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个名字挺好的,就叫这个吧。”
沈沅丝毫都未料到陆之昀竟是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不解地问道:“官人不再想一想吗?他毕竟是您的嫡长子啊,妾身也只是有了个他名字的想法,至于他到底叫什么,官人您也应该慎重些。”
陆之昀将怀中美人儿的柔荑置于掌中摩挲把玩着,低声回道:“这名字挺好听的。”
他这话也不是揶揄沈沅,她为陆朔熙起的这个名字,确实是有着极好的寓意的。
且朔和熙这两个字,既配他国公世子的身份。
也都透着些帝王之气。
这一世,他和沈沅一定得将陆朔熙给教育好了,不能再让他成为这人世间的祸害。
沈沅今夜一直都在悄悄地观察着男人的神情,陆之昀依旧是深沉且严肃的,却好似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陆之昀将沈沅从身上抱了下来,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面上。
沈沅的心中突然涌起了淡淡的低落,她其实想让陆之昀再抱她一会儿的。
本以为男人这就要去歧松馆处理公务,可陆之昀却只是身姿挺拔地坐在了床侧,并没有离开她的闺房。
陆之昀坐定后,便凝睇着沈沅柔怯的面庞,嗓音温沉地问她:“沅儿,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更漏的迢递之音渐起,清冷的月华也透过漏窗的菱花格,倾泻入室。
此时此刻,沈沅亦觉得,陆之昀看她的眼神,一如那月华般,柔和且温润。
原来她的官人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样的他,甚至让沈沅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脑是一片空白,只知道陆之昀好似是问了她些话。
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陆之昀淡哂后,便将面庞凑近了沈沅的小脸儿,低声道:“已经过了子时了,沅儿,你活过双十了。”
虽说陆之昀的话意带着些微谑,似是在暗指她从前怕死胆小的往事,可沈沅的眼眸里还是有了微微的烁动。
虽然在下雨时,她还是会犯些心疾的症状。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沈沅薄薄的眼皮启合了数下后,便垂眸道:“官人,等妾身出了月子后,就想去看看江丰说的那几处地界,但是妾身现在的嫁妆,可能有些不够……”
她悄悄在扬州让唐文彬置办的那些产业,自是不好意思同陆之昀提起的。
沈沅不知道陆之昀清不清楚,但是男人却从未问过她,他好像也不稀罕去问她。
她微微侧眸时,两弯悬在眼上的拂烟眉也大有一种秀如芝兰的温美。
陆之昀眼底蕴着的情愫愈发温和,回道:“原本就是想让你从我的私库支取钱财,去开这家书院。”
沈沅赧然,却又语气坚定地回道:“那妾身日后,也会将这些钱财都还给官人的。”
听着她话音柔柔,却又一本正经的语气,陆之昀不禁失笑,又低声问她:“我的就是你的,分这么清做甚?”
陆之昀这么一说,沈沅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的嫁妆,还是你的,我不会过问。至于办这家书院要花费的钱财,也全当是我送给你的生辰贺礼,你就不要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等陆之昀同她说完这席话后,沈沅终是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凭着那股想要靠近他的本能和冲动,绯红着小脸便往男人的怀里扑了过去。
“那妾身…就多谢官人了。”
陆之昀倒是没察觉出,妻子在生完孩子后,就变得比平日黏人了许多,对于沈沅的主动亲近,他的心情自是极悦的,便及时拥住了她,凉薄的唇角也显露了几分笑意。
沈沅想起今日贡院应当考完会试了,表哥唐禹霖自从入京赶考后,她也不敢贸然打扰他,也怕会在考试前就泄露自己已婚的事,再耽误了表哥在会试中的发挥。
待陆之昀将她轻放在床,并用大手为她拢着衾被时,沈沅开口问道:“前阵子舅父给我写了封家书,说表哥已经入京了。再过一段时日就要放榜了,也不知我表哥考得怎么样。”
听罢这话,陆之昀为妻子掖被角的动作顿了一下。
前世的唐禹霖,成功地在京中会试中了举人。
按说于他一个扬州富商之子,只要通过了会试便也够了,参加殿考的人,那都是想要做京官的。
等唐禹霖拿到了举人的身份,再回到扬州,凭他父亲唐文彬在扬州的地位和威望,给他捐个地方官做是不成问题的。
大祈的举人跟京官胥吏一样,徭役杂税也都能减免。
等回到扬州后,如果知府升堂,举人甚至有在衙门同知府平起平坐的权利。
可纵是如此,唐禹霖还是选择放下了于他而言,最是安稳富庶的选择,反倒是义无反顾地入京为官,从一小小的九品巡检从头做起。
唐禹霖存的这些心思,昭然若揭。
无外乎便是想离,已经嫁为人妇的沈沅更近一些。
就算是娶不到她,他也想遥遥地望着她。
这几日,陆之昀也有派人一直盯着唐禹霖在京中的行止。
唐家富裕,唐禹霖是大少爷,住的也都是前门街上最奢华的客栈,等会试一毕,他就命随行的下人到处给沈沅买衣衫首饰,极其的殷勤。
沈沅见陆之昀又开始若有所思,便探寻似地问他:“官人…您怎么又不说话了?”
陆之昀被妻子柔声唤罢,便轻轻地捏了下她柔腻的面颊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言语却是命令似的:“不许提他。”
沈沅微微地启唇,却听男人的嗓音也不易察觉地沉了几分——
“往后在我的面前,不许再提起唐禹霖这个人。”
——
一月后。
永安侯府,玲珑轩。
沈渝前几日刚嫁给了鄂郡公的庶长子钟凌,她的这场婚事被置办得很是仓促,钟凌刚提完亲,纳聘问征的那几个婚仪的礼节也同急于赶场似的,两个新人也是匆匆忙忙地就结成了一对夫妻。
这日京师的天气还算晴好,可前两日,也不知是从哪儿来了阵邪风,竟是将绑在侯府梁柱上的红绸都给吹跑了。
沈涵觉得,沈渝不过是嫁了个鄂郡公的庶子,没什么好得意的,他虽然在朝中做的不错,可却连个爵位都没有。
还赶不上陆谌呢。
且陆谌的模样,也比钟凌要强上百倍。
沈涵就不知道沈渝到底是怎么想的,退而求其次地嫁了个鳏夫庶子,还在侯府里耀武扬威上了。
不过好在这个烦人的庶姐已经嫁出去了,如今这侯府里的兄弟姊妹,也只剩下了他同母所出的嫡兄沈项明,还有沈沐这个胆小如鸡的庶妹。
刘氏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同沈涵埋怨道:“今日是你小外甥的满月宴,你长姐也不请我们去参宴,一点都不把咱们沈家人当娘家人。这便是自诩找到了镇国公这么一个靠山,眼睛都长到了脑袋顶上。”
听着刘氏的冷嗤,沈涵却道:“可孩儿貌似听闻,不让沈家人过去参宴的事,是镇国公属意的?”
刘氏嗳了一声,又道:“镇国公哪儿能对我们侯府有什么仇怨,还不是你长姐挑唆的。”
话说到这处,刘氏啜了口清茶,又语气微悻道:“你长姐,也就在这场满月宴上能风光风光,凭镇国公那种强势的性子,等她生完孩子后,就得让她待在府里抚养孩子。且她原本就生了副柔弱的薄命相,还是个怕雨的,哪儿都出不去。前几天咱们送到公府的那几颗千年老参,也不知她用了没用。就先让她补补身子,好再尽快地怀上个孩子,我们的计划,也得趁你满十六前尽快的实施。”
沈涵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虽说她不能去公府参宴,但是鄂郡公家却同老太太有些交情。
身为新妇的沈渝,倒是能有机会瞧见沈沅和陆之昀的孩子。
——
韶园。
盛春这时令,京师的天愈发和煦温暖,沈沅刚刚出月,虽然保养得宜,但身子犹很虚弱,她见不了风,还是在额前绑了个防风御寒的抹额。
这日说是陆朔熙的满月宴,实则已经过了朔日好几日了,也快到了京中放榜的日子。
沈沅身着一袭色若翡翠的对襟衫裙,颈下还佩着清雅温美的茶花云肩,马面裙上则绣着翩跹的蝴蝶。
她出月后,很快就恢复了往昔窈窕的身形,只是因着孕事大为改变的另两处,却都没有变回去。
沈沅有时醒来,若是衣衫有些不整,再被陆之昀瞥见了那些,那就惨了。
虽然陆之昀一贯是个自持且有分寸的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也从来都不会冒进,也很在乎她的想法,没得到允许,他就不会碰她。
可前几日的他在看见了那抹深壑后,还是将她压制着,力道颇为凶狠地吻了一通,沈沅甚至被陆之昀眸中的那抹凌厉给吓到了。
也就是在那日,陆之昀又开始回歧松馆独住。
他实际是个很善于掩饰情绪的男人,但是沈沅还是能够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现,他偶尔会流露出的那些眼神,都深深地蕴着想要将她就地侵占的意图。
一想到这些事,沈沅还是觉得浑身一悚。
陆之昀给陆朔熙办完洗三礼后,就匆匆地离府去了礼部,京师即将放榜,他近来也是公务缠身,比年初忙碌了不少。
陆老太太虽然避世不出,可到底还是稀罕曾孙,纵是腿脚不方便,也在适才驻着鸩杖来了趟韶园,抱着陆朔熙便不想撒手了,直心肝儿、心肝儿的唤。
陆老太太前脚刚走,沈沅却突地想起了陆之昀前阵子交代过她的事。
男人说,她可以同儿子多多相处,却不能溺爱他。
这第一句嘱托,沈沅没觉出有什么奇怪。
可这第二句,沈沅就有些不明白陆之昀的想法了。
他还说,如果儿子做了些乖戾的举动,一定要及时同他汇报。
乔夫人和高夫人看着摇床里的小朔哥儿,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看这朔哥儿真是生了副聪明相,将来估计也能同他爹一样,进士登科,做大祈的状元郎。”
听着乔夫人的话,高夫人却啧啧两声,边拿着拨浪鼓逗弄着踢着小脚、伸着小手的婴孩,边道:“我倒是觉得这孩子生了副俊美的模样,陆大人的样貌虽然英俊,却是属于男人的那种英朗。这朔哥儿倒是更像咱们沅儿,眉眼多是些清冷之气,这要是长大了,得让多少世家女郎为之倾倒啊。”
乔夫人和高夫人倒也不是在奉承沈沅。
陆朔熙的父亲这般有权势,他生下来就是国公世子,亲娘还是个绝色的大美人,再说他爹的容貌底子也很优越。
真真可谓传说中的天之骄子了。
沈沅听着两位夫人夸赞着她的儿子,心中自是高兴的,却用纤手摸了摸身旁廖哥儿的小脑袋,柔声道:“瞧两位姐姐夸的,朔哥儿的年纪还小呢,等他长大后,能有廖哥儿一半聪明懂事就好了。”
这话一落,高夫人和乔夫人才意识到了沈沅的良苦用心。
沈沅在满月宴上,走哪儿都带着廖哥儿,有了自己的亲子后,也没有半分的偏颇。
这份公允和良善,还真是难得。
高夫人和乔夫人对这位年轻美人儿又生出了些许的敬佩和赞赏,也跟着夸了廖哥儿几句。
等碧梧和乳娘将朔哥儿抱回沈沅的院子后,乔夫人便主动同高夫人谈起了国子监入学的事:“我这次子的手在前年练武时伤到了,我夫君和我便想着,不如就让他走科举入仕这条路罢,也不兴让两个孩子都习武。他后年就要满十三岁了,只是此前一直都没将心思放在学问上,同京中的其余世家子弟还是差了些。”
乔浦并没有纳妾,同乔夫人一共育有两子一女。
眼下乔夫人早就过了女子最佳的生育年龄,次子的手伤其实也只是寻个说辞,她和乔浦统共就这么几个孩子,也不能都往战场上送,总得有个子嗣留在京中做文官,也好给乔家留个后。
凭乔浦在朝中的地位,以及他们乔家和陆之昀的这层关系,乔夫人的次子是定能有机会入国子监上学的。
高夫人回道:“姐姐也不用对此事太过挂心,我家的那两个哥儿,虽然自幼就有先生开蒙,这书读得也不算好。我正寻思着,给我家的颖哥儿,还有那陈小娘的励哥儿寻个靠谱的书院,好在入监做监生前,再专心地治治学问。”
高夫人的悍名在京中人尽皆知,虽然高鹤洲如今位高权重,本身还是广宁侯的嫡次子,可高夫人的娘家也是大祈的勋爵世家,在京师颇有威望。
在内宅中,她亦有着凌厉的手段,那些妾室姨娘都安安分分地,丝毫都不敢越过主母的头上去。
以至于近两年,高鹤洲若是又遇上了可心的人儿,也都不敢往家领,只敢在外面养养外室。
甚至连去喝花酒时,那京中的美貌行首听说来人竟是高鹤洲,都要仔细地忖一忖后果。
可别被他夫人找上门来,再挨上一顿责难。
沈沅静静地听着两位夫人的谈话,却并没有将自己要开书院的事外露给两位夫人。
一是她要顾及陆之昀的面子,二是现在的她,连这书院的地址都还未选好。
沈沅和乔夫人、高夫人,还有攒尖亭下的另几个官眷聊得甚欢。
及至钟凌的新妇沈渝款款地往众人的方向行来,几个夫人才蓦地止住了交谈。
沈渝今日梳着妇人的发髻,身着圆领大袖罗衫,外罩妃色比甲,眉眼同她的长姐沈沅有那么几分相像,可相貌美虽美,却总归透着几分俗气。
且她流露的神态间,也总是蕴着闪烁和打量,极其的不自然,也让乔夫人和高夫人的心中不甚舒服。
虽说来人还未道出身份,高夫人和乔夫人却互相地对视了一眼,也都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沈渝今日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见识到了身为国公夫人的沈沅,竟是如此的气派。
这高夫人和乔夫人,都是京中豪门圈子里的顶级贵妇,平日她们这种落魄世家出身的小姐们,根本就不会有机会去接触到她们。
可沈沅不过是嫁了个老男人,就轻而易举地进到了这个圈子里,这周遭站着的官眷们也都是朝中新贵们的妻子们,对沈沅也很尊敬礼重。
沈渝的心中颇不是滋味。
先前她自诩是有同和陆谌的情意在,所以这些浮华之物她可以不去在意。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既是已经嫁给了钟凌,也就等同于嫁给了一个她完全不爱的人,那她往后的日子里,便定要给自己争口气。
沈渝也想过得同沈沅一样体面,今日她来韶园,眼见着沈沅一个满月宴收上来的贺礼,都比钟家送给侯府的聘礼要多上几倍。
不说眼红,那是假的。
乔夫人率先打破了气氛的冷凝,佯装严肃地问向站于亭下的丫鬟:“怎么这么糊涂?什么人都放进来。”
沈渝的神情立即便显露了几分委屈,看着沈沅冰冷如玉魄的脸,轻泣道:“长姐,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和小外甥。您连妹妹成婚这事都没有过问一句,是真得不顾任何的姐妹情分了吗?”
乔夫人和高夫人与沈沅相处了几月后,都很喜欢她这个妹妹,她性子温温柔柔的,人却也不呆楞,该说话时也从不怯场。
像她们这么大岁数的人,就喜欢说上句。
却说沈沅的丈夫在朝中的地位,便是同皇帝一样的,可她在她们的面前,却从来都不摆什么架子,有时还经常会虚心地向她们请教一些育儿的经验,这些举动极大地满足了乔夫人和高夫人的怜弱护幼的心理,也都愿意去当那个大姐姐,照顾这个温柔且体弱的妹妹。
甚至是想给她撑腰。
尤其是高夫人,自幼便生在深宅大院中,早就看惯了内宅中的这些阴司事。
这个沈渝站在众人的面前,高夫人这么一打眼,就能瞧出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
她的生母当年就是个生性懦弱的,竟还被那些小娘给欺侮到头上来了。
而沈渝这种动不动就装模作样,心术不正还假惺惺的庶女,高夫人是最瞧不上的。
瞧瞧她这话说的。
一上来就说沈沅是在不顾姐妹情分。
高夫人最厌恶的,便是沈渝的这种作态。
沈沅还要给她面子?也不看她配不配!
思及此,还未等沈沅开口回复沈渝,高夫人和乔夫人便不约而同地往前走了几步。
她们也好久都没见过像沈渝这么不知好歹,还喜欢惹是生非,专门碍人眼目的小妮子了。
正巧趁着今日这时当,高夫人和乔夫人也决定给沈沅撑撑腰。
总得好好地教训教训沈渝,也得让沈沅学一学,对付沈渝这种阴阳怪气的庶妹,可不能温柔客气。
第55章 晋江正版首发
沈沅和夫人们所在的攒尖亭下,地界较为宽敞,里面摆了三张茶点席面。
而隔着架在菡萏池的浮桥望去,还有个飞檐翘角,面阔三间的水榭,这水榭中也摆了个七八张席面,坐得都是些同沈沅关系不近的官眷或是世家妻们。
沈渝应当便是从那水榭处走过来的。
朔哥儿还未被抱走之前,沈沅是同两位夫人站着叙话的,从她的这个角度,也看不见高乔两位夫人的眉眼官司。
沈沅瞧见沈渝的那副忸怩的不善作态,自是想着直接赶客。
虽说自她有孕后,就一直待在内宅里,并没出过公府的大门,可沈沅活了两世,还是对京中一些世家的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的。
沈渝嫁的这位官员,是鄂郡公的庶长子。
然鄂郡公近年身患重疾,纨绔的嫡子因着声名太差,至今仍未有哪个清贵的世家敢将自家的闺秀往郡公府里送,所以郡公世子钟决并未成婚。
鄂郡公府同镇国公频有往来的缘由,是因为郡公夫人同陆老太太是要好的发小,眼下,郡公夫人应是去云蔚轩处同陆老太太叙话了。
而沈渝的这位庶长子丈夫,最是热衷参加这些世家的宴事,因着出身和地位的局限,便总想通过这样的场合,再攀上些人脉,往后的官途也能更顺遂些。
一见到沈渝,沈沅的心中就有了猜想。
她过来,可不一定就是为了来挑事,或是想要碍她的眼。
说不定就是钟凌来府前,同她交代了什么事,让沈渝过来同她熟稔熟稔姐妹之间的感情。
这内阁的成员正好还空了一名,钟凌怕是想通过沈渝和她的这层关系,来达到自己升官的目的。
思及此,沈沅嗓音尚算平静地对沈渝命道:“我和旁的夫人还有要事相谈,妹妹待在这儿不方便,还是回水榭处吃你的席面去罢。”
沈渝捻着手中的那方软帕,自是没能料到沈沅对她的态度会这么冷漠。
开口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赶客!
沈渝将心中的愤懑尽数遮掩,亦当着其余夫人的面,将眼睫故意地垂下,声音中流露的委屈更甚:“长姐……”
高夫人和乔夫人瞧着沈渝的那副作态,倒像是一副赖在原地不想离开的模样,就同个赶不走的苍蝇似的,眉目间也都显露了淡淡的厌恶。
不过沈渝做此举动,倒是正衬了她们的心意。
见几位夫人还站着,沈沅也没再给沈渝任何眼色,便柔声道:“站了许久了,各位姐姐妹妹们,再坐着用些茶点吧。”
话落间,三张四方的八仙桌上,又陆陆续续地围满了女眷。
沈渝无声地观察着这些官眷们的一举一行,亦对沈沅一句轻飘飘,却可谓是发号施令的话感到震慑。
也不知道是为何,现在的她再瞧着沈沅,便觉得她的气场也比从前足了些,还真是颇有世家主母的风采了。
一想到这处,沈渝的心中又开始发酸发涩。
桌上的茶水都凉了,盏中呈的是产自庐州的六安瓜片,先前诸位女眷们也已添了数次水,味道都有些被冲淡了。
沈沅无视着沈渝,亦让丫鬟们为夫人们添上新茶。
沈渝站在亭沿处,还算有眼力价的没去挡丫鬟们出入的路,她见这三桌的夫人们,先前用的茶具都是青釉冰裂纹的歌窑茶盏,造型很是古朴雅致。
而现在那些丫鬟们呈上来的,是纤薄透润的汝窑茶盏,沈渝曾在沈弘量的书房中见过前朝的汝窑茶具,他还曾同沈渝提起过,说这汝窑是以玛瑙为釉,质地最是蕴润典雅。
父亲宝贵它们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却没成想这国公府竟是一下子,就拿出了至少五套之多的汝窑茶具。
八仙桌上摆的那些吃食倒是都同水榭里的席面并未有异,上面置了个雕漆九宫馔盒,里面摆着福橘饼、松子糖、樱桃煎、香榧酥黄独等茶点。
沈沅见沈渝还没那个自觉性要走,便也不准备再同她客气了,刚欲开口让几个丫鬟将她架走,高夫人却开口道:“国公夫人,我看你这庶妹既是来了,就也让她坐一会儿,同咱们聊聊吧。”
沈沅见高夫人说这话时,眉眼竟是含着几分谑笑,心中大抵猜出了她的意图,便颔了颔首,应了此事。
沈渝的心情立即就雀跃了起来。
还是人家高夫人明事理,她来都来了,沈沅不让她在这儿坐一会儿,也太不讲情面了。
沈渝正高兴着,可当她瞧见了丫鬟为她抬来的椅子时,面色不禁微微一变。
旁的夫人做的都是雕着蕃莲纹的海棠杌凳,而她要坐的,却是把黄花梨的交杌。
这交杌的别名便是胡床马扎,是下人还有市井小民的坐椅!
沈渝的面色微僵时,却听高夫人催促道:“钟夫人怎么还不坐下?”
高夫人的丈夫是吏部尚书高鹤洲。
钟凌此前特意叮嘱过沈渝,若是她的长姐沈沅真的不给她面子,那她首要的便是要去寻到能接触到高夫人的机会。
如果真的能傍上高夫人,钟凌的这个官升任得也能更快一些。
且钟凌还说过,除了沈沅,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高夫人。
陆之昀很少会亲手掺合官员的升任调免,而像钟凌这种五六品的官员,在朝中的地位最是尴尬,得罪了高鹤洲,再被往下降个几级,再想往上升就更困难了。
钟凌在婚后还告诉过沈渝,说如果按照寻常的步调,他在通过了官吏的考核评级后,还要外任几年,去别的布政使司,譬如福建、山东、陕西、广西等,再做个几年清吏司。等外任归京后,还得在侍郎的这个位置上熬个几年,才有进内阁的可能性。
等他入了阁后,怕是也得要四十多岁了。
沈渝可等不了那么久,到那时她也要熬成老女人了。
是以沈渝可不敢得罪了高夫人,连忙依着她的言语,面色讪讪地坐在了那把交杌上。
——“你刚刚嫁为人妇,年岁也尚小,我这年纪也比你大了一旬了,因为你姐姐同我交好,所以便想提点你几句话,钟夫人不介意吧?”
高夫人说罢,沈渝立即谄媚似的回道:“不介意的,高夫人提点妹妹,是妹妹的福气。”
乔夫人听罢这话,眼皮跳了跳。
从这儿跟谁认姐妹呢?
她们可不想认沈渝这个妹子。
高夫人这时问道:“你适才说什么,你长姐不顾姐妹情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沈渝暗觉,高夫人的语气明显冷沉了许多。
她心道不妙,原来她这是要替沈沅鸣不平啊。
怪不得让她坐这种椅子,看来就是想羞辱她。
沈渝立即佯装不适,便要告辞离去。
沈沅却命丫鬟拦住了她,语气淡淡地道:“高夫人这话匣子已经打开了,妹妹不好让她闭嘴罢?再说公府就有医师,你这身子如果真的有不适的话,就让他们过来给你瞧瞧。”
沈渝听罢沈沅的这席话,面色是真得有些泛白了。
她真是自讨苦吃。
沈沅本就同她有仇怨,现在养尊处优惯了,也没了从前的温懦和柔怯,也开始有着盛极的气焰,学会作弄人了。
沈渝这般想着,也下定了要加倍报复回沈沅的心思。
待她悻悻又落回了原坐后,便见梳着狄髻,身着交领大袖衫的高夫人又道:“钟夫人来之前,也没知会你长姐一声,贸贸然地就过来了。你这样做,也让你长姐没个准备。我倒是弄不清楚,钟夫人究竟是不懂礼数,还是故意想让你长姐下不来台面?”
沈渝没想到高夫人竟还质问上她了,虽说她是个庶女,可也是被沈弘量宠大的,在侯府里,主母刘氏都没同她这么说话过。
谁曾想走出了家门,竟是被一个外人教训上了!
沈渝犹如芒刺在背,却又因着不敢得罪高夫人,只微颤着唇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夫人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也不用委屈,也不兴当着旁人的面装出一副柔弱好哭的模样,先前儿是庶女不打紧,好歹也做了别人的填房了。那便是正妻,也是官眷了,既是如此,这些道理还不懂吗?”
她这话问的,不掺任何的怒气,却是字字珠玑,也句句含针,什么庶女啊,填房什么的,全都戳中了沈渝的痛处。
沈渝不由得气得微微发抖。
乔夫人这时也开腔道:“你适才还说,你长姐连你的婚宴都没去,可你知不知道,头两月你长姐可还怀着身子呢,临产之际怎还能出府去参加你的婚宴。我倒想问问,你长姐你有孕时,你来公府探望过几次?”
沈渝没想到,讨伐她的人中,竟是又多了位乔夫人。
她努力地抑着情绪,亦下意识地想要用眼神向沈沅求助。
沈渝觉得沈沅好歹也是她的长姐,她都这么惨了,她终归得帮帮她罢。
可沈沅却连个字都没同她说,那双柔美眸子,也如沉静的深潭般,在看向她时,毫无任何的感情可言。
高夫人这时转过了头首,在对沈沅说话时,面上登时换上了副和煦的笑模样,道:“我们家老高虽是侯府的嫡子,却不是世子,当年我嫁给他时,母家的人都不怎么同我热络。等他一进了吏部,还没做成尚书呢,就有那几个想要升官的娘家人,突然就同我热络上了。沅儿啊,这都是要来巴着你,要让你帮着挣体面呢,往后你不用搭理这些人,别再养出几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出来。”
沈沅温顺地点了点头,柔声回道:“姐姐说的有道理,妹妹记下了。”
沈渝也再也管理不住表情,眉毛都拧在了一团,趁着那几个夫人又开始相谈甚欢,没去顾及她的时当,灰溜溜地便离开了攒尖亭这处。
“哎呦——”
沈渝甫一要下那几个石阶,竟是脚一崴,狠狠地便摔了个跟头,还险些就栽到了旁边的菡萏池里。
这身新制的比甲也都沾上了大面积的泥土,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等丫鬟将她扶起来时,沈渝还将自己对沈沅和那两个夫人的怨恨转移到了丫鬟的身上,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
“这石阶上有苔藓,你怎么也不瞧着点,是想故意让你主子我栽个跟头吗?”
小丫鬟委屈兮兮地捂住了脸颊,却只得连连同沈渝认着错。
等沈渝的丈夫钟凌从男席那处离宴后,便瞧见了她的这副衣衫脏乱,发髻微散的不得体模样。
却说钟凌如今年近而立,相貌虽然称得上一句端方,可同陆谌相比,却是差远了,甚至可谓是平庸。
且他之前有过家室,体态瞧着也有些臃肿。
沈渝觉得自己的年岁比他小,嫁给他这样一个鳏夫,算是钟凌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瞧着她这副凄惨的模样,钟凌总得安慰她几句。
可当她将适才发生的事原封不动地同钟凌讲出来后,钟凌的眉目间非但没有流露出疼惜,反是闪过了一瞬淡淡的厌恶。
沈渝瞧着他的这副神情,心口那处,也是咯噔了一下。
钟凌冷声问道:“你得罪高夫人了?”
沈渝委屈兮兮地回道:“不是我想得罪她的,是她一开始就没拿正眼瞧过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倒是我,在那席面上受了委屈,官人怎么也不开解开解我?”
钟凌振了振广袖,却是语气微沉地回道:“你给我丢了面子,还险些就断了我的仕途,竟还想着让我安慰你?”
说罢,男人嫌恶般地睨了她一眼,随后便自顾自地往马车的方向走去,连等都没等她。
沈渝本就憋着口恶气,又因着丈夫的冷漠,而被敢气血上涌,她甚至想同泼妇一样大声地同钟凌吵上一架,却知现在还在公府的地界,只得愤愤然地跺了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