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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沅很快就将那些纷杂的思绪敛去,专心致志地将心思都放在了公府的府务上。

  她看账时很是专注,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也是浑然未察。

  陆之昀已然走进了书房内,及至那双卷云乌靴已经靠近了她书案的桌腿,沈沅还是没注意到他。

  陆之昀冷峻的面容稍显无奈,便曲指敲了敲书案。

  清脆地笃笃两声顿响后,沈沅也掀开了眼帘,看向了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

  随即,心中便是一惊。

  可能是因为近来那事行得太过频繁,沈沅如今一见到陆之昀,面容没来由地,就会泛起些红意。

  她急于掩饰着自己的异样,亦腾地一下,便从玫瑰文椅处站起了身。

  陆之昀得见她的这副模样,英隽的眉宇不禁微微蹙起,低声问道:“你近来,怎么一直在躲我?”

  沈沅那双柔柔的眼眸正微微地烁动着,穿着这身素简的行衣,更衬得那纤细修长的玉颈细腻如雪。

  她微微启唇,却不知该怎样回复他。

  只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步子。

  “别跑。”

  见此,陆之昀飞快地走到了她的身前,颇为强势地便攥起了她的手腕,随着他这雷霆的动作,他官服绣着江崖海水纹的宽袖也随之顿展。

  随着陆之昀的靠近,他身上沉冽旷远的松木气息也渐渐倾洒而至,沈沅侧过了小脸儿,男人的嗓音也沉了几分,又问:“为什么要躲我?”

  沈沅阖着眼眸。

  薄薄的眼皮却是颤了又颤。

  她真是怕了陆之昀了。

  见妻子一直不言语,陆之昀便将她横着身子抱了起来,决意坐下后,再好好地盘问盘问她。

  待沈沅坐在了男人修长且结实的双腿上后,两只纤白的手却微微蜷成了团,亦一种抵抗的姿态,轻轻地置在了身前。

  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骇,即将就要炸毛的猫儿一样。

  沈沅戴着宽大的东坡巾,趁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愈发的尖,她做出这种举动后,眉眼虽然尽态极妍,却又平添了稍许的稚气。

  陆之昀不禁低笑了一下。

  同他比,沈沅还是一个小姑娘。

  这般想着,陆之昀便倾身靠近了她几分。

  沈沅的心跳蓦地加快,亦觉得如此近距离地看陆之昀,他的那双眼睛也格外的深邃好看。

  本以为陆之昀是要亲她。

  可男人只阖眸,动作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

  也不知是为何,因着陆之昀并未亲她,沈沅的心中竟是涌起了淡淡的低落。

  陆之昀这时问道:“今日又去看书院了?”

  沈沅颔了颔首,柔声回道:“嗯,妾身大抵隔个三日,会出府一趟,看看书院整修的进度。妾身还是将府务放在最前的,也不想给官人添麻烦。”

  陆之昀嗓音温醇地回道:“嗯,沈掌院辛苦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且富有磁性。

  沈沅听着他说的这声沈掌院,耳蜗那处也泛着微酥的痒意。

  她耐着唇畔渐渐冉起的笑意,却纠正道:“应当叫袁掌院。”

  陆之昀不解地问道:“为何?”

  沈沅回道:“妾身的先生叫袁猷,原本就是想承着他的遗志去开这家书院,且妾身在外,也不方便用本名。不如往后,就起个化名,叫袁伸好了。”

  这袁伸倒过来念,正好是沈沅。

  陆之昀缄默地想,他和沈沅倒是想的一致。

  当年他在热孝时,起的化名就是将本名倒过来的。

  又瞥了瞥沈沅的面容,却见她的神情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沈沅应是并没有发现,从前同她通信的云先生,实际就是他。

  陆之昀想起他外任扬州时,曾诓骗过沈沅,将她这个闹着要离家出走的小姑娘送回了唐府。

  沈沅因此记恨上了他,等他和同僚正巧去唐家的盐场查盐务时,沈沅也没少给他使过绊子。

  思及多年前的往事,陆之昀无奈地摇了摇首。

  这件事还是不要同她说出实情为好,免得沈沅又觉得他骗了她。

第57章 放榜日

  沈沅和陆之昀在书房内叙了会儿话,又一同去偏房看了看朔哥儿后,已是暮色四合的黄昏之际。

  等归室时,沈沅早就换了身烟紫色的薄罗褙子,如云雾般浓密的鸦发也绾成了妇人的倾髻,从俏书生摇身一变,便恢复了平素玉骨冰肌的美人之姿。

  等她帮着陆之昀更衣卸冠时,从雕花漏窗外洒进来的曦光,也让美人儿的那身凝脂肌瞧着愈发的白皙,薄嫩如脆瓷,仿若一碰,就要碎掉似的。

  从陆之昀的这个角度看,只觉得沈沅的那张小脸儿只巴掌般大小,用那双柔荑仔细地为他解着腰间的象牙玉带、牙牌和印绶时,那对浓密的羽睫亦如蝴蝶振翅般,不时地上下翕动着。

  丫鬟们半屈双膝,举着托盘,恭敬地站在这对夫妻俩的不远处。

  沈沅将男人廓形挺拓的绯袍公服递给碧梧后,又为平摊着双臂的他,换上了一件淡灰色的鹤氅。

  等为他系着衣前的长带结时,沈沅觉出了男人正垂着首,一刻不离地看着她,便也掀开了眼帘,看向了他。

  陆之昀的眼眸本就生得格外的深邃,他就这般不浮情绪地淡淡看着她,沈沅的心中都仿若被烫了下似的。

  二人的视线有了交汇后,沈沅复又飞快地垂下了眼睫,没敢再同男人对视。

  正此时,陆之昀淡哂,低声问道:“还没到夏日,你很热吗?”

  沈沅听他这么问,芙蓉面上却显露了几分懵然。

  她微微启了启柔唇,却不知该回什么话。

  陆之昀的面庞却蓦地靠近了她几分,边逐着她躲闪的柔目,将声音压得很低,又道:“你脸红了。”

  男人的嗓音依旧沉厚低醇,沈沅却将脸别了过去,掩饰般地解释道:“那兴许是…妾身的身子有些虚热罢。”

  陆之昀淡声嗯了一下。

  又叮嘱道:“多注意身子,不要劳累。”

  趁着夕日将坠,暮色未褪,在晚食前的时当,陆之昀难能起了些闲适的心思,便和沈沅前往了韶园,夫妻二人又在黄昏之际,同游了园子。

  沈沅与男人并肩行在长廊之下。

  廊外,花木扶疏,亭台水榭之布景皆洵美疏旷。粉墙之上是绮窗漏影,菡萏池亦被落日镀上了一层柔美的暖色,静水微起涟漪。

  沈沅不时地用眼悄悄地瞥着身侧高大的男人,亦觉得此时此刻的陆之昀,格外的温和,没了平日的强势和冷厉气场,面庞依旧英俊无俦。

  这样的官人,这样的陆之昀,也给沈沅一种更近人间烟火的真实感。

  黄昏游园,是世家夫妻间很是寻常的相处方式。

  虽然平淡,但沈沅的心中,却突然涌起了那种踏实且安沉的幸福感。

  没想到在同陆之昀相处时,竟也让她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沈沅想到这一世的自己,终于活过了二十岁,现下经历的一切,都是此前从未体验过的人生。

  原本境遇那么悲惨的她,在嫁给了陆之昀后,被他保护着,甚至是宠爱着。

  陆之昀还支持着她喜欢做的事,并没有将她豢在府宅中,还能让她出府去经营书院。

  她和陆之昀之间也有了连结二人血脉的孩子,她亦有了完整的家庭和依靠。

  沈沅不得不承认,陆之昀在她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这种感情,已经超脱了感激和亲情。

  思及此,男人宽大的衣袖亦伴着清风,不时地拂过她的手背。

  沈沅垂眸看去,见陆之昀的右手指骨匀亭分明,修长且充斥着力量感。

  此时此刻,沈沅突地很想让陆之昀握住她的手。

  想再度体会被他温热且微粝的掌心完完整整包覆的感受。

  可陆之昀却并没有握住她的手。

  沈沅正忖着,不如就主动一回,放下那些矜持,去握住男人的大手时,陆之昀却在此时侧首看向了她。

  故而沈沅下意识地就伸回了纤手,没敢再轻举妄动。

  陆之昀这时嗓音温沉地问她:“到月底时,你的书院便能被整葺得差不多了罢?”

  沈沅的芙蓉面上,浮了丝赧色,柔美的眸子微微侧着,小声回道:“嗯,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要请个夫子,再招收生员了。”

  陆之昀淡淡颔首。

  却见沈沅又仰起了小脸儿,颇为郑重,且没来由地道了句:“官人,妾身真的很感谢您。”

  陆之昀不解,蹙着锋眉问道:“谢我什么?”

  沈沅咬了下唇瓣,实际上她有好多要感谢陆之昀的地方,可说出的话,却只是句:“谢谢官人,能让妾身开书院……”

  陆之昀没再回她,只缄默地伸出了大手,揉了揉她软小的耳廓。

  他让沈沅开书院,实际上也是娇养她的一种方式。

  沈沅仍若一只美丽且脆弱的蝴蝶,飞在庞大且安全的网中,她以为的自由,实际是被他掌控着的自由。

  思及此,陆之昀眼底的那抹深黯之色,也渐渐转淡至无。

  ——

  京师会试放榜的前日。

  陆之昀是夜去沈沅的院子里陪她用晚食时,却见八仙桌上摆着的,皆是玲琅满目的淮扬菜。

  有松鼠桂鱼、蟹粉狮子头、烫干丝、三套鸭、和油爆响鳝。

  当然,还有两屉沈沅最喜欢吃的五丁包。

  陆之昀坐定后,见沈沅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她鬓间戴着蝴蝶颤簪,所着的对襟衫的挑色领抹前,也精绣着彩蝶的纹样。

  许是因为生了孩子,沈沅如今的气质愈发地温娴雅静,眉目间流露的,是那种雍妍的美态。

  沈沅唇边浮着的笑意,有些过甚且不自然,还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似是有什么事来要求他。

  陆之昀眉眼冷峻,不动声色地将沈沅的异样都看在了眼中。

  再一思及眼下的日子,和这一桌子的扬州菜,便猜出了个大概。

  沈沅笑意吟吟地持着公筷,往男人的食碟里夹了一筷子的桂花糖藕,先他开口,柔声道:“官人,这些菜都是妾身自己做的,您快尝一尝,味道应是比官人特意聘得淮扬厨子做的,要正宗些。”

  陆之昀嗓音淡淡地回道:“你身子还没恢复好,以后不许再亲自下厨做菜。”

  沈沅温顺地嗯了一声,芙蓉面上依旧浮着一副笑模样,又道:“官人从前在扬州府也外任过,应是也馋这口罢?”

  她接着道:“说到扬州啊,妾身就有些想念舅父,还有那几个调皮的表弟和表妹了。”

  陆之昀原本持起了象牙筷箸,听到了她的这句话,却又将其放回了筷枕上。

  “啪嗒——”一声后。

  陆之昀亦眸色深邃地看向了八仙桌对面的妻子,嗓音还算平静地问道:“你若有事,便同我直言,不用拐弯抹角。”

  其实纵是在这时,陆之昀待沈沅的态度依旧是刻意存着温和的。

  奈何男人被权势浸养许久,骨子里透着强势和威严。

  漫不经心地做个转动玉扳指的动作,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沈沅的心跳蓦地加快了许多。

  虽说陆之昀曾亲口命令过她,往后不许再在他的面前,提起表哥唐禹霖这个人。

  沈沅弄不清楚他到底和唐禹霖有什么仇怨,却知道陆之昀只消同礼部的人交代一句话,便可轻易阻了唐禹霖的前程。

  她对表哥没有男女那方面的感情。

  却很感激唐家的养育之恩,唐禹霖自幼也很关照她,给予过她温暖,她不想让表哥的努力被毁于一旦。

  这般想着,沈沅的唇瓣颤了颤。

  她刚要嗫嚅着开口,陆之昀却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沉声回道:“你不要多想,他若有这个能力,自会榜上有名,我陆之昀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不会在科举上阻了你表哥的路。”

  男人的嗓音本就浑厚,语气再稍微掺了些许的怒,便很是严厉。

  沈沅的眼睫颤了颤,强撑着笑意回道:“官人说的是,是妾身见识浅薄了。”

  “用菜。”

  陆之昀低声对沈沅命罢,便沉着眉目,缄默地吃起米了。

  沈沅适才特意对着他摆出了一副笑容,却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许是因为觉得他不会再去看她,沈沅亦微微转首,吩咐了碧梧一些事情。

  正此时,陆之昀复又掀开了眼帘,看向了妻子。

  却见仅一瞬的功夫,沈沅唇边的笑意就骤然消弭不解,那柔美的唇角也蔫蔫地耷拉了下来。

  瞧见了沈沅这副笑容突然消失的模样,陆之昀凌厉的凤目也微微地觑了起来。

  等沈沅回过了神后,得见陆之昀竟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心里头倒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便探寻似得问道:“官人,您怎么了?”

  陆之昀淡声回道:“没怎么。”

  片刻功夫后,陆之昀便以公务在身的理由,离开了偏厅。

  沈沅微微地叹了口气。

  见陆之昀只是吃完了那碗米,可她悉心做的那一桌子淮扬菜,却连一口都没有碰。

  ——

  歧松馆。

  礼部刚刚结束会试的事宜,陆之昀今日需要处理的公务并不繁冗,他办事专注且效率高,复批完折子后,也才刚到亥时。

  待他撂下了手中持着的狼毫笔后,便抬声命道:“江丰,进来。”

  江丰爽利地嗳了一声后,很快就进了书房。

  见陆之昀的眉宇沉冷,倒也不清楚现下的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便恭敬地问道:“公爷,您唤属下过来,是为了何事啊?”

  陆之昀淡声问道:“你说,夫人如今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江丰面色一怔。

  倒是丝毫都没料到,陆之昀竟会问他这种问题。

  自他被陆之昀收养后,便知他的身侧是没有女人的,之前有没有他是不清楚,可这十年内,陆之昀都是只身一人,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江丰掀开眼帘,微怯地看了一眼神情冷肃的陆之昀,道:“公爷…属下…不敢说呀。”

  陆之昀冷嗤一声,回道:“你如实说,我不罚你,还会许你赏赐。”

  江丰方才回道:“属下觉得,夫人对您啊,肯定是敬爱的。”

  ——“敬爱?”

  陆之昀的嗓音沉了几分。

  “对,是敬爱。”

  江丰连眨了数下的眼皮,其实他想说的,是敬怕两个字。

  反正自沈沅嫁过来后,沈沅无论是对陆之昀笑也好,还是温柔小意也罢,都是些笼络夫君宠爱的手段。

  江丰没怎么瞧见,沈沅的眼中存着什么倾慕和爱意。

  见陆之昀抿着薄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江丰的胆子也大了些,又建议陆之昀:“公爷对夫人的好和宠爱,夫人定是明白的,但是公爷大可以换一种方式。毕竟女子的心思都要细腻许多,若是直截了当的来,还可能会适得其反呢。”

  听罢这话,陆之昀冷冷睨了江丰一眼。

  “你很懂女人吗?”

  江丰心中一凛,忙道:“属下也不懂,是属下妄言了。”

  陆之昀无声地又看了他半晌。

  却在心中,将“换一种方式”默念了一遍。

  “知道了,你下去罢,马棚里那匹大宛驹,赏你了。”

  江丰听罢,自是喜不自胜,眉飞色舞地回道:“多谢公爷赏赐!”

  他自是没想到公爷的赏赐,竟是这般阔绰。

  ——

  放榜日。

  陆之昀和高鹤洲坐在汇丰酒楼三楼的雅间中,见窗外的街道车马填噎,人声鼎沸。

  高鹤洲穿着一袭荼白色的襕衫,头戴方士冠,手中还持着一把书画折扇,眉眼间依旧有往昔的俊逸风流。

  翰林学士已将进士的名讳按榜次题写,今年祈朝录了近一百余人的考生做进士,按照比率来说,每三十员的考生中,只有一人才能榜上有名。

  高鹤洲轻展折扇,见窗外鄂郡公夫人一头的鹤发,颤颤巍巍地持着鸩杖,在榜上寻了好几次,都没看见自家嫡子钟决的名讳,不由得老泪纵横。

  他轻啧了一声,却觉钟决能通过乡试这事,便属实是走了狗屎运了,至于这会试,凭他现在的能力,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的。

  钟决的才能如此平庸,平日行的,还都是些纨绔登徒之举,可这样的他,却是有着继承爵位之权的嫡子。

  看来这鄂郡公府钟家,就要败在钟决的这一辈了。

  钟凌这小子倒是颇有才干,只是格局不太大,成不了什么气候。

  ——“别…别阻我的路,我有心上人的!”

  一道略高的男音蓦地打断了高鹤洲的思绪,他循声看去,见说话的那人竟是唐禹霖时,不由得挑起了一眉。

  当转首看向对面的陆之昀时,却见他亦是沉凛着面容,透过支摘窗看向了楼下的唐禹霖。

  高鹤洲轻轻地煽着折扇,瞧见唐禹霖被人榜下捉婿,不由得想起当年,他和陆之昀榜上有名时的场景。

  陆之昀在会试时,便是排在第一位的会员,而他高鹤洲则是紧随其后。

  不过高鹤洲唯一得意的事,便是在放榜的那日,京中想要捉婿的那些高官或是富商中,没有一个敢去拦陆之昀的。

  而他高鹤洲,在未曝出自己是侯府嫡子的身份前,可没少被人拦过。

  无人敢捉陆之昀这个女婿的缘由,自是因为他的气场过于凌厉阴煞。

  说到底,那时的他,纵然已经高中会员,骨子里还是个莽夫。

  想到这处,高鹤洲便觉得时光飞逝,光阴嬗变。

  转眼间,他和陆之昀这两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人,竟也都成家立业了。

  汇丰楼外。

  唐禹霖得知自己成了进士后,自是心中雀跃,嘴角也不时地抽动着,往上扬着笑意。

  可他如此兴奋的缘由,却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将来的仕途有望,而是因为在他中了进士后,终于觉得自己能够配得上沈沅了。

  唐禹霖忖着,等殿考之后,他就去永安侯府提亲。

  他知道沈沅对她没有男女间的那种情意,可如果说要嫁给他,沈沅的态度也不排斥。

  就算沈沅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唐禹霖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对沈沅百般百倍的好。

  唐禹霖的打算是,往后的一切,全都依着沈沅的心意来。

  沈沅能同他回扬州成亲,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如果她来到京师后,留恋京师的繁华,那他便在京中置个宅子,里面的一应摆设也都可着沈沅的喜好来。

  等二人在京中安定下来后,唐禹霖还准备再从扬州请几个淮扬厨子,因为他知道,沈沅的口味还是喜甜,吃不太惯京师的菜色。

  可唐禹霖转念一想,如果他不幸被外任,没做成京官,那可能就会委屈沈沅了。

  一想到在将来,沈沅有可能会委屈,他清朗的眸子里,登时便染上了几丝的愁色。

  ——“表哥。”

  那道熟悉且温柔的嗓音响起后,唐禹霖被打断了思绪,心尖那处,也登时一颤。

  等他掀开眼帘时,却见沈沅穿着一袭湖蓝色的对襟长襦,正和丫鬟碧梧步伐款款地向他行来。

  日头有些刺目,唐禹霖在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沈沅时,眼眶也不禁泛起了湿意。

  他这几年昼夜不分的刻苦治学,为的不是别的。

  为的,全是眼前的这位美人儿。

  沈沅一如离开扬州前美丽,端淑明净,气质愈发地娴雅温柔。

  唐禹霖因着过于激动,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的沈沅已然梳上了妇人的发髻。

  他嗫嚅着开口唤道:“沅妹妹。”

  沈沅今日出府,并不是为了书院的事,每月中,她也会抽出个一两日的功夫,去府外打理打理公府的置业。

  正巧路过,见到了表哥唐禹霖,也看见了榜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便想着亲口对他道声祝贺。

  也终于能够将她已经嫁给陆之昀的事,好好地告诉他。

  沈沅在行至离唐禹霖一丈之遥后,便停住了步子,语气温柔道:“表哥,恭喜你中了进士,舅父一定会很高兴的。舅母若在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唐禹霖在见到了沈沅后,却只知道傻笑,他摸了摸后脑勺,却不知道该回沈沅什么话好。

  沈沅见街道上人头攒动,也很是吵闹,便提议道:“表哥,这番见到你,我也正好有话想同你说,我们就进旁边的酒楼寻个坐席,好好地谈一谈。”

  唐禹霖连连点头。

  在扬州时,他就是如此,沈沅无论说什么事,他从来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汇丰楼的三楼上。

  雅间中的高鹤洲自是见到了沈沅,她和唐禹霖之间没有任何逾矩的行径,可陆之昀周身散着的气场,明显冷沉了许多,使室内的氛感都蓦地变得压抑。

  “季卿,你怎么了?”

  高鹤洲故意装着糊涂。

  陆之昀没回复他,他从圈椅处站了起来。

  男人的仪容依旧峻整,身量高大挺拓,端的仍是平日那副深沉莫测的模样,可冷锐的眼角眉梢间,却浸着淡淡的阴鸷。

  高鹤洲深知,陆之昀是三十多岁才对女人动了所谓的情思,却没想到他犯起醋劲儿时,也丝毫都不亚于那些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看来一碰上同感情有关的事,他也和寻常人一样,没什么不同。

  高鹤洲不禁微微抬眉,亦将手中持的折扇再度叠回,并轻落掌心数下。

  陆之昀这时开口道:“我要下去一趟,你先自己吃酒。”

  高鹤洲故作平静地道了声嗯,却在陆之昀出室后不久,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等在自成四方天井的三楼寻了处地界站定后,便好事般地看着陆之昀步履沉重地下了楼。

  他冬日就盼望见到的场面,总算是来了。

  却没成想,眼下这事态,比他预想的还要刺激。

  一旁的雅间中,亦被人掀开了帘幕。

  随即那道灼灼的视线,也落在了沈沅的身上。

  看清了她得长相后,男人清隽且修长的手,攥那酒杯的力道,也不易察觉地重了几分。

  ——“世子,那个蓝衣女子,应当就是永安侯的嫡长女,沈沅。”

  那被侍从唤作世子的年轻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侍从再度瞥向主子时,却莫名觉得,他的眉眼,竟是和那美丽的侯府嫡女沈沅,有几分相像。

第58章 叫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