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程序如出一辙。

她做事方式,与我截然相反,而殊途同归。

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只是我激进,她耐心。

我是兔子,她是守在树边的那个农夫。无论如何,要逮到我。

即使十年如一日。

我听到她声音,便屏住呼吸。

她破天荒和我谈私人事,诚恳亲切,低而柔和:“你还好?”

知道这问题难答,立刻跟上:“这两个月,外面通世界在找你。”

我短促的笑一声:“做什么。”

华容从未听过我这样颓废口气,又叹气:“你这样的女人,离婚而已,怎么逼自己到这步田地。”

我沉默。

听她絮絮:“几时重出江湖。”

我摇摇头:“我辞职了。这份工误我一生。不想再纠缠。”

轻轻把电话放下。

须臾又响,我等足十三声,再接,口声不耐烦:“你好。”

自然仍是她。

我坐下来,将落地阳台的窗帘整个拉开,夏天来了。阳光暴烈凶狠,千万支洒落,屠戮一切生灵。耳边话筒里,有人使尽平生解数,劝我平心静气,放下过去,重见生天。

我眯起眼,不置一词。

远处的天空有一架飞机慢慢掠过,后面留下长长白色烟尾。那无可名状的形态,也许是一个缺乏谜底的神秘谜语。

这样的胡思乱想,从这天起每天要跟随我最少一个小时。

因华容,开始每天给我电话。

在她聘请侦探公司彻查一个月,找到我栖身的这家酒店公寓之后。

直到我终于答应,出任安维企业咨询中国区市场总监。

最后敲定的通话里,她大喜过望,而我苦笑连连。殊不似一场成功的生意。

第二日便须见将来雇主,拟定合同及条件。她嘱我去美容院做个彻底翻修,明日抖擞起精神,给男人们看看女人的韧性。

我淡淡回一句:“就是说,其他一切,都已经一无可看了。”

放下电话,我把手机打开,看那些未接来电和信息。

无非是林秦,无非是远群,后来都稀少了。

公司无数人找过我。司马却一个电话都无。

数个陌生电话。

有一个的号码数字,是上世纪GSM最初投入时候才有的。证明打电话给我的人,定然一把年纪。

我凝视一下,先去看短信。

林秦向来不发任何短信,连手写的拼写功能都不曾启用过,然也来了两条,真叫我感激涕零。

可惜看到内容,便一切恩情都失去。

一条说,财产分割他基本坚持原来意见,希望双方坐下来重新沟通。

既然坚持意见,还沟通什么?说得这么矛盾,真辜负他向来滴水不漏的思维。从造句遣词的口气看,显是他人代发。

一条说,我可还好?莫让他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呢。

离婚协议未签,我若一死,一切的一切,他理所当然照单全收。不是该欢呼鼓舞少一桩麻烦。

晓得自己想得怨毒,而这怨毒是弱者所为。

因此摔摔头。进浴室洗澡,换了简单外出衣物。出门。

我是煮饭的。。。。

白饭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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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 2006-01-22 02:23:14 第353楼

出租车在城中兜了好多个圈,司机对我的去向渐渐没有兴趣,只是兴致勃勃一味乱开,不时注视一眼跳个不停的计价表,嘴带笑容。

这样简单而容易得来的快乐,我真羡慕。

兜满了一百块之后,我叫他在本城最昂贵的夜总会前停车。

他心情好,因此很大方:“零头不要给了。”

我忍笑说:“好,谢谢你。”

穿过人客尚不多的大堂,走上通往包厢的楼梯,暧昧不明的灯光闪烁其色,妖红惨绿。包厢的走廊里奇特的安静,只有隐约喧闹声传出一扇扇紧闭的门,楼梯口的迎宾小姐迎过来,我摆摆手,轻车熟路,走向最顶端的那间房。

房间里只亮着微微的壁灯。电视开着,但是没有放出声音,那些变换的画面带来强弱不一的光线,使坐在面前的人脸色一时青一时紫。

穿着深灰色两件套装,身材高挑的服务员正在台子前忙着调酒,我过去拍拍那最多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子,说:“你出去。”

她惊愕的转头看我。

再看沙发正中间,坐的那个客人。也是包厢里唯一的客人。

那人点点头,女孩子一边悄悄看我,一边退走,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我向她笑笑:“等下再进来。”

才松口气,关上门去了。

想她心里,最怕我是老婆,上来捉出来胡混的老公,心疼的当然不是那个男人,而是辛苦半晚上,该得的那点小费。

我靠着那客人坐下来。端起他面前杯子看看:“你喝什么?芝华士?加绿茶糟蹋酒。”

他亮晶晶的眼睛盯住我,并不答腔。

许久问:“搞定了?”

我叹口气:“明日见大老板。如无意外立刻签约。”

我把杯子放下,喝了一口水:“算你狠,居然连这个都料到。”

得了恭维,那人半点欢容也无,软在沙发上,盯住电视发呆。过一会,伸手过来,握住我肩膀:“李宛,难为你了。”

我一动不动。终于摇摇头:“司马,我只是识时务。”

那一日我被急召回本部,司马在办公室里,正团团踱步,状甚焦急。

见到我,立刻迎上来,不忘关心:“怎么样,旅途顺利?”

把包放下,自己拖过椅子来,反客为主叫他坐:“老头,你叫我千里奔袭来见,不是为了跟我寒暄诉衷情的吧,什么事。”

彼此两惯,见我行事无异,他立刻回转身,自办公桌上拿出一叠装订好的A4打印纸。纸张上密密麻麻,黑字如蚂蚁,一看之下,我脸色立变。

迅速翻完这份标题为:“上海分公司销售部门集体跳槽事件调查”的报告。背上冷汗蠕蠕而出,我愕然对司马瞠目:“创辉后台是安维咨询?其他七个城市的分公司也遭遇同样猎头事件?”

他点头。神色阴郁,我丢下文件,不解:“从公司出去的干将多有自组公司者,其他同业来挖角也不是一天两天。但安维这样大手笔的挖墙角,无论成本,效果还是业内影响,都非上策。”

我捏着自己的手指陷入沉思,司马在对面苦笑着,胳膊撑在台面上,双手缓慢摩擦自家脸颊,眼神低垂下去,动作里有许多来历不明的隐情。

敲敲台面我叫他:“你觉得,安维目的何在?”

他不说话。这男人向少喜怒,眉宇不动如山,年轻时候是翩翩美少年,我跟他那么多年,看他一手一脚将公司做上今时今日的规模地位,上司下属久了,也是手足也是密友,一样看他不透----至少,七年前公司固定资产不过一百万,他已在开近百万的车,穿着亦是顶级牌子,且一等一的真货。行为做派,半点暴发气味也无。怎么一回事,我不知,人也不知。

有时候看二十岁初毕业的女孩子,爱上大自己一轮的男人,口口声声相知相爱。我总是要笑的。

那些时间里沉淀过的黑白灰,层层积累,将雪白画布染作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或无间地狱。多少罗汉比丘,山长水远,无数人经过看过,眼泪混着血水,刻骨伤心或欢喜。

再愿意倾诉,亦无从表述。

相爱容易,裸身醉后,倘若配合得当,都有眷恋如油。

相知?谁是谁的上帝。

他不说话,我便只得说下去。趋前问他:“这样做事方式,摆明只有一个原则。”

就是让我们的公司,彻底从市场上消失。

釜底抽薪,损人不利己。这做法,迹近泼妇,并无理智可言。

司马轻轻鼓掌:“李宛,始终你看得通透。”

他站起来,看窗外,市面繁华如流水。

说:“是微微安,微微安回来了。”

在司马的世界里,女人是一种饰品。精致,娇艳,昂贵,细心保存,精心搭配,小心拿取。

但是,随时可换。

而且,随时应换。

这种想法,基本上个个男人都有。

只是他做得相当彻底。

我计算过,过去七年中,他一共用过九任秘书。

真的每个都和他传出绯闻。

以我和司马的接近程度,我知道那些绯闻,大多数是真的。

每任秘书离职的时候,都流过眼泪。

一份需要日日加班两小时以上,薪水普通的工作,怎么值得如此依恋?

值得依恋的,是坐在办公室里那个人,正面无表情看住眼前文件或电脑,眼神也不会掠过来。

他的欢情短,淡薄长。终不得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