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时,女人张开了双眼!她的眼中根本没有瞳孔,只有一片金黄,不停地散溢着如火的流光!从她身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气息,甚至连生命的气息都已不在,那种苍茫、孤凉和浩瀚,不知从何而来,却可以让任何生物为之战栗!

“妈…妈…”少年梅策尔德明显被吓着了,他轻声叫着,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女人缓缓低下了头,金色视线逐渐有了焦点,落向少年的方向。但是她对少年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高高在上的气势却在逐渐累积,而且清晰无误地透露出凛冽杀机!当她产生杀机时,弱小些的生命会直接死亡。

虽然梅策尔德身体内的强大能量和怀中的圣典保护着他,但在杀机的压迫下,他也脸色惨白,冷得象是赤身站在雪地中。这不是他想象中的母亲。梅策尔德再次后退了两步,后背却撞上了什么东西。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他尖叫起来,猛然回头,然后发出更加凄厉的惊叫!

在少年身后,是苏。

苏用双臂支撑着身体,下身和双腿软软地拖在地上,看起来已完全失去了作用,在他身后,是一条蜿蜒着的血带!

苏睁着双眼,眼眸中都没有瞳孔,也没有焦点,完全是茫然的墨绿。他仰着头,和棺中的瑟瑞德拉对视着,阻挡在两人视线中央的梅策尔德完全变成了透明的空气。

骤然看到非人般的苏,而且就在自己身后,本就留有严重心理阴影的梅策尔德立刻僵硬,他想逃跑,也想向母亲求救,可是瞬间的恐惧却让他连动都动不了一下!就在他大脑中一片空白之际,苏忽然一跃而起,扑到少年的身上,一手按在他的头顶,一手按在肩部,双手发力,高高地飞上空中,凌空向瑟瑞德拉扑去!

少年被苏的身体撞中,仰天倒下。可是苏如魔鬼般扑上来的刹那情景,却形成一幅幅极为清晰的画面,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梅策尔德感觉得到,苏的下身和双腿撞在自己的头脸和胸膛上,又在借力飞起的过程中从他身上拖过。可是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就象是被某个巨兽用湿淋淋的舌头舔过!梅策尔德没有从苏的撞击中感觉到任何骨头,这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身体上!

梅策尔德忽然觉得脸上湿淋淋的十分难受,于是下意识地擦了一把,却擦到了一手的猩红!濒于崩溃边缘的少年已分辨不出那是自己的血还是苏的血,只是看着自己红色的手,剧烈地喘息着。突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从瞳孔的倒影中,可以看到血浆中居然伸出一根根血丝,不断挥舞着。而且浓稠的血浆更是违反了物理规律,居然延着手指向上流去,汇聚在指尖时,又伸出数根长长的血丝!

看到这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手,梅策尔德喘息着,身体颤抖得越来越是厉害。他忽然发出一记无声的高频尖叫,无形震波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大厅的地面、墙壁,乃至一切都象是没在水中,涌起了道道涟漪,只有中央的祭坛及其周围没有异样。下一刻,地面、墙壁猛然喷出团团细雾,坚硬无比的石材全部化成细灰,纷扬飞腾!而梅策尔德则爬了起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祭坛,扑进了瑟瑞德拉的水晶棺中,牢牢地抱住了她裸露着的大腿。梅策尔德根本没有注意到,苏正挂在瑟瑞德拉的身上,双手环抱着她的脖子,死死地咬住了她的肩膀。

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瑟瑞德拉的身体开始散发出强烈的光芒,梅策尔德的双臂竟然渐渐没入瑟瑞德拉的大腿中,他紧紧贴着瑟瑞德拉肌肤的脸也没了一半进去,而且还在逐渐深入。梅策尔德就象溶化了一样,不断被瑟瑞德拉吸收着,最后竟然整个溶进了她的身体里!只有他穿的衣服留在原地,而圣典则从浑圆的大腿上滚落,啪的一声掉在水晶棺底。

精神世界的战斗仍在继续,属于苏的死亡星群依旧在无休无止地扩张着,甚至几颗死亡行星还在移动,最后轰向迎面冲来的星河。然而炽烈星河生生不息,一颗颗恒星不断诞生湮灭,在从生到死的过程中释放出庞大的力量,冲击并毁灭着死亡星群。苏已完全处于下风,死亡星群的扩张根本就跟不上湮灭的速度。

然而,站在新的一颗死亡行星上,苏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完成了使命,成功地从瑟瑞德拉身上咬下来一小块组织,吸到几滴血液。接下来,身体将象野兽一样,依靠本能逃离,把东西送回去。

而在精神世界,苏只想拖尽可能长的时间,以免瑟瑞德拉苏醒后阻击他的身体。

毁灭已不可避免,在精神世界的冲突中战败,苏的全部意识都将消散,他的身体将变成只有本能的野兽。苏不确定在自己死后,身体会不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再产生新的智慧,新的意识。即使有了新的智慧和意识,那也是一个全新的个体,不再是苏。然而,这对苏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在进入精神世界的战争前,他给本体储存了最后的命令,而且现在命令已经启动。

死星一颗颗毁灭,从无穷无尽的星群,变成可以数得清楚的星团。每一个瞬间,都有数以千万记的光斑闪亮,这是一颗颗死星解体留下的标记。而凝立在星团中央的苏,却忽然有了余暇和心情,去想些不相关的事。

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么多呢?苏想着。

随即,他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没有理由,真的没有任何理由。仿佛一切都是应该如此。从苏下决心把她养大的那一刻起,就是这样了。

其实,也不需要理由。做了就是做了,这个世界,也可以很简单的。

“真他奶奶的…”苏失笑,难得骂了句脏的。好象这还是跟丽学来的。

冲毁死星的宇宙风暴,已经不远了。苏看着,等待着。

在大厅中,抱在瑟瑞德拉身上的苏狠命地一甩头,竟然从她坚硬无比的身体上生生撕下了条血肉!瑟瑞德拉痛苦地尖叫着,高亢的叫声让大厅中的一切都为之粉碎!

苏闭紧了嘴,吞下的血肉迅速咽到喉咙。他忽然伸手抓住自己咽喉,狠狠地一挖,竟挖下一大块血肉,几乎把脖子挖去了三分之二!随后,他用力一甩,将这块血肉甩向大厅入口。还在空中时,血肉就以极速开始变化,探出四根细长的触手,并且弹出两段扁平却锋利的前肢。它转眼间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异形生物,以与身躯极不相称的敏捷和速度冲入扶梯通道,带着刺耳的尖啸向上攀爬,仅仅几秒钟,它就冲过了数百米长的通道!

在祈祷室通向地下通道的入口,几名大骑士正围着老人的尸体,一脸震惊。所有人都慌成了一团,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祈祷室的地下,是圣辉十字军的圣地,通常情况下他们是被严禁进入的。可是现在眼见有不可思议的强大敌人击杀了老人,闯入了禁地,他们究竟应该怎么办?又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杀死当初追随顾萨格拉布创立圣辉十字军的七骑士中的晨星骑士萨米利安?在漫长的岁月中,当年的七骑士已经一一凋零,只有梅策尔德补上了最重要的启辉骑士之位。

而就在今天,当年的七骑士已全部凋亡。

一名大骑士走到通道口,探头向幽深的通道内望去,犹豫着是否应该打破禁忌,到地下圣地去一探究竟。可是连拥有十阶能力的晨星骑士萨米利安都死在敌人手下,他,或者身边的几位同僚下去了,真能发挥什么作用吗?

但是地下圣地中不止有敌人,还有启辉骑士梅策尔德!梅策尔德的重要,每个大骑士都非常清楚。操控圣典,并不是能力,而是天赋。失去了梅策尔德,也就意味着不会再有新的大骑士出现。

对未来的恐惧打破了他对禁令的顾忌,这名大骑士决心进入圣地中一探究竟。他刚刚将身体探入通道口,忽然耳中传来一阵细微却极为尖锐的啸音!他猛的一怔,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忽然降临心头,可是视野中却没有任何人影。就在他怔住的瞬间,忽然胸口传来一道极为凶厉悍猛的大力,如同被一轮重锤砸中一般!他眼前一黑,身不由已地向后飞出,一口鲜血猛然喷了出来。大骑士坚硬的合金胸甲相应地凹陷出一个大坑。

一道黑影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从通道中冲了出来,在大骑士的胸甲上一弹,又在墙壁上弹射了两轮,就冲出了祈祷室,再撞破圣堂薄薄的外墙,转瞬间远去。

从始至终,居然没有任何大骑士看清楚从通道中冲出来的是什么!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转眼间就变成了整个圣堂都在摇晃。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地面突然爆开,一道冲击波猛然从地下喷出,将整间圣堂都轰上夜空!

在茫茫夜色中,可以看到安息地的中央升起一道粗大之极的白色光柱,直射上天!在光柱中,圣堂翻滚着向上,不断解体,将大块大块的石料抛向四面八方,还有许多人影被甩飞出来。而在光柱的中央,一个周身都散发着夺目光芒的女人升上天空,然后发出一声响彻云宵的长啸,就此向大海的方向飞去。

长啸声高亢、激烈,充满了愤怒,也有些许的不甘。

章二十四 永不愈合的创伤

梅迪尔丽是被满嘴的苦涩弄醒的。

她慢慢张开双眼,眼皮就象缀了十几吨的重物,极不情愿地一点点升起。她的思绪依然很缓慢,身体也软软没有力气,所有部分都有些微的麻木感,虽然正在消退,可是也让她迟钝得还比不过一个正常人。

在她张开眼睛的瞬间,占据了全部视野的,是一只体型不大、丑陋之极的生物。它看起来就是一块没皮的血块,表面上密布着细密如网的血管,所有的血管都在起伏蠕动着,外面还有一层黄红相间的粘液,象是血浆和组织液的混合物。粘液有极强的粘性,紧紧贴附在它的表面,构成了一层保护层。这些粘液象是有独立意识的生物,不停流动着,时时会鼓起一个个小的突起,在尖端张开一只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世界。

它的身体两侧探出六根长长的节肢,紧紧抓扣住梅迪尔丽的身体,锋利的尖端有少许刺进了肌肤。节肢尖端各有一个小孔,将某种液体注入到她体内。它没有感知器官,在身体前方生着两根节肢,前端扁平如铲。此刻它正用两根前肢撬开梅迪尔丽的嘴,自己身体中伸出一个如象鼻般的口器,深深插进梅迪尔丽的嘴里,从口器前端不断涌出某种液体。梅迪尔丽满嘴的苦味就是这些液体带来。从液体体量来看,这个小生物几乎吐空了自己小小身体内所能放下的一切。

就在梅迪尔丽醒来时,小生物刚好从口器中吐出一团小肉。肉块伴随着那些液体,顺着梅迪尔丽的喉管流了下去。液体很奇特,它们所过之处梅迪尔丽体内的粘膜腔壁都随之软化,变成粘稠的半液态,将液体吸收进去,而那块小肉也逐渐溶入梅迪尔丽的身体。奇异的是,即使被她的身体吸收,肉块也依然保持着完整。

梅迪尔丽突然被呛到了,她本能地坐了起来,手抚着胸口,拼命地咳着。可是咳嗽再激烈,也没有把满嘴、满咙的液体咳出半点。那些液体都象是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不断向梅迪尔丽腹内涌去,并且迅速渗入她的身体组织中。

她剧烈的动作将原本攀附在脸上的小生物甩了出去,只在她的脸上、脖颈等处留下六个细而光滑的切口。被甩飞时它的一根节肢一带一划,结果在梅迪尔丽如象牙般的脸颊上留下了一条近三厘米长的划痕。在那柔和洁白的肌肤上,此刻多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并且从一端慢慢渗出血珠。

梅迪尔丽的思绪正在加快,但仍然比平时要慢了许多。她明白自己中了毒,而且是非常厉害的生物毒素,以至于连她的体质都抵抗不住。但毒素的作用只是使她沉睡,并且在一定时间后就会自然消退。此刻梅迪尔丽感觉得到身体内有几十道冰线正在快速延伸,目标直指胸腔中的核心。

这些冰线就是那个小生物注入她身体中的液体,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些液体分属两种不同的成分,但共同的特点就是极具运动能力,而且似乎都有自主的意识。诡异的是,那个小小的肉块也在梅迪尔丽身体内迅速移动着,它周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力场,凡在力场范围内的组织,都会溶解化为半液化的状态,而它则能在其中快速移动。而脱离力场后,半液化的身体组织又会恢复原有的形态,其中部分组织还经过了微调,有小幅的优化。其中肉块经过和改造过的组织,结构已是非常完美,只不过梅迪尔丽的身体经过了第三次完全蜕变,已经和完美身体相去无几。

只是以梅迪尔丽的强悍本能,如何会让这个小小肉块操纵了肌体?

冰线迅速汇聚到核心上,然后一一注入。它们不断释放出不可分析的物质,修补着核心深处隐藏着的裂隙。而那颗肉块也运动到了核心表面,却没有继续前进,核心也未被它的力场溶解。肉块贴附在核心上,从内部探出数根肉丝,插入核心,将彼此联接在一起。

肉块上有梅迪尔丽极为熟悉的气息,在进入身体的刹那,她就本能地知道,这是黑暗之心的残片,或者更准确点说,是黑暗之心的核心部位。而那数十道冰线,则来自于某个不知名的存在,拥有神奇的功效,竟然可以修补她核心中的缺损!冰线,黑暗之心,核心,三者之间既截然不同,又有着神秘的一丝联系。它们蕴含的秘密早已超越了基因所能解释的范畴,而即使从感觉的角度看,那些冰线也应该来自于某个和黑暗之心相似的存在。

但梅迪尔丽并没有多去关注身体内部的剧烈变化,那双湛蓝的眼睛只是怔怔地看着被她甩到地上的小生物。

丑陋而且恐怖的小生物瘫软在地毯上,它的身体干干瘪瘪的,像是只倒空了的水带。六支节肢和两根前肢都失去了力量,不规则地摊在身体周围。它的生机正在迅速流逝,身体组织也在逐渐液化,好几个部位都已化成一摊粘稠的脓液。

啪的一声轻响,一根节肢从它的身体上脱落,敲击在另一根节肢的甲质上。就是这点不大的力量让被撞击的节肢也脱离了身体。从节肢的连接处,开始不断向外涌出淡白色的浆状物,本是坚硬无匹的甲质也逐渐软化,溶解。

似乎是感觉到了梅迪尔丽的注视,小生物勉强扬起了象鼻般的口器,轻轻挥动了一下,然后就彻底瘫软下去,开始全面溶解…

啪!又是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这次是一颗晶莹且滚热的水珠摔碎时发出的绝响。

梅迪尔丽用力擦了下眼睛,将另一颗还没来得及涌出的泪水扼杀在半途中,可是她的喉咙哽咽着,如同要发出什么声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而且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指节都变得苍白。她踉跄着从床上扑到地上,凝视着已经彻底溶解的小生物,死命地屏住了呼吸!

可是她的视野迅速变得模糊,滚热的水汩汩从手背上滑过,再滴在地上。

通的一声闷响,梅迪尔丽双膝落地,左手撑在地上,可是却有些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右手仍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说什么也不肯放松。

楼梯上传来急骤的脚步声,房门突然被推开,希尔瓦娜斯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失声叫着:“主人他…啊!!你怎么了?”

苍灰色的发丝挡住了梅迪尔丽的脸,但她却慢慢抬起了脸,用左手拂起乱发,丝毫不介意让希尔瓦娜斯看到自己的脸。她将苍灰色长发在脑后盘起,右手又在地板上撕起一条木签,插在头发里,将长发别住。做这一切的时候,梅迪尔丽没有刻意去掩饰,而滚热的水依然不断从那双微眯的漂亮眼睛中流下,根本不受她控制,她也不想去控制。

希尔瓦娜斯呆呆站着,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反而是梅迪尔丽淡然的问:“很奇怪吗?”

少年如被惊醒,拼命摇头:“不不!当然不奇怪!不过…其实…应该是这样的…”

梅迪尔丽站了起来,脚步有些不稳,看上去十分虚弱。她向门口走去,经过希尔瓦娜斯身边时,轻轻的说:“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你知道吗,他啊…根本就是个笨蛋。”

少女比希尔瓦娜斯高出了整整一个头,交错而过时,几根飞散的银灰色发丝还拂过了他精致凄美的脸。梅迪尔丽很虚弱,但此刻却如一柄归鞘的剑,在沉默中等待着爆发。与她相比,希尔瓦娜斯柔弱得象只受伤的兔子。

挽起了头发的少女,呈现出的是另一种风仪,另一种肃杀。希尔瓦娜斯只觉得忽然间熟悉的少女就长大了,周身散发出的浓郁而深沉的黑暗气息更是让他不寒而栗。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战栗,是他在苏身上都不曾体会过的。然而当少女的背影消失后,停留在希尔瓦娜斯心头的,不仅仅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泪水,更多的是她脸上那一道猩红的刻痕。

那是一道新伤,红得让他透不过气来。

房门外传来木器破碎的声音,不用去看,凭着感知,希尔瓦娜斯就知道破碎的是一座老式陈列柜,里面摆放着一些工艺品和一架旧时代19世纪的小提琴。小提琴凌空飞起,落入梅迪尔丽手中。她则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来到宽大的露台上。

露台的水泥围杆做工粗糙,上面爬满了干枯的爬藤。但在这个夜晚,这却让它显得格外的荒寂。

天上的云很低,让人压抑得想要发疯。就在不远处,云层的下缘上染着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碧光。光芒暗淡,却也足以照亮梅迪尔丽部分线条分明的面容,并给另外部分投下片片阴影。这是一片黑与白,深灰与墨绿组成的世界,惟有那道猩红,红得刺眼。

梅迪尔丽将小提琴架在肩颈之间,古老的琴弓搭在同样岁月悠久的弦上,未经任何酝酿,就开始拉动。

嘎!一记刺耳的单音拉开了这一曲的序章。

这一点也不象小提琴发出的声音,琴曲中充满了轰鸣、震颤和金属敲击的声音!就如人凝立在万米高空,俯视着无穷尽的荒野。

荒野上大地开裂,高山崩塌,干涸的河道出现片片龟裂,一座座高耸的大厦残骸缓缓倾倒,逐渐被深不见底的裂隙吞没。汽车在碰撞中被压平,而钢筋刚被生生撕断。坚固的混凝土…这是正在毁灭的世界,却没有任何生机。在这个世界中,看不到人,亦没有能力者和变异生物,甚至连昆虫都没有。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生命。

短暂的小提琴曲在最高音处嘎然而止,古老的小提琴在梅迪尔丽的手中彻底爆成飞灰,完成了自己最后的挽歌。而梅迪尔丽仍保持着提拉的姿势,似乎不知道提琴已在澎湃的能量中毁灭,直到片刻之后,她才慢慢放下了双手。

一曲已罢。

直到这个时候,希尔瓦娜斯才能重新开始呼吸。在短短一曲中,他已彻底被其中的世界所俘获,一声声金戈铁马音节,象强劲有力的手,紧紧撰着他的心脏。从这毁灭的乐章里,希尔瓦娜斯没有听到悲伤,有的只是冰冷、淡漠、杀戮以及…

在一个全无生命的世界中,那永恒的寂寞。

短短一曲,已传出数十公里远,即使在安息地中也能听到。不知有多少人,在寒夜中央,被这突然一曲从梦中惊醒。

希尔瓦娜斯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上,要靠双手才能支撑住身体,一直努力封锁着的情绪已完全被一曲乐章所引发,而心防早已崩溃。他发现,现在自己竟然完全说不清对苏的感觉,那已超越了傀儡对主人应有的畏惧和服从,可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心痛得有些绝望。

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面前的地板上有着一抹新痕,于是想起刚刚梅迪尔丽就是从这里撕下一根木签,别住了长发。新痕的周围,此刻还有一摊水渍,隐约可以分辨出溶解的小生物的残迹。它溶化成水,分解了地毯,再渗入下方的地板中。再过片刻,等水迹干涸时,它在世界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于是他知道,梅迪尔丽将会永远保留那根木签,因为那里面浸透了苏的痕迹,那是他曾经的主人。

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梅迪尔丽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很平静,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甚至唇角上还挂着一丝微笑,有些懒洋洋的味道。可是希尔瓦娜斯却清楚地知道,她已完全不同了。他从梅迪尔丽那里感知不到一丝的光线和温暖,至少在感知的世界中,她已彻底隐没在绝对的黑暗和冰冷中。

永归黑暗。

不知为什么,希尔瓦娜斯的心中忽然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看了眼地上的希尔瓦娜斯,梅迪尔丽淡淡地说:“行了,起来吧,你也哭得差不多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希尔瓦娜斯站了起来,用力擦去眼泪,咬牙说:“知道!但不是很清楚。”

梅迪尔丽点了点头,说:“知道一点就够了。那么,你怕不怕死?”

希尔瓦娜斯一呆:“要去做什么?”

“去参加血腥议会的战争,去杀人,去找到他的女人,或许还有他的孩子。”在梅迪尔丽说来,这些好象都很轻松。

然而对血腥议会已有所了解的希尔瓦娜斯当然明白其中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双手,拢起一头已有些过长的银发。那双比女人还要女人的手上,燃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火焰。那头原本垂落如瀑的银发在火焰中迅速卷曲断裂,随着漫天发丝洒落,希尔瓦娜斯头上已只留下一厘米长短,参差不齐的短寸碎发。而他的唇和眼眸,红得象梅迪尔丽脸上的伤痕,红得刺眼。

看到希尔瓦娜斯的举动,梅迪尔丽笑了笑,说:“你很特殊,和我们都不一样,再活几百上千年不是问题。所以,你真想清楚了吗,不会后悔?如果你现在就走,我不会介意的。”

“不后悔。”希尔瓦娜斯淡淡的说,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从神态上,他忽然变得和梅迪尔丽有些相似了。

梅迪尔丽点了点头,说:“那好,收拾一下就走吧。你放心,姐姐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你死得太早的。”

“姐姐?”希尔瓦娜斯哼了一声,表示置疑。头发变短了之后,他的胆子倒是变大了。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梅迪尔丽的表情有些危险。

“我已经八十一岁了!”希尔瓦娜斯抗议。

梅迪尔丽嗯了一声,说:“我已经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