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卓恭敬地应了声是后,便离开了沈沅的闺房外。
陆之昀觉出他掌心中那柔若无骨的纤手动了动,便掀开了床帏,看向了刚刚起身的妻子。
见沈沅的模样有种恹恹然的慵美之态,陆之昀突地便想起了这一句诗词——“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高鹤洲最喜欢白居易的这首《长恨歌》,有次在醉中,还曾当着陆之昀的面洋洋洒洒地用狼毫笔题写了此诗。
陆之昀一直觉得这是首靡词,也不是很喜欢这诗中描写的场景,可他却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待他扫了几眼高鹤洲题写的这首《长恨歌》后,就把这首诗给记住了。
思及此,陆之昀无奈地牵了下唇角,又很快地将其垂下,随即便低声问沈沅:“醒了?”
沈沅柔声回道:“嗯。”
她刚刚转醒,身上还没完全恢复过气力来,也没想到自己发出的动静竟会这般地软。
陆之昀今日虽穿了身略显闲适的玄端深衣,却依旧给人一种仪容峻整的感觉,男人的眉骨和鼻梁都很高挺,眼眸依旧深邃,却没了平素那些凌厉又冷锐的锋芒。
他端坐在床侧,那副深沉又可靠的模样,与寻常的丈夫待妻子并无任何不同。
听罢沈沅发出的这声软软的动静后,陆之昀冷峻的眉目间也难能沁了些许的温和。
他伸手将沈沅鬓边散乱的那缕发丝别至了她的耳后,低声道:“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我来帮你梳洗。”
沈沅微赧地点了点头,亦觉得她昨日想的那些事,全都被打了脸。
谁能想到次日就下了雨,她在白日竟也离不开陆之昀了。
少顷之后,丫鬟们鱼贯而入,她们端着盥洗的器具和水盆,亦用余光悄悄地瞥视着公爷耐心地照顾着夫人的模样。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公爷很宠爱夫人,但是这两个人也没必要这么黏在一起罢?
眼见着沈沅已经整饬好了仪容,却还被陆之昀牵着手,眼下两个人这态势,都同连体婴似的了。
等用早食时,公爷还让人将梨木高案抬到了两人的身侧,而不是将其放置在两人的中间。
他二人坐的交椅正对着,公爷的卷云乌靴也与夫人的芙蓉绣鞋抵在了一处,他亦将修长的腿伸出了几寸,挟住了她的小腿。
等二人以这种极其亲昵的姿势坐定后,丫鬟们却见,公爷干脆持起了粥碗,要亲自去喂夫人喝粥。
丫鬟们看得一愣一愣的,也都弄不明白,为何这夫妻俩无论做什么,都要有些肢体接触。
陆之昀将瓷勺递到了沈沅的嘴旁后,她自是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张开嘴,由着男人喂她。
见她如此,陆之昀的眸色略显深沉,他未发一言,只定定地看着她。
沈沅愈发羞赧,只期盼着这雨赶紧停下,在丫鬟们面前同陆之昀这样相处,实在是太丢人了。
陆之昀似是会出了什么,便淡淡地瞥了身侧的丫鬟们一眼,命道:“都出去。”
男人浑厚冷沉的声音掷地后,丫鬟们立即便退出了偏厅处。
待沈沅用完了早食后,槛窗外仍是细雨斜织之景。
沈沅觉得雨势既然已经小了,她也能稍稍地忍耐在小雨时的心悸,便对陆之昀柔声央求道:“官人,您可以松开我了。”
陆之昀却将掌心中的柔荑握紧了几分,淡淡地回道:“正好休沐,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一直陪着你也无妨。”
书房内。
宽阔的红木书案后,放着一缠枝莲纹的长颈瓷瓶,里面还插贮着清雅的蕙兰。
沈沅穿着烟紫色的大袖衫,气质温柔地坐在书案后时,眉目间蕴着娴静的书卷气。
她尽量专注地看着公府近来的账目,左手则被陆之昀握着,男人拇指上佩着的墨玉扳指的表面本是微凉的,却被她的手心给握温了。
沈沅提笔沾墨时有些不方便,陆之昀便往她的手旁推了推砚台。
待沈沅柔声对他道谢后,陆之昀便随意地持起了书案一角的那卷《说苑》。
这卷《说苑》的底下还压着《大祈律》,这两卷书籍都是国子监的监生们必须修习的科目。
沈沅同陆之昀单独地在书房待了良久,男人一贯是个沉默寡言的,这期间也没怎么同她说话。
沈沅不想让气氛一直冷凝,便主动寻了个话题,开口道:“廖哥儿十三岁后便可入国子监治学了,妾身想着,大祈的律法不必急着教他,倒是这个《说苑》所讲的,都是些前朝的轶事。妾身同廖哥儿讲讲这里面的故事,也好让他提前熟稔熟稔将来要学的内容。”
说罢,沈沅便看向了身侧的陆之昀。
男人的侧颜立体精致,敛净分明。
陆之昀颔了下首,待翻开了手中的书籍后,便在淡黄的书页上瞧见了熟悉的字迹。
沈沅用的这版《说苑》,是他在十三年前修纂的,上面的批注和引子都是他亲自题写,所用的字迹亦与他现在的完全不同。
父亲陆鸿昂去世后,陆之昀需得在家守丧三年,不得入朝做官,刚刚才高中了状元郎的他在治丧期间也实在无事,就修纂了大量的书籍。
前朝的曾巩虽然也整理过《说苑》里的这些散轶,但此书传到本朝后,还是缺漏了许多的原文。
陆之昀倒是没料到,沈沅用的,正好是他编修的拓本。
沈沅话音柔柔,又道:“对了官人,编写这版《说苑》的人是藏云阁的云先生,官人您也认识他的。”
听罢这话,陆之昀亦想起了多年前在扬州时,沈沅第一次见到他,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知不知道云致鹭这个人。
看来沈沅还挺喜欢他编修的这些书籍的。
陆之昀如是想,亦将那卷《说苑》再度放回了远处。
拱月型的悬窗外,细雨终停。
陆之昀透过悬窗,看向了韶园的小飞虹,却没再往深处多想沈沅提起云致鹭的这件事。
亦没看见,沈沅在提到云先生时,那柔美的双眸,竟是有了微微地烁动。
——
两日后。
沈沅对外一直宣称着身子不适,近来一直待在院子里休息。
寇氏在辰时一如既往地去了云蔚轩伺候陆老太太,陆老太太是礼佛之人,纵是腿脚不太方便,也于昨日去了趟法华寺,为陆家的子子孙孙虔诚地祈了福。
法华寺的念空法师虽然年轻,但是香客们都很尊敬他,佛寺中亦有传闻,说念空早晚会成为寺里的主持。
陆老太太一直惦念着沈沅的身体,和她怀的这胎曾孙,待在寮房同念空叙话时,便同他提起了对沈沅和胎孩的担忧。
念空却主动问起了沈沅的生辰八字,陆老太太如实告知了他后,念空又一一询问了公府里其他人的八字。
待陆老太太身侧的婆子将念空想知道的八字都告诉了他后,念空便眉眼温慈地立掌回道;“恕贫僧冒犯,公府主母沈氏的八字命格为伤官,而先主母寇氏的八字命格则为偏印。主母沈氏本就体弱,若同八字为偏印的同性之人寇夫人频有接触,必然会被其克之。”
那念空方丈说的头头是道,陆老太太回想起近来沈沅的症状,也愈发觉得,沈沅的体质不佳,还真如念空所说,应该便是同与寇氏时常相处脱不开关系。
故而陆老太太边回忆着同念空在昨日的对话,便将此事同寇氏说了出来,还叮嘱寇氏,一定不要去接近沈沅,尽量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如果沈沅在府里走动,陆老太太还要求寇氏,一定要主动地避开她。
寇氏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待从云蔚轩处走出来后,便同杜婆子埋怨道:“这念空和尚的几句怪力乱神之语,就让老太太如此深信,我是一点都不信这些说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很是蹊跷吗?”
杜婆子点了点头,边附和着寇氏,边道:“夫人您别忘了,沈夫人院子里的阿蘅今日好不容易才能得空出来,我们得赶紧去留云亭后的假山处了,不然过了巳时,她便该回去了。”
寇氏敛去了眉间的那抹愠色,便马不停蹄地携着杜婆子到抵了那留云亭后的假山丛中。
却见那名唤阿蘅的丫鬟,已经在假山的间隙中站着了。
寇氏打量了阿蘅一番,见她肤色白皙,容貌亦可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虽然同沈氏那贱人的相貌差得有些远,但也比公府里的普通丫鬟要美貌不少。
寇氏心中清楚,陆之昀的眼光还是很高的,纵是她心里恨死了沈沅这个小丫头,但也不得不承认,也只有这样的绝色美人儿才能入得了陆之昀的眼。
不过女人也不是只能用美貌才能拿住男人,更何况那沈氏现在还怀着身子,她本就有着心疾,是个体弱多病的。
陆之昀惦念着孩子,八成也不敢碰她半下。
这阿蘅的身段生的也不错,总归是能凑活着用的。
思及此,寇氏又淡淡地扫了几眼阿蘅的脸蛋,便听她嗓音温软地唤道:“奴婢见过三夫人。”
寇氏嗯了一声,道:“你清不清楚,你们沈府主母派你到公府伺候着,到底是有何用意?”
阿蘅回道:“奴婢清楚,主母唤奴婢过来,一是想让奴婢帮着夫人稳住公爷的宠爱,二是…二是也提前帮三小姐铺铺路,若三小姐将来能有机会进府,奴婢也能对三小姐起到帮助……”
阿蘅口中的夫人,自是指的沈沅。
而她说的三小姐,则是永安侯府的嫡次女,沈涵。
寇氏敛了敛眸,语气亦沉了几分:“既是都知道你们主母的安排,那为何你还是没做出任何实事?再拖下去,你们夫人都要生完孩子了,要你这个通房还有何用?”
寇氏的呵斥令阿蘅身子一僵,她蓦地跪在了地上,语带泣音地回道:“奴婢,奴婢也不是没想过法子,只是公爷…公爷同夫人的感情极好。前两日下雨,夫人身子不适,那日公爷正好休沐,他便亲自照顾了夫人一日,奴婢听近侍的丫鬟说,公爷甚至亲自为夫人穿衣喂饭,两个人走到哪处都手牵着手…公爷这么宠爱夫人,奴婢根本就寻不到机会接近公爷……”
阿蘅假装抹着眼泪,她和寇氏其实是各怀鬼胎。
陆之昀是什么身份的人,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且他不仅位高权重,人也生得很英俊,若不是气场太过冷峻,早就有成群的丫鬟要争抢着上位爬床了。
阿蘅自是对此也动过心思的,可一直没行此事的缘由,一是因为她曾经打听过,想要爬他床的那些婢女下场都很凄惨,二则是,陆之昀的气场实在是太凌厉威冷了,她有时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寇氏听罢阿蘅的这番话后,眉毛都拧做了一团。
前两天,她还洋洋自得,以为陆之昀娶沈沅,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这丫头使了伎俩,在婚前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可现在,事实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陆之昀这哪儿是在宠爱沈氏,他分明就是在溺爱沈氏!
第37章 宣誓主权
立冬这日,京师细雪霏霏。
漫长的冬季终于来临,便意味着未来的几个月内,京城都不会下雨,沈沅已经有近二十日没再受过心疾的折磨。
故而入冬后,她怀的这胎也逐渐坐稳,气色也是一日比一日地要好。
陆老太太前阵子在云蔚轩处瞧见了沈沅后,还庆幸自己听从了念空的话,果然如他所说,沈沅一旦不同寇氏接触了,她的身子便明显康健了许多,那张巴掌大的芙蓉面瞧着,也比此前圆润了一些。
只是这种圆润对沈沅这种美人来说是刚刚好的,她的五官依旧精致,面部轮廓也很紧致,这种因为孕事带来的圆润,也只是让她更显气色,褪掉了从前的那种荏弱之态。
这几日下的都是晴雪,外面的枯枝上偶尔也会结些晶莹的雾凇,抛开公府不提,光沈沅院子里的景色就很别致漂亮。
快到年底了,廖哥儿的身量也拔高了些许,从前的衣裤都短了一截。
镇国公府每年入冬后,阖府诸人的衣缎采办和炭火分配都是大事,沈沅虽然初掌中馈,却也将事情处理地都很完美妥当,并未出任何的差错。
除却得到了陆老太太的赞赏,下人们对新主母的能力也是心服口服,也都觉得沈沅虽然年轻,但能力却丝毫都不亚于从前管事的三夫人。
且从前寇氏执掌中馈时,在冬季往往还会落得些下人的埋怨。
可今年,公府的下人们都对沈沅的安排感到满意,沈沅还省俭了不少的银钱。
书房内。
沈沅坐在书案前,正用纤手仔细地修剪着刚被撷下的腊梅。
她今日穿了袭樱色的潞绸对襟衫袄,浓密的鸦发也高绾成了云鬟,发上还戴了京中世家贵妻常戴的海濑皮卧兔儿,用以保暖防风。
碧梧进室时,恰好瞧见了沈沅插花的专注模样,却觉眼下所见的景象,就像是一副用工笔细细描绘的仕女图。
亦不得不感慨,富贵最是滋养美人儿,沈沅现在固然还会流露出柔弱之态,但是自嫁给了陆之昀后,从前眉间常会蕴着的戚色和哀色明显少了许多。
她的气质也变得娇贵了些,如今也越来越有公府女主人的模样了。
前阵子沈沅往扬州的唐府寄了封家书,今日唐文彬的回信也到了京城。
碧梧将家书递给了沈沅,沈沅用指甲剥开了封蜡,随即便细细地读起舅舅写给她的信来。
沈沅的眉眼很显温柔,柔美的唇畔也渐渐显露了笑意,待她将那封信看完后,便道:“表哥在今年的秋闱中了名次,明年他便可入京参加会试了,我隔着这页信纸,都能觉出舅舅有多高兴了。”
碧梧听罢,心里也为唐禹霖高兴,毕竟他先前考的那几次,可都落了第。
不过唐禹霖也只是刚刚通过了乡试的选拔,还没参加会试,故而沈沅和唐文彬还是决定,至少要等明年放榜后,再将她已经嫁人的事告诉唐禹霖。
碧梧最是知道唐禹霖对沈沅的那些爱意,从小到大,他便事事都以沈沅为先。
其实唐禹霖这么努力地参加科考,也是为了沈沅,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聪慧的表妹,便认准了考取功名,入仕为官的这条路,想要在榜上有名后,再同沈沅提起婚事。
唐文彬便告诉唐禹霖,沈沅被京城的康平伯退婚后,还一直待在永安侯府。
唐禹霖对此信以为真,乡试通过后他就又回到了扬州郊外的别庄,继续刻苦发奋地准备着来年的会试。
他就连扬州城内,那些巨富盐商近来发生的轶事都不知道,故而京中的首辅大人娶了沈家嫡长女为妻的这件事,他亦是毫不知情。
沈沅插完梅花后,便又问碧梧:“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换上新制的冬衣了吗?”
碧梧颔首回道:“基本都换上了,只有几个丫鬟和小厮没换上,可能也是想等过年时再穿。”
昨日沈沅命人给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分发了尺寸合适的冬衣,前几日还经常会让庖厨做些肉酢和蹄花汤,给大家都改善了伙食,院子里的下人们自是很感激沈沅,亦都觉得能在主母的院子里做事,是件体面又幸福的事。
沈沅嗯了一声。
见槛窗外细雪终停,便和碧梧一起出了室,想在院子里随意地走动走动,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碧梧小心地搀着身子渐重的沈沅,见书房后身的小花园里,有几名丫鬟正在拿扫帚扫着青石板地上的积雪。
沈沅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发现这些丫鬟中,有几个是从永安侯府跟过来的。
她自是不会让沈府跟过来的人近身伺候她,这些丫鬟平素也都侯在漪蝶厅外,基本上是不会往沈沅的私人地界进的。
其中一个丫鬟的相貌,要比其余人明显出众了些。
沈沅因而多留意了她几眼,直到看见她的眼眸上,竟是也绘了同她一样的拂烟眉。
沈沅的眸色不禁微微一变,随即便问碧梧:“那个丫鬟,是叫做阿蘅吗?”
碧梧回道:“是叫阿蘅,主母要将她唤过来吗?”
沈沅颔了下首后,碧梧立即便扬声让阿蘅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待阿蘅走到沈沅身前,又对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后,沈沅便瞧清了她穿的衣物。
阿蘅并没有穿她特意给院子里的下人制的夹袄,反是穿了件两袖都绣着蝴蝶纹样的素色对襟衫袄,这衫袄的款式低调,她穿也并不逾矩。
只是,如果拂烟眉和袖子上的蝴蝶绣样都是巧合的话,那阿蘅衣领处的蝴蝶盘扣,就绝对不可能再是巧合了。
思及此,沈沅柔美的双眸也沁了层寒意。
——
入夜后,镇国公府又落起了簌簌的小雪。
沈沅在漪蝶厅同胡管事谈完事后,并没立即回到自己的闺房内,而是仍在圈椅处坐了片刻,还饮了碗安胎药。
“碧梧,你去看看点心做好了没有?”
沈沅命罢,碧梧恭敬地回道:“奴婢去瞧瞧,应是快了。”
话落,沈沅便命惠竹将她扶了起来,进室前又对碧梧叮嘱道:“如果点心好了,你就把它送到歧松馆处,让公爷一定要用一些。”
碧梧应了声是。
阿蘅在漪蝶厅外,自是将主仆几个的对话都听到了耳里。
那日她见过寇氏后,寇氏便给她规定了时限,眼见着那个时日就要到了,她如果再不采取些行动,就要来不及了。
其实近来,阿蘅的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这段时日观察下来,阿蘅觉得沈沅的身子也没有那么的弱。
而今之计,就得看她在事成之后,沈沅能不能容她。
如果沈沅真得能容下她,阿蘅也是不想倒戈刘氏和寇氏的。
她心中也清楚,如果沈涵真的进府做了镇国公的填房,凭她的相貌和才智,绝对不会比沈沅受宠。
阿蘅自诩,她是个清醒的人,亦摆清楚了自己的出身和地位。她的眼界也没有那么高,知道自己身为永安侯府出来的婢子,往后要想过的体面,全都得仰仗着沈家的主母。
她最大的心愿,无外乎便是能做成陆之昀的妾室姨娘,最好还能在公府里有个自己的小院子,再有几个丫鬟小厮能伺候她,她便很满足了。
故而这几日,阿蘅亦悄悄地观察着沈沅穿衣打扮的细节。据说公爷一直都很喜欢主母穿蝴蝶纹样的衣物,送她的那些发钗,也竟是些蝴蝶的式样,就连衣服上的扣子,也都是蝴蝶盘扣。
反正照着沈沅穿衣打扮的风格学,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阿蘅如是想着,却见碧梧提着红木食盒,要向通往歧松馆的长廊走去。
碧梧没走几步,却突地用空着的一手捂住了肚子。
阿蘅见状,便走到了碧梧的身旁,关切地问道:“碧梧姐姐,你怎么了?”
碧梧的眉毛拧做了一团,有些赧然地回道:“唉,我好像有些坏肚子了…现在很想去趟茅房,可又急着去给公爷送这盒点心。”
阿蘅听罢,眼眸不易察觉地烁动了一下。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助她,她一直都寻不到接近陆之昀的机会,可今夜,这个机会竟然主动地送到了她的眼前。
见碧梧仍用手捂着肚子,阿蘅立即宽慰她道:“碧梧姐姐,您可别憋坏了身子,不如这盒点心,就让我来帮你送罢。”
碧梧的神情微有犹豫,又上下地看了阿蘅一眼。
阿蘅故作委屈地回道:“碧梧姐姐,我只是想帮您一个忙而已,您如果觉得阿蘅办不好这事,那阿蘅就回去了。”
碧梧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黯淡了下来,嘴上却回道:“好吧,你把它送过去后就即刻回来,可别碍了公爷的眼。”
阿蘅将面上的兴奋强自抑了下去,待接过了碧梧手中的食盒后,便往长廊处走了过去。
碧梧看着她的背影,亦将手从肚子上移了下来。
主子猜的没有错,这个阿蘅的心思果然不单纯。
——
歧松馆。
阿蘅刚一穿过拱月门,空气中便突地传出了利刃出鞘的森寒之音。
“唰——”地一声。
她心中震颤时,江丰已经拔刀拦住了她。
阿蘅双眼直直地盯着那锋利的刀刃时,江丰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阿蘅颤声回道:“奴婢…奴婢是主母派来…来给公爷送点心的丫鬟。”
江丰仍未收回长刀,又问:“主母怎么没让惠竹和碧梧姑娘来。”
阿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道:“碧梧姐姐的肚子有些不舒服…惠竹姐姐则在屋子里伺候主母,所以奴婢就…就被派来跑腿了……”
江丰这时终于将那把长刀放回了刀鞘处,冷着声音又嘱咐道:“进馆室后把东西摆在案上就走,别扰了公爷做事。”
阿蘅连连点头。
她心跳的频率也加快了许多,待终于穿过了拱月门后,却觉得自己虽然遭受了陆之昀身侧侍从的恫吓,但总体来说,事情发展的走向还算顺遂。
阿蘅进了馆室的书房后,便见陆之昀果然端坐在案前,正神情专注地复批着小皇帝看过的折子。
今日皇宫中办了祭典,故而陆之昀穿的并不是寻常的绯色官服,而是缘辟着敝膝大带的赤罗朝服,发上也戴着充耳悬瑱的梁冠,那黯红色的冠缨贴合着他轮廓冷毅的下颌线,亦在颌下严整地系了个结。
陆之昀的眉眼深邃矜然,气度镇重威严,尽显的是独属于成熟男人的英俊。
阿蘅的心跳不禁加快了许多,小厮见她进来后,便主动地接过了她手中的食盒。
小厮原以为,这时阿蘅便该离开歧松馆了,可阿蘅却压低了声音同他道:“主母交代过,要让我看着公爷用下几块点心后,再回去。”
小厮对此有些费解,可看阿蘅的模样怯生生的,又不像是在撒谎,便没再制止她帮着摆碟的行径。
阿蘅将那几碟精致的点心摆在书案后,见食盒里还有一盏冒着热气的党参枸杞茶。
她刚忖着,要不要故意地将这盏茶弄洒,好引起陆之昀的注意。
男人却突然冷沉着声音开口道:“你主子知道你这么不检点吗?”
陆之昀的话音甫落,阿蘅心下大慌。
她赶忙解释道:“奴婢…奴婢只是想将这盏茶帮公爷摆到书案上…不敢存别的心思……”
陆之昀没有去看阿蘅半眼。
女人媚惑男人的那些伎俩,他也都是领教过的。
先前那些想要爬他床的丫鬟,也是使过类似的法子的。
沈沅在婚前,无论是故意丢帕子,还是状似不经意地碰触他的手,陆之昀也都清楚,这是沈沅同他使出的,想要故意接近他的手段。
只是沈沅做这些,他看在眼中是可爱有趣。
旁人做出一样的事来,他只觉得愚蠢和厌恶。
“滚出去。”
陆之昀严厉的声音掷地后,阿蘅亦被吓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庆幸着幸亏陆之昀没要了她的小命,便飞快地逃离了歧松馆处。
江丰在阿蘅跑出去后,也即刻进了馆室内,对陆之昀道:“碧梧姑娘适才也来了一趟。”
陆之昀觑目问道:“她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江丰颔了颔首,如实回道:“听见了,碧梧姑娘的面色明显是有些恼了,估计回去后就能将这事告诉主母。”
——
护城河上结了层薄冰,掩映着蓝天和白云,现下虽是冬季,却也有种云物俱鲜的意境。
陆之昀和高鹤洲并肩站在九脊悬山檐的角楼上,远眺着京师之景。
过几日陆之昀准备带小皇帝去远郊狩猎,小皇帝自继位后,就没怎么出过皇宫,今日陆之昀还给他放了半日的假,让他有空去准备鞍马事宜。
虽说是万人敬仰的天子,但皇帝也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高鹤洲适才瞧见他时,见他的面色明显比平日兴奋了不少。
陆之昀今日也终于有了些闲暇的功夫,前阵子他是皇宫和军营两处跑,经常同乔浦商议北境之事。
高鹤洲不得不承认,陆之昀便是所谓的,那最上面的人,他的才能支撑着整个国家的运作,就算天塌下来,也得是由像他这样的人先顶着。
他身为宰辅权臣,手段固然是狠辣凌厉了些,但是也只有如他这样的人,才能守护住大祈的所有百姓。
陆之昀的能力不仅出众,精力亦很充沛,故而即使他前段时间公务缠身,却还想着将沈沅表哥参加乡试时的卷宗调到了京师,还特意抽出了空子,独自一人待在中级殿里看了良久。
高鹤洲忖了忖他这么做的缘由,却也想不太通。
虽说唐禹霖可谓是沈沅的青梅竹马,二人原本也有着口头上的婚约,但他只是个连举人都还没中的商户子。
唯一比陆之昀强点的地方,也就是唐禹霖要比他年轻了些。
思及此,高鹤洲虽然费解,语气却尚算平静地问道:“你看了那唐家大少爷的卷宗后,觉得怎么样?”
陆之昀淡淡地回道:“能看出来,他这一年是下了苦功的。”
高鹤洲又问:“既是这么忌惮他,就让礼部的人动些手脚,明年他便没机会来京城参加会试了。”
陆之昀凌厉的凤目微微觑起,沉声道:“他也是员刻苦治学的考生,我还不至于在这上挡他的路。”
听罢这话,高鹤洲不禁微挑一眉。
陆之昀的语气听上去是平静的,可那话意,却字字都彰显着,他就是忌惮唐禹霖。
高鹤洲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春天的会试了。
等唐禹霖入京赶考时,他就能看看陆之昀这么忌惮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如果能让他瞧见陆之昀见到唐禹霖时的反应,那就更妙了。
——
沈沅在下午通常是要休憩一会儿的,但是一想起昨夜阿蘅的事,她便怎么都无法入睡。
陆之昀虽然强势了些,却是个很可靠的丈夫。
到如今,沈沅虽然不能确定他对她的感情是否如前世一样,但是他对她的好,她是能够体会到的。
她活到这么大,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如此照顾、保护的滋味。
沈沅渐渐地习惯了陆之昀对她的好,甚至也有些沉溺于此了。
昨夜她也忽地意识到,她对陆之昀也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占有欲。
虽然知道如他这样身份的男人,难免会有个几房的姨娘小妾,外面也会养着几个红颜知己。
可沈沅却想要独享陆之昀对她的好。
她也想让他,只做她一个人的官人。
阿蘅想趁她孕中爬上陆之昀的床,那还不能够。
碧梧见沈沅并未睡下,便走到拔步床侧,略带愁色地道:“夫人,侯府那处已经派人催了好几次了,侯爷还是希望您能帮着二小姐向公爷求情。”
沈沅柔美的芙蓉面不见任何笑意,她浓密的乌发散在身后,肌腻如雪,语气淡淡地问道:“公爷回来了吗?”
她唤公爷二字,音腔极柔极软。
碧梧虽是个女子,却也听得骨肉发酥。
这香闺里斜倚着这么一位娇柔绝色的美人儿,如此温柔乡,试问有哪个男人能消受得住?
碧梧回道:“公爷已经回府了,只是奴婢以为您适才睡下了,便同公爷说了这事,他便先去歧松馆了。”
沈沅听罢,便冲着碧梧招了招手,还在她的耳侧小声地嘀咕了些话。
碧梧听着时,面上显露了几分赧然,却还是恭敬地回道:“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