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回音。
我狐疑地走进房间,却看见母亲坐在床边,低垂着头,耸着肩膀。
“妈,你怎么了?”
“小冬,这是什么?”母亲转过头,微微的怒形于色。
我顿时被惊骇,母亲手里捏着那幅大卫的画,那幅我悄悄放在床底的画。
“你怎么还藏着这样的东西?!你知道。。。羞耻吗?”母亲瞪大眼睛,发丝凌乱,最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两字。
我一动不动,像被扯光了衣服推到大街上的囚犯。
“我。。我以为你已经没有那心思了,没想到你那毛病一直没改掉。”母亲痛心地说。
毛病?我微微一怔。
“小冬,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母亲站起身来,摔掉那幅大卫,摇着我的肩膀。
“妈,我。。我就是这个样子,这不是病。”我低着头,不敢看母亲。
“这不是毛病是什么?小冬,你不要糊涂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是听都没听说过,一个男人还会被男人迷住!”母亲大喊。
“妈,你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我的儿子变成这样了,我养了近三十年,到头来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母亲哭着喊着。
窗外的夕阳,由深黄逐渐演变成殷红,瑰丽的妖娆,血一样地照进房间每个角落。
我和母亲静静对峙着,好久。
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看着那幅大卫。
“算了,我知道你外表文静,内心固执得不行,我说什么也是左右不了你的,可是你想过。。那个人是真心待你的吗?你真的和他有缘吗?你们这样会是善果吗?你已经进过一次监狱,常言道是死了一次的人了,现在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命,你还要糟蹋吗?”
我盯着夕阳,瞬间感到睁不看眼睛,我的时间,我的青春为什么全是一片一片空白。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母亲起身,佝偻着身子出了房间。
整个房间全是夕阳,也直直地照在那幅大卫上,像一把火熊熊欲燃。
我闭上了眼睛。
我错失了太多东西,我的春夏秋冬,我的生命,我不想再失去我的父母。
休息结束,又回到酒店,我隐约地下了决定。
“小冬,家里的事处理完了?”蒋雪温柔地看我。
“恩。”我点点头。
“你的眼睛怎么有点肿?”
“是吗?还好吧,没事。”我摸摸眼皮。
“多吃点,你那样瘦。”他把食物全推到我面前。
“吃不了这么多。”
“就当为我吃的。”他笑笑。
我心中一阵苦涩,想说的话又被吞下去。
用餐结束,我起身,鞋带又散开了。
“我来。”他蹲下身,慢慢帮我系鞋带,“又穿球鞋,让你穿皮鞋你不听,算了,不强求你改变了,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周围人的目光又会聚在我们身上,一阵阵诧异的波浪袭来。
“我自己来吧。”
“没事,随便他们看罢,我就是爱这样伺候你。”他笑得越来越温柔。
我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在他笑里又逐渐地融化。
一起走出去,迎面却撞到了叶龙生,他正笑脸盈盈地和旁人交谈,站在他边上的又是那个严肃的老人家。
“叶龙生。”我惊慌失措。
“别怕。”蒋雪微微拉着我的手臂,“他不过是来谈生意的。”
我壮了壮胆子,看着一身灰色西服,像只豺狼的叶龙生,不巧,他突然飞过一眼,直逼视我,目光里充斥着轻蔑,不屑,然后笑得开心,嘴唇蠕动着,喉结上上下下。
在我看来,这一切全是慢动作,一点点提示着我危机的来临。
“瘪三,给你点教训,要是再不识相,咱兄弟再给你吃顿!”
这句话刷地在我脑子里回放,不得不承认,没有害怕那是假的。
“走,别理他们。”蒋雪拉着我走过他们。
“蒋雪。”一个浑厚粗嘎的声音。
是那个老人。
“祥伯伯,什么事?”蒋雪问。
“过来一起谈谈,龙生提出很多不错的想法。”
“呆会吧,现在有点事。”
“那半个钟头后在楼下的咖啡厅里,你过来。”老人吩咐。
“还是去会客厅吧,和龙生兄慢慢谈谈。”蒋雪笑着。
“那么拘谨做什么?又不是外人,你和叶小姐不是正处着吗?说起来也是一家人。”老人笑笑,打个手势,不容置疑。
“好,等会我来。”蒋雪应着。
我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出去。
“下班后我来接你。”蒋雪敲敲我的头,“别多想,只是谈生意而已。”
“你放心地去吧。”
第九十一章
蒋雪来接我的时候面色消颓,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怎么样了?”我悄悄地问。
“没事。”他微微垂着头。
车子缓缓地开,突然刹住,面前跑过一只蜡黄干瘪的流浪狗。
“要死!”他咒骂。
小狗慌张地躲过,溜到对面去了。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慢点开,当心点。”
他突然转过头凝视我,眸子黝黑黝黑的,像潭深渊。
“你会离开我吗?会吗?”
我呆了呆,随即笑笑,自己也知道这笑僵硬,像是干糨糊粘上去的。
“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我心一惊,他倒是猜中了几分,原本早上我就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说分开段时间,这也是我自己好不容易下的决定,为了我的父母。
“倒头来,我还是一个人。”他笑笑,手又反射性地去掏烟,烟盒子掉在车里。
红色的万宝路烟盒,上面印有粗犷的西部牛仔,骑着骏马,驰骋于草原上,忽略了沉重的生命在手臂上烙下的刀疤。
我去捡烟盒,他也低头,我看见他的脸,像一夜间老了几岁,眼角微微细细的皱纹可以钻进我的心里。
我静静地拿出根烟,塞在他嘴唇里,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蓝色的荧火,刷地一竖,微微炽热。
火光下他的睫毛根根分明,低垂着淡淡的哀伤。
他握住我的手,我们之间又隔着一火苗,彼此看得分明。
“你。。终究是变了。”他淡淡地说。
这样一句话,让我的心骤然发痛。
“如果。。我让你不要离开我,你会肯吗?”他郑重地吐出字,一字一字,刻骨刻肌。
我想起那年,我们在火车上,他静静地细诉自己的童年,没有父亲的他又被母亲抛弃,早早地游荡于社会,做着年少愚昧的事情,注射着扭曲了的快意,宣泄着自己满腔的愤慨,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卑微的存在。
他是可怜的。
那年那日他和我讲那些事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窗外是青山,绿树,草垛,河渠,有扎着头巾的妇女在喂蚕采桑,天空蔚蓝如洗,一望无际,却也没有他眼里的忧愁绵长。
此刻,他的眼里又是那日的样子,让我不忍目睹。
“小冬。”他叫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