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榭正在认真推测,宗元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
“兄弟们,看到那些传送阵了吗?”他跑到几人面前,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问。
萧长平:“我们不是瞎子,宗兄。”
“你们猜怎么着?”宗元摆摆手,激动地说,“据说那是白渺他们的主意!”
阮成殊下意识挺直脊背:“白渺?”
“对!”
宗元点点头,随即将白渺提议让酆都百姓前往修真界避难的事情讲给他们听。
“白姑娘真是心怀大义……”一旁默默聆听的谢听秋突然摇了摇折扇,轻笑出声,“不愧是我欣赏的人。”
话音刚落,四个少年顿时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谢听秋一脸无辜。
阮成殊黑着脸:“你说你欣赏白渺?”
“对啊。”谢听秋不紧不慢地轻摇折扇,“我欣赏每一位有主见、有想法的女子。”
阮成殊想嘲讽他,然而停顿几秒,最后什么也没说。
谢听秋说得对,白渺的确是一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女孩子。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想得仍然比他多,比他远。
阮成殊沉默半晌,突然问宗元:“我爹表态了吗?”
宗元一愣:“这我好像没听说……”
阮成殊顿了顿,走到一边,拿出传音符。
“父亲。”
传音符亮了亮,接着响起熟悉的声音。
“成殊?怎么,终于忙累了?”
“……我不累。”阮成殊抿了抿唇,“接纳避难百姓的事情,我们阮家参与了吗?”
“自然没有。”阮父的声音平常冷静,“这件事由仙门接管就好,与阮家无关。”
阮成殊不由皱眉:“可我们阮家怎么说也是世家之首,凡人有难,我们有义务站出来保护他们。”
“成殊,这些事不用你管。”阮父直言道,“这次你已经做得已经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和你娘……”
“父亲!”阮成殊忍不住提高声音。
阮父被他打断,话音戛然而止。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表现自己,也不是为了提升阮家的名望。”阮成殊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父亲,您看到这些无辜的百姓,难道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阮父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突然欣慰地笑了起来。
“成殊……你终于成长了。”
阮成殊:“???”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阮家迟早都是你的,再不济,你还能发动你娘来说服我。”阮父话锋一转,和刚才几乎判若两人,“我现在就去和剑尊商议此事,你自己注意安全。”
阮成殊一听,连忙又道:“我还有一件事……”
话未说完,传音符上的光芒便消失了。
阮成殊:“……”
本来还想趁此机会谈谈订婚的事情……看这样子又要等下次了。
他收起传音符,回到小伙伴们的身边。
“怎么样,他怎么说?”江榭好奇问道。
谢听秋也投来饶有兴致的视线。
阮成殊点点头:“他同意了。”
“看来你爹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嘛。”宗元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
阮成殊的表情不太自然:“……你们在干嘛?”
江榭:“我们在护送大家前往传送阵。”
萧长平:“刚下达的指令。”
阮成殊看了看周围躺作一片的老幼妇孺,连忙道:“我和你们一起。”
众人都在分配任务,白渺也没有闲着。
她叫上柳韶,让他和自己一起去找那尊被砍倒的佛像,看看能不能从中研究出什么东西。
柳韶自然没意见,沈危雪倒是不太同意。
“我陪你去不行么?”
白渺摇摇头:“你不能去,那里说不定还有残余的魔气……”
“渺渺。”沈危雪安静地注视她。
“……好吧。”白渺一秒妥协,“但是一旦感觉不对,你就得立即离开。”
“好。”沈危雪浅浅笑了。
这是今夜以来,他第一次露出这样柔软、放松的笑容。
白渺有些怔然。
她想,自己应该是没救了。
她是如此喜欢他……喜欢到无法自拔。
否则为什么只是看到他笑,她都会产生流泪的冲动?
白渺用力眨了眨眼睛,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我们走吧。”
沈危雪缩地成寸,带着白渺一步踏出,转眼便来到了佛像崩塌的地方。
佛像已经变成一地残迹,二人上前,细细察看,很快发现了佛像的诡异之处。
“这尊佛像也能吸收凡人的灵气。”沈危雪低声道。
白渺惊讶道:“和游鱼心布下的魇境一样吗?”
沈危雪微微摇头:“比魇境的速度更快,吸收的灵气也更多。”
“怪不得那么快就能开启魔门……”白渺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柳韶说他们赶来酆都之前,峭寒生正好就在饶州搞事,后来是因为游鱼心突然呼救,他才跑去傅城的。”
沈危雪若有所思:“声东击西么……”
他只喃喃了这一句,白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猜错的话,魔尊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酆都,而峭寒生和游鱼心只是他用来迷惑众人的靶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魔尊应该早就藏在酆都了。甚至,有可能至今都没有离开……
夜幕漆黑,晚风凄冷,酆都百姓在修士们的组织下,缓慢而有序地进入传送阵。
阮成殊四人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刻不停地忙碌过。此时他们已是累得精疲力尽,却没有一个人提议歇息片刻。
他们一向了解彼此,所以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倒是一直和他们一起忙碌的谢听秋看出了他们的疲惫,悠悠道:
“你们已经很累了吧,不歇歇吗?”
“不了,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救助呢。”宗元摇了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累吗?”
谢听秋轻摇折扇:“我的体力比你们强多了。”
宗元:“……”
话是这么说,但他居然跟他们一起忙到现在,还帮很多受伤的百姓包扎伤口,这一点倒是让四人出乎意料。
阮成殊一言难尽地说:“我还以为你只为女子做事……”
谢听秋轻笑:“我的确帮助了许多女子。”
阮成殊神色微妙,勉强还是憋住了。
宗元大咧咧道:“不止是女子吧?谢兄,没想到你还是个不错的好人呐。”
萧长平也点头:“虽然偶尔很轻浮。”
江榭:“行了行了,你们这是在夸人吗?”
“我当然是在夸他……”
“你还不如闭嘴。”
“阮兄,你说的话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吧……”
少年们很快又拌起嘴来,谢听秋但笑不语,突然一合折扇,悠然打断了他们。
“你们先聊,那边又来人了,我去看看。”
说完,迈开长腿,转身走远。
昏暗无光的小巷里,一对夫妇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鲜血从他们的腿部流淌而出,他们蜷缩在脏污的角落,听到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顿时吓得抱紧了彼此。
“需要帮助吗?”谢听秋微笑着走进巷子。
“仙人!仙人!求您救救我们……我们俩都受伤了,连站都不站起来……”
夫妇俩看到面容俊美的谢听秋,顿时像看到神仙般伸出双手,急切地向他连声求救。
“是腿受伤了啊。”谢听秋站在他们面前,身形修长而高大,面孔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煎熬吗?痛苦吗?”
夫妇俩满脸泪水,连连点头:“太痛苦了,求您,求您救救我们……”
“真可怜。不过没关系……”
谢听秋打开折扇,怜悯地感慨一声,手腕忽而一转——
夫妇两人的头颅同时掉落在地。
小巷漆黑,血腥味无声蔓延。
谢听秋微微俯身,看着那两张惊恐定格的脸,执扇轻笑。
“现在你们解脱了。”
第85章
直到次日清晨,所有酆都百姓终于传送完毕。
除了酆都,还有许多妖魔分散到了其他地方,修士们连夜赶往各地降妖除魔,人界陷入一片混乱。
“剑尊、医仙,可以请你们回扶霄宗一趟吗?”祝隐真人以水镜传音,“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当面商议。”
“明白了。”荆翡点点头。
很快,沈危雪和白渺也回来了。白渺捡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魔兵的残肢、佛像的手指、歌伎堕魔化的尸体……
荆翡一脸嫌弃:“这都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魔尊的作案工具,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现。”白渺收起芥子囊,侧头看向沈危雪,“师祖也是这么说的。”
只要提到沈危雪,她的表情就会变得柔软,眼眸清澈而泛光,整个人散发着动人的光彩。
沈危雪闻言垂眸,对她浅浅微笑。
虽然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病弱之感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看起来似乎在逐渐好转。
荆翡扯了下嘴角:“是是是,知道你们感情好了。刚才我也帮你说话了,怎么不见你讨好我呢?”
白渺对他的发言见怪不怪:“你要我怎么讨好你?”
荆翡戏谑地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对上沈危雪的目光,又生生憋了下去。
虽然他喜欢开玩笑,但只要一想到沈危雪现在的状况,顿时便失去了开玩笑的心情。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告诉白渺,沈危雪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好。
黑暗面对他的反噬已经深入到了无法清除的程度。即使他压抑得很好,但这也是虚假的表象罢了。
现在的沈危雪,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痛苦。
这样下去,最后会发生什么,他们谁都不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痛苦会一直纠缠着他,直到他毁灭的那一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对白渺产生了爱欲。
如果白渺知道了这个真相……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荆翡沉默几秒,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好好陪着你的好师祖吧。”
白渺一愣,小声嘀咕:“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荆翡抬起视线,和沈危雪无声对视。
沈危雪的眼眸平静而清寂。霁色空明,映在他眼底,像一捧融化的污雪。
“……罢了。”荆翡摇了摇头,“说正事。祝隐真人让我们回扶霄宗一趟,有要事商谈。”
沈危雪微微颔首:“渺渺也一起走吧。”
白渺惊讶道:“你们开会,我也能参与吗?”
“想什么呢,你当然不能。”荆翡没好气道,“是让你跟着一起回扶霄宗,你个小傻子。”
“……哦。”白渺撇撇嘴。
还以为她也能参加高层开会呢。
沈危雪静静看着她,突然开口:“你想参与吗?”
白渺一听,连忙摇头。
“我不想,你们去开会就好,我会在栖寒峰等你们的……”
“……好。”
沈危雪摸摸她的头发,没有多说什么。
和其他人交待完后,白渺一行人返回扶霄宗。
除了他们,柳韶和程意也回去了,柳韶是因为掌门有事找他,程意则是因为身上的丹药用光了。
扶霄宗,群山绵延,天光昏沉。
回到栖寒峰,还未落地,沈危雪和荆翡便又一同去了上清峰,留下白渺一个人待在竹楼里,默默等着他们回来。
竹楼里空了几日,许多陈设上都落了一层浮灰。白渺闲着没事,将竹楼里打扫了一遍,又给花架上的花花草草浇了点水,做完这些,她想起外面的锦鲤和青鸾这些天也没有人喂,于是又走出了竹楼。
栖寒峰上暮色沉沉,许是魔气加重的缘故,天色暗得也比往日要早一些。
白渺站在竹楼外的小溪边,对着天空呼唤:“青鸾——”
薄雾中响起青鸾的回应,过了许久,青鸾才挥动着翅膀飞了过来。
它落到白渺面前,低低地叫了一声,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白渺总觉得青鸾看上去很是低靡。
她摸摸青鸾的羽毛,担忧地问:“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
青鸾摇摇脑袋,依然无精打采的。
白渺想了想:“我去找点好吃的给你。”
说着,她进入竹楼,熟门熟路地走向橱柜后的小厨房。
虽然她和沈危雪几日没回来,但厨房里应该还是有存粮的吧……
白渺从桌案旁走过,余光不经意地轻掠,看到了整齐摆放在桌案上的字画。
字画……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在傅城客栈的那个梦境。
梦境里,少年沈危雪曾经对她说过,想让她看看那幅画。
后来她从梦境里脱离出来了,到最后也没有看到那幅画。
可是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里。
而且沈危雪也不在……
白渺心跳如擂鼓,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占据了她的心神。
她知道这样做不好……但她是真的很想看到那幅画。就算会被训斥也没有关系,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吊起来了,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找到那幅画!
白渺下定决心,立即便开始行动起来。
她先在楼下两张桌案上的字画都翻了一遍,翻完案上的,又去书架上找。确定书架上也没有之后,她便上了阁楼,先左右巡视一圈,然后偷偷摸摸地进了沈危雪的卧房。
沈危雪的卧房非常整洁,任何摆设都是一目了然,白渺转了一圈,别说是画了,连一张白纸都没看到。她甚至不死心地在墙上摸索许久,试图找出暗道之类的机关——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奇怪,到底藏哪儿去了?”白渺走出卧房,郁闷地自言自语,“总不至于已经扔了吧……”
她一边郁闷,一边走进客房。
这是之前她住的房间,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住过。
她推门进入,房间里的陈设还是熟悉的样子,窗台摆了一盆盛放的常夜花,芬芳幽香,让她想起了那些安眠的夜晚。
如果能够早点知道自己对沈危雪的心意……那她那个时候,一定不会那么积极地搬出去吧。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住进这个房间了。
白渺心情复杂,慢慢走到榻边坐下。她怀念地抚摸一尘不染的床褥,指尖不经意伸到枕头下面,突然碰到了一点不同的质感。
“嗯?”
这个触感……怎么这么像卷起来的画轴?
白渺精神一振,立即掀开枕头。
果不其然,这下面藏了一卷画轴。
找到了!
白渺怎么也没想到,沈危雪居然会将这幅画藏在这个房间里。她迅速打开画轴,墨香味扑鼻而来,其上的画像也随之映入眼帘——
画上是一名低首垂眸的少女。少女身披墨色大氅,眉眼熟悉,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少女的纤柔动人。
白渺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沈危雪之所以不给她看这幅画,是因为他画的是别人,是不能被发现的心悦之人。
原来,画上的人,竟然是她么?
【看来他动心的时间,比你还要早啊。】系统不冷不热地出声。
白渺没有搭话。
她愣愣地看着这幅画,心头思绪翻涌,似惊涛骇浪,难以平静。
她一直以为,沈危雪是在欲念苏醒后,才对她产生了不清不楚的感情。
但如果,
如果在这幅画之前,他就已经对她有了特殊的感觉……
【想这些都没有意义。】系统冷静地说,【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也不可能在一起,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我不管。”白渺心跳加速,一种紧张又雀跃的情绪在她的心口盘旋,她眼眸晶亮,一口打断系统,“我要等他回来,我要当面问他!”
她拿着画,头也不抬地跑下楼,脚步飞快,忽然迎面撞上一个人。
“你要去哪儿?”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冷淡而严厉,几乎没有起伏。
白渺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本该留在傅城的宋清淮。
宋清淮眼神复杂:“是掌门真人让我回来的。”
白渺不解:“掌门在上清峰,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有事找师尊。”
宋清淮似乎不愿与她多说,正要走进去,目光一扫,忽然瞥到她手里的那幅画。
“这是什么?”
白渺暗道不好,连忙将画藏到背后。
“没什么,我自己无聊画着玩的。”
宋清淮狐疑地看着她:“给我看看。”
白渺摇头:“画得不好,还是别看了。”
宋清淮加重语气:“给我看看。”
白渺:“不给。”
宋清淮见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白渺挣脱不得,宋清淮动作强硬,直接将画从她手里抽了出去。
他打开画卷,看清画上的少女后,脸色顿时变得很复杂。
有些震惊,有些尴尬,还有些撞破秘密的凝重。
“白渺……”他忍不住开口,“这是师尊画的,对吗?”
白渺知道这幅画的笔触太明显了,一般的借口根本掩饰不了。但她并不想让宋清淮知道她和沈危雪现在的关系,所以她决定死不承认。
“你脑子迷糊了吧,师尊怎么可能画这个?”她眼疾手快,一把从宋清淮的手里夺回画卷,迅速卷好藏到身后,“这是我自己画着玩的,你爱信不信。”
“你以为这种谎话能骗过我?”宋清淮冷冷地看着她,“昨日在傅城客栈,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现在最好老实告诉我,你和师尊之间……”
话音未落,竹楼外突然响起青鸾的叫声。
宋清淮一顿,转身向外望去。白渺趁机将画卷塞到桌案下面,然后拍拍手,循着宋清淮的目光一起往外看——
是沈危雪回来了。
蔼蔼暮光中,他的神情苍白而倦怠,眼睫低垂,在脸上投下幽微的阴翳。
“师尊。”宋清淮立即恭敬行礼。
“……清淮?”沈危雪闻声抬眸,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宋清淮看了白渺一眼,神色认真而严峻。
“有件事,我想和您谈一谈。”
第86章
宋清淮的表情很严肃,这是白渺第一次看到他对沈危雪露出这种表情。
她有不好的预感。
沈危雪眼睫微抬,视线从白渺的身上轻掠而过。
白渺下意识收敛目光,心虚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沈危雪才刚回来,应该不知道她偷偷找画的事吧……
“你想谈什么?”
沈危雪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宋清淮,语气平静。
“师尊,弟子清楚不该过问您的私事,但从昨日起,弟子便被这件事困扰至今,如鲠在喉,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