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穿戴很好,腰间又繫了另一个精緻荷包,大约裡面同样有几锭银子和几张卷起来的银票。

  小柳不好意思说,可对方却从周围食客和店员们的口中拼凑出原委。

  他挠挠头,然后非常郑重地点头,「吃饭嘛,自然是一顶一的要紧事。」

  小柳傻眼,大张著嘴巴,肿著眼泡看他,眼泪鼻子混在一起流到嘴巴裡都不知道。

  Advertisements

  那人随手丢给他一块雪白雪白的手帕,「这个不难,小师妹什麼都会,我去问问她!」

  说罢,竟又吧塔吧塔跑回楼上去了。

  旁边便有熟客笑,「哎呦,你们遇到贵人嘍!那位可是位官老爷,姓田,与这家掌柜的师兄妹相称!」

  听说那位师夫人今儿来视察来了,就在楼上呢。

  郝师父等人一听,俱都惊得魂飞魄散,又担心方才是否失礼。

  又有人道:「这家的掌柜可厉害,又心善,专為咱们这些出门在外混饭吃的著想,菜单子隔几日就变一变,我们都来了快一个月了,还没吃完呢!

  非但如此,她还时常叫大家自己提,有什麼想吃的爱吃的,若店裡没有,只要能想办法弄出来的,你就等著瞧吧,要不了几日,保管有!」

  小柳捏著那张手帕,如同捧著一个易碎的梦。

  郝师父从后面捏了捏他的颈子,没做声。

  其实哭完之后,小柳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当初娘分明说过的,要好好听话。

  可现在,他不听话了。

  可就在小柳想放弃时,第三天要登台时,戏园子的管事忽然带进来一个外人。

  看清来人面容后,郝师父慌忙站起,带头行礼。

  「给田老爷请安!」

  「海,我就是看个戏,不兴这套,起来吧!」胖乎乎的田大人很和气地摆摆手。

  他朝小柳招招手,打开食盒,露出裡面金灿灿的小圆饼来。

  「尝尝,这是不是你说的又香又甜又烫的粑粑?」

  顾不得烫,小柳抓起一隻来边哭边吃,「呜呜,我娘做的,没,没这麼好吃……」

  「餐馆裡已加了这道菜,日后跟其他新菜一样,隔些日子就会出现,若馋了,只管去吃,可不许哭鼻子。」

  对方笑了,又对郝师父道:「你们在这边演十日吧?十日之后呢?」

  郝师父不知他的用意,喃喃摇头,「若没有别的活儿,自然是要走的。」

  没人收留的京城,他们住不起。

  田大人点点头,「这麼著,我请你们去师家酒楼演,先定一个月,如何?」

  巨大的馅饼兜头砸过来,郝师父人都傻了,再开口,声音都打颤。

  「是,是内城那座三层大酒楼麼?」

  师家好味的名头他自然听过,几家自选餐厅在外城,就是寻常餐馆的格局,根本拉不开场子。

  唯有内城那些成规模的大酒楼,自一楼大堂起中间上下贯通,十分宽敞,讲究些的还会专门搭建戏台。

  可,可那是内城呀!

  他们这等身份,又没正经打出名号,配麼?

  对方却很肯定地说:「我自小看戏无数,你们这是真功夫,去吧,一準儿成!」

  然后郝家班就去师家酒楼演了。

  因怕辜负田老爷盛情,眾人都使出看家本领,果然走红,渐渐声名鹊起。

  打响名头之后,就陆续开始有贵人来请了家去演,有祝寿的,有宴会的,不一而足。

  几个月下来,郝家班在几个大戏园子有了固定的看客,已经不急著离开了。

  眾人对田老爷和师家酒楼感激到了十一分,总把新戏法留在后者场子上公开,后来就有老看客為了看新戏法,专门跑到师家酒楼蹲点。

  郝家班的人知道,依照人家家大业大的,其实也不缺这点儿新客,可人得知道感恩吶,你得一辈子记著人家的好。

  可惜田老爷好像渐渐忙碌起来,听说是皇帝看不下去他那般清閒,叫人派给他许多活计,於是田老爷就没那麼多閒工夫出门看戏了。

  后来又过了小半年,那位田老爷美滋滋过来找郝师父,说自己要成亲了,想请他们过去演一场,额外还有红封。

  郝家班的人坚决不肯收钱,甚至还停了半个月的演出,专门為他的婚礼排了一整套新节目。

  当时小柳还想呀,田老爷要成婚了,会是当初戏园子裡看过的那位女郎吗?

  幸好当官的有婚假哇,婚礼后的第五天,那位田老爷久违地出现在戏园,身边坐著的还是那位美丽的女郎。

  对方瞧著气色好了不少,不过还是像以前那般靦腆,只开始主动要东西吃了。

  偶尔吃到满意的,也会像当初田老爷做的那样,轻轻点点桌面,然后推过去。

  那胖胖的田老爷就会美滋滋吃,哎呀,他这次开始光明正大地看人家啦!

  每当他们来,郝家班还未登台时,小柳还会像以前那样偷偷躲在后台看。只是也不知怎的,和他一起偷看的人越来越多!

  有时去的晚了,竟没有好位置!

  师姐还会一本正经地说:「小柳,你还小,看多了不好,师姐替你看!」

  小柳气得不行,又没法子。

  每次看完之后,大家都会心满意足地感慨,「哎呀,多好的一对啊!」

  虽然没看到,但小柳还是觉得,这话说得对极了!

第204章 番外二 鱼阵

  日头将出未出,东边天上洒下来薄薄一层青灰色的晨雾,在淡金色的晨曦映照下,缓缓流动。

  京城东郊小路边的茶棚内,几个过路客商就著热茶吃了一盘野菜猪油渣包子,又用最后一点面皮仔细抹去盘底油花,一口吃了,冲正在斜对过端茶抹桌的少年喊道:「小兄弟,结账!」

  少年闻声跑过去,先将手往腰间手巾上狠狠擦了擦,这才伸手接钱,「诚惠二十三个大钱!」

  客人从腰间抠出来一隻旧钱袋,倒出一把铜板,瞇著眼睛仔细数了一回,又数一回,然后才递到少年手中,又笑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哪裡好做这个?不如跟咱们出去跑腿儿做买卖,一年说不得也能剩几十两银子,拿回来好养家餬口,再过两年,正正娶媳妇……」

  他还没说完,就被同伴往腰上撞了一记。

  同行的另一人对少年道:「这廝头一回京城,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渔哥儿,莫要往心裡去。」

  说完,拉著同伴就走,边走边恨铁不成钢道:「出门在外,少他娘的胡沁,人家好好的读书人,举人老爷家的公子,跟咱们经的什麼商……」

  最初说话那人便哎呀一声,懊恼不迭道:「你怎的不早说?著实冒犯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少年确实有些个文气。

  「既是读书人,怎麼又在这裡摆摊?」那人又问。

  乖乖,那可是举人老爷,一个县城裡都未必有一个的,他家的公子哥儿,又怎麼落魄到当壚卖茶的境地?

  秋高气爽不冷不热,不正该去读书,预备来年县试麼?

  伴当忍不住扭头看了依旧回去抹桌子的渔哥儿一眼,既同情又惋惜地说:「也是苦命,早早没了娘,前几年又没了爹,还没出孝期呢,爷爷又病倒了,如今只跟著奶奶过活……」

  人走茶凉,若这位小公子的父亲还在,他自然是衣食无忧的。

  可如今人没了,人情自然也没了,不过是个孤儿罢了,谁还在意呢?

  大禄律法明文规定,戴孝期间不得科举,便是做官的也要丁忧。

  同行之人听了,嘖嘖几声,又叹了一回才道:「海,若不会投胎,人生下来便是受苦的,这也是没奈何的事。他年少时能读几页书已是万幸,比咱们这些两眼一抹黑的强的不知道哪裡去。

  若能中,自然是皇天保佑,若不能中,也是命该如此,来日除了孝,也能去找个账房之流的做做……」

  两人说著,渐行渐远。

  却说那渔哥儿只埋头做活,两位客人的议论也听得零星隻言片语在耳朵裡,可类似的感慨希嘘太多了,便不往心裡去。

  正如对方所言,自己幼年能有幸读几页书,已比这世上许多人幸运许多,无需自怨自艾。

  眼见过了饭点,茶棚内一时没了客人,渔哥儿去洗净双手,整了一回衣裳,从灶台后头的筐子下头翻出来一本《春秋》来读。

  那书已经很旧了,四围起了毛边,儼然不知被主人翻阅过多少遍,可仍十分平整,可见珍惜。

  封皮上没有印刷书肆的名字,显然这本书是他抄录来的。

  正看得入神时,忽听京城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此地距京城不过二十来里,从那边过来的人们大多吃饱喝足,几乎不会在此地休整,故而这一带的茶棚、粥铺都只做外地进京的买卖,而对从京城往外走的人不大在意。

  渔哥儿原本也不在意的,可随著马蹄声渐渐逼近,竟像听到什麼反常的事似的,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努力伸长了脖子往声音来源处眺望。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几道人影映入眼帘。

  渔哥儿看了一回,眼底忽然泛起细碎的快乐的光。

  不该是今天的……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他有些无措地捏了捏手,抓著书原地转了两圈,还没怎样的,品字形五人五骑已经衝到近前。

  為首的女郎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孔雀绿骑装,杏眼桃腮,英姿颯爽,风似的从他面前刮了过去。

  渔哥儿的目光不自觉追随而去,腔子裡一颗心砰砰直跳,整个人都有些痴了。

  马儿卷过去的瞬间,那女郎似乎微微侧脸,朝这边看了一眼。

  「嘿,」姚芳扬声对前面的鱼阵笑道,「姑娘,又是那傻小子!」

  鱼阵没回头,却也不恼,「胡说什麼,赶去办正事要紧。」

  来的正是师鱼阵和姚芳一行五人。

  去岁鱼阵刚满十四岁,师雁行就将城外新开的一家高端酒楼,一家中端自选餐厅交给她打理。

  京城大不宜居,便有许多外地客商住在城外,既方便又实惠。久而久之,京畿几座县、镇也发展起来,经济甚至比等閒州城还要发达些,不愁没有客源。

  「这怎麼能行?」

  鱼阵和江茴都不敢接。

  师雁行就笑,「有什麼不行的?我十四岁的时候,铺子都开了几家,官府也跑了不知多少趟,都敢自己进京了,你是我妹子,怎麼不行?」

  鱼阵有点慌。

  这些年她虽然跟进跟出,见了不少大世面,也帮著打点生意,可都是打下手而已,何曾挑过大梁?

  冷不丁让她管理两间铺子,能行吗?

  江茴也说:「你手底下也不是没人用了,且叫她再歷练几年吧!」

  「既然要歷练,就得真刀真枪的干,不然总是旁观有什麼用?不过纸上谈兵罢了。」师雁行摆摆手,又对鱼阵道,「你也不用怕,两家店的管理班子都是现成的,你只负责总抓总管,这些年也没少见我处理事务,上上下下都是熟络的,照葫芦画瓢总会吧?」

  从小耳儒目染,鱼阵远比寻常女孩儿更有野心和自信,见姐姐这麼说,下意识点头,「会!」

  「真棒!」师雁行轻轻捏捏她的脸颊,笑道,「就该是这样,行不行的,试试看才知道,可别上来就说不行。」

  顿了顿又道:「若是管得好,以后那两间铺子就与你做嫁妆。」

  江茴天生不爱争抢,守成有餘,激进不足,最适合守在大后方。

  但鱼阵不同,她几乎是师雁行一手教汇出来的,性子像了十成十,只要好好培养,日后绝对是了不起的帮手。

  鱼阵搂著她笑嘻嘻蹭了一回,「我才不嫁人呢,这辈子就赖著姐姐!」

  江茴张张嘴,才要说什麼,见姊妹俩三言两语就敲定了,索性不管了。

  罢了罢了,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看著就好。

  况且淙淙也十四岁了,便是普通人家也该学著管家了,这个做姐姐的财大气粗,拿出两间铺子与她练手,似乎也不算什麼。

  左右就在眼皮子底下,店裡也是自己人,即便来日出了什麼篓子,还有她们兜底,也不怕。

  可听到后头的话,又忍不住笑道:「这叫什麼话?越说越不像了。」又对师雁行道,「你也是,骄纵也有个度,她才多大,哪裡就至於送铺子了!」

  师雁行搂著鱼阵说:「管他呢,我乐意给。」

  但凡有财力的人家,姑娘们的嫁妆都是从小攒起来的,早年她们家艰难,别说嫁妆,就是温饱都成问题,自然不敢想。

  可如今都好了,江茴便每年都用自己的分红给姊妹俩添金置银。

  师雁行每次看了都笑,「给鱼阵攒著就是了,我都多大了?」

  江茴却道:「早年家裡穷,我也没本事,如今好过了,给你补上,别嫌晚。」

  说著,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家裡的银子本也是你赚来的,却是你说的什麼羊毛出在羊身上……」

  师雁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什麼叫我赚的,你这麼多年的账房和内务总管难道都白当了?便是外头僱人,难不成我每年不给他们分红的?」

  她固然是主导,但这麼多年来,若非有江茴在内全力支援,她也不可能心无旁騖去外头打拼。

  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分工不同而已。

  每每听师雁行这样讲,江茴都很高兴。

  却说鱼阵接了那铺子已一年有餘,头几个月难免紧张,几乎日日过去盯著,又熟悉人手和业务。

  眾人原本见她年轻,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素日又是个和气的,还有些嘻嘻哈哈。结果后来发现鱼阵虽面上笑著,芯子却同大掌柜是一般无二,最是明察秋毫不过,半点不顾及什麼人情、关系,该赏就赏,该罚就罚,便渐渐收敛,不敢作妖。

  眼见业务步入正轨,天天往返也太疲乏了些,又给店员们平添负担,鱼阵便渐渐放宽到五日去一次,十天一次,一直到如今的半月一回。

  可不曾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个别人眼见她去得少了到底心存侥倖,竟开始中饱私囊起来!

  前几日店裡有人来举报,说是负责採买的红姐与供货商付家娘子相互勾结,故意做假账。

  「我都亲眼看见的,原本咱们要的那些甲等货要三十五文一斤,可那付家娘子送来的却是乙等货,只要三十文一斤!不光顏色不好看,採买的鸡蛋个头也小,有灶上的人问,红姐还嘴硬,说秋日天干气躁,菜蔬长得不好,鸡也不爱下蛋,如今市面上都是这样的。

  可我明明瞧见付家娘子偷偷给红姐塞荷包!平白无故的,她做什麼给她钱?」

  姚芳听了,登时怒不可遏,当场就要衝出城去问个究竟。

  「真是良心都给狗吃了,掌柜的和二姑娘素来待她们不薄……」

  倒是鱼阵尚且撑得住。

  她先按住姚芳,又安抚了那举报的员工,言明只要查清,必然严惩不贷,对她也会有相应的奖金。

  那人倒有些脸红,「姑娘,倒也不是為了银子,是我实在看不下去,您跟掌柜的够厚道了,店裡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这一批也没脸。」

  师家好味一直坚持关键核心环节用自家人,故而如今店裡担任后厨、账房和负责採购等重要职务的,都是师雁行一次次买回来的女孩子,卖身契都还在她手裡呢。

  一般来说,同一家店裡营运的管理层都是同一批培训生,一来年岁相仿,二来朝夕相处有「同学」之情,合作起来远比旁人更默契。

  所以大部分人都有种集体荣誉感,发现了这样齷齪的内幕后,自然愤怒。

  為了查明事情真相,鱼阵一大早就跑来搞突然袭击了。

  京畿一带不比城内繁华,这裡的人很少通宵达旦,故而店舖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早上卯时正开店,夜裡戌时末关。

  而寅时结束前,一日採买便会完成,所以鱼阵才赶了大早,就是来捉现场的。

  一行人骑马到了师家好味后门附近,老远就看见熟悉的供货车停在外头,估摸著是正在卸货。

  鱼阵等人先将马匹都就近寄存了,然后便悄默声围过去。

  那採买上的红姐正跟付家娘子说话,下头的小丫头忙著验货、入库。

  就见一个小丫头掀开装活鸡的笼子看了眼,皱眉道:「红姐,这鸡的个头儿忒小了些,别是送错了吧?」

  鸡鸭都是论只或半隻点的,价格也是固定的,所以一直以来,活鸡活鸭的斤两都没什麼波动,可连著两三天了,送来的活禽明显小了一圈!

  昨儿还有熟客都囔呢,说之前一隻烧鸡吃不完,还能带了家去,热热下顿吃,如今竟不够一顿吃饱了!

  红姐往地上吐了片南瓜子壳,闻言不屑道:「你懂什麼?如今时节不好,外头都这样。」

  她也就是对同為管理层的「同期生」们客气,对这些矮一级的「学妹」们,却很会摆架子。

  那说话的女孩儿不服气,「您别打量著蒙我了,如今的时节不好?如今又是什麼时节,怎麼就不好了?昨儿我还去外头问当地人呢,也没听见谁说家裡的鸡鸭养不肥的……」

  红姐是这家分店中年纪最大的,之前考核成绩也最好,所以才被委以重任,这麼久了,何曾被这样当面顶撞过?

  她当即把脸一拉,二话不说上前扬起胳膊,竟要打人。

  那女孩儿也没想到她竟会动手,一时间竟吓住了。

  可红姐的巴掌,到底没打下来。

  「反了天了!」姚芳从后面捏住红姐的手腕,反向一扭,红姐的脸刷地白了,疼得跪倒在地。

  「她问不得,我却问得。」鱼阵走过来,居高临下俯视著红姐,「你倒是同我说说,怎麼就独独你这裡时节不好?」

  付家娘子见势不妙,扭头想跑,转眼就被另外一人扭住,登时抖若筛糠,一个劲儿告饶。

  「姑娘,姑娘是我一时忙糊涂了,送错了,真是送错了……」

  钳住她的护院娘子啐了口,「呸,死不悔改!也不想想你是怎麼起来的,对得起掌柜的和姑娘吗?没良心的东西!」

  京城外种地养殖的很多,四处送货的也不少,原本付家娘子并没有太大优势,只是胆子大,主动跑上门推销。

  师雁行欣赏她的胆识,又怜惜她家贫,想著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这才定了她的货。

  前面一年,付家娘子确实做得不错,光靠供应师家好味城外这两家分店就赚得盆满钵满,原本的漏风破屋都推倒重建,成了一水儿的青砖大瓦房,儿子也有钱去读私塾。

  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眼见著这家分店远在城外,师雁行不常来,师鱼阵又是个年轻姑娘,付家娘子便起了歹心,找到红姐,做了以次充好这一招。

  眾人将红姐、付家娘子都提到后院,早有人搬了大圈椅来给鱼阵坐著。

  「快开店了,咱们速战速决,」鱼阵坐下,捏著马鞭一下下敲著掌心,「我不邀功,只说这麼些年,我姐姐待你们不薄吧?」

  姚芳等人最是仗义,生平最恨恩将仇报、吃裡扒外,押送进来的路上暗搓搓拧了她们好几把,这会儿红姐和付家娘子又是疼又是心虚,已然站立不稳。

  「你当初差点被人卖到窑子裡去,」鱼阵很失望地看著红姐,「是我姐姐抢著买下了你,给你饭吃,给你衣穿,叫你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赚钱,可你呢,你是怎麼报答她的,嗯?」

  她是真的失望呀。

  人怎麼能这麼坏呢?

  素日待她们的好,竟全然不记得了。

  人赃并获,红姐早就吓破胆,哪儿还有方才骂小丫头的威风,嘴唇剧烈颤抖著,憋了半日也想不出藉口。

  付家娘子早鼻涕眼泪流了满脸,跪下磕头,「姑娘,姑娘,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混账,可我知道错了,真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个机会!我家裡还有老人,孩子,他爹瘫了……」

  鱼阵嗤笑道:「我姐姐说过,你们这种人才不是真心悔过,只是害怕,只是觉得倒霉,觉得自己只是因為倒霉被抓住了,才不得不低头。」

  但凡她们还有点良心,一开始就不会伸手!

  眼见著快到开店时间了,鱼阵懒得同她们废话,简单粗暴地宣佈结果。

  「即日起,革除红姐採买的职务,打发她去庄子上干活。」

  红姐一听,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灰白了。

  「不不不,二姑娘,您行行好,别送我去那儿,我改了,我真的改了……」

  鱼阵口中的庄子是师雁行年初為了掩人耳目新买的一个农庄,并非护卫队日常操练的那个,多用来种庄稼和果树,还有猪圈、鸡鸭大棚,日常做的都是粗活儿,月钱也少,而且几乎没有晋陞机会。

  跟师家好味店内採买比起来,简直是从云端跌到烂泥裡。

  鱼阵不理红姐,示意姚芳立刻把人绑了,扭送过去。

  「即日起,取消付大娘供应商的身份,并命她们二人立刻补偿近期店内承受的损失,限期三日,否则报官。」

  付大娘两眼一翻,乾脆昏死过去。

  鱼阵有点嫌弃地瞅了她一眼,对姚芳道:「等会儿你去跟外头的车伕说,让她把人拎回去,告诉她家裡人,今天对账,明天交钱,不然公堂见。」

  姚芳应了,立刻去了。

  三下五除二处理了蛀虫,鱼阵又对大堂管事的道:「今儿重新换採买是来不及了,等会儿你让灶上的多费心,将这些食材重新分出等级来,对应著打折吧。若有前几日受损的熟客再来,把之前的折扣也还给人家。」

  姐姐说过,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个诚信,金盃银杯不如食客的口碑,若因為害群之马坏了师家好味的口碑,那可真是罪该万死。

  大堂管事应了去了,鱼阵不敢耽搁,立刻去找了之前曾来竞争过的几个供货商,比较了几家的货,中午之前就定了新合作方,暂时约定先送半个月看看,期间日结。

  若品质稳定,就签合作文书。

  忙活完这一切,午饭饭点早过了,姚芳心疼鱼阵道:「姑娘,要不先去店裡吃点吧。」

  天也阴沉沉的起来,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不吃点饭身上根本没有热乎气。

  鱼阵摇摇头,「不了,饿过头了反倒不觉得饿,还是尽快回去报给姐姐知晓。」

  出了这样的事,她总觉得对不起姐姐。

  若非自己立不住威,下头的人怎麼敢造反?

  一行人便沿著来路返程,不曾想才出发没多久,狂风渐起,不知哪裡来的几团乌云蔽日。

  姚芳暗道不好,「姑娘,可能要下雨!」

  鱼阵嘖了声,带头下来将油纸做的简单雨披穿了,复又翻身上马,疾驰起来。

  四处没个人烟,停下就是等雨,还不如快些走,说不定能擦边进城。

  眾人一通狂奔,奈何终究四条腿儿的跑不过天上飞的,忽一阵凉风颳过,豆大的雨点辟里啪啦砸了下来,落在雨披上啪啪作响。

  北方多大风天气,此时秋雨斜著落下来,不少雨水都顺著雨披的缝隙淌到身上去,风一刮,冰似的冻。

  「姑娘,前头是那个茶棚!咱们暂且去避一避!」姚芳喊道。

  这会儿不是饭点,又狂风骤雨的,本就生意不怎麼好的茶棚内并无客人,只泥炉旁边窝著那渔哥儿,正捧著本破书,低头看得如痴如醉。

  「小兄弟!」

  渔哥儿正看史书到了精彩处,恨不得心神都跟著飞走了,正回味间,突然被喊了一嗓子,顿时吓得一哆嗦。

  「啊?!」

  雨声风声盖住马蹄声,兼之又入了神,他竟没察觉到有人来,一抬头,就见早上刚见过的那位姑娘竟俏生生立在茶棚内。

  风急雨骤,她的鬢髮都湿了,蜿蜿蜒蜒贴在雪白的腮上,水渍顺著下巴吧塔吧塔落下来。

  渔哥儿突然红了脸,慌忙别开眼睛,不敢再看,低著头慌慌张张往后面走去,「我,我去取手巾,几位且来烤烤火……哎呦……」

  却是一不留神差点把自己绊倒。

  看著他的呆样儿,鱼阵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渔哥儿根本不敢回头,听了这一声笑,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她笑起来可真好听……

第205章 番外三

  稍后渔哥儿拿著干手巾过来时,根本不敢抬头看鱼阵的脸,露出来的耳朵和半边脖颈子都是红的。

  他皮肤白,身上略泛一点红便分外显眼。

  姚芳替鱼阵除了雨披,顺手掛在一旁架子上,见状笑著打趣道:「之前我们姑娘经过时,你小子总偷偷看,如今进来坐下,怎的不敢看了?」

  此言一出,那渔哥儿脑袋裡登时嗡的一声,整张脸红似滴血,几乎要当场烧起来。

  他「我」了半日,也没「我」出个之乎者也来,最后只喃喃道:「小生,小生不是故意的……」

  唉,偷看人家姑娘什麼的,属实不是大丈夫所為。

  唉!我有罪!

  姚芳等人只是憋笑。

  海,这小子真有趣!

  鱼阵自己倒不在乎这些,只见对方羞愤欲死的模样,便对姚芳笑道:「莫要乱讲。」

  又转头对渔哥儿说:「敢问尊姓大名?」

  渔哥儿头都不敢抬,拱手道:「不敢不敢,姓萧,单名一个渔字,三水鱼。」

  「渔?」鱼阵笑起来,「这可是缘分了,我名中也带一个鱼字,只是没有水。」

  听她这麼说,萧渔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恰对上鱼阵一双带笑的眸子。

  她可真好看。

  像一朵灿烂的,肆意绽放的玫瑰。

  从那之后,两边就算认识了,每每鱼阵经过时,若萧渔閒著,她便在马背上頷首示意。

  秋冬时节多大风天,多霜雪大雾,偶尔天气不好时,鱼阵等人便也去萧渔茶棚内歇息,期间不免说话。

  时候久了,也就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