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一下马车,便见江丰已然和几个侍从侯在了府外。
他倒是个比他主子还急的,一见到沈沅,便开口唤道:“夫人!”
沈沅无奈地摇了摇首后,便走到了江丰的身前。
陆之昀回京城后,沈沅也能觉出,他还是派了不少的人跟在她的身后,好似还同扬州当地的官兵交代了一番。
沈沅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
就算陆之昀不在她的身旁,反而远在京城,却还是是能将他为她织的那张网,洒到扬州来。
思及此,沈沅语气温柔地问向江丰:“你来唐府,是想现在就接我回京城吗?”
江丰对她的态度比从前更谄媚了,每次同沈沅说话时,面上都堆着笑:“夫人,公爷还得到侯府提亲呢,我们可不能误了黄道吉日啊。”
沈沅听罢这话,还是颔了颔首,回道:“好,等我同舅父说一声,再同碧梧收拾收拾行李,便同你回京。”
陆之昀本就是个公务缠身的忙碌之人,他既是给了她时间,让她处理好了梅花书院的事,那么她自是也不会去耽搁陆之昀的时间。
——
两日后。
沈沅回到永安侯府后,便一直避着不肯见人。
而她不见人的缘由,无外乎便是因着沈渝和沈涵这两个妹妹,她不想去听这两个人无休无止的冷嘲热讽。
可这日,沈沅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
便择了个晌午的时当,想着此时天气最是炎热,日头也打人,沈渝和沈涵毕竟都是被娇养长大的侯府小姐,应是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院乱逛的。
故而沈沅便让碧梧拿了把遮阳的油纸伞,想去菡萏池喂喂锦鲤。
可刚一到菡萏池处,沈沅便见沈渝和沈涵竟是都站在了那池面上的曲桥处。
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似是在争论着什么事。
两人身后的丫鬟也都不拦着主子,就任由这两个少女互相斗着嘴,还开始推搡起对方来。
在扬州唐家时,沈沅也是经常能见到唐家的那几个妹妹互相吵嘴的情景,她身为年岁最长的表姐,自是也要时常调节这些妹妹们的矛盾。
碰上沈渝和沈涵争吵,沈沅原本是不想管的。
可是她瞧着,沈涵和沈渝再这么吵下去,两人全都得掉进这菡萏池里,故而她刚准备开口劝阻一番,便见面对着她的沈涵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
沈涵便示意沈渝看向了她的身后,待沈渝也瞧见了沈沅后,两个人便立即停止了争吵。
沈沅见这两个人终于脱离了危险,便也不欲在此地多多逗留,她刚要转身离开这处,沈涵和沈渝便快步从曲桥行过,亦一左一右地走到了她的身侧。
沈沅重重地匀了口气。
沈渝自不必说,而沈涵……
看来日后,她真的不能再动恻隐之心。
沈渝和沈涵虽然都同她有着血缘关系,但她们做出的事,向来都没有秉持着妹妹应对长姐的尊重。
沈涵见沈沅也加快了步子,她的那副模样,倒不是畏惧她和沈渝,而是像想甩狗皮膏药似的,不想同她们有任何的牵扯。
便先沈渝开口问道:“长姐,你怎么又回京了啊?我还以为,你会留在扬州,再也不回来了呢。”
沈渝正想帮腔说上几句话,却见一个小厮竟是突地行到了三人的身前,却只对沈渝恭敬道:“二姑娘,侯爷说康平伯亲自登府,应是要同他商议和您的婚期,说是让您也去荷香堂,站在围屏后听一听。”
这话一落,沈涵的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
她也见不得沈渝得意。
沈渝却故作镇定地拢了拢头发,心中在此时,也没那么怨恨沈沅了。
毕竟马上陆谌就要同她定下婚期了,而沈沅还是个没人提亲的老姑娘。
沈渝仔细地寻思了一番,竟还有些同情起沈沅来了。
——
荷香堂。
陆谌今日来是比较低调的,毕竟上次他来永安侯府后没多久,便同沈沅退了婚。
这次再来,总不能那么高调,陆谌想避着些眼目,所以这次来沈府,虽是想要来求娶沈沅的,却连聘礼都没有带。
沈渝也同几月前的沈沅一样,站在了那绘有蝶栖石竹纹样的屏风后,悄悄地打量着荷香堂内的沈弘量和陆谌。
两个人甫一坐定,沈弘量便说:“康平伯来的正好,你和渝姐儿的婚事早便该定下了。我近来也为她仔细地考虑了一番,我会将她故去的小娘抬为正室,让她以嫡女的身份出嫁。”
沈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亦对父亲的宠爱颇为感动,她怕自己会因着兴奋惊呼出声,还用手捂住了已经张开的嘴。
陆谌的眉毛却蹙了几分,没让沈弘量再继续说下去,只淡声道:“沈侯,我这次来,不是想要求娶渝姐儿的,而是……”
话还未落,众人便听见堂外,竟是传来了一道急切的声音——
“侯爷!侯爷不好了!”
沈弘量原本就因着陆谌的话而有些愤懑,见有客至此,这府中的小厮竟还如此的莽撞,不由得便沉脸斥向他道:“作何要这般莽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渝听完陆谌的话后,笑意本是僵在了唇畔,可见小厮竟是如此慌张,不由得也竖起了耳朵,想要仔细地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因着急奔,呼吸便很是粗沉不匀,只喘微微地对沈弘量道:“镇…镇国公…他突然登府造访,还带了聘礼过来了。”
话落,沈弘量的眸色骤然一变。
随即“腾——”地一下,便从圈椅处站起了身。
——“你说什么?镇国公?陆之昀?!”
小厮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陆谌的面色也倏地变得极为难看。
而沈弘量前阵子被陆之昀收拾得太狠,自那次之后,陆之昀一得空,便会在宫里敲打他几下,所以沈弘量的骨子里,也难免对他有了畏惧。
他自知失了态,还下意识地便要扶一扶发上的乌纱帽。
可今日他休沐,穿的是常服,这头发上拿来的乌纱帽?
沈弘量强自恢复了些许镇定,问道:“康平伯,你五叔怎么还带着聘礼来了?”
其实前阵子,国公府里一直都有着风声,说是陆之昀想要为陆之旸择门亲事。
陆谌倒是没想到,陆之昀想要为陆之旸择亲的世家,竟是沈家。
他在心中飞快地忖了忖。
觉得陆之旸的年岁,还是跟沈涵或是沈渝更匹配些。
陆谌的私心希望,陆之昀还是能为陆之旸来同沈涵定亲。
沈沅是他想要重新弥补,并真正爱过的女人。
而沈渝,无论如何,他都曾同她有过情意,前世他有过的女人,也只有沈渝一个,自是不希望自己的小叔陆之旸会娶了她。
不过沈渝是庶出,沈涵是嫡出。
陆谌便觉得,陆之昀应该是看中了沈涵。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陆之昀发现他竟是来到了沈家,便及时同沈弘量说明了缘由,逃亡似的便要离开这荷香堂处。
可是,陆谌还是晚了一步。
他刚迈过了门槛,却还是见到了他的五叔,陆之昀。
他应是刚从皇宫归来,身上还穿着那袭镇重威严的麒麟袍,发上那两翅皆宽的乌纱帽下,是他熟悉的威冷凤目。
陆之昀看向陆谌的眼神极为深邃锐利。
陆谌只得故作镇静地向他作揖道:“五叔……”
陆之昀的语气自是极为冷沉的,他问道:“你怎么到沈府来了?”
陆谌结巴地回道:“我…我……”
当着陆之昀的面,他压根就不敢提起要娶沈沅的事。
陆之昀深邃的凤目已然微微觑起,随即便沉声命道:“赶紧回去,我还有事要同沈侯单独商量。”
陆谌逃亡似的离开了荷香堂,却徒留了沈弘量一人如坐针毡,芒刺在背。
分明这永安侯府是他的地界,可陆之昀落座后,这荷香堂便仿佛是属于他的一样。
霸者气质实在是太强。
沈弘量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湿了大片。
陆之昀却是气定神闲地接过了下人呈上来的茶水,并没有马上就开口讲话。
堂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充斥着令人难耐的压迫感。
沈弘量这时终于开口问道:“我看国公是带着聘礼来的,是…要为了要给陆指挥使提亲吗?”
陆之昀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手旁的案几上,淡声回道:“并不是。”
沈弘量的眼镜蓦然瞪大,又问:“那……”
——“我也早就过了应当成婚的年纪,镇国公府和永安侯府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我父母皆丧,自己便是陆家的家主,祖母的年岁又大了,所以只能自己来为自己提亲了。”
沈弘量听着他低沉的话,心跳也是一顿。
随即便难以置信地问道:“那镇国公…是想娶我的那个女儿?”
陆之昀淡淡回道:“年岁同我最合适的,便只有你家长女了。”
“沅…沅姐儿?!”
沈弘量的面色更为震惊。
他刚想说,可是沈沅不是被你的侄子退过婚吗,却又将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沈弘量也不知该回陆之昀什么话好了,却听男人见他不语,声音也是略沉了几分:“沈侯,这是不同意吗?”
陆之昀说沈侯这两个字时,亦将话音稍稍拖长。
沈弘量不敢再耽搁,立即便回道:“同意、自是同意的,我们沅姐儿…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陆之昀方才嗯了一声,随即便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等我同沈沅成婚后,以后便得称永安侯一声岳父大人了。”
沈弘量听见岳父大人这四个字时,眼角却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陆之昀这声轻飘飘的岳父大人,却让沈弘量被骇得心肝震颤。
这不会是场噩梦吧?
陆之昀竟然一本正经地叫他岳父大人?
沈弘量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亦想赶紧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不过他理智下来后,也意识到,陆之昀要娶沈沅的事,是事实,而不是什么噩梦。
可沈弘量一时间,却还是难以接受。
他真的很想去寻些丹参片来嚼一嚼。
这声岳父大人,可把他唤得都要犯心疾了……
——
陆谌并没有立即回府,因为他想知道,陆之昀到底要为陆之旸择哪个沈家女为妻。
他正神情焦灼地站在待霜亭下,便听见往府里搬着聘礼的小厮面带喜色道:“大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虽说这镇国公的年岁比她稍长了些,可是能嫁给他,也不失为是一桩好婚事呢。”
另一旁的小厮表示赞许。
陆谌却如石化般,蓦地便僵在了原地。
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忙冲上前去抓住了适才正讲话的小厮,厉声问道:“你说什么?谁要娶你家的大姑娘?”
小厮见陆谌似是得了失心疯似的,却因着他毕竟是个有爵位的伯爷,不敢造次。
他如实回道:“回…回伯爷,是您的五叔,您的五叔要娶我们家的大姑娘。”
话落,陆谌瞳孔骤缩。
亦觉自己的喉间,也正往上涌着一股腥甜。
他还是不敢相信,陆之昀来沈府,竟是要来求娶沈沅的。
可那小厮和他同伴的低语,也被他听到了耳中。
小厮接下来说的话,还让陆谌捂着心口,万分痛苦地呕出了股血来——
“唉,还真是事实难料,谁能想到,这几月前还在同康平伯议亲的大姑娘,竟是就要做他的婶母了!”
第22章 大婚(红包)
这日京师的天气可谓艳阳高照,天朗气清,这日头虽足,却又丝毫不显炎热。
菡萏池上微起涟漪,柳枝和垂杨也在清风的吹拂下招枝款摆着,每处都彰显着祥和瑞气,当真是个适合提亲的黄道吉日。
沈涵捻着帕子,面色微酸地看着侯府的小厮来来回回地往府里搬着丈高的红木箱子。
她一直都在数着时辰,眼下都到了未时了,可这些聘礼还没被搬完。
一时间,沈涵不由得愈发嫉妒起沈渝来。
亦觉得事情还是有些蹊跷,这什么时候,康平伯府的家底也怎么丰厚了?
拿来的这些聘礼还当真是气派。
可沈涵嫉妒归嫉妒,却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同沈渝相较,毕竟她是个庶女,那康平伯固然是个优秀的年轻才俊,但是同他五叔陆之昀比,陆谌还是差远了。
若不是陆之昀不近女色,其实这京中的许多世家闺秀,也都曾觊觎过首辅夫人的这个位置。
而陆之昀可不仅是只有内阁首辅这个官位,他还是太后的亲弟弟,皇帝的亲舅父。
就算他不在朝中为官,那也是承袭着超品的爵位,是大祈的镇国公。
可以说,做他的正妻,是件比做皇后还要体面的事。
但是做国公夫人,可比做皇后轻松不少。
主母若是看哪个妾室或是通房不顺眼,是有对她们的处置之权的,而皇后却无法对一些高位妃嫔下手,甚至在一些家世显赫的贵妃面前,皇后还要低下些颜面来。
做国公夫人,还可以时常归宁,探望母族的家人。
这点皇后也做不到。
这般想着,沈涵也没适才那般嫉妒沈渝了,毕竟她盯上的人,和想要坐上的位置,可比沈渝的等级要高多了。
正此时,沈涵便见,自己的同胞兄长沈项明正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沈弘量统共有两子四女,长子便是刘氏所出的沈项明,今年刚满十七岁,次子则是个庶出子,不太受沈弘量的待见。
沈项明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书箱的书童,一看便是刚从国子监下学归来。
实则若按沈项明的材质,是够不上资格去国子监上学的。
因着刘氏只有这么一个嫡出儿子,沈项明也自会是将来的侯府世子,所以刘氏对他难免娇惯了些,亦将他的体态养得偏圆偏润。
倒也算不上有多胖,但却是比寻常的公子哥要膀一些。
沈项明自是个不喜欢读书和钻研学问的,对此,沈弘量也是颇为惆怅。
祈朝的律法规定,七品以上的京官,和九品以上的外任官员的子嗣,是可以在十三岁那年入学国子监,并成为朝廷的监生的。
不过就算成了监生,也得通过参加科考,才能入朝为官。(1)
入学的门槛也很严格,除了要家世够格,这些生员的才智也不能太差,国子监的那些祭酒和监丞也是要对他们进行一番考核的。
而沈项明虽是侯府嫡子,却因为资质太差,没有通过国子监的考核。
沈弘量为了让沈项明能够成功地入学国子监,也没少花银子和疏通人脉。
沈涵对他这个同母所出的哥哥,也没有多亲近。
沈项明这时已经走到了沈涵的身前,温声问道:“你一直守在这处做什么?怎么还不回去?”
沈涵的面色依旧不大好看,语气幽幽道:“这康平伯府抬来的聘礼还真是气派,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自是想要多看看喽。”
沈项明人再愚笨,也听出了沈涵这话里的讽刺和阴阳怪气。
他适才正巧路过了荷香堂,来的路上,也见到了吐完血后便晕厥在地的陆谌。
思及此,沈项明摇了摇首,如实地同沈涵解释道:“这些聘礼不是康平伯送的,而是镇国公陆之昀给咱们侯府送的聘礼,他……”
——“镇国公?”
沈项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沈涵给兴奋地打断了。
沈项明还未来得及继续说下去,也猜不出沈涵为何会这么高兴,便见着她几乎是小跑着往荷香堂处奔了过去。
沈涵的面上浮出了笑意,心中也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沈项明一说这话,她便想起了在桂园时,陆之昀在女厅外看了她好半晌,那江氏兄弟还说,陆之昀也是为了她,这才来参加了英亲王的寿宴。
陆大人是个性情深沉的人。
他嘴上可能不说什么,可是既是看上了她,行动上却是不会差的。
瞧瞧,陆之昀这就来侯府提亲了。
愈想,沈涵的笑意也愈来愈浓。
可直到她在绿荫轩处看到了两个人的熟悉身影时,她面上的笑意,登时便僵在了唇畔。
——
这绿荫轩临水而筑,虽说占的地界不算很宽敞,却也不失精巧雅致,此轩连着长廊,亦用雕花花窗分隔开来。(2)
这轩的西面,还有一青枫古树,绿荫二字亦由此而来。
临轩而望,便是明瑟旷远的水景。
荷风微微拂过,沈沅身上轻薄的罗衫也被其吹皱,这几日待在侯府,她都没怎么打扮。
没成想穿得这么素净,面上也未涂任何脂粉的她,却要同陆之昀距离这么近的见面。
男人的身量依旧高大峻挺,他站在她的前面,还为她挡了些风。
半个月未见,再度见到他时,沈沅还是蓦地生出了些许的紧张心情来。
为了掩饰着局促和赧然,只垂着眸子,一直盯着他官服前的补子上,那大麒麟的圆眼睛。
陆之昀也没有讲话,而是缄默地冲她伸出了右手。
沈沅这时方才抬首看向了他,她有些迟钝,自是不知道男人做出这种举动,到底是存着什么意图。
她一贯沉静如水的眸子,难能存了些懵然。
陆之昀见此,便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沈沅还是不知道陆之昀到底要做什么,刚要开口询问时,男人已经稍显无奈地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并将其攥入了掌心中。
沈沅的心跳突地开始加快。
陆之昀亦于这时低声问道:“过几日便要嫁给我了,你紧不紧张?”
他同她讲话时,有意地垂着头首,声音是男性特有的低醇和深沉,语气又好像存着刻意的温柔。
那声音传进了沈沅的耳里,也让她的耳窝有些泛酥,又有些泛痒。
她亦被他身上熟悉的松木气息渐渐缠裹。
陆之昀本来就是个强势的人,而沈沅又清楚,自己的容貌和气质又生得偏弱。
在他的面前,她的气场只会更弱。
可令沈沅没想到的是,陆之昀这一温柔起来,她的气场竟是比从前更弱了。
她现在也有些心悸。
可这种心悸的感觉,却又同下小雨时不太一样。
“不紧张……”
沈沅说着违心的话,亦神情柔弱地避开了脸。
陆之昀握她手的力道虽然不重,却很有分量感,亦渐渐地向她传递着掌心温热的触感。
沈沅浓长的羽睫颤了颤。
陆之昀也将语气放得更低了几分,又道:“沈沅,你看着我。”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威慑的意味,但是陆之昀说的每一句话,就是很难让人不去遵从。
沈沅只得又转回了头首,赧然地看向了他。
陆之昀的眼睛依旧格外深邃。
他的相貌虽英俊,却又格外的冷峻,不笑时微微垂着的唇角,更是让人觉得他是个凉薄又寡情的人。
可原来,这样一双深邃的眼睛在看人时,也不全是带着压迫和威严。
竟也能蛊惑人心,使人安定。
沈沅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她刚要再避开男人灼灼的视线时,却听他又叮嘱道:“我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这几日便在侯府好好休息,安心地等着嫁给我便好。”
陆之昀言简意赅,语气也是淡淡。
可这么简单地一句话,却让心中没有任何实感的沈沅,一下子便多了些安沉。
陆之昀固然强势,却也是个可靠的人。
沈沅此时也没适才那么紧张了,男人攥着他的一只手,又将佩着玉扳指的另一手置在了她的手背上。
陆之昀用微粝的指腹,力道轻缓地摩挲着她肌肤细腻的虎口。
一下,又一下。
暗含着催促她回复的意味。
沈沅会出了他动作的另一个含义,神情也愈发柔顺温驯,嗓音极柔地回道:“嗯,我听大人的安排。”
——
直到见着陆之昀和沈沅离开了绿荫轩这处,沈涵才泪流满面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仍对陆之昀要娶沈沅的事难以置信。
沈涵眼眶中的眼泪愈发汹涌,她想起了那次韶园上,沈沅特意趁陆之昀过来时,才丢手帕的事。
她就是一个外表柔弱,实则心机比谁都要深的狐媚子!
思及此,沈涵愤恨地攥紧了拳头,指甲亦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中。
——
转瞬便到了大婚的这日。
陆之昀的长姐陆菀虽是当朝太后,却在先帝驾崩后,便一直在庵堂带发修行,小皇帝的教养之责也全权都交给了陆之昀。
她很少会过问朝事,却在得知陆之昀要娶妻的这事后,即刻便命了贴身的姑姑去了趟皇宫,让宫里的绣娘将她封后时穿的那件翟衣改成了嫁衣。
而沈沅在大婚之日戴的冠子,也不是寻常的花冠,而是皇后仪制的九龙四凤冠。
若站在艳阳下,这冠子上的珠翠和金叶足以晃得人眼花。
小皇帝更是直接下了旨,将还未同陆之昀正式成婚的沈沅封为了当朝的一品诰命夫人。
碧梧还为沈沅打听到,一直想盼着朝廷能给封个诰命的刘氏听到这事后,好像气得一夜都没有睡。
碧梧其实也能理解刘氏气愤的心情。
她熬到了四十岁,连个诰命的边都没沾到。
沈沅如今还不到二十岁,便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近来沈沅有些嗜睡,月事也推迟了好几日,小腹那处也总是不舒服。
沈沅倒也没有多想,从前她在梅花书院上学时,每逢三月一次的院考,都会因着争强好胜而格外的紧张,这情绪一紧张,月事也容易推迟。
故而她便将近来的异样,近数都归结成了,是她成婚前太紧张的缘故。
好在妆娘的技艺高超,没让她的面容显出任何的疲态。
涂上嫣红的唇脂后,沈沅那张柔美的芙蓉面上也没显露任何的艳俗。
妆娘直赞:“夫人真是个美人坯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那妆娘讲罢,心中亦觉得,沈沅的气质还真是颇为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