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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回了院子后,沈沅也想按照陆老太太的嘱咐,先去安心养胎。

  至于中馈之权的事,就先让寇氏再把上几个月,陆老太太的那席话说的也没错,反正陆之昀回来后,寇氏碍于他的威严,无论如何也会还回来。

  可事情,却远没沈沅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等那丫鬟被下葬后不久,便有自称是她家人的一个老妪跑到公府外大哭大闹了一场,嘴里还一直嚷着,说镇国公府的主母沈氏草芥人命,迫害了她的女儿。

  沈沅听见消息后,便觉出了事情的蹊跷之处。

  按说凭借陆之昀在朝中的地位,是不会有人敢到镇国公府闹事的,那老妪敢这么做,定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指使的。

  且她指责辱骂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冲着她沈沅来的。

  幸而陆之旸那日恰好带着官兵们在公府附近逡巡,这才及时阻止了事态的恶化。

  可路过的百姓们还是听见了那老妪说的每一句话,亦都认为公府主母沈氏恃宠生骄,动辄就责打下人,有个可怜的丫鬟还因此死在了她的手里。

  到最后,有关沈沅的谣言传的也是愈发离谱了。

  苛待寡嫂、不敬嫡母、欺辱姐妹、刻薄善妒……

  任何同妇德相背而驰的批评和指责,仅在一夕之间,便在坊间传开了。

  沈沅得知这一切后,还算镇静,每日照常地吃饭、睡觉,倒像是没受任何影响的模样。

  可碧梧却实在是看不过眼了。

  近来京中的各个世家也办了几场寿宴,或是满月宴,先前纵是知道沈沅有了身孕,不一定能亲自到场去参宴,却还是都会递请贴到公府上,以表对沈沅这个首辅夫人的尊重。

  这般,沈沅也可提前备好礼物,就算人不去参宴,也可将心意传达。

  可自打那个老妪在府门外闹了一场后,先前紧赶着巴结沈沅的那几个世家夫人,都没有递帖子。

  原本沈沅就不是京师本土出生的人,还是从扬州府来的,这样的身份,在喜欢抱团的京城贵妇圈子里,是不太受待见的。

  这些谣言一出,碧梧也明显觉出,那些夫人便开始有意地排挤沈沅了。

  ——

  祈朝的军队班师回京后,已是两月之后。

  得知陆之昀和乔浦得胜归来,小皇帝亦在燕翅楼下亲自地迎着这两位辅政大臣入宫。

  乔浦衣前的补子绣着威风凛凛的彩狮,腰间佩着的青鞓革带上,还佩着牙牌和印绶。

  若仔细地循着乔浦和陆之昀的眉眼打量,便能发现,这两个表兄弟的相貌上,还是有着相似之处的。

  只是陆之昀的容貌生得要更冷峻一些,他的骨相和皮相虽然都极其的优越和英俊,却也因着那双深邃威冷的凤目,显得整张面庞很寡情,且带着不近人情的距离感。

  乔浦自十五岁上战场后,便一直将胜仗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六个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鞑靼在入秋后一直都有在边境寻衅滋事,但乔浦也不理解,为何陆之昀会在这时就起兵出征。

  直到大军在边境安营扎寨后,乔浦才突然得到了一个令他倍感喜悦,也很是震惊的一个消息。

  他们刚率军离开京师不久,草原就遭逢了一场极为严重的雪灾,鞑靼人逐水草而居,却因为这场突然造访的天灾,损失了不少的牛羊。

  木桀可汗的臣民大抵也有个五万余名,却因着这场严酷的雪灾,好几日都没吃过饱饭了,条件如此艰苦的情况下,他们还要拿仅剩的余粮去供养鞑靼的将士们。

  鞑靼部落的困境,对于祈朝的军队来说,无异于是天赐良机。

  实则此前乔浦和陆之昀还为着敲定出征季节的事有过争论,乔浦还是想让大军在春季出征,因为京师虽然地处中原腹地,但是军士们却不一定能耐住北地的严寒。

  最后乔浦选择了妥协,也是因为他一直都很相信陆之昀在军事上的战略眼光。

  当乔浦得知了鞑靼被雪灾侵扰的消息后,便觉得陆之昀这个表弟的直觉和预感准到,都有些可怕了。

  他嘴上没说什么,可乔浦就是觉得,陆之昀一定是提前预料到了冬季的北地会发生些什么事,这才率着大军提前出师。

  木桀可汗虽然只是北境的一个类似于藩王的部族首领,但是当他率着他部下的几万鞑靼人归降了祈朝,祈朝的诸位军士也都受到了鼓舞。

  陆之昀此前就给小皇帝寄了信件,没让他在宫里为他和乔浦置办庆功宴。

  小皇帝在燕翅楼下命太监宣了丰赏陆之昀和乔浦的谕旨后,陆之昀也同乔浦拜了别,便马不停蹄地前往了中级殿处。

  高鹤洲已经坐在里面侯着他了,知道陆之昀回来后,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复批各地往朝廷这处呈上来的折子的。

  这日京师的天际略显阴沉。

  陆之昀进殿后,并没有立即坐在平素的那把太师椅处,反是眸色不明地看了一眼高鹤洲,低声询问道:“在冬日,还会不会下雨?”

  高鹤洲面色一怔,不解地问了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接着道:“你也在扬州做过一年的巡盐御史,应该知道江淮还有余杭这些地方,在冬日也是会经常下雨的。我们京师会好一些,但有时也会混着落雪降些雨…你怎么连这些常识都不懂了?还要来问我?”

  高鹤洲调侃着陆之昀,却见他冷峻的眉目间,好似是显露了淡淡的焦急。

  高鹤洲还未来得及起身询问缘由,便听陆之昀淡声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私事,要回趟公府。近来积压的这些折子,你一会差人送到我府上去。”

  话音刚落,陆之昀前脚便已经迈过了门槛。

  高鹤洲紧随其后,却还是没有追了上去。

  他微微地振了振宽大的官袖,亦噙着淡笑无奈地摇了摇首。

  还私事。

  陆之昀说的可真够道貌岸然的。

  他早就看出来了,自陆之昀结婚后,但凡这天上有些要下雨的迹象,他便会第一时间往府里奔。

  也真是够疼他那位夫人的了。

  ——

  槛窗外,落雨混着细雪,正淅淅沥沥地沿着檐钩,落在了青石板地上。

  沈沅无助地躺在拔步床内,巴掌大的芙蓉面正对着里墙,亦将纤白的手轻轻地覆在了隆起的肚子上。

  虽说冬日并没有雷声,但外面的雨却是不小的,她心疾的症状是有些严重的。

  若是她没怀身子,这些病痛忍一忍便好。

  可是母亲身子难受,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能感应出来的,现下,沈沅的胎动就格外的厉害。

  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在踢她,仿佛也要坚持不住,急欲从沈沅的肚子里跳出来似的。

  沈沅柔声地安慰着肚子里的胎孩,希望能让它的情绪缓和下来,眼泪也悄无声息地溢出了眼眶,洒满了双颊。

  “宝宝,你父亲就快回京了,你再坚持一下…是娘身体不好,连带着让你也跟着受罪……”

  沈沅的声音越来越低,对未来要发生的事也产生了恐慌。

  眼见着冬日就要过去,春日即将来临,这意味着雨季也要来了。

  她生产的日子应当就是在春日的雨季里,如果因为心疾,在产房使不出力气来,孩子就很有可能会难产。

  沈沅越想越无助,亦痛苦地微颤着两只纤白的手,将它们覆在了面颊上。

  陆之昀不在她的身旁,除了哭,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正此时,沈沅却倏地觉得,有人好像将拔步床的床帷掀了开来。

  她艰难地回身看去时,却见陆之昀竟是站在了床侧,男人冷峻的眉宇紧紧地锁着,身上还裹挟着冬日的寒凉气息。

  在陆之昀即要将躺在里面的沈沅用臂膀捞在怀里时,沈沅却先他一步,想都未怎么想地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官人…您终于回来了……”

  她的语气带着软软的哭腔,陆之昀将她小心地拥住后,亦明显觉出,除了那个高高隆起的肚子,沈沅身上的其余地方都瘦了许多。

  陆之昀用指骨分明的大手轻轻地拍着妻子瘦弱的背脊,眉宇又蹙了几分。

  明明在他离京前,沈沅好似是胖了一些的。

  怎么这两个月过后,她竟是变得憔悴虚弱了这么多?

  二人现下呈的这个姿势很容易就会碰到沈沅的肚子,故而陆之昀安慰般地吻了下美人儿肌肤温腻的额侧后,便担着她的腿弯,将沈沅小心地抱在了身上。

  沈沅心疾的症状消失后,整个人也坐在了陆之昀修长且结实的双腿上,男人则从身后小心地圈护住了她,右手也绕到了她的身前,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屋外的雨雪还是没有任何的颓势,陆之昀这时在她的耳侧问道:“我不在的这两个月,京师下过雨吗?”

  沈沅渐渐止住了涕泪,纵是被陆之昀护在了怀里,却还是因为适才的那遭,显露了几分羸弱之态。

  听陆之昀这么说,她亦隐隐印证了自己此前的猜想。

  陆之昀择在冬日率军队去北境,就是怕京师下雨时,他会不在她的身侧。

  沈沅摇首回道:“没下过雨,就今日下了些雨,但是官人您及时赶回来了。”

  陆之昀听罢,却用左手攥住了沈沅纤细易折的胳膊,又问;“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沅抿了抿柔唇,待缄默了片刻后,她并没有回复陆之昀的问话,反是关切地问道:“官人,妾身觉得您好似也瘦了些,您在战场上有受伤吗?您回来后,妾身还没好好地看过您呢……”

  陆之昀的及时归家,自是让沈沅倍感喜悦的。

  这也并不是因为他在下雨时能护住她免受心疾的困扰,而是她活到这么大,也终于有了一个能够等待的人。

  她和陆之昀的这种关系,也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守着他,等着他,她的生命中,也终于能有一个这样的角色了。

  沈沅说罢,陆之昀便见适才还泪染轻匀,柔弱无助的妻子这就要拧过身子,要去查看他的状况。

  他只得无奈地攥着她的两只胳膊,不再让她乱动,低声制止道:“雨还没停,先别动。”

  等京师的这场雨夹雪终于停歇了后,沈沅便用双手捧着陆之昀的脸看了良久,还仔细地察看了他身上的各处,确认了陆之昀并没有受伤后,这才被男人温声哄着,又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趁着沈沅入睡的时当,陆之昀去了趟歧松馆。

  高鹤洲已经命舍人将折子送过来了,陆之昀边拿着纸笔,边将江丰唤了过来。

  他边批着折子,边询问着沈沅的现状。

  寇氏许是知道自己的院子里有陆之昀的眼线,近来做事都很谨慎,且那处人手有限,有时也打探不出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但是杜婆子的碎嘴之语,却还是让眼线听了过去。

  江丰站在书案的一旁,恭敬道:“近来夫人在京中的名声很不好…属下有意去制止,但谣言这种东西,一旦传开了…就很难再……”

  陆之昀的表情还算镇静,沉声问道:“都说她些什么了?”

  江丰如实回道:“三夫人院子里的杜婆子说,说夫人是有娘生没娘养,所以才会这么不容人……”

  话落,陆之昀沾墨的动作顿了一下。

  江丰掀眸看了眼陆之昀的表情,又道:“她还说…说夫人是薄命相……”

  “啪嗒——”一声。

  陆之昀终于撂下了手中的执笔,冷声问道:“杜婆子说的?”

  江丰颔了颔首,也瞥了眼案上躺着的那根狼毫笔。

  却是发现,那根笔已经被陆之昀掰断了。

第43章 晋江正版

  烛台的焰火浮在澄透的蜡油上,正左右微曳着。

  暖黄的光影下,陆之昀的面庞敛净分明,英俊无俦,轮廓冷锐的眼角和眉梢,却浸了淡淡的阴鸷。

  他鸦睫在眼睑处落的影子亦被烛光拉长,陆之昀冷声又问江丰:“我记得杜婆子,好像是寇氏的乳娘?”

  江丰听陆之昀未称寇氏为三嫂,面上也未显露多少的惊诧,只如实回道:“回公爷,那杜婆子确实是三夫人的乳娘。”

  寇氏的母亲在生下寇院判的嫡长子后,没过两年,就又生下了寇氏,照顾幼婴是件很费心血的事,故而寇氏的母亲忙于照料嫡子,寇氏幼年的生活也几乎都由身为乳娘的杜婆子陪伴照顾着。

  等寇氏嫁到国公府后,杜婆子也随着她一起入了府。

  所以杜婆子这个仆妇对于寇氏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要远超于主仆之间的情谊。

  寇氏还为主母时,杜婆子的丈夫也跟着借了光,还在公府领了分差事做,陆之晖还在世时,这对夫妻也曾在府上有过一段趾高气扬的风光日子,以至于府里的一些老人都不大喜欢杜婆子。

  两年前,杜婆子的丈夫也因病去世了,她近年的处事风格也明显要比以往刻薄不少。

  故而这主仆相处起来,也是越来越有那惺惺相惜的情分了。

  墨砚上的那滩墨汁逐渐变得干涸,书房内的小厮及时地又为陆之昀磨了滩墨。

  江丰瞥了眼陆之昀高深莫测的神情,又将老妪在公府大门前故意闹事,却在当晚突然暴卒的事同他讲诉了一番。

  江卓是随陆之昀一同去了北境,江丰既是留在了京城,也觉出了这事八成是冲着沈沅来得之后,便在陆之旸将那老妪羁押后,疏通了关系,掉出了那老妪的户籍。

  她好似是同永安侯府的一个丫鬟有些亲戚关系的。

  可那丫鬟,却是伺候沈弘量和侯府三姨娘所出的庶女,沈沐的人。

  沈沐的性情温懦,江丰依稀记得,沈家的这几个姐妹中,也就只有沈沐能同沈沅稍亲近些。

  三姨娘在永安侯府也是个不受宠的,沈沐这个庶女也几乎是被沈弘量给冷落了。

  她的岁数还没陆蓉大,三姨娘也同沈沅没什么仇怨,这两个人都没有去害沈沅的动机。

  江丰猜测,指使那老妪做事的人,应当还是侯府的主母刘氏,或者是一直同沈沅有着仇怨的二姑娘沈渝。

  但是她们在害人之前却也都留了个心眼,竟是拿出了三姨娘和沈沐来挡枪。

  这便让人猜不出到底是这两个人之间的谁,下的手了。

  且那老妪既是都被灭了口了,这事也就很难再追查了。

  但是这件事同那些人肯定都脱不了干系。

  江丰讲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陆之昀的表情还算平静,可江丰心中清楚,他们主子的外表越是淡定自若,抑着的怒气也就愈大。

  江丰瞧着,陆之昀又在檀木笔架上择了一只狼毫笔,他随意地翻开了一个折子,也低垂下了眼帘。

  那用于提笔沾墨的右手很是修长,指骨匀亭分明,但手背上凸出的那几根青筋却都虬结在了一处,不似平日充斥的沉稳和力量感,反是随时都有暴起的态势。

  江丰无声地匀了匀不稳的呼吸。

  也清楚,陆之昀已经是怒极了。

  这些人,还是低估了沈沅在陆之昀心中的分量。

  江丰依稀记得,公府七公子陆之旸的生母盛氏,亦是老国公的第三任妻子就是这么被寇氏打压,年纪轻轻地便去世了。

  至于寇氏如此陷害打压盛氏的缘由,也自然还是为了争抢这能够掌管公府的中馈之权。

  沈沅如今的境遇,便和当年的盛氏有几分相似。

  沈沅的母家虽是京中的永安侯府,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的娘家人压根就不想护着她。

  再者,沈弘量在朝中也没多大的势力,虽有个可世袭的侯爵之位,但沈家就是京中豪门圈子里心照不宣的落魄世家。

  江丰和他兄长江卓都是经历过苦难的人,他们最是懂得无论在哪儿,人都是恃强凌弱的。

  沈沅的长相和气场太过柔弱,旁人一看,就会觉得她这个人是个极好拿捏,可以随意欺负的弱女子。

  甚至那些欺软怕硬的人还会觉得,像她这样的人,连些脾气都不能有,如果沈沅在她们的面前摆出了些刚强的姿态,她们便会觉得沈沅不该这样,她就是应当性情温懦地忍受着别人的欺凌。

  一旦有了些脾性,就要可着劲儿的打压她。

  这个道理乍一说,还挺令人难以置信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一个人的脾气好,外表还柔弱可欺,就是会让一些小人给欺负到头上来。

  这要是换成陆之昀这样外表强势的人,那些小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提要去为非作歹了。

  思及此,江丰暗觉,像沈沅这样的柔弱美人儿,要不然就是有个强大的母族为她撑腰,或者是有个像他主子一样的丈夫宠着护着,她才能不会被小人恶人轻慢了去。

  沈沅也多亏是让陆之昀给娶回家了。

  这若要嫁给康平伯那样懦弱且不成熟的丈夫,再摊上一个卢氏那样的婆母,那她往后的命运真的会很苦。

  ——“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她们还真是把公府搅得家宅不宁。”

  陆之昀冷沉的话音掷地后,江丰也大抵猜出了他的一些心思,便询问道:“公爷,您想怎么处置杜婆子?”

  陆之昀却突地提起了陆蓉的生辰:“年节前,四小姐是不是该办及笄宴了?”

  江丰立即回道:“是快到了……”

  他转而意识到,陆蓉和寇氏的生辰之日离得极近。

  寇氏的生辰就在陆蓉生辰的三日后。

  等陆蓉办完及笄宴后,陆老太太应当还会再为寇氏置办一场生辰家宴。

  江丰此时终于会出了陆之昀的心思。

  他就觉得,陆之昀报复和折磨人的方式是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的。

  陆之昀嗓音低沉地又道:“主母嫁予我后没多久,就有身子了。我也有些疏忽,早便该寻个由头置场宴事,好让京中那些世家贵妻都来参宴,也好让她同这些人的关系熟稔熟稔。”

  江丰点了点头。

  正好借着这个陆蓉及笄宴的由头,让沈沅主办一场宴事,陆之昀既是都开了口,那些夫人也不敢不给陆之昀的面子,都得精心打扮,带好拜礼跑一趟公府。

  正此时,馆室外突然响起了呼啸凛冽的寒风之音。

  江丰想到了寇氏即将迎来的这场生辰宴,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激越之感。

  ——

  陆之昀复批了会儿折子,小皇帝近来的课业也被送到了歧松馆中,约莫着沈沅这时应当醒了,他便从案前起身,又去了沈沅的院子里。

  沈沅的书房里,熏炉内的炭火燃得很是足旺,室内亦隐隐泛着寒梅清冷的香气。

  陆之昀进室时,恰好瞧见沈沅独自一人站在那拱月轩窗处,好似在欣赏着窗外韶园的雪景。

  美人儿的背影纤瘦单薄,尽显着荏弱纤柔之姿,浓密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至腰际,她刚刚睡醒,外面也只是罩了件淡紫色的薄罗外衫,若不是她做出了扶腰的动作,单从背影看她,都看不出来她是个孕妇。

  沈沅并未注意到陆之昀竟是突然过来了,那双柔美的眸子仍在一直望着窗外的景象。

  韶园这角的景致犹如被朦雾笼罩,乌檐皆覆白雪,亭台水榭高低错落,宛若置身琼玉仙境。

  她正思忖着心事,却觉有人突地从她的身后拥覆住了她。

  陆之昀将大手轻轻地覆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动作间尽显着对妻子的保护。

  沈沅觉出了是陆之昀回来了,身体也放松了许多。

  他的声音一贯低醇且富有磁性,在她耳侧温声道:“你刚睡醒,站在窗前会着凉的。”

  沈沅的耳蜗有些泛痒,却突地发现,陆之昀的身上竟是极为温暖的,不禁问了一句:“官人,您不是刚从歧松馆过来吗?身上怎么还这么暖?”

  陆之昀瞥见了沈沅泛起了淡红的耳根,低声回道:“在靠近你之前,自然会在熏炉旁先烤一烤身子。”

  他这般说着,另一手也轻轻地攥起了沈沅的手腕。

  微粝且带着薄茧的指腹甫一碰触到她雪白细腕上柔腻的肌肤,沈沅的心底也涌起了淡淡的暖意。

  她官人回来陪着她的感觉,真的很好。

  陆之昀将高挺精致的鼻,轻轻地抵在了妻子泛着馨香的颈间,力道缱绻地蹭了蹭后,又同她商量道:“随我回去罢。”

  沈沅的唇角却扬起了柔和的笑意,并没应下男人的要求:“官人,这雪景真的很好看,我想再站在这儿看一会儿。”

  陆之昀低声道好,又小心地圈着身前的沈沅,将她往怀里又拥了几分。

  沈沅享受着现下的静谧时刻,只觉出了陆之昀好像吻了吻她的发顶。

  她却没有看见,陆之昀在看着她时,漆黑的眸底蕴着的情愫,是不掺任何杂质的迷恋。

  沈沅柔声同陆之昀提道:“官人,若不是我身子重了,我还真的很想去看看韶园的梅林呢。”

  陆之昀低声回道:“等明年冬日,我陪着你一起去看。”

  ——韶园的梅林。

  陆之昀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五个字,他仍圈护着沈沅,也突地想起了,他前世到底是因何缘由,突然对沈沅产生了所谓的爱意。

  那时的京师也在下雪,陆谌和沈沅成婚也有半年的时日了。

  陆之昀是日下朝归府,原是想着,就同寻常一样,回歧松馆处理处理政务。

  他的生活忙碌且单调,财富和权势虽然都有了,私底下却并无什么爱好。

  江丰的性子比他的兄长活泛里许多,便主动同他提起:“公爷,韶园北侧的梅花都开了,反正您明日也是要休沐的,不如就带着廖哥儿去赏赏梅花吧。”

  江卓当时也在场,便睨了弟弟一眼,回道:“你还给公爷安排上了?不过这梅苑公爷可暂时去不得。”

  这两个兄弟就同一对活宝似的,陆之昀每每听他们斗嘴时,虽然都摆出了副容色淡漠的模样,却也从来都不会制止。

  江卓故意卖了个关子。

  陆之昀仍没有掀开眼帘,去看那兄弟半眼。

  江丰只得替陆之昀问道:“为何公爷不能去梅苑啊?”

  江卓摇首回道:“伯爵府的沈夫人正在梅苑摘梅花呢,属下去的时候她刚和丫鬟到那儿,现在应该也没走呢。”

  沈沅毕竟是陆谌的夫人,既是女眷,陆之昀也总该避一避嫌,若是真想去梅苑赏梅,最好也得等他侄子的妻子离开,再去。

  陆之昀听到沈夫人这三个字时,也想起了,陆谌娶的那个新妇便是他还在扬州外任时,时任扬州知府唐文彬的外甥女,沈沅。

  沈沅小的时候是个难缠的小姑娘,她记恨着他骗了她,将她送回了唐府,也一直向他打听着云致鹭的事。

  陆之昀也不知为何,自己当年在战场上也曾杀过无数的人,虽然那时的官职并不高,可放眼整个大祈,他都没有任何惧怕的人。

  可那时的他,在面对沈沅这个小姑娘的盘问时,却显露了几分局促。

  想想也是可笑,他陆之昀竟是拿一个小姑娘没有办法。

  后来他归京后,还以云致鹭的身份,同她互相通了几年的书信。

  这小姑娘颇有几分文采,字也写得不错。

  只是在四年前,沈沅却突然同他断掉了书信的往来。

  陆之昀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是小孩子的心性都有些难定,他的另一重身份,于沈沅而言,也可能只是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这之后,二人再也没有给互相寄过书信。

  而陆之昀那时刚入内阁不久,也正忙于应对官场上的倾轧斗争,便也将扬州的那个小姑娘抛在了脑后。

  等他逐渐地握稳了权柄后,也因为要培养小皇帝,辅佐他理政治国,总是公务缠身。

  陆之昀不怎么会亲自参加陆家的宴事,所以也就没有机会能见到陆谌的新妇沈沅。

  这么多年过去了,扬州的那个小姑娘也已经长大了。

  也不知道沈沅长成什么样了。

  陆之昀撂下了手中的笔,亦看向了窗外的风雪,淡声对着江丰道:“就依你所说,去趟梅苑。”

  江卓的面色变了变,却还是没敢说什么。

  少顷之后,陆之昀披上了外氅,身后跟着江氏兄弟,踏雪来到了梅苑这处。

  沈沅恰时同她的丫鬟从梅苑走出,亦是丝毫都没料到,竟是会撞见突然造访的陆之昀。

  她见到他时,面色还算从容,嗓音温柔且恭敬地唤了他一声:“五叔。”

  陆之昀依稀记得,那日的沈沅罩了件淡紫色的绒氅,梅花亦星星点点地落在了她的肩处。

  乱雪斜织,她亭亭地站在招展的梅林之前,如画的眉眼间存着淡淡的矜持,气质温柔娴静,又带着一触即碎的纤弱之感。

  这一瞬,沈沅仿若同周遭的诸景构成了一副精妙绝伦的美人图。

  陆之昀眼前的画面,也好似是定格在了这一刻。

  他没有同沈沅说半个字,心中却想着,扬州的小姑娘,长大了。

  ——“公爷…公爷,您怎么一直站着不动了?”

  江丰的呼唤终于将陆之昀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沈沅却早已离开了梅苑。

  对于她的离开,陆之昀竟是浑然未觉。

  陆之昀逐渐转过了身子,亦遥遥看向了沈沅远去的背影。

  心亦于此时,涌起了他从未感受过的,悸动二字。

  前世的他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对沈沅有了如此深重的执念,甚至是所谓的爱恋。

  今世的沈沅同他提起了梅林,陆之昀才蓦地意识到,久别重逢后,当他又一次见到了沈沅。

  从那一刻开始,属于他的那个情劫,也终于来了。

  此前尘封了三十多年的心扉,亦于此时渐渐地敞开。

  他爱上了一个叫沈沅的女人。

  可她却是别人的妻子。

  他不应该爱上陆谌的妻子的,但越是抑制着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情,这种情愫就会越强烈。

  这段他始料未及的感情,让他的内心在那段时日饱受了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