己没有办法彻底消灭瑟瑞德拉的这部分意识,但是仅仅给予重创的话还是可以办到,比如说,杀了寄生在她体内的少年。

时间流逝得很慢,也很快。当少年最后一丝面容也被吞噬后,他终于成功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嘶喊。凄厉的叫声很轻,和苍蝇的振翅差不多,但是穿透力却强得不可思议,甚至远在舰身另一端控制室内的菲兹德克都听到了,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回响。少年的凄厉叫声还未散去,整个星舰中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这次的音流无比雄浑,震得整座星舰都在颤抖,数据光流彻底紊乱,无数小型机械凌空爆裂。不过菲兹德克早知会如此,已经有了准备。在数据流被切断的瞬间,备用设备已经启动,数十根针管刺入瑟瑞德拉的头部,将具备强烈麻醉与镇静效果的药剂注入其中。

终于,那声声凄厉的哭喊喝斥逐渐安静下去,数据流又恢复了连接。而在幕后掌控着一切的菲兹德克,唇边也浮现出得意的微笑。不过他并未意识到,这种微笑,其实也带上了这个世界的强烈印记。

几天后,在中央控制舰岛上,身材高大的瑟瑞德拉站在已转为透明的舱壁旁,静静地看着几乎压到舰身的辐射云。她赤裸着的身体,体型有所扩大,现在身高超过了五米。这是一具富有魅力的女人身体,醒目的是后腰处两排如舱门般的鳞甲,以及小腹上一块丑陋的疤痕。这时控制室中亮起数条数据光带,在空中织出菲兹德克的虚拟影像。

“瑟瑞德拉,我亲爱的伙伴,欢迎回归!”菲兹德克飘浮上前,张开双臂去拥抱瑟瑞德拉。他真实的形体最多够抱她的大腿,但现在是虚拟影像,自然想要多大就可以多大。不过影像并不完全是虚拟,它和制作出的人类身体一样属于一种载体,可以承载使徒的意志。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个虚拟影像也可以视为菲兹德克本人。

瑟瑞德拉和菲兹德克拥抱了一下,就冰冷地推开,用十分危险的目光盯着他,说:“你杀了我的孩子。”

“是你这个身体的孩子,啊不,是你上一具身体的孩子。”菲兹德克纠正着,他的神态口气自然而认真,“亲爱的瑟瑞德拉,你很清楚,我这是为了帮助你打碎这个世界强加给你的束缚。”

瑟瑞德拉脸色阴沉,并没有再发作,但是显然不是很高兴。她用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盯着菲兹德克,目光的落点竟然激起大片电火花,构成虚拟影像的数据光带大片湮灭,菲兹德克闷哼一声,整个影像都有些波动。这是无形的交锋,属于半精神层面的交战,菲兹德克一时不察,就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菲兹德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喜欢你所使用的手段,非常不喜欢。你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而且让我的心情变得非常不好。在找到大脑之前,你和我都不可能完全摆脱这个世界的影响。所以别做蠢事,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瑟瑞德拉冷冷地说。

菲兹德克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转而叹了口气,说:“瑟瑞德拉,我们是不一样的。我已经可以抵御世界意志的侵蚀,而你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刚才所说的话,如果我不帮助你解除这层束缚,你现在还能够恢复使徒的本能吗?你沉睡多少年了,本能已经削弱到我完全感知不到的程度!甚至还丢失了无限之心!你真的以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恢复本能?如果你做得到,那么怎么会出现在冰洋深处那头章鱼的肚子里?如果不是我把你从那里带回来,你早就被那头章鱼消化了!”

“那又怎么样?”瑟瑞德拉不以为然,说:“最多是再花一段时间,重新降临这个世界。”

“重新降临?”菲兹德克的声音提高了许多,显然已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重新降临可能需要几百年,而且摆脱世界意志的束缚又不知道要多久!睁开你的眼睛,使用你的洞察好好看看,这里并不是一个蛮荒的普通世界,而是一个精心准备的囚笼!不要以为这个世界的生物很弱小,很脆弱,现在一切都在改变,进化的速度在千百倍地提高着。核战之前这颗星球上的生物的确进化缓慢,而且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是现在,战争才过去了多少年,这颗星球上就已经出现了足以威胁到你我的强者。这种进化速度,快得已经不符合我们的常识了。你难道没有想起点什么?”

瑟瑞德拉的脸色终于变了:“你是说,那一位…”

菲兹德克沉重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说:“只有他的生体兵器才会超出这种进化速度!”

瑟瑞德拉沉默了,在她的记忆中,这也是一段不愿回想的黑色。

沉默了许久,菲兹德克勉强笑了笑,说:“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找到了我们的剑。”

“梅迪尔丽?”瑟瑞德拉也显示出压抑不住的惊喜。

“就是她。不过她受到世界意志的侵蚀很深,现在已经启动了自我修复的程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功蜕变。”菲兹德克说。

瑟瑞德拉立刻问:“第几次蜕变?”

“从数据看,应该是第四次了,不过前三次中只有一次完整蜕变。”菲兹德克说。

瑟瑞德拉也舒了口气,说:“第四次,那就好办了。这颗星球的世界意志虽然强大,但是四次蜕变后的梅迪尔丽肯定拥有了粉碎它的力量。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找齐曾经的伙伴,然后离开这座囚笼,回归宇宙…”

“然后继续永无休止的逃亡…”菲兹德克苦笑着接道。

瑟瑞德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菲兹德克的话无意中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梦魇。一想到这件事,不,仅仅是触摸到它的轮廓,她就会从内心深处泛起无法抑止的恐惧。在这个时候,菲兹德克杀害她孩子的行为才显得有情可原。她默默地转身,望向星舰外的世界,安静地问:“既然梅迪尔丽还有可能沉睡许久,而且大脑和…嗯,那个人也不知道在哪里。那么现在,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先想办法找到大脑。她一定在这颗星球上,但未必觉醒。所以,我需要打造一只可以征服整个星球的军队,再慢慢想办法把她找出来。她应该有办法找到触摸失落记忆的方法,把我们最后一位伙伴找出来。然后,我们就离开这座囚笼,回归宇宙…”说到这里,菲兹德克突然一怔,猛然想起刚刚瑟瑞德拉也是如此说的。

回归宇宙,是多么瑰丽、浪漫以及激情的一件事,因为前方就是无尽的星海。但是回归宇宙之后呢,会不会是又一个循环的开始,在永无尽头的逃亡中逐渐老去,乃至消亡?最为悲哀的是,使徒是不会老去和自然消亡的,拥有了永生,也就意味着永恒的恐惧。

星舰中的气氛显得沉默而压抑,不知过了多久,瑟瑞德拉忽然说:“东南方353公里,地下1500米,有复合硫铁矿脉。东方200公里,地下900米,有一座大型铀矿。可以做为原料开采利用。”

“很好。”菲兹德克平淡地回应着,他麾下的机械帝国即刻开始做出调整,几分钟后两道机械洪流就轰鸣着出发,前往瑟瑞德拉指出的两处矿点。

两个使徒之间有着难言的默契,都没有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章二十九 平淡

夜色已降临,但深而低垂的夜幕丝毫不能遮挡战火,猛烈的爆炸和处处燃烧的火光将半边天幕都映得火红。

在烈火与硝烟中,走出一身黑衣的奥贝雷恩。他的双手中,不断有火、风与雷电生成,最终汇聚成颗颗散发着蓝红双色的火球,向四面八方弹射出去。如网球大小的火球飞射速度惊人,一旦遇到障碍就会爆发出猛烈的爆炸,其威力竟不比重炮轰击弱多少。奥贝雷恩的脸依然如当年的英俊,但稚气已经全部脱去,脸上的线条棱角也显得刚硬明晰了许多。多时战火粹炼,以及无数次生死之间的磨砺,现在的奥贝雷恩早不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举手投足间不仅仅是挥洒和大气,还有着沉凝如风雷般的威势。

他蓄着短须,已经很有几分三十以上成熟男人的味道,虽然真实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随着奥贝雷恩的缓步推进,连绵不绝的爆炸就象层层推进的弹幕,在大地上轰出一条滚滚烟龙。也不知发射了多少枚威力惊人的火珠,可是他却丝毫没有疲劳和休息的迹象,如同一座人形炮台,轰鸣着向前推进。他在敌人的阵线中突破着,并不是没有遇到反击,而且反击也十分凌厉。大威力的狙击弹时时从阴暗处飞来,射击的时机恰到好处。雷电、冰风乃至大片火雨平空生成,扑天盖地向他砸下。天空中更是时时会响起厉啸,几发重炮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飞来,落点误差竟然不超过五米。不过不管攻来的是类法术,还是重炮炮弹,奥贝雷恩都会还以蓝红双色的霜炎火球,以剧烈的爆炸中和对方攻来的类法术,或是凌空引爆重炮炮弹。

至于那些大威力的狙击弹,到他身周数米时,就会被一层无形的力场弹开。有些特殊弹头的狙击弹甚至会喷射出一缕专门破解防御力场的金属液态射流,但也被力场包裹弹开。想要用狙击枪射杀一名早有准备的高阶类法术能力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狙击弹可以极大地消耗防御力场,从而削弱类法术者的能量储备,则是战场上的常识。因此狙击手依然在战争中活跃着,并且在某些局部战场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在数名富有经验的狙击手合击下,战死的六阶甚至更高的类法术能力者不在少数。而从黑暗中射出的狙击弹数量看,此时围绕在奥贝雷恩周围的狙击手至少也有十几名之多!

这里是一处非常关键的战场,是亚瑟家族领地外围一处核心的战略要地。多日以来,议长麾下的军队主力已经转进到了这里,发动连绵不绝的猛攻。毕竟此时此刻,女皇麾下的势力已经所余无几,大多被议长军打得溃不成军,成建制的部队几乎不存在,所有的永固据点和工事都被拔除。放眼整个血腥议会的版图,除了蜘蛛女皇所居的深红城堡,最醒目的目标就剩下亚瑟家族了。

龙城是另一块不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当然,这仅仅是在地图上。事实上双方早就把战场延伸进了龙城内部,只是都小心翼翼地把交战范围控制在暗黑龙骑总部周围一百米的范围外,以免招惹到摩根将军。而在几个月之前,这条无形的边界线还是一公里。作为扈从最多的龙骑将军,摩根的扈从规模正在迅速减少,特别是底层扈从和佣兵,不断被交战双方以高额报酬挖走。而摩根似乎对此视而不见,因而在战争进入中期后,双方挖人的动作就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了,特别是处于劣势的女皇一方。所以摩根将军的扈从数量从近万变成几千,再变成几百,及至到目前为止的不足一百。但是留下来的都是真正核心的高阶扈从,他们才算是摩根将军的嫡系,也是家族力量的中坚。所以其实摩根家族的真实实力并未受到太多的影响。

一个多月以来,亚瑟家族已经成为整个血腥议会关注的中心。它如一座孤岛,矗立在墨色的深海中央。而议长的军队有如晨昏之潮,一波波一群群拍击着孤岛。

战争艰苦卓绝。

亚瑟家族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抗争着大半个血腥议会的实力,而且对面的威廉家族实力并不弱于亚瑟,无论是家族战士的数量、质量,还是代表着家族底蕴的高阶能力者数量。在一场场看似绝望的战斗中,奥贝雷恩的名字逐渐为人所知,所惊讶,最终是被震慑。他每每于绝境中扭转战局,不光展示自身在类法术上惊人的天赋,还显示了作为指挥官的敏锐直觉。在初期的战争中,奥贝雷恩率领着家族战士转战千里,充分利用了战场的每一寸空间,任何一场战斗都是以弱击强,甚至过半情况下处于绝对劣势。在战争初期,奥贝雷恩可说是每战必败,但是却不会败得没有反击之力。而且想要击败奥贝雷恩,往往要付出数倍伤亡作为代价。慢慢地,就连对手们也明白,如果手上只有微弱优势的兵力,那么和奥贝雷恩决战纯属自取灭亡。而在高阶能力者的决战中,奥贝雷恩同样展示了恐怖的战斗天赋,当他拥有九阶类法术能力后,几乎可以在一对一的战斗中格杀一切九阶能力者。至少议长的军队中还没有能够单独与他决战而不败的九阶强者。

奥贝雷恩并非不死之身,他身上的伤始终不断,甚至伤口多得自己都数不过来。就连跟随他作战多时的家族老兵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持着这个原本热爱艺术、性格敏感的少年屡次压倒死神,一路走到今天。惟有一点可以确定,奥贝雷恩是有信仰的,或是疯狂的执着。因为惟有狂信徒或是偏执狂,才有可能带着破碎的身躯,从死人堆中一次次站起,连舔净伤口都不及,就又投入到下一次战斗中。

这场看似绝望的战争,在一个多月之后,竟然奇迹般地被奥贝雷恩扭转了局势。而其中关键,就是死在奥贝雷恩手下那诸多的强者,从而使双方的战损对比过于极端,慢慢改变了局势。

在战争中,其实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艾琳娜。

她所起的作用并不亚于奥贝雷恩,甚至杀戮犹有过之,但是在战争中的名气却远不及奥贝雷恩。这一方面是奥贝雷恩在统率全局方面的惊人才华,另一方面也是她甘愿放弃自己名气的缘故。就如此刻,在奥贝雷恩肆意挥洒着毁灭风暴的同时,一片片暗色的火焰则在悄然燃烧,然后无声熄灭。在夜的掩护下,这些火焰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但是威力却强得让人惊心。每一片暗火燃起,就会有一名敌人被点燃,然后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烧成焦炭。

艾琳娜象风一样在夜色下穿行着,每个动作都优雅而美丽,丝毫看不出她正在将死亡洒遍人间。有奥贝雷恩在正面吸引火力,她杀戮得更加从容而有效率。战斗至今,死于艾琳娜手下的敌方能力者至少是奥贝雷恩的两倍。

远方亮起几团不起眼的火焰,片刻后空中响起尖利的呼啸,随后几团桔色的明亮火焰在不远处燃起,强烈的爆炸声即使隔了一公里仍然震耳。在火焰中,依稀可以看到大块的钢铁零件在飞舞着。那是议长军队的重炮。他们的重炮阵地被艾琳娜察觉,然后召唤己方一直蛰伏的重炮进行炮火压制,一举摧毁了对方的全部重炮。

重炮被毁,狙击手损失大半,却还未能给奥贝雷恩造成致命的打击,敌人终于明白,今晚的战斗恐怕又要以失利而告终了。因此埋伏在暗中的敌人开始纷纷撤退。如果是以往,也许奥贝雷恩就会放过对方,毕竟他现在表面上没什么事,其实已经疲累之极,而且还跟随着他的家族战士已不到十人,此刻不是受伤就是体力耗尽。但是当他扫视战场时,忽然看到一个特别而且熟悉的身影,奥贝雷恩眼中寒芒一闪,立刻追了下去。

刚刚挥出一片暗火的艾琳娜察觉到奥贝雷恩的行为有异,顺着他追击的方向望去,也看到了那正张皇逃跑的身影,于是立刻明白,全力冲刺,向那逃跑身影的前方拦截过去。

在奥贝雷恩前方奔逃着的是一只半狼半人的生物,它四肢着地,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在飞奔着,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然而如果论及速度,类法术域能够操控重力的高阶能力者绝对罕有敌手。奥贝雷恩虚浮半空,身周散发着淡淡的辉光,正迅疾飞行,与前方的猎物距离越拉越近。而艾琳娜则出现在奥贝雷恩的侧前方,看来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艾琳娜拦下。

它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忽然停下,转身伏地,用一双碧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快速飞近的奥贝雷恩,喉咙内不断发出威慑的低吼。它有一个狼头,和旧时代传说中的狼人很类似,不过仍然保留了许多人类身体的特征。

百米距离转瞬而逝,就在奥贝雷恩凝停下来,准备用远距攻击好好教训它一番时,它忽然跃起,身体拉伸,如同一尾鱼在空中游动,瞬间已出现在奥贝雷恩面前!它的速度快得奥贝雷恩都来不及反应,被它扑到了身上。不过狼人的利爪没能伤到奥贝雷恩,而是在半空中就被无形的护盾拦下。

狼人整个挂在奥贝雷恩的护盾上,徒劳地撕咬抓磨。它的利齿和爪锋不断分泌出浓黄色的液体,这些分泌物具有极其强烈的腐蚀性,与护罩的能量力场接触后立刻泛出大片白沫。嗤嗤声中,奥贝雷恩的防护力场竟然被快速削弱,变得极不稳定。如果换作其他的类法术能力者,或许早就丧命于狼人的爪下,但是奥贝雷恩反应速度远远超过普通的类法术能力者,只需要力场刹那的阻挡,他已抬手,并指定狼人的头,而指尖上一点炽白色火流早已成形!

只要是没有能量防御的生物体,就无法阻挡奥贝雷恩此刻酝酿中高达2000度的高温射流。

然而,那头狼人忽然停止了嘶咬,望向奥贝雷恩,在火流射出前的瞬间,竟然咧开嘴,向着奥贝雷恩诡异地笑了笑!

奥贝雷恩心头泛起警兆,来不及思索,立刻本能地散去指尖的火流,抱头团身,摆出防御的姿势。火流失去了控制,狂暴的能量即刻迸发出来,形成猛烈的爆炸。而在稍迟一刻,狼人的身体也开始膨胀,发生了更是狂烈十倍的爆炸!

奥贝雷恩象一颗石子高高飞起,被爆炸的冲击波推送到百米之外,再如一袋面粉般摔在地上。他仰天躺着,一身黑衣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露出伤痕累累的身躯。他的胸腹间有一道恐怖的伤口,看痕迹是旧伤,但还没痊愈就重新被撕开,五十厘米长的巨大伤口几乎将他整个胸腔剖开,露出内部还在蠕动着的内脏。和所有的高阶能力者一样,奥贝雷恩的内脏已经与人类传统意义的内脏有所不同,异变的内脏才能够承担能力所需的巨大能量消耗和供应。但是仅仅从伤口看进去,就可以看到他的内脏并不仅仅是异变,很多痕迹明显是伤痕,甚至新伤也有不少。

他仰躺在地上,看着夜空中仍是火色的云层,喘息着。随着胸膛的起伏,无数伤口,特别是中央那道巨大的切口也在一开一合,涌出血水。内脏上的伤痕也开始破裂,而身体表面许多反复撕裂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处理,甚至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

战场上的爆炸声逐渐减弱,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又一次以奥贝雷恩的胜利而告终,而且议长一方损失惨重。想到这里,奥贝雷恩脸上就浮起淡淡的微笑。

夜幕下,艾琳娜悄然出现。她跪坐在奥贝雷恩身边,用手轻轻抚着他满身的伤口。她的手不再洁白细腻,而是染上了黑褐,并且变得粗糙,而且遍布细小的裂口,只有手势依如往昔的温柔。不仅仅是手,她身上、脸上的皮肤都不再白皙柔腻,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和往昔同样地美丽。她的动作快而温柔,抚平奥贝雷恩的伤口,摘除腐烂的肉块组织,用自身的能量刺激伤口周围的组织,促使它们生长同时止血。她微微垂着头,不让人看到她的神色,但是手却微微在颤抖着。

奥贝雷恩轻出了口气,说:“这家伙比以前更加阴险了,自爆!哼,真没想到它会用这么一招。不过,不要紧的,这说明他的进化已经出现了瓶颈,没办法在正面战斗中压倒我,只能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艾琳娜幽幽地叹了口气,终于把手放在了他胸前的伤口上,一边做伤口的清理,一边有些恍惚地说:“是啊,是件好事。不过他可的确是个非常难缠的家伙。你忍着点,这次伤得很重,看来我需要多花点时间。”

说着,她咬了咬牙,把手插进了奥贝雷恩的胸口。

奥贝雷恩悄悄握拳,身体没有动,但伤口裸露出来的肌肉组织的抽搐却暴露了他此刻所承受的痛苦。他感觉到了艾琳娜的紧张,于是问:“加德勒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加德勒?”艾琳娜怔了怔,开始努力回想,“他以前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康纳博士的一个助手。我曾经见过他一次,人不是很聪明,长得也猥琐,当时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不知道为什么议长会突然重用他,也不清楚他那身奇怪的能力是哪里来的。或许是实验室的某个秘密项目吧。我以前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而且一年中有大半年是在沉睡中度过的,所以并不清楚这些机密。当时,他给我留下的惟一感觉就是这个人可能会很疯狂。”

说着话,或许是因为分散了注意力的原因,艾琳娜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看到这一幕,奥贝雷恩笑了笑,却又被突然的剧痛弄得眉头一皱。他再次出了口长气,略有感慨,说:“加德勒的确是个疯子。疯子是最难对付的,如果不是这次战斗中他终于表现出了进化瓶颈,我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可是这次战斗差点要了你的命!”

奥贝雷恩笑着说:“差点没命又不止是这一次。放心吧,我运气很好,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好,不是吗?”

艾琳娜忽然爆发了:“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承担这么重的责任?亚瑟家族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何必把整个战争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是还有帕瑟芬妮吗,肯定可以找到她的。只有你一个人,打得赢这场战争吗?!”

“可我们不是已经快赢了吗?”奥贝雷恩微笑着说。

“可是…”艾琳娜无从反驳。这场看似绝望的战争,的确是眼前这个男人通过一场场战斗,一点点微小的胜利,在绝望的境地下悄然扭转局势的。但是她又觉得奥贝雷恩说得不对,为了达成奇迹般的胜利,他又付出了多少?或许知道这些的,也只有由始至终都和他并肩战斗的她。

奥贝雷恩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质询,而是勉强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艾琳娜,说:“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你呢。如果没有你,我自己可没法打赢贝布拉兹。”

“什么叫如果能赢,是一定能赢!”奥贝雷恩哈哈一笑,再次拍了拍艾琳娜,说,“贝布拉兹和老威廉在几个月前没能置我于死地,现在就更不可能了。眼前这场战争,我们已经赢定了。加德勒那个疯子不过是个小丑,再怎么疯狂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都到现在了,你还对我们没有信心吗?”言笑之间,一缕刚烈豪迈油然而生。

换作过往,喜好艺术的奥贝雷恩是不会这样豪迈地大笑的,只是在血与火的战场中呆得久了,总会向刚烈果决方向发展。如他,无数次更要在极短时间内做出悠关生死的抉择,自然就没了多愁善感、犹豫优柔的心情。然而他这样一笑,艾琳娜忽然惊呼,按住了他因为长笑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在身体内部,忽然传来一阵空泛乏力的感觉,让奥贝雷恩的长笑难以为继,后半段笑声即刻哑在了喉咙里。感知着身体的异样,奥贝雷恩平复了呼吸,问:“心脏又破了?”

“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激动?”艾琳娜的声音有些异样。她再次拉开奥贝雷恩的胸腔,十指以难以形容的灵动,修补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