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落实了无媒苟合的这件事,沈沅也就很难再在老太太的心中有什么好印象了。
寇氏要的,便是这种结果。
沈沅也自是看出了寇氏存的那些心思,却见那医者装扮的男子已然靠近了她,恭声道:“夫人,还请您在一侧落座,我好为您把脉。”
寇氏见沈沅丝毫都未有落座的意图,立即便命轩内的丫鬟:“还不快帮着主母落座!”
嘴上说的是帮,实际上就是要让那些丫鬟强迫沈沅坐在那处。
丫鬟们刚要靠近沈沅,便被她冷声呵止道:“公爷说了,我的脉只有他请的医师才能把,其余人等若是靠近我,就是违背公爷的命令!我看你们谁敢靠近我?”
沈沅的这番话说罢,云蔚轩的丫鬟都不敢再靠近。
陆老太太冷嗤一声,又道:“没想到你近来也厉害上了,给你坐着把脉的机会你不要,好,袁医师,你就站着给夫人把脉!”
袁医师即刻应了声是,待走到沈沅的身前后,恭敬道:“夫人,得罪了,还请您悬起一腕。”
沈沅凝着眉目,忖着要不然就踹他一脚得了,反正她得尽量拖延时间,不能让他把出她的真实月份来。
寇氏见沈沅仍是未悬腕,便催促袁医师道:“袁医师,你不用顾及她,直接抬起她的胳膊给她把脉!”
袁医师垂眸瞥了眼沈沅白皙细腻的手腕,他只是个被请进公府里的小小医者,没想到竟是碰上这府门里的内宅争斗了。
他现在也只得选择仗势而为,再说这夫人的那双柔荑生得可真是纤美白皙,顺道摸一下沈沅的手,吃下她的豆腐也是极好的。
这般想着,袁医师也就没再犹豫,可他刚要触及到沈沅的衣袖时,便觉得腿侧竟是狠狠地被人踹了一脚。
“啊——”
踹他的那个人是个力气极大的,袁医师发出了惨叫时,亦被那人踹出了一丈远的距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沈沅的眸子也蓦地瞪大,正猜着是不是碧梧帮她踹的时,却又觉得她的力气应是没有这般大的。
如是想着时,沈沅觉出自己的腰后也被一个结实且有力的臂膀圈住了。
她瞥首看去,便见陆之昀已然站在了她的身侧,亦将她搂护进了怀中,面容稍显阴鸷,嗓音冷厉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去碰她?”
众人见陆之昀突然回府,面色皆是一变。
袁医师适才本就对沈沅起了些邪念,她的丈夫镇国公又归了府,站在那处冷冷地质问他,自是被骇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公爷…公爷,小的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医者,是老太太和三夫人让我给夫人诊脉的……”
陆之昀用那双威冷的凤目睨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后,便先将挺着孕肚的妻子扶到了最近的圈椅处。
他缄默地将大手轻轻地置在了沈沅纤瘦单薄的肩头处,沈沅掀眸看向他时,见他深邃的眼眸,似是在无声地向他传递着想要安慰她的意图。
适才紧张的心情,也因着男人此刻的眼神而变得安沉了许多。
沈沅亦冲陆之昀点了点头,无声地告诉他,她并没有事。
寇氏将这夫妻二人的交流都看在了眼中,心中渐渐涌起了酸涩之意。
陆之昀可真是护着沈沅这个妮子。
不过她现在很想知道,在他得知了唐禹霖竟是给沈沅写了封情信后,他到底会是副什么表情?
都是男人,陆之昀这性子看似冷淡寡情,对沈沅这个小娇妻的占有欲也应是个极强的。
唐禹霖给她写信的这件事,难免会让他的心里结个疙瘩。
“五弟,你也别怨我们,如果你看见唐家表哥给她的写的这封信后,你也会生气的。”
江丰也随着陆之昀来了云蔚轩处。
唐禹霖又给夫人写信了?
而且这封信他将还没过眼?
这怎么可能?!
江丰下意识地便看向了陆之昀,却见他主子的眉眼虽然浸着些阴森森的寒意,但是面容却还算淡定平静。
寇氏说罢这话,丫鬟便在她的示意下,将那封信递到了陆之昀的手中。
沈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处,待陆之昀接过它,蹙眉看着内容时,沈沅刚要小声地同男人解释一番,这信纸上的笔迹不是唐禹霖的。
却见男人扫了眼内容后,却是冷嗤了一声,随即便将信纸扔在了地上。
寇氏继续挑事道:“怎么样,五弟,你看过后,是不是也生气了?”
陆之昀睨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这根本就不是唐禹霖的字迹。”
话落,沈沅和江丰的神情皆是骤变。
沈沅惊诧的缘由,自是因着难以相信,陆之昀竟是认得唐禹霖的笔迹。
江丰的面色却显露了惊慌。
公爷不会是糊涂了吧,他这么说,不就是把他私自截下唐禹霖信件的事给暴露出来了吗?
陆老太太也起了疑虑,问道:“老五,这话怎么说?”
沈沅也侧首看向了陆之昀精致立体的侧颜,却听他嗓音冷沉道:“会试之后,为防科举有考生舞弊,便让礼部的官员抽调了各地考生的卷宗。唐禹霖的卷宗我正好看过,他的笔迹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陆老太太蹙了蹙眉头。
寇氏的面色却是骤然一变。
怎么会这么巧?
那唐禹霖的卷宗怎么就会正好被抽中,还让陆之昀过了眼目?
陆之昀的声音沉了几分,又道:“若是祖母和三嫂不信,我大可以现在就让江丰寻人将卷宗调到府里,唐禹霖的卷宗,现在还保留在翰林院中。”
寇氏眼见着事情就要败露,又对陆老太太道:“祖母,就算这封信不是唐禹霖书的,是沈府的那些女眷伪造的,那沈氏一直不让医师靠近,也一定是有什么蹊跷的。”
这话说罢,寇氏便蓦地看见,陆之昀漆黑深邃的眸中,竟是闪过了一丝令人胆寒的狠锐之色。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后,也对陆之昀道:“是啊,她若是没有问题,为何不让袁医师给她把脉?”
陆之昀觑了觑眼目,语气淡漠地对着仍跪在地上的袁医师道:“陈院使是太医院品阶最高的医者,吾妻此前都由他来照料诊脉,他断的日子,是不会有错的。吾妻现在的月份是七个月,袁医师,你可不要诊错。”
这最后的诊错二字,咬音略重。
袁医师对上了陆之昀威冷的眼眸后,也立即就会出了里面的隐情来。
放眼整个大祈,得罪谁也不该得罪他陆之昀。
故而袁医师颤着手,再度为沈沅把了把脉后,很快便对着坐在罗汉床处的陆老太太道:“主母的身子…是…是七个月…正好是进府一月多怀上的,没有…没有错的。”
寇氏一听这话,立即就从圈椅处站了起来,指着袁医师扬声道:“这…这不可能!祖母,反正我也过来了,今儿个咱们也就别管那些八字相冲的说法了,让我也给沈氏诊一诊脉吧。”
陆之昀的眸底蕴着厌恶,又略带警告意味地看了寇氏一眼。
寇氏刚要靠近沈沅,只得在他的注视下,停住了步子。
陆之昀冷声又问:“你这是偏要给她安上一个罪责吗?”
“我……”
陆老太太这时突然用手扶住了额头,略有些虚弱地道:“行了,这事闹的…我的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回去休息了。老三家的你也别再纠结此事了,沈氏的身子应当就是对的,不要在这上面再怀疑她了。”
丫鬟刚扶着陆老太太下了地,她还未离开轩内,陆之昀却突地唤住了她:“祖母留步。”
陆老太太心跳微顿,待被丫鬟搀着回首看向他时,故作威严地问道:“老五,你这是不让祖母休息吗?”
陆之昀的眼神沉寒如冰,语气也带着淡淡的威摄意味:“祖母,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沈氏再因为您的偏心和不公正而受到了委屈,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老太太被陆之昀的这番话震慑住了,她亦能瞧见待他说完这番话后,沈沅的面容也显露了难以置信。
她知道陆之昀宠她,却没成想他竟是能这么宠她。
偏心这事是不假,她本也是不那么待见乔氏所出的陆老五的。
可如今,陆之昀在朝中的权势和地位摆在这儿,他能念着孝道,容忍她一次两次。
但是陆老太太现在是看出来了。
陆之昀为了沈沅,可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的。
罢了,日后,她真得收敛收敛了。
思及此,陆老太太的嘴上还是没服软,又道:“好啊,你现在是祈朝的首辅大人,陛下都要听你的话,我这个老太太年岁大了,也管不住你了。以后你和沈氏的事,我都不会再多置喙了。”
陆老太太即将离开云蔚轩时,寇氏也如抱头鼠窜般,寻了个要照顾陆老太太的借口,离开了这处。
陆之昀瞥了眼寇氏的背影,随后又缄默地看向了江丰。
江丰立即就会出了陆之昀的心思,随即便恭敬地颔了下首。
寇氏这个毒妇,将设计陷害沈沅的事全都撇给了永安侯府的人,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事同她是脱不开干系的。
今日她的举动险些就惊到了沈沅的胎,也差点就毁了沈沅的贞节名声。
江丰知道,寇氏已经触及到了陆之昀的逆鳞和底线,他对她忍无可忍,终于要下狠手除掉她了。
——
入夜后,陆之昀虽然阖眸躺在了沈沅的身侧,却渐渐地回忆起了前世,他和唐禹霖的那些往事——
京郊,沈沅的孤坟前。
陆之昀是日下朝后,一如既往地乘着马车,从皇宫一路驱驰到了此处。
下了马车后,他便让江丰和其余侍从留在马车旁,只身一人穿过密林,往沈沅的坟墓走去。
深秋的凛风渐渐地侵入了他衣袖的细密孔隙,陆之昀眉目冷峻地往前行着,却在沈沅的坟前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他身形颀长瘦削,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襕衫。
看样子,他已经在沈沅的坟前站了良久了。
陆之昀不知那人是谁,待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时,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青年男子听罢,便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待看清了陆之昀的长相后,便恭敬道:“见过首辅大人,下官是巡检司的一名巡检,名唤唐禹霖,也是沈沅的表哥。”
唐禹霖。
陆之昀在心中默默地念了遍他的名讳,亦稍稍对他有了些印象,沈沅去世的次年,他曾在殿考中留意过这个考生。
唐禹霖的面容虽称不上特别英俊,却有着中原男子的周正和温方大气,一看便是个可靠踏实的人。
陆之昀的语气低缓了许多,问道:“你也是来看她的?”
唐禹霖语气温和地回道:“对,下官也是来看沅儿的,大人…怎么也来这处了?”
陆之昀听到沅儿这两个字时,英隽的眉宇不禁蹙了起来。
唐禹霖唤她沅儿时,语气里不仅透着怜惜,还存了些令他极其不悦的情愫。
见陆之昀缄默地凝睇着他,唐禹霖倒也没有露怯,又道:“大人,下官知道,当年我表妹的事…是您为她主持了公道。下官便替我表妹和父亲,对您表达一声感谢。”
陆之昀毕竟曾做过沈沅的五叔,兴许也是看她死的可怜,这才动了些恻隐之心,见她坟前无人来看,便也会时常来给她烧些纸钱。
看来这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也有良善的一面。
唐禹霖如是想,见陆之昀高大峻挺的身子仍伫在原地,却仍是没有同他说半句话,便接着道:“对了大人,我已经去永安侯府,同沈大人商议好了,等我将手头的公事交接好后,便会辞官回扬州。沅儿的棺材和墓碑,我也会一并带到扬州去……”
——“你说什么?你要把她带回扬州去。”
陆之昀终于开口同唐禹霖讲了话,语气也变得冷沉了几分。
这位权臣,总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唐禹霖也自是被他近乎是质问的语气弄得有些发怵,却还算平静地回道:“对,我会带沅儿回扬州。我们的先生袁猷就是葬在了梅花书院旁的梅花岭上,所以我想,沅儿也定是想葬在书院的梅林处。我已经让我父亲买下了梅花书院的所有权,沅儿生前的愿望就是想成为这家书院的掌院……”
话说到这处,唐禹霖的语气已变得有些哽咽。
他很快调整了情绪,语气温沉地又道:“等我回去后,便会替她完成当时的愿望,会帮她振兴梅花书院。往后的余生我也不会再娶,我会一直在那书院处陪着她的,等我死了,也要葬在那处。”
唐禹霖说这话时,眉目虽然稍显悲伤,可一提到往后的余生,都能陪着沈沅时,他温润的眸中,明显有了几丝幸福的动容。
陆之昀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微颤着。
他是爱沈沅,可却不知道。
原来这世间还有一个男人,也如他一样,深深地爱着沈沅。
唐禹霖比他要懂得沈沅,也能牺牲一切,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考取的功名和仕途,要去回扬州,成全她的梦想。
陆之昀也清醒地意识到,沈沅她虽然不一定爱着唐禹霖,但是跟着这个男人,做了他的妻子,她一定会很幸福,也能随心所欲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一想到这处,陆之昀便生出了一种从未体会到过的难耐滋味。
他嫉妒唐禹霖,嫉妒他了解沈沅,真正地懂得沈沅。
看着眼前温和的唐禹霖,陆之昀甚至嫉妒到发狂。
“不,你不能带走她。”
陆之昀阴沉的话音甫落,唐禹霖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问道:“大人,这是我们唐家和沈家的私事,您的侄子已经休了她了,而且…康平伯和他的母亲早就去世了,您纵是身为陆家的家主,也没有权利去干涉我将她带走的这件事吧。”
唐禹霖的语气不卑不亢,可当在面对同沈沅有关的事时,他的态度是极其地坚决且强硬的。
陆之昀却冷笑一声,随即便往唐禹霖的方向又走了几步,直到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一丈距离时,他方才停住了步伐。
“大人……”
陆之昀面庞英俊,眼角眉梢间,却浸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势,语调冷沉地道出了令唐禹霖面色骤变的一句话——
“你不能带走她,因为我要娶她为妻。”
唐禹霖的眼眸阔起后,亦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原来陆之昀也早就对沈沅有了这样的心思,不然他公务繁忙,怎会跑到郊外来这座孤坟看她?
唐禹霖瞪着眼睛问道:“您要娶她?陆大人,您疯了吧?沈沅她已经死了,您难道要娶她的坟墓为妻吗?”
陆之昀凉薄的唇角,显露了几分令人胆寒的笑意,随即便淡声回道:“没错,明日我便会去永安侯府提亲,也会将沈沅的坟墓迁移到陆家的祖坟中。至于拜堂,我便同她的灵牌拜。”
唐禹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只手遮天,严肃深沉的陆之昀,怎么会同他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
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待皮肤立即泛起了钝痛后,才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梦境。
陆之昀是真的同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没等唐禹霖再张口,便见陆之昀已然离开了坟墓这处,高大的身影也已渐渐远去。
他是祈朝的真正掌权者,想要娶一个女人的灵牌,也没人敢去置喙半个字。
唐禹霖虽有心想同他对抗,却也知道,凭他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员,根本就对付不了这样一个狠辣又铁腕的权臣。
——“官人……”
沈沅喃喃且低柔的声音将陆之昀从前世的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
陆之昀看向了身旁的妻子,见她仍阖着眼眸,便知她只是有些睡迷糊了而已。
沈沅无意间,会透出对他的依赖,譬如现在,她便下意识地往他的怀中钻着。
陆之昀小心地将她揽进了怀里,亦倾首温柔且带着珍重地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声唤她:“沅儿。”
沈沅话音软软地回道:“官人……”
陆之昀吻罢,亦用拇指轻轻地拂过了她精致柔美的眉眼,声音低而缓地又道:“你是我的。”
沈沅仍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只姿态娇弱地依着他的言语,迷迷糊糊地回道:“嗯。”
陆之昀见她如此,眸底中浓重的冷郁,终于消弭了几分。
——
两日后。
寇氏起身后,便从着往昔的习惯,张口便要唤杜婆子来伺候,却又突地意识到,杜婆子已经去世了。
她的头有些发晕,因为近来太过伤感,所以便总会借酒消愁,昨夜便喝得有些多了。
故而她便扬声唤了她另一个近侍的女使,春桃。
“春桃,过来伺候我洗漱。”
话音刚落,寇氏便听见了身侧窸窸窣窣的声响,亦觉得春桃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这件事颇为奇怪。
待她看了看身侧后,面容不禁骤然一骇,随即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你是…你是谁啊?!”
她身侧的男人也坐起了身子,面上瞧着有些懒洋洋的。
寇氏再一定睛看,却发现此人眼如豆般大小,脸亦是很长,便发现他竟是公府里的一个更夫,王六。
“三夫人,您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吗?”
第49章 【二更】
寇氏不喊还好,这一喊,音量还是那般的大,自是惊动了耳室外的其余下人。
紧接着,还未等她来得及穿上衣物,同王六相熟,并住在一旁耳室的两个马夫就循着声音进了室内。
待他二人瞧见了那矮榻上的场面时,俱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
“三…三夫人!怎么是您?”
寇氏对这件事的发生始料未及,她边耐着同王六这个丑陋男人睡了而产生的恶心之感,还没来得及思忖出应对这事的措施,却因着这两个马夫不小的声音,又惊动了路过这耳房处的魏婆子。
魏婆子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也是跟了她多年的一等仆妇,听见这处好像是出了些事情,便也带着身后的两个丫鬟来到耳房处,想要打探打探情况。
寇氏因着宿醉,头痛欲裂,立即斥向那两个马夫道:“你们别喊了!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魏婆子听见了寇氏的声音后,眼眸倏地阔了起来。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面面相觑道:“这…是三夫人吗?”
魏婆子心里有了数后,便即刻折回了云蔚轩处,将这事先告诉给了陆老太太。
离开耳室之前,还命两个丫鬟留在了那处,将消息及时地封锁。
陆老太太听罢,顿觉一口浊血突地蔓至了喉间,气得即欲晕厥过去。
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确定,是三夫人…三夫人跟一个更夫睡在了一处?”
魏婆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回道:“老太太若是不相信,大可以亲眼去看看,说来三夫人也是守寡许久…自那杜婆子去世后,她更是日日酗酒…这种种因素加在一处,她同更夫王六做出了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老太太顿时急火攻心,亦捂住心口咳嗽了数声。
“她…她怎么能糊涂到做出这种事啊!”
陆老太太的眼眸里也涌出了几滴浊泪,陆之晖丧满过后,她看寇氏年纪轻轻地就守了活寡,着实可怜,便也因着对她的疼惜,主动地提起过,不如就让她选择改嫁的事。
如果寇氏觉得在京城的世家抬不起颜面,她也可在大祈其余的布政使司,或是藩国寻些年岁相当的才俊。
国公府还会给她添上一笔丰厚的嫁妆,这样往后的余生,也不会过得这么悲惨。
可同寇氏说了这事后,她却选择了留在府里,嘴上说着什么要为陆之晖守节,陆老太太心中却也清楚,放眼整个大祈,整个国公府的富贵和权势也是数一数二的。
陆之昀是个不近女色的,袭了爵位后无论旁人怎么劝,都没有任何要娶妻的念头。
寇氏因此还能继续执掌中馈,在府里也有着很高的地位,直到沈沅嫁到公府之前,这府里的人人事事还算和谐。
只是自打沈沅入府后,寇氏因着嫉妒,和心中的不平衡,便同自己的这个妯娌斗来斗去,亦将这公府里一直掩着的阴司之事全都搬到了明面上。
她今日的这种下场,也全都是咎由自取。
陆老太太没往别处想,待咳嗽了数声后,便问魏婆子:“你有没有命人将此事的消息封锁?”
魏婆子回道:“老奴让两个丫鬟留在那处了,就等陆老太太如何指示这件事了。”
陆老太太无奈地摇首回道:“你一会儿避着眼目,带上她平日穿的衣物,再去那耳室一次。让那些下人都封口,把王六的舌头割了后将他赶出府去,让他不许再说出这些事,也算是当着旁的那两个马夫的面杀鸡儆猴,这样他们三个都不会再将这事声张了。”
“唉。”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后,又道:“至于寇氏,就让她带着自己的嫁妆,和近年攒的积蓄,将她打发到别庄去吧。”
魏太太应了声是,亦觉得陆老太太对寇氏也算仁至义尽了。
待片刻功夫后,她拿着寇氏的衣物去了耳室处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凄厉的哭嚎声——
“陆之旸!这件事是我被人构陷的!我根本就不会跟王六这个丑男人发生这种事!我是你的三嫂,是先国公的正妻,你怎么能不同老太太商议一番,就要让我下狱?!”
魏婆子心中一惊,待冲进了耳室后,便见陆之旸果然站在里面,手中还握着锋利的长刀。
这日陆之旸应是休沐的,他怎么也突然知道了这件事?
魏婆子正起着疑惑,却听陆之旸冷声回道:“寇氏,还三嫂,你配吗?你做出此等犯奸之事,连我五兄都知道了。大祈的律法摆在这儿,用不用我同你说说?”
“你……”
魏婆子看着陆之旸这咄咄逼人的态度,心跳加快了许多。
寇氏犯的,按大祈的律法来说,是良贱相奸的罪责。
良人妇女与奴奸,要加凡奸罪一等。(1)
原本要送到顺天府里打一百杖,现在便要挨上二百杖。
寇氏毕竟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国公贵妇,五十仗就足以让她的小命丢了半条,一百下后估计也就能剩一口气。
真要处以二百杖责,那可就死透了。
寇氏的心中近乎绝望,连忙对着魏婆子央求道:“魏婆子,你是不是老太太派了救我的,你赶紧回去,让老太太救我,说陆老七在我这儿,偏要取我的性命,你赶紧让老太太来给我做主。”
魏婆子连连点头,刚要离开耳室这处。
便听“唰——”地一声。
随即,陆之旸手中持着的,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刀便抵在了她的颈脖处。
魏婆子吓得腿一哆嗦,便听陆之旸嗓音阴恻恻地道:“你敢走,就是公然在本指挥使的面前,包庇寇氏和王六的奸情,你难道也想下狱吗?”
陆之旸的周身都散着戾气,魏婆子知道他最是个混不吝的主,立即回道:“老奴…老奴不敢。”
寇氏见魏婆子被陆之旸阻下后,也知道自己的生路,就这般被断了。
她万分绝望地瘫软在地,却又在陆之旸的呵斥中,被突然闯入的官兵毫不留情地架出了耳室,身上的衣物还是那件破破烂烂的寝衣,瞧着狼狈不堪。
离开公府前,寇氏还在想,当年陆之旸母亲的死,有很大的原因是她造成的。
寇氏也没想让他的母亲死,只是他母亲实在是个过于多愁善感的人,她使了些小伎俩后,她便因着憋屈和愤懑患上了疾病,最后生生把自己给熬死了。
近来府中一直盛传当年的往事,估计陆之旸听见了风声后,早便对她动了杀意。
一报还一报,今日她折在了陆之旸的手里,也算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了。
——
一月后。
寇氏在狱中没捱过第八十下刑杖,便断了气。
公府里除了陆老太太,也没几个人因着这事而感到惋惜,反是觉得自寇氏被处以杖刑,暴毙而亡后,镇国公府也终于恢复了往昔的清静祥和。
阋墙之争,会使一个家族走向没落,妯娌之间的这种内斗更是要不得的。
陆之昀得空后,亦重新将小辈们唤到了祠堂中,让他们将家规再度牢记于心。
主母沈氏纵是还在孕中,却治家有方,没了给她使绊子的三嫂寇氏后,中馈之务处理得也是愈发熟稔了。
陆老太太自得知寇氏与更夫犯奸的事后,便大病一场,及至春分将至,这病才陆陆续续地有了好转。
等她能够起身下地走动时,却选择不见任何的小辈,只躲在云蔚轩里吃斋念佛,再没管过任何的府务。
沈沅如今的真实月份是九个月,眼见着就要临产了,这几日她却突然发起了高热。
且这高热还频有反复,前日京师又下了场春雨,这难褪的高热和心疾加在了一处,着实让沈沅的体质又虚弱了许多。
她的生日是在四月,四月亦是她孩儿会临世的月份。
前世的她,就死在了这年春日里,没有活过二十岁的生辰。
近来总是被病痛折磨的沈沅,也越来越起了担忧。
是日,京师虽然放了晴,沈沅却独自一人坐在了书案前,亦摊开了一张质地纤薄的帛纸,提笔沾墨,神情专注地写了些字。
这日她的高热仍未褪去,额前虽然有些泛痛,意识倒还算清醒。
她悬着细腕提字时,见左腕佩着的银镯还泛着淡淡的润色,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紧。
若是没有这个镇魂的镯子,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或许这一世的自己,还是活不过二十岁。
沈沅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当她再度面对生死之事时,心中是要较前世淡然些的。
如果她真的会在一月后就去世,在此之前,她还真得将自己的身后事好好地安排安排。
包括嫁妆的处理,扬州的唐家人,跟着她的碧梧和惠竹,还有孩子的抚养问题。
再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官人陆之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