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渔虽还时常脸红,却不再像当初那般不敢直视了。
对鱼阵而言,她的生活总体没什麼改变,但每隔几日出城的那段小插曲,却渐渐鲜明起来,像平地上开出来的一点小花,叫人生出一丝期待。
转眼快到年关,天寒地冻,行人赶路艰难,茶棚买卖好了不少,可再忙,只要鱼阵坐骑的蹄声响起,萧渔总能在第一时间跑到路边与她打招呼,哪怕只是一次无声的頷首。
有几次难得两人都有空,鱼阵见他每次都在看书,便论起史来,不曾想萧渔竟对答如流,见解独到。
鱼阵从小跟著师雁行读书,天南海北杂七杂八,什麼都看,又接触过许多三教九流、见识广博的人,自问思维开阔,同龄人中少有敌手,可对著这个萧渔,竟也能说得有来有往。
「哎,同你说话真痛快!」她便奇道:「你这般学识,怎的不去科举?」
萧渔浅浅笑了下,说了家中情形,鱼阵便歉然道:「抱歉。」
她只是没有父亲,但有娘,有姐姐,饶是这麼著,偶尔想起还觉得难过。
可他却几乎一无所有。
萧渔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人生苦短,早晚都有这一遭,看开了也就好了。」
他祖籍本地,但父亲那辈就出去闯荡了,中了举人后,暂且在外头混了个不入流的小官儿来做。
谁知后来重病,想著落叶归根,这才带著家人回来。
早年萧渔确实难过的,可后来就想开了,家裡人不过是先行一步,焉知来日你我结局就比昔日的他们更好呢?
家人的去世带走了他生命中很多宝贵的东西,但似乎也带来了许多,让他能更平静地应对一切波折。
於是他开起了茶棚,一边温书,一边看著往来的人群。透过那些人,他彷彿看到了一张张画卷,一本本书,那些画卷中、书卷内,都是人生百味。
这日回城时,鱼阵特意来茶棚喫茶。
她自己来的,姚芳等人都没跟著。
「快过年了,家中要到处走动,母亲和姐姐应付不来,我得在家裡帮忙了,直到正月之后,恐怕没空再出城。」
认识这麼久,萧渔也渐渐瞭解到她的身份,听了这话,也不细问,只隐隐有些失落。
「嗯。」
她有个很能干的姐姐,这几年师家好味的买卖如日中天,那位师夫人又与许多达官显贵交好,更是端阳郡主公开的好友。
她还有个很能干的姐夫,不及而立之年便已是四品大员……
接下来,两人都没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鱼阵将碗中残茶一饮而尽,抓起马鞭走出去。
萧渔默默跟出去,目送她翻身上马,又伸手替她递上韁绳。
「你来京城吧!」鱼阵抖了抖韁绳,忽道,「京城什麼都有,很好的。」
萧渔仰头看著她,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好。」
转过年来,孝期已满,他就可以参加县试了。
少年站在瑟瑟秋风中,凉风掀起他的衣角,修长、挺拔,像极了一株杵在荒野中的竹子。
鱼阵笑起来,两隻大眼睛弯成月牙状。
她双腿轻轻踢了踢马腹,一抖韁绳,马儿便踢踢踏踏跑远了。
萧渔追了两步,鼓足勇气大声喊道:「我会去京城的!」
京城什麼都有,可都不敌一个你。
过年期间,师雁行和柴擒虎照例跟江茴、鱼阵一起过年,柴擒虎就偷偷问师雁行,小姑娘是不是有秘密了。
好几次都看她出神呢。
师雁行就笑得乾巴,「这不是很正常嘛!」
又直勾勾瞅著隔壁桌正跟江茴说话的鱼阵,幽幽道:「姑娘大了,有秘密嘍~」
柴擒虎:「……」
笑不出来其实可以不笑。
师雁行年前就发现了端倪,私底下还问了姚芳,又查了那个叫萧渔的底细。
不得不说,心情很复杂。
这麼多年来,师雁行对鱼阵真是掏心挖肺,担著姐姐的名儿,干著养母的活儿,一点点儿把个豆丁拽成现在的少女。
眼见著如今姑娘长大了,亭亭玉立了,能独当一面了……野小子出现了!
你要抢我闺女!
不对,你要抢我妹!
这他娘的是不是有点找死?!
可少年时期的懵懂多麼弥足珍贵,从理性方面来讲,师雁行又不忍心破坏。
更何况那姓萧的小子也没做什麼出格的事,就是见我家女孩儿美丽大方,心动……妈的顏狗该杀!
深入接触后发现我家女孩儿不光好看,而且极富内涵,心灵也美……哼,算你小子有眼光!
师雁行越想越烦躁,总觉得自己有人格分裂的症状,然后就在柴擒虎心惊胆颤的目光中喝醉了。
年后,萧渔果然拿著户籍文书去官府报名了县试,中间鱼阵频繁与他交流读书感想,倒很有点志同道合的意思。
县试结束,萧渔很顺利中了秀才,又因成绩优秀,入了京城本地的官办学堂,每月可领银米,日子一下子好过许多。
进了学堂之后,萧渔就不像以往那麼自由了,鱼阵开始跟他书信往来,倒有些像笔友。
托这个的福,师老板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一年之后,师雁行与柴擒虎诞下一女,乳名虎仔、嫖姚,大名柴嫖,寓意轻捷勇猛,爱若珍宝。
此时柴擒虎已近而立之年,同龄人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才当爹,一时欢喜无限,恨不得尿布都自己上手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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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虎仔断奶,骨头长硬了,能走几步了,当爹的只要不穿朝服时,都把小姑娘扛在脖子上骑大马,招摇过市毫不避讳。
有同僚看不下去,私底下同他说:「都说隔辈儿亲,你好歹也是四品命官,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柴擒虎不听。
「你连自己的崽子都不亲不疼了,还回去亲旁人?简直荒唐嘛!」
同僚:「……」
他娘的,这歪理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几年间,柴擒虎越发受重用,而师雁行与端阳公主也阴差阳错成了好友,外人见缝插针想要与他们交好。
师雁行是女子,年纪又跟绝大部分誥命夫人差辈儿,几乎说不上什麼话,官员们只好从柴擒虎身上下手。
之前他能推则推,如今却不推了。
这廝开始公然混饭吃。
最初又有人给柴擒虎递帖子时,原本都做好了被拒的準备,不曾想对方竟满口应下。
且不说做东的如何欢喜若狂,宴会当日,眾人却看著脖子上顶著个奶娃娃的柴擒虎目瞪口呆。
「唉,我闺女亲我,走不开。」柴擒虎小心地将虎仔抱在怀裡,不无得意道,「我想著诸位既然说是家常便饭,想必添个孩子不过分吧?」
虎仔老老实实窝在亲爹怀裡,软乎乎的胳膊腿儿一节一节的,两团腮帮子肉鼓囊囊,隐约露出来镶嵌著红宝石的攒丝金项圈。
小姑娘咕嚕嚕的大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等亲爹说完了,自己也挥舞著胳膊喊:「哇啊啊~」
好多人啊!
眾人:「……」
一时眾人面上直如开了染料铺子,赤橙黄绿青蓝紫,端的美丽。
原本喊来的窑姐儿,扭著腰肢到了门口的,被临时撵走了;
原本弄了新鲜烟丝来的,也只好憋憋屈屈收起来。
至於什麼吃酒的,说荤段子的,对著个吃得满脸油光的奶娃,你张得开嘴麼?
柴擒虎一点儿不受影响,胃口特别好,脸皮也厚,见满桌菜没几个孩子能吃的,这廝竟现场点起来。
「要个红豆蒸蛋羹,对,你没听错,红豆沙磨得细细的,蛋羹蒸得嫩嫩的……」
虎仔拍手,「蛋蛋!」
娘做的蛋蛋最好吃!
来点菜的伙计抬头,看著包房内為了满桌子的老大人们,有满脸褶子的,有一把鬍子的,还有颤巍巍直喘气的……
「……好,蒸蛋羹,就一个吗?」
看有几位老大人似乎牙口不大好的样子呢。
然后满面菜色味同嚼蜡的大家就发现了,有其父必有其女,虎仔这名字是真没起错,那麼刚断奶的丁点儿大的小崽子,真他娘的能吃啊!
不光吧塔吧塔吃完一整盅蛋羹,甚至还吃了好几条肉丝和一小碟子菜!
看著看著,包房内的氛围就有点变味儿。
有位老大人清清嗓子,笑容和蔼地对柴擒虎道:「柴大人,令爱真是康健,一贯如此饮食麼?」
这年月,大家孩子都生得多,可死得也多,越小心了越病病歪歪,好容易养活到能走能跑的年纪,那都不容易。
这位柴大人快三十了才生孩子,之前大家伙儿私底下没少笑话,说当爹的再能干,官居节度使了又如何?儿子儿媳妇成婚数年,连个蛋都没下,眼瞅著是要断子绝孙嘍!
可现在一看,又怎麼样了呢?
这胖姑娘是真稀罕人吶!
要是我家女孩儿这般能吃能玩能蹦躂,该多好!
说起这个来,柴擒虎是真心得意,「是啊!」
他捏著虎仔油乎乎的小手,用最细腻柔软的帕子蘸取豆子水轻轻擦拭,擦几下就亲一亲,「断奶之前,家裡一个奶娘都不够吃!」
师雁行只餵了几天,估摸著初乳没了之后就换了奶娘,出了月子就回归工作岗位,该出门出门,该社交社交。
至於孩子……我赚这麼多钱干嘛来的?连奶娘带丫头一整套十多人的班子吃白饭的麼?
再不济还有娃他爹!
总体算下来,柴擒虎这个当爹的带娃真的比师雁行都多。
眾大人听了,有的茫然,有的惊叹,不过大多都很关心。
孩子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奈何大部分人别说如柴擒虎这般让闺女骑大马了,好些孩子好几岁了,都没正经看几眼呢!
如此这般之后,朝堂内外都达成共识:
小柴大人荣升父亲之后,脸皮厚度也是与日俱增。
合著师夫人生了女儿,他生了脸皮。
但凡谁家宴请,他必然带著闺女。
与他真心交好的,自然不介意,甚至还颇喜欢这个胖乎乎不怕生的小丫头,少不得抱一抱,夸一夸。
别有用心的,宴会几次三番被搞砸之后,眾人实在无法承受阴谋宴会上出现红豆沙蒸蛋这种东西,索性也就不请柴擒虎了。
次数一多,连硕亲王和庆贞帝都听说了这爷俩的丰功伟绩,一时惊叹,一时笑骂。
后来端阳郡主摆宴,师雁行应邀前往,端阳郡主便面色古怪道:「怎不见你带女儿来?」
坊间传言,那位柴大姑娘话都说不利索,却已踏遍京城诸多高端酒楼并宴饮场所,尝遍了那裡的红豆泥蒸蛋羹。
可谓老手。
大约亲娘是一代名厨的缘故,柴大姑娘嘴巴挑剔得很,不爱吃的那是寧肯挨饿也不张嘴,憋得小脸儿通红也不放弃原则。
以此為依据,京中好事者甚至评出了品质最优的红豆泥蒸蛋羹,一时从者如云。
遗憾的是,其中并不包括师家好味。
就很离谱!
师雁行:「……」
师雁行破罐子破摔道:「郡主若想看,少不得吩咐厨房裡预备红豆泥蒸蛋。」
几年下来,她跟端阳郡主的关系亲近不少,虽不至於无话不谈,可私下却也明裡暗裡共同筹划过许多,偶尔开个玩笑并不出格。
端阳郡主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她素来内敛,鲜少如此情绪外露。
笑够了,端阳郡主很舒畅地换了个姿势,抬手轻抚鬢边的红宝石金簪道:「那姓崔的宝石商人还没回来麼?」
当年红宝石矿开採后,崔瀚便摇身一变,成為专卖海外红宝石的商人,师雁行选了几份好的,专门送给端阳郡主。
红宝石富贵且艳丽,素来是达官显贵们的最爱之一,且挑出来的这份大且匀净,端阳郡主十分满意,自己留了几块做首饰,餘者都送入宫中。
只这一次,宫中贵人们就注意到了这个横空出世的宝石商人,接下来崔瀚再回大禄时,就不用四处兜售,而是直接奔赴内城区师家好味甜品部一楼。
经过多年经营,师家好味甜品部儼然成了第一流的社交场所,无数夫人、小姐们趋之若鶩。
师雁行也尽力蒐罗各国各地精品,隔三差五就举办一次仅限贵宾的小型拍卖会。
久而久之,甜品部变多了另一重身份:大禄知名拍卖行。
不少没有门路的商人竟也开始主动投奔,想方设法弄个拍卖的名额,毕竟这裡相对公平,是接触权贵阶层最直接也最现实的途径之一。
拍卖这种事情,赚得可比卖吃食多多了。
就好比崔瀚带回来的红宝石,摇身一变,就有了合法出身。
而师雁行作為大股东,算上交易手续费,能剥两层皮……
吃食之外,更多地还是形成一处达官显贵们自发聚集,自发分享情报的场所,往来的都不是普通人。
可能一次看似平常的聚会,一笔大生意、一个大情报,就在这裡诞生了。
鱼阵彻底掌控城外两家分店后,也被师雁行拉来甜品部的拍卖会兼职过拍卖师。
从一开始的束手束脚,到后面的游刃有餘,端阳郡主彷彿亲眼见证了另一名奸商的诞生。
某日离开时,她难得拍了拍师雁行的肩膀,语气复杂道:「恭喜你,后继有人。」
师雁行:「……」
就很骄傲啊!
工作之餘,鱼阵特别喜欢跟姐夫抢小外甥女玩。
大家都说虎仔特别像姐夫,但鱼阵却觉得,她更像姐姐。
小家伙可好玩儿了,胖乎乎的,身上肉肉软乎乎的,一戳一个窝,鱼阵每次都忍不住戳很久。
娘说大约是姐姐姐夫都习武,身子骨好的缘故,虎仔也非常皮实,生病不多,又爱笑。
每次鱼阵戳虎仔玩时,小姑娘都不闹脾气,傻乎乎跟著呜哩哇啦的叫。
尤其是小肚皮,小家伙坐下时,圆滚滚的肚皮就鼓起来,叠起来,不等鱼阵戳,她就自己低头捏著玩。
「姨姨,肚肚!」
因為有了可爱的外甥女,鱼阵甚至给萧渔写信都少了,少年非常惊恐,鼓足勇气进城来找她。
柴擒虎趁机抢回女儿。
鱼阵很是惆悵,与萧渔去书肆时,忍不住说起近日烦恼。
托经营铺面和参与拍卖会的福,这一一年间,鱼阵的名声也传开了,兼之到了岁数,不少官太太衝著她姐姐的财富和姐夫的权势来说亲。
听说数年前师夫人便与她两间好铺面做嫁妆,来日若果然成婚,自然倍加丰厚!
「她们哪裡是喜欢我,」已然婷婷裊裊的少女毫不留情道,「早年我们初来京城,那些人连正眼都不肯瞧的,如今姐夫姐姐都起来了,我便也成了好姑娘……」
虽说世事如此,可如此前倨后恭,实在令人发笑。
萧渔认真听著,腔子裡一颗心臟却一路狂跳,生怕她说什麼定亲的事。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那,那这许多贵公子之中,果然无一人得你垂青麼?」
鱼阵忽然站住,「你到底想说什麼?」
正值春末夏初,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著某种灼热而乾燥的香味,似花香,又似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情愫。
萧渔微微抬头,不敢直视她,只稍稍错开视线,看著她背后波光瀲灩的水面,送出飘飘荡荡的声音,「那,那你可等我一等麼?」
我会中举人,中进士,会做官,会配得上你。
鱼阵没做声。
萧渔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火一般滚烫。
一隻白嫩秀美的手突然覆上他的脸,然后用力掰正。
感受著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热度,萧渔脑海中一片空白。
「嘖嘖,说这样的话竟连看我一眼都不能,」鱼阵哼了声,「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萧渔被她捧著脸,整个人又是欢喜,又是羞臊,几乎幸福得昏死过去。
「我,你,你可等我一等麼?」
他直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女郎,对方眼底全是自己的影子。
鱼阵忽然笑起来,阳光落在她眼底,盪开一圈圈涟漪。
「谢谢你的喜欢,但是,不要!」
她鬆开手,俏皮地跳转过身去,倒背著手走了两步,忽而站住,凭栏而立,笔直地看著萧渔道:「我不会站在原地等谁!即便你追上来,也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她会如姐姐那般,一直勇敢地拼命地向前飞,不為任何人停留。
萧渔怔怔追了两步,突然感受到震撼般的颤慄游走全身,他的血脉鼓胀、毛髮悚立,五感之内只剩下眼前这个彷彿会发光的姑娘。
「咕咚!」
「咕咚!」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别的姑娘走进我的心裡啦,萧渔默默地想。
纵然来日不能得偿所愿,我亦无悔。
转眼十年过去,庆贞帝已显出几分老迈,彼时已升任工部尚书的柴擒虎距离入阁仅有一步之遥。
他在这个时候提交辞呈,满朝哗然。
两年之前,柴振山隐退,并非他打不动仗,带不动兵了,而是身居高位已久,须得急流勇退。
庆贞帝明白他的心思,為表示弥补,将柴擒虎的爵位升了一级。
而只要没有意外,他入阁是铁板钉钉的事。
然而柴擒虎却在这个时候要求告老还乡,朝中大部分人都不信。
你才几岁?!
好多新科进士都没你年轻,你告哪门子老,还哪门子乡?!
有人说柴擒虎得势猖狂,这是在以退為进,本意是要求皇帝提前让他入阁;
还有的人说柴擒虎是在以退為进,本意是要求皇帝允许柴振山重返朝堂,毕竟当爹的今年也才不满六十,又没什麼大病,朝中比他羸弱者比比皆是。
总而言之,第一次请辞时,没人当真。
甚至就连裴远山和两个师兄,也委婉地表示,难得前程似锦,这麼早就请辞,未免太……
柴擒虎本也没想能一举成功,於是半年之后,再次请辞。
此番满朝哗然的动静,比上次还大。
终於有人意识到,这廝是来真的。
请辞这种事,本也是朝臣们屡试不爽的招数之一,但需要拿捏一个度,这个度的最佳衡量标準就是你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君不见,有的人本想玩一出欲擒故纵,奈何庆贞帝表示:不玩儿!
於是假请辞,就成了「真被擼」,想哭都没地儿哭。
也有的几次得逞后自以為得意,屡次使用,最终耗光皇帝耐心:
「如你所愿,滚吧!」
总而言之,这是一项如果没有必死的觉悟,最好别用的狠招。
庆贞帝召见了柴擒虎。
君臣面对面,一时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庆贞帝道:「真要走?」
柴擒虎笑笑,「是。」
庆贞帝叹了口气,「都要撇下朕了!」
他的头髮已然花白,声音迴荡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平添三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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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与他最要好的硕亲王突发急症,饶是太医署倾尽全力,也只熬了一个月便驾鹤西去,走在了庆贞帝前头。
硕亲王的意外离世让庆贞帝备受打击,一夜之间头髮白了大半。
他亲自為这位皇弟扶棺,哭倒在灵堂上。
也是因為这件事,让柴擒虎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平时最活泛最开朗的硕亲王会走得如此匆匆?
他还那样年富力强。
「近来朕时常在想,」庆贞帝幽幽道,「孤家寡人,是不是坐上这个位子,就一定是孤家寡人?」
他的视线飘飘荡荡,似乎一直穿透厚重的宫墙,飘往不知名的远方。
「伯都,」他第一次喊了柴擒虎的乳名,像对待自家子侄一般拉住他的手,几乎带了点恳求,「再陪朕几年吧!」
柴擒虎是红著眼眶回家的。
虎仔看了,担心得不得了,抓著自己最喜欢的小弓箭吧塔吧塔跑过去,搂著他的腰,软乎乎道:「爹爹,你不开心了麼?」
柴擒虎熟练地把她抱起来,颠了几下,「没有。」
虎仔有些不好意思地挣扎著跳下地,「我是个大姑娘啦!不可以随便给人抱啦!」
十岁的姑娘,已经很把自己当个小大人了。
柴擒虎笑笑,转而摸摸她的脑袋,「好吧,我的大姑娘!」
虎仔就很得意地叉起腰,得意了会儿,又摸摸他的眼角,「那為什麼哭?」
柴擒虎沉默片刻,「有个人想离开一个待了很久的地方,但那裡也有对他很好的人,他有些為难。」
虎仔认真想了片刻,「非走不可吗?」
柴擒虎替她扶了扶小辫子,「是,非走不可。」
庆贞帝待他确实很好,这份好甚至随著时间的流逝,掺杂了许多个人情感,他很感激。
但正如所有人说的那样,若再待下去,入阁势在必行。
一旦入阁,再想脱身就不是那麼简单的事了。
而一旦无法脱身,他就不得不承担起许多以前没有,也不能承担的东西。
或许是他自私,那种责任和风险都不是他想要的。
现在的庆贞帝是一位宽容和煦的长者,而随著他的衰老,皇子们的成长,权力流失无法避免。
曾经享受过至高无上带来的巨大便利的人,都绝不可能接受那样的落差。
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保持现在的样子吗?
一代明君到了晚年性格大变,这样的例子,歷史上屡见不鲜。
当初先帝可以把张心留给儿子杀,那麼如今的庆贞帝,会不会把自己留给新君杀来立威?
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他也不想成為第一个张心。
「好难哦!」小姑娘皱巴起脸蛋,「那,那可不可以好好道别再走?」
「那就好好道别再走。」
师雁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