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女人,但是陆之昀却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官人。”
陆之昀的思绪渐止,沈沅前世的那声五叔,也变成了一声温柔又缱绻的官人。
他低声问:“怎么了?”
沈沅垂了垂眸子,如实地回道:“近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妾身想同你说一声,我们也好寻一寻解决之措。”
陆之昀用指骨分明的大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拨至了耳后,嗓音低沉地回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害怕,江丰已经去解决这件事了。”
沈沅嗯了一声,只觉得身上也暖烘烘的。
陆之昀的衣袖间沾染了歧松馆书房里燃着的檀香,这气味醇厚内敛,松沉旷远,尾香还带着攻击性较强的辛意。
但是她嗅着,却觉得这气味很温润,使人心中沉静。
便如陆之昀带给她的感觉一样。
外边的人总觉得他的性情很强势,甚至有些霸道。
但是陆之昀在同她相处时,态度向来都是温柔且和煦的。
窗外不远处,那高树枯枝上的积雪倏地落在了池面上。
菡萏池中并未结冰,波光粼粼的水面亦如沈沅的内心一样,随着落雪的簌簌而落,亦细细密密地晕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沈沅赧然地垂下了眸子,以极小的声音同陆之昀说了一句:“官人,过些时日,我有个礼物想给您。”
“什么礼物?”
沈沅故意地同他卖了个关子,柔声回道:“等我将它给您时,您便知道了,现在先不告诉您。”
——
陆之昀归京后,只是派了江丰到寇氏的院子里敲打了她几句,表面上并没有要彻查沈沅遭受流言和陷害的事。
寇氏手中的中馈之权虽然又被沈沅夺了回来,可她的种种表现却并没有杜婆子想象中的烦躁和愤怒。
“我还以为公爷能有多宠她呢,看来也是不过如此,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还让沈氏怀着肚子,操持着陆蓉的及笄宴。你说就算那些世家夫人碍于陆之昀的权势,都来了公府参宴,沈氏却是从扬州来的,在京中也没几个交好的友人。到时在宴中游走其间,得有多尴尬啊?”
杜婆子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主子说的可真是,等蓉姐儿及笄的那日,就等着看沈氏的笑话吧。倒是七日后,便是您的生辰了,老太太今年还是准备在家中好好地操办一场,夫人这几日可得好好地养养身子,还得戴上咱们新置办的头面。”
寇氏颔了颔首。
这场生辰宴,可是自沈沅嫁入府里后,她难能风光上一次的时候了。
可得好好地准备,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
次日。
距离陆蓉的及笄宴还有三天的时日,这日镇国公府的大门前,却突然停了五辆气派华丽的马车。
高鹤洲的夫人和乔浦的夫人先行下了车,二人也是许久未见,在公府的大门口处寒暄了一通。
说来,高鹤洲虽然是广宁侯的嫡子,可上面却还有个嫡长子的大哥,所以并没有承袭爵位。
而乔浦的夫人因着丈夫军务的缘故,也不常混迹于京中的各种贵妇圈子,
乔夫人倒是早就想来见见陆之昀新娶的妻子了,却是一直未得机会,而沈沅被人构陷,风评变差的事,她也是在随乔浦回京后才知道的。
高夫人却想起了高鹤洲昨夜的叮嘱:“首辅说了,他的夫人是从扬州来的,所以在京师没什么友人。为夫我既是他最好的友人,夫人你也得主动地同她亲近亲近,首辅夫人的性子和煦,不是个难相与的,你们会相处得来的。”
乔夫人和高夫人短短地聊叙了片刻,面色很是镇静。
可另三辆马车下来的几位年轻官眷的面色就明显有些慌乱了。
这三名官眷的夫君在朝中都颇有威望,他们是陆之昀早年培养的人才,现在也都是他在朝中的势力。
这些官眷来镇国公府,也都是在他们夫君的属意下,来此同首辅夫人沈氏主动示好的。
夫君们给她们下达的指令是,一定要尽快同首辅夫人交好,还要帮着夫人操持公府小小姐陆蓉的及笄宴。
官眷们在即将跨进公府大门时,心中还不甚有底。
也不知那夫人沈氏,到底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不管沈氏是何样性情的女子,她们可都得尽量地讨好她。
毕竟这沈氏,可是她们夫君顶头上级的夫人。
第44章 礼物
是日京师晴雪初霁,天朗气清。
却说来的这三个官眷分别是大理寺少卿的妻子郑氏、刑部员外郎的妻子叶氏,还有户部四川清吏司五品郎中的妻子段氏。
这三位官眷的年岁同沈沅相仿,比高夫人和乔夫人的年纪略小个五六岁,都是刚过双十的年轻妇人。
除了叶氏在前年育有一子外,郑氏和段氏还未生养过,高夫人和乔夫人瞧着这三名官眷妹妹,就像是隔了一辈似的。
她们丈夫的出身都不算很高,甚至都不是出身于京师的本土人士。
大理寺少卿来自湖北荆州,户部郎中则来自四川,巧的是她夫人叶氏也是个四川人,二人也是在老家成的亲,几年前叶氏的夫君入朝为官,她才跟着他一起进了京城生活。
段氏是翰林院段编修的庶女,她夫君原是个农户子,后来入了段府,成了段编修的门生。
段编修看他的品行不错,就将自己的庶女段氏嫁予了他为妻。
总的来说,三位官眷的丈夫虽然在朝中颇有一定的地位和威望,但在京中的根基却都不是甚稳,父辈往上也没什么厉害的角色,基本上是被京师的勋爵世家圈子排斥在外的。
她们平素也不会有机会参加各个公府或是侯府的宴事,进了镇国公府后,难免有些露怯。
沈沅在院子里听到了小厮的通禀后,为表对这些夫人和官眷的礼重,便挺着肚子,和几名丫鬟站在了院落之外,亲自迎了迎她们。
陆之昀回京后,她也只是偶然地同他提起了一句,她在京城中没什么亲近的友人。
因为罗氏去世后,她在守丧的那那三年中,在扬州相熟的那些同龄姑娘也早已嫁为人妇,甚至连孩子都有了,自此之后,她跟从前那些友人的关系也不大熟稔了。
沈沅依稀记得,她同陆之昀说这话时,男人只是很专注地听着,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她软声软气地说了这席话后,原以为陆之昀听到耳里,也就忘了。
却没成想,仅两日的功夫过去,陆之昀便将他拥有的圈子和人脉都赋予给了她,这么快就往府上给她送友人来了!
沈沅对陆之昀为她做的这一举动,自是心存感激和动容的,也不敢轻怠了这些夫人们。
她刚出院子后不久,便见以高夫人和乔夫人为首的官眷们已经步态款款地往她的方向走来了。
乔夫人的性子很是热忱,也是最先同沈沅开口讲话的人,她一上来就握住了沈沅白皙纤软的右手,语带担忧地埋怨道:“弟妹,你身子都这么大了,这大冬日的就不用出来亲自迎我们了。”
沈沅柔声回道:“劳嫂嫂惦记,这都是弟媳应当做的。”
乔夫人也如陆之昀的母亲一样,出身于将门世家,她的颧骨生得比寻常的妇人略宽了些,五官也很显英气高挺,虽然年岁已过三十,却很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飒气。
她待人的方式很是直接,看谁顺眼就对谁很热情,看谁不喜就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沈沅这个年岁小的弟媳她就很喜欢。
乔夫人询问了几句沈沅的孕事,还不时地用眼打量着她的容貌。
不仅是乔夫人,就连高夫人和其余的那三个女眷都忍不住想去多看沈沅几眼。
怨不得都说她是扬州府的第一美人儿呢。
沈沅的身子瞧着也有七八个月大了,那张巴掌大的芙蓉面却未显任何的臃肿,反是透着不近人间烟火的清丽。水盈盈的眼眸温柔地看着旁人时,还能让人品出几分不堪风雨摧折的柔弱之态来。
这院落的屋檐上落了不少的新雪,可沈沅的那身凝脂肌瞧着,却是比那新雪还要白皙。
这样一个容貌绝色,气质温柔娴静的大美人儿,怎么看都跟外面传的那些流言不沾边儿。
沈沅在同乔夫人和高夫人相处时也并没有露怯,或是显露了任何的赧然之态,说话很是端庄得体,也一一见过了其余的三个官眷。
引着几位夫人入漪蝶厅的时候,沈沅却蓦地有了种难以言说的似曾相识之感。
尤其是陆之昀的表嫂乔夫人,她在同沈沅说话时,总是会让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是,她曾经同乔夫人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日,乔夫人也给了她一种故人的感觉。
但今日,她明明是和乔夫人第一次见面。
沈沅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多想了,很快便把那些念头抛在了脑后,待同几位夫人聊叙了片刻的家常之后,便让丫鬟摆上了她精心准备的席面。
夫人们入府之前,沈沅还特意派人打听了她们的口味和喜好,譬如乔夫人喜欢吃一些味儿重的炙肉。
而叶氏是四川人,口味嗜辣。
郑氏是荆州人,喜欢吃扣肉和清蒸鳜鱼
高夫人和段氏都是京师本土人士,沈沅便寻人打听出了她们平日常去的那几家酒楼,叫了几样招牌菜温在了小厨房里。
这场席面吃下来,女眷们相谈甚欢,也大体商议了一番蓉姐儿的及笄宴,那三个年岁较小的官眷也没了一开始的局促。
她们对沈沅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转观,也能看出沈沅备的这桌席面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的。
与沈沅相处的过程中,她也没摆任何诰命夫人的架子,态度温和周到,却又不失女主人应有的端庄和得体。
反正同沈沅相处,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的眉眼固然偶尔会流露一些的纤弱之态,却丝毫都不让人觉得矫揉造作。
碧梧则在夫人们用膳时,将她们带给沈沅的拜礼清点了一番。
却说沈沅手头的嫁妆便是颇为丰厚的,再加上朝廷每月给诰命夫人发放的俸禄,以及胡管事放到她这处,可供她周转的钱财和商铺就已经是笔极大的数目了。
但是夫人们登府带来的拜礼也很阔绰。
乔夫人送了沈沅一整套的金制头面,包括顶簪、挑心、花钿和左右各二的花头簪和掩鬓。这套头面中最为精巧的便是那个瑶台形状的顶簪,以凤首和流云为托,雕栏旁还有栩栩如生的仙鹤、麋鹿和神女的小雕像。(1)
这簪饰精美到,简直都能当成是博古架上的赏玩摆件了。
高夫人送给沈沅的礼物虽没乔氏的那般贵重,却是极为难寻的前朝古董,是一套质如玛瑙的月白汝窑茶具,出自前朝的大师之手。
碧梧看着高夫人的贺礼,暗觉她送的这套茶具,应是能更对她主子的心思。
其余几个官眷送的那些拜礼,也能瞧出她们的用心来,都很精致贵重。
及至酉时三刻,这几名夫人官眷们,才一起离开了沈沅的院子里。
她们离府时,还是有说有笑的。
寇氏恰时同杜婆子在公府的花园处散步,隔着假山的洞窟和缝隙,便看见了这些夫人们的身影。
她和杜婆子及时噤住了声,亦有意想要避开即将离府的这群人。
寇氏不禁凝眉道:“乔夫人和高夫人我是认识的,后面那三个女眷又是哪家来的?”
杜婆子自是也不知道那几个女眷到底是谁,在寇氏看向她时,只无措地摇了摇头首。
寇氏叹了口气,也大抵猜出了这是谁的安排。
她不得不承认,陆之昀为沈沅这丫头考虑得还真是细心且周到。
寻得这些人,只有高夫人和乔夫人是出身于京中的世家。
剩下的那些人,夫家八成都是根基不稳,甚至有可能都不是京师的本土人。她们年岁看着也与沈沅相仿,经历又都很像,既是如此,这几个人相处起来也会更融洽。
寇氏的出身并不算高,父亲也只是太医院的一个五品院判,想当初她刚嫁到国公府时,这种世家妻或是贵妇的友人圈子,全都要靠她来苦心经营。
这人际上的相处是最费心力的,她也是用了好几年才结交笼络了几个世家贵妻,有了自己的一个小圈子。
哪儿成想,沈氏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凭了陆之昀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几位紧着巴结她的友人。
思及此,寇氏的右眼皮跳了跳。
心里头突然涌起的酸意和涩意,也登时让她的眼眶染上了一抹偏激的红意。
——
红木槛窗外,月花如绸,细雪溶溶。
雕花拔步床的帷幔被人轻轻地垂放,隔着那层质地薄软的丝料,床厢内那一小隅地界也借了些暖黄的烛火。
陆之昀归京后,也过去了两日。
自他回府后,沈沅原本觉得每夜有他陪着入睡,心底也愈发安沉,先前对两月后临盆生产的恐惧也逐渐消弭。
他不在府中时,这拔步床由她一人睡着,地界属实偌大敞旷。
有时伸一伸手想要寻些温暖,枕畔都是冷冰冰的,空无一人。
陆之昀回来后,一如从前一样,高大峻挺的身子甫一躺下,便占据了很大部分的床面,但留给她睡下的空间却是足够的。
但现下,两个人都没有躺着。
陆之昀倚靠着雕花牙板,半坐在床上,纵是穿着一身简素的寝衣,他健硕虬劲的身量也能将其穿出几分挺拓庄重的廓形来。
沈沅的双眸已然染了层淡淡的水雾,她动作小心地并拢着双腿,姿态柔弱地斜坐在床的里侧,亦刻意地侧过了那张灼若芙蕖的小脸儿,不敢与男人深邃的目光对视。
她右手的掌心此前被涂了一些质地柔腻的膏脂,现下那些膏脂都已经化成水了。
沈沅的手腕正有些泛酸时,陆之昀却于此时突然地倾身靠近了她几分。
见他如此,沈沅便如受惊的麋鹿一般,面上显露了几分慌态,可她的身后便是那面白墙,却是逃无可逃的。
明明在陆之昀刚回京的那几日,沈沅的心情还是很好的,却也忘了他既是回来了,也旷了近两个月的时日,定是要不甚怜惜地欺负她一通的。
“不许松开。”
陆之昀低沉的话音甫落,便伸出了修长的手,将眼前娇弱美人儿散落的那缕乌发别至了耳后。
沈沅还是没敢看他,只觉得男人好似又靠近了她一些,那成熟且冷冽的气息也陡然拂过了她的发顶,她现下的乌发是披散着的,亦没有绾髻。
那些细密柔软的发丝亦因着他的陡然侵近,呈了些往上拔起的态势。
沈沅也不知这一遭还要过去多久,陆之昀却用大手突然托起了她的后颈,亦板正了她的脸蛋,使她能够直视着他。
在男人用指托起了她的下巴,蓦地倾身吻住她时,沈沅浓长的羽睫是颤了又颤,水眸也蕴了些泪光。
陆之昀只是浅淡地啄了啄她的唇瓣,很快便松开了沈沅,她白皙的下巴上也落了个泛红的指印。
这般被他欺负着,沈沅人虽然一直隐忍着,却更是平添了几分的纤弱无依和楚楚可怜之态。
陆之昀的低沉的嗓音透了些哑,无奈地问她:“都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么娇气好哭?”
沈沅连眨了数下的眼睛,并没有吭声,只觉得陆之昀的身型是极其的健硕强壮的,各处的比例也自是与之相配的,她都不知道先前的她是怎么容下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沈沅终于净了手后,陆之昀看出她的手腕有些扭到了,便将它轻轻地攥入了掌中,微粝的拇指指腹亦抵在了寸筋的那处,动作轻缓地为她揉了揉。
沈沅见他冷峻的面容上丝毫都未显任何餍足,不禁咬了下唇瓣,还是将一直压在心里的话同他说了出来:“官人…您毕竟不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最多两次…便也够了。”
听罢沈沅的这话,陆之昀为她揉手腕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那轮廓冷锐的凤目也微微地觑了觑。
他缄默地看着沈沅略显忸怩的小表情,嗓音略显沉肃地问道:“你这是在嫌我老?”
陆之昀的气场蓦地变得凌厉强势了许多,沈沅的心跳亦漏了好几拍,赶忙回道:“妾身不敢…妾身都是在为官人的身体着想。”
陆之昀深邃的目光带了些审视,待将视线无声地落在怀中美人儿的身上良久后,他又问:“就多了一次,至于这么调侃我吗?”
沈沅阔了阔双眸,亦看向了男人线条冷毅的面庞,她忖着陆之昀的话意,亦打量着他的神情,却觉他应当是没有生气的。
其实沈沅与陆之昀相处久了,也愈来愈发现,他并没有如她想象般的那样薄情寡性。
他除了在那方面会对她有需求,有的时候,沈沅通过某些细节能明显感觉到,陆之昀也是需要她的陪伴和相处的。
这种感觉让沈沅觉得很神奇,原来如陆之昀这样的人,也是有心理和情感上的需索的。
思及此,沈沅轻轻地握起了男人的大手,亦将其轻轻地放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嗓音极柔地道:“我给官人特意备的礼物应当在后日能到府上,后日也是蓉姐儿的生辰宴,官人身为家主,也要早些归府,亲眼看着蓉姐儿及笄。”
——
转瞬便到了蓉姐儿及笄宴的那日。
这日清晨,沈沅难能起了个大早,可她自认为的早,同陆之昀比起来,却还是显得有些晚了。
虽说他如今正处于春秋鼎盛之龄,可沈沅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精力属实是有些旺盛了,就好似是不需要睡眠一样。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陆之昀便去歧松馆的后院看着江氏兄弟比试了剑法。
沈沅在去陆蓉的院子前,却先来了趟歧松馆,见江丰和江卓正比得焦灼,也站在陆之昀的身侧看了半晌。
陆之昀察觉出沈沅至此后,便瞥首低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说罢,便动作很自然地用臂圈护住了她的腰身。
沈沅却微微地挣了挣他,故而陆之昀的眉宇微蹙,面容也显露了几分不解。
他今日恰好休沐,鸦青的深衣外罩了件墨色的貂氅,很是闲适随意的装扮,却被他生生地穿出了几分凛然威冷的气质来。
江卓和江丰见沈沅至此,也都停下了比试的动作,好事般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对夫妻。
沈沅这时以极小地声音对陆之昀道:“官人,您先将眼睛闭上。”
陆之昀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妻子的水眸里显露了些许的央求,还是无奈地微抿着薄唇,依着沈沅的言语闭上了眼睛。
他淡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沈沅却又柔声命道:“官人,您再将手伸出来,两只手都伸出来。”
这话的声音不高亦不低,一旁的江氏二兄弟也恰好能够听闻,见陆之昀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们两个的胆子便也大了许多,又凑近了沈沅和陆之昀一些距离。
陆之昀的身量很高大,就如一颗古松般挺拔地站在那处,他在官场上的气质是冷厉威严的,可私下却是个性情沉闷且寡言的人。
却是又依着妻子的言语,将一双手摊开,掌心朝上地伸了出来。
江卓和江丰瞧见了沈沅从惠竹手中接过的东西,都瞪大了双眼。
等沈沅将它放在了陆之昀掌心后,他只觉得上面的触感毛绒绒的,且那物什好似还在乱动。
陆之昀蹙眉睁开了眼睛,却见一只嗷嗷待哺,浑身悚着灰毛的鹰雏,竟是安安分分地站在了他的手心上。
第45章 陆蓉及笄宴
陆之昀微垂着鸦睫,只缄默不语地一直盯着掌心上的那只毛绒绒的雏鹰。
这幼鹰的两只小爪纵是站在男人的大手上,还在尝试着往前摇摇欲坠地行着,它稀松的圆眼透着无助和懵懂,小喙上还有撮白色的毛。
沈沅也看向了陆之昀手中的小鹰,柔声对男人解释道:“这是只罕见的海东青,妾身也是命人在奴儿干都司那处寻了好久,才寻到了这么一只雏鹰。”
近来沈沅一直瞒着陆之昀的缘由,也是怕会寻不到合适的幼鹰,将它从奴儿干都司运到京师的过程中就要万分的小心,因为纵是海东青是一种极其凶猛的鹰隼,可它在幼年时期也是极其脆弱的。
沈沅还特意叮嘱帮她寻鹰的人,最好是能寻到一只孤鹰,因为它听闻鹰这种鸟类,是由雄鹰和雌鹰一起照顾它们的幼崽的,故而她虽然想通过送雏鹰这种方式来弥补痛失爱宠的陆之昀,却也不忍心让幼鹰离开它的父母。
海东青本就是一种极难寻得的名贵鹰种,沈沅送予陆之昀的这只,还是海东青中最罕见的玉爪,待它长大后,浑身的毛色也会变成雪亮的纯白色。
陆之昀如今不敌从前清闲,沈沅怕他会没空去照顾它,还特意为他寻了个极善驯鹰的人。
而寻这只鹰所用的银两,也都是沈沅拿自己的嫁妆添的。
见陆之昀仍不言语,沈沅又话音温柔地道:“妾身原是想帮官人亲自豢养它的,只是医师叮嘱过,说孕妇最好不要时常同这种禽类相处,所以孩子未生下来前,官人您只能多费费心思了。”
“嗯。”
陆之昀嗓音很是低沉,听着沈沅温柔缱绻地同他说了这么一通话,他只是回了她一个字。
但眸底,却蕴了罕见的温和。
他不时地看看手中的幼鹰,又不时地掀眸去看面前的沈沅。
煦日渐染,阳光倾泻在了歧松馆后身的庭院中,铺在青石板地上的白雪也泛着莹润的光芒。
沈沅知道陆之昀不善于外露情绪,却也能觉出他对这礼物是满意的,便道:“妾身还要去帮着蓉姐儿准备及笄宴,就先回去了。”
陆之昀低声回道:“好。”
直到沈沅离开了歧松馆,江氏兄弟却见,陆之昀的唇角仍呈着微微扬起的态势,不似从前那样,总是微微地垂着,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陆之昀仍用双手捧护着那只海东青幼雏,觉出江氏兄弟也一直愣在原处,往他的方向看着,便也瞥首看向了二人。
在看向江氏兄弟时,男人眸中的温和逐渐褪去,嗓音亦沉了几分,问道:“我豢的鹰死了的这事,是你二人中的谁透给夫人的?”
江丰见状,立即就把哥哥推了出去,主动告状道:“公爷,这事是我兄长透给夫人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卓听罢,立即便狠狠地睨了江丰一眼,也捅了弟弟一刀,对陆之昀道:“公爷,江丰平素与夫人相处的时日更多,却连夫人寻鹰雏的事都不知道,这次他亦是失了职责,您也得罚一罚他。”
陆之昀淡淡地扫了这两个兄弟一眼,随后便回了四个字:“下次注意。”
江丰和江卓即刻应了声是。
幸而陆之昀今日心情好,他们这也是借了夫人沈沅的光,这才没捱上一顿责罚。
——
卯时三刻。
沈沅已经换上了繁复华丽的诰命夫人礼服,戴上沉重的珠翠庆云冠后,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妍丽贞淑。
今日陆之昀不休沐,他一如既往地去了皇宫上朝,蓉姐儿的及笄宴是在巳时三刻才行,他也能及时地回府参宴。
陆蓉住的院落虽没有沈沅的大,各处的布置却也有着女儿家独有的秀美和精致,惠竹还同沈沅提起,说这院子周遭的粉墙之上,在入夏后会爬满紫藤,风景甚佳。
沈沅进了陆蓉的院子里时,见庭院中还放着好几个粉彩鱼缸,到了夏日后,里面便可植栽几株睡莲,再养上几条色泽斑斓的游鱼。
陆蓉笄礼的日子经由卜筮之后,定在了她生辰之后的次日,整个笄礼的礼俗很是繁琐,要有三次加笄,三次更衣,最后再由赞者正宾为她取字。
而为及笄的少女取字的人,都为族中颇有声望的女性长辈来行之,沈沅曾听陆之昀在几日前提过,在皇家庵堂中带发修行的太后也会于是日莅府,亲自为蓉姐儿加笄。
沈沅进了陆蓉的闺房时,便见寇氏还有公府庶四子的夫人已经在里面的圈椅处坐着了。
陆诚的夫人刚刚生产完,还未出月子,所以并未来府帮着操持宴事。
四夫人李氏瞧见沈沅后,还从圈椅处起身,同她互相见了个平礼。
沈沅落座后却见,丫鬟站在陆蓉的身侧,手中拿着她等会儿要穿的,绣着并蒂莲花和海棠的云肩。
坐在雕花梨木镜台之前的陆蓉披散着头发,还未绾髻,瞧着情绪有些不大好。
丫鬟为她梳发时,动作也不甚小心,还扯到了小姑娘的头发。
陆蓉嘶了一声,也难免起了些女儿家的小性子,眼眶也开始泛起了红意。
沈沅刚要开口安抚安抚她的情绪,寇氏却先在陆蓉的面前摆了摆长辈的架子,语气也带了些批评的意味,道:“蓉姐儿,过了今日,你可就是大姑娘了,老太太已经开始为你合计婚事,要给你定个夫婿了,你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样娇气了。”
陆蓉一大早上的火气好似就是冲着寇氏来的,一听这话,立即便呛声道:“我娇不娇气,日后如何做事,还由不得三嫂来管!”
寇氏听罢这话,见陆蓉一个小辈都敢同她顶撞了,语气也更重了些,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同我说话呢?”
陆蓉今日的脾气却是上来了,她夺过了丫鬟手中的篦子,立即就将它摔在了地上,食指亦伸向了寇氏,扬声道:“你走,我这院子里不欢迎你!”
沈沅和四夫人也因着眼前的这场面,而感到了震惊,这场冲突来得过快,以至于二人都面面相觑地怔愣了片刻。
抚养陆蓉长大的乳母张婆子怕她会惊了沈沅的胎,赶忙来此劝阻了一番:“哎呦蓉姐儿,这大好的日子,你跟人置什么气啊。”
张婆子虽是个下人,却也是亲手将老国公的遗腹女陆蓉抚养至大的,也一直将她当成是自己的亲闺女。
她是清楚陆蓉如此针对寇氏的原因的,近来有关老国公第三个填房,亦是陆蓉母亲的传闻在公府是愈演愈烈。
陆蓉和陆之旸是同母所出,府中的老人都认为,她二人生母当年病逝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为三夫人寇氏在内宅中对她的打压。
同陆之昀的生母乔氏不同,陆蓉的母亲心性敏感,容易多思多虑,体质也较虚弱些。
故而陆蓉一生下来,就是个没爹的女孩,没过几年,亲娘又死了,陆老太太虽对她百般娇宠,可到底她还是和同龄的世家小姐不同,自小就很缺长辈的关爱。
而今到了及笄的这日,别家贵女的笄礼上,都有父母亲自参宴。
她的笄礼,却只有几个哥嫂陪着,自是觉得倍感委屈苦楚。
陆蓉近来也是听见了关于寇氏和她生母的一些传闻,对寇氏的态度这才愈发的憎恶。
双方的争吵渐止后,沈沅也渐渐猜出了陆蓉如此愤怒的缘由。
小姑娘适才被气的,头发丝都要呈着往上炸开的态势,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沈沅被碧梧搀起来后,便走到了陆蓉的身旁,李婆子也对陆蓉又嘱咐了几句:“你五嫂还有着身子,你可不能再摔摔打打的了,如果惊到了你五嫂的胎,你五兄可不会放过你。”
这话一说,陆蓉再一想起陆之昀阴沉的面容,气焰便明显小了几分。
沈沅却柔声问道:“蓉姐儿,你心里若有不快,就同五嫂说说。”
寇氏见不得沈沅的那副模样,只觉得她是在假惺惺地装端庄和温柔,便阴阳怪气地又说了句:“她不快,还能有什么缘由?无外乎就是被老太太惯得性情骄纵了些,这亲娘不在身侧,礼节上就是照着别家的姑娘差了些。”
这话一落,在场诸人的面色都变得有些不大好看。
这事虽同沈沅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寇氏的这番话,也戳中了她的痛楚。
她刚要开口替蓉姐儿说几句话,却见她突地挣开了她,随即便不管不顾地冲向了寇氏,嚷道:“你…你给我出去,我这院子里不欢迎你这种人进来!”
寇氏丝毫都未想到陆蓉会突然地冲过来,她反应未及,再加上小姑娘使的劲儿也不小,竟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摔了个跟头。
她也是被朝廷封的诰命夫人,发上也戴着华贵的冠子,经由这么一摔,那沉重的冠子也歪斜了下来,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杜婆子将她扶起来时,寇氏还忍不住驳斥道:“你这妮子,连长幼尊卑之序都不懂了,长嫂为母,我今日就得你母亲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话音刚落,陆蓉的闺房外,却突然传出了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
“太后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