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进门时,背后却有人叫住他,说是有信到。

  周遭一带都是贫寒小官,日常不在家,偶然有亲朋好友送来的家书和行李,便都集中放在街头的小屋内,有专人派送。

  听说有信,宋云鹭先是一惊,生怕是老家有人出什么事了。

  可待到看见信封上的字迹后,微微惊讶,旋即释然。

  上面写着“宋师兄 亲启”几个字,背面还有落款:师雁行。

  宋云鹭想起来了。

  之前两位师弟来信时曾说过,师父在五公县新收了一位小师妹,十分冰雪聪明,正是这个名字。

  和书信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却是熏制好的腊肉香肠,还有风干鸡鸭等。

  都是耐存放的,只要保存得当,吃一年也不会坏。

  另有几块方方正正的东西,打开一瞧,红彤彤香喷喷,却说是用牛油熬的火锅底料。

  若是冬日里懒得做饭,可以随手切一块丢在清水锅中,随便涮些什么菜啊肉的,就是一顿好饭。

  宋云鹭一声轻叹,心下又是惭愧,又是感动。

  惭愧的是,他身为大师兄,非但不能为几个师弟师妹做些什么,却反而要时常受他们接济。

  感动的却是人情冷暖,在这官场之中,虽少不得尔虞我诈,却也有人在千里之外惦念着他的吃喝饮食,怎不令人动容?

  只是感慨这片刻,那雪水就化了不少,浸透布料渗进来,寒津津一片。

  宋云鹭忙脱下官袍,小心挂起来抚平褶皱,生起炉火,又换了家常的旧棉袄。

  待到炉火驱散这一隅的寒气,宋云鹭忙蹲下来烘烤双手,等到五指灵活才拆开信细看。

  先是笔走龙蛇满纸好字,大气磅礴,果敢刚硬,却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所书。

  宋云鹭暗自赞了一回,也替她高兴。

  字如其人,足可见小师妹行事果决,有如此心性,做什么不成?

  信中一番嘘寒问暖自不必说,又讲了裴远山和宫夫人的近况,以及二师兄田顷和三师兄柴擒虎今明两年的安排,叫他不必担心。

  宋云鹭心下熨帖。

  可翻到后面时竟不见书信,反而是三张百两的银票!

  “哎呀!”

  他几乎整个人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很有点手足无措。

  “这,这如何使得?”

  宋云鹭活相捧着个滚烫的山芋,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踟蹰间,却见那银票之中,也夹着一张短信。

  师雁行这样写道:

  “……早闻京中多繁华,虽心向往之,无奈却无缘亲赴。所幸有兄长在此,不知可否帮忙搜罗些个异闻野史并各地的杂志游记等……若有过去一年朝廷刊发的邸报则再好不过。”

  这些东西对在京城居住的人而言不算罕见,但却是下面的人想买都没处买的。

  宋云鹭细细看过一回,不禁长叹出声:“小师妹实在体贴……”

  那些东西统共才能值几个钱?三百两都够买一大车了!

  无非是她怕自己不肯收受,故而特特找出这些由头来……

第133章 京师

  五公县派去京城的伙计要在当地盘桓十日左右, 宋云鹭才放年假,就开始专心为小小师妹搜罗各种有趣儿的轶闻杂志,以及当年的朝廷邸报。

  前者好说。

  京城内什么人才都不缺,随便站在街上往外丢一块砖都能砸到一个某地的才子。

  这些才子未必都能获取功名, 为了在京城立足, 少不得卖弄文采, 便衍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话本和地方游记。

  宋云鹭只花二十几两银子就买了一大包袱。

  至于朝廷邸报,普通百姓可能难以触及, 但对在朝官员的宋云鹭而言, 却不需要花费分毫。

  大禄朝的邸报已十分发达,每十日一次, 上边不仅刊登近期朝廷重大举措, 还有部分专门板块来刊登近期最为风靡的才子大作。

  在京官员每次都能免费领取, 宋云鹭之前领的都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另有一个本子专门摘抄历年大事记。

  如今师雁行想要, 宋云鹭干脆就连自己做的摘抄也重新腾写一份,一并包在一起。

  真正做了官之后才知道, 许多平时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其实背后里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好比经商, 看似只要摆个摊做买卖就行,可若真想做大做强, 就必须及时了解朝廷动向。

  但凡大禄各地有名的大商人, 哪个背后没有朝廷的影子?

  宋云鹭还没抄完,田顷就带着海量年货到了。

  “大师兄,知你一人在京城孤苦难熬, 我来同你过年啦!”

  既然决定先赴京考试, 田顷的行程便骤然松散起来。

  他中秋后自五公县出发, 一路游山玩水,逍遥快活,不急不慢赶路,直到进了腊月才入京城地界。

  宋云鹭分外欣喜地将他迎进来,顾不上责怪破费,忙先如此这般说了一回。

  “我与小师妹素未蒙面,却蒙她如此照扶,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你曾与她往来,可知她还喜欢什么东西么?”

  若是寻常姑娘家,不过送些京城时兴的衣裳首饰,并各色花卉也就罢了。

  可既然师父收了她做同门,必非等闲,若送那些寻常女孩家的物事,岂非辱没了她?

  宋云鹭本就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如此一来,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

  田顷闻言并不惊讶,只是抚掌大笑。

  “果然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你问我算是问对啦!”

  若说这同门四人中的相似之处,莫过于他和师雁行都出身商贾之家。

  如今自己虽然没有直接经商,但祖上几代都是做买卖的,长期耳濡目染,自然比旁人更懂得商人心思。

  “小师妹却非寻常女子,她志向且大着呢!”

  田顷指挥着仆人将带来的年礼都搬到厢房里去,然后自己则拉着宋云鹭坐在炕上,包着被子烤火。

  说完,田顷也不知想到什么,又吃吃笑起来。

  “才不过两年光景,她就从村子一路闯到了州城,若照这么下去,说不定来日你我还困在京师时,她便先一步到了。”

  宋云鹭之前对这位小师妹的了解仅限于两位师弟在信中的只言片语,毕竟不多,如今接了书信、领了好意,越发好奇,便拉着田顷细细询问起来。

  田顷也不客气,当即手舞足蹈说了一个多时辰,十分口干舌燥。

  “依我说,你且不必忙旁的,如今小师妹颇有身家,等闲物件她也不缺,反倒累赘了。不如这几日你我将京城中历年饮食喜好都粗粗做个本子寄回去,她见了必然欢喜。”

  宋云鹭听罢,十分感慨,又唏嘘一回,果然应了。

  商议好了小师妹的事,宋云鹭这才有空看这位二师弟。

  “方才为兄就想说了,师弟呀,你怎的瘦得这么着了,可是来的路上遭罪了?”

  说话的时候,宋云鹭脑海中就想起了一连串不好的遭遇,比如说中途生病或是遇到劫匪,野兽等等,十分动情,眼眶都有些红了。

  田顷啼笑皆非道:“没有的事儿,是之前在县里住着时,师父师娘和小师妹都说我有些过于肥胖,恐于身体不利,这才逼着我节制……”

  说着又跳下炕来,故意昂首挺胸在宋云鹭面前走了几个来回。

  “怎么样?大师兄,如今我也有些翩翩君子之风了吧?”

  宋云鹭这才放下心来,果然细细去看。

  “君子不君子的,原本也不该局限于外物,不过瘦了些,瞧着确实精神了。”

  顿了顿又笑,“也更像个官坯子了。”

  他们为官必然要从地方开始历练,虽说胖瘦天生,可若太过痴肥,瞧着就不大像个清官的样子……

  二师弟家境富裕,其实并不大在意考试结果,但是作为同门师兄,宋云鹭还是希望他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

  一来不辜负师父一番期望,二来也不枉费他这般天分。

  三么,二师弟赤子心性,乃是大善之人,若能为官一方,想必也能造福一方,乃百姓之福。

  如今见他早早就赶来京城,想必对科举也有些心思,故而宋云鹭有此言。

  田顷听出他弦外之音,也不过多解释,只是嘿嘿笑了一回。

  且不说宋云鹭和田顷果然将京城内时兴的菜式并点心糕饼等列了个单子,又注明口味和产地。

  宋云鹭到底觉得简薄了些,最后几日竟又亲笔画了一副京城几条繁华街道的大致地形图,标明了东西两市等,颇为详尽。

  田顷看罢不觉惊叹,对他竖起大拇指。

  “大师兄啊,大师兄,你这年礼算是送到小师妹心里去啦!”

  另一边,腊月中,师雁行返回沥州,胡画师却暂时留在了县城。

  皆因前两日有福和有寿听说师雁行回来,便在下学后跑来找她玩,见了鱼阵和江茴的画像,十分欢喜,家去之后便对郑义说她们的画像如何如何好,也闹着要。

  郑义知道师雁行素来眼光颇高,但凡她能拿给家人的必然是好东西,便在次日登门,问那个画师接不接外活?

  师雁行笑说:“大官人消息倒灵通。只那胡画师不是我的人,接不接的全靠看他自己吧。”

  谁知郑义转头去问胡画师时,对方却斩钉截铁道:“师掌柜于我有半师之谊,她说好便好。”

  师雁行:“……”

  倒也不必。

  不过现在师雁行一家三口的大团圆画像还没完成呢,后面还有多几张江茴和鱼阵的个人画像,等彻底完稿,怎么也得小半个月了。

  况且之前师雁行就已经约好了,给他们家人画完之后还要去县学,给裴远山和宫夫人作画,说不得还是双人画像,外加各两张单人的配置,起码五张起。

  原本是应付孙子孙女的事情,结果郑义亲眼见了鱼阵的画像后,立刻下定决心。

  “物以稀为贵,便是这样才好,左不过等一个月罢了,我们等得起!”

  他也算见多识广了,可却从没见过这种风格的画像。

  若师雁行日后有心帮衬,或许这胡画师会开山立派也说不定。届时身价倍增,成名之前的墨宝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留给后人做传家之宝最合适不过。

  然后那粮行的庄掌柜也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也登门求画……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胡画师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就在不久前,他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县城中几位头面人物竟都向自己约画,眼见一直排到了明年三月……

  师雁行就笑道:“说不得日后开个画展,或许真能成为一代大家也未可知。”

  美食城定了腊月二十六开始放假,转过年来正月初六开业。

  临近年关,众人俱都满面红光,热切地盼着回家团圆。

  俗话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之前众人来州城时心怀忐忑,因前途未卜而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眼见苦尽甘来,便都巴不得回乡炫耀一番。

  年货大多订得差不多了,再就是有些散户临时起意,想要来买些腊肉,香肠和风干鸡鸭等,都在意料之内。

  倒是有几个外地来的商人,吃了师家好味的卤味系列赞不绝口,又听说有现成的卤料粉之后,赶在年前来询问能否给个批发价,他们大宗买了去县城里卖。

  师雁行自然是欢迎的,就照例给他们说了批发卤料粉加盟的方式。

  都是做买卖的,自然知道买了卤料现做,利润远比买成品当二道贩子来的高。

  奈何有的人一听,竟然还要明白打出“师家好味”的招牌,又有这个那个一大串所谓的什么行业标准,这不许那不许的,活像孙猴子脑袋套了个紧箍咒似的,就有点打退堂鼓。

  我们辛辛苦苦卖货,却打着她的名号,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师雁行如何不知他们心里的小九九?不过是想要搞贴牌包装那一套。

  “诸位,若是诚心买卖,何必在乎这些细节?况且这卤味本就是我师家好味出来的,诸位打我的招牌一来合理,二来也可消除我方疑虑,避免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

  再者并非我自夸,这两年也在这十里八乡闯出点微薄名声,许多新老食客也认我家这面招牌,诸位打了旗号绝对利大于弊,不妨再仔细想想。”

  那几人听罢,倒是有些意动,不过也有人还在负隅顽抗。

  “打个招牌倒也无妨,只是你弄个什么条约合同的,弄那么许多条目,又是这不许又是那不让,好似信不过我们似的。”

  有人嘟喃道。

  师雁行冲他温柔一笑,说出的话,却比这腊月的冰茬子还硬。

  “瞧您说的,可不就是信不过嘛!”

  那人:“……”

  他直接就傻了。

  玩这么直接的吗?

  都说做买卖和气生财,大过年的,你听了这话难道不该给双方找点台阶下,说话和软些吗?

  师雁行笑而不语。

  开什么玩笑?

  大家本就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上门说想做我家的买卖,我就该全心全意相信你吗?三岁孩子也不该这么糊弄!

  要是不签合同,却允许你使用我家的招牌,万一你回头弄点什么臭鱼烂虾的赚黑心钱,却也说是我家的货怎么办?

  这种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

  但凡你心里有点谱,也不该说刚才那么没谱的话。

  “诸位可能觉得我方才的话不那么动听,可话糙理不糙,诸位既然这么来问我,不正是因为不相信我吗?那么,同样的道理,我也不可能毫无缘由就相信诸位吧?”

  师雁行笑吟吟道。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当一个年轻俏丽的小姑娘笑着说话时,对方真的很难生出太大的反感。

  况且人家说的这话并无不妥。

  方才说话那人就有些讪讪的。

  “我也知道加盟一事非同儿戏,诸位不必着急作答,这眼瞅着也快过年了,不如回去好好和家人商议一回,等转过年来咱们再细说如何?”

  说完又叫人把师家好味的几样拳头产品各拿了一点儿,攒了个礼盒送给他们。

  众人多少都有点不好意思,十分推辞。

  而就在此时,有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出声的中年男人却突然主动接了礼盒,语出惊人道:

  “不必等了,师老板,我这就签合同!”

  过年期间,大家确实忙着休息,忙着走亲访友,可同样也得忙着吃饭呐!

  而且这段时间街上的店铺大都不开门,谁想吃口新鲜的都没法子。如果能抢在所有人头里签了这文书,买了那卤料粉回去做,必然能抢占先机大赚一笔!

  那什么合同的,方才这位师老板已经拿出来给大家看过了,确实跟外面的不同,条条框框很多。

  但相对应的,师老板也承诺会手把手教会,这就省了他们很大功夫。

  还承诺同一个县城内的加盟商不会超过两家,直接从根源上杜绝了同样的商品泛滥后恶性竞争……

  大家考虑到的,人家考虑到了;大家没考虑到的,人家也考虑到了!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反正早就决定了要干这买卖的,还犹豫什么?

  签!

  现在就签!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先赶头茬赚一笔再说!

第134章 【捉虫】做官

  事实证明, 商场上的眼光远见往往伴随着果决。

  当日众人还在因为合同瞻前顾后时,其中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就当场签约。非但如此,两天后,甚至他又将自己的连襟拖来拿了另一份合同。

  “师老板, 这么一来, 是不是我们县里就我们两家说了算?再不会有旁人了?”

  捏着墨迹未干的合同, 那人再三确认道。

  师雁行笑着点头,“不错。”

  因为没有收取加盟费, 所以相对应的, 她也在很多细节上大胆放权,比如说店铺选址、后续分店, 都全权交给加盟商本人自己决定。

  毕竟这时代收钱卖货的模式还是太过超前了些, 又是人家的店, 你过去指手画脚,人家未必领情。

  索性就都由他们自己办, 愿意在什么地方开店,开多大的店, 甚至开几家店,师雁行都不过问。

  胜负由人, 赔赚由己。

  连襟二人对视一眼,都挺兴奋。

  最初开口那男人平时只从州城贩了货物, 回到县城卖, 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又赚不得多少银两。

  因来得多了,渐渐听说师家好味的名声, 又暗中计算每日出入账, 越发心头火热。

  美食城内别家他不管, 光师家好味那一个档口,每日怕不下二三十两流水,即便去掉房租、赋税并各色人工和材料本钱,利润也相当可观!

  若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家铺子,又不必每日起早贪黑东奔西走,且能与家人日日团圆,岂不美哉?

  若有幸也能如师家好味一般结交一二贵人,岂不终生有靠?

  就动了自己开店做掌柜的心思。

  师雁行见他们穿戴,也不像太富裕的,便好心建议说:“我随口一说,两位随口一听,若不喜欢,权当没听过这话。

  做生意商场如战场,有赚就有赔,还是谨慎为妙。开始时最好先少铺摊子试试水,两家隔得不要太近,免得自家打架,便宜了旁人。待到名气大了,知道的人多了,有抱怨隔得远的时候,再扩张不迟。”

  那连襟二人倒还算踏实,听得进话,并不因为师雁行是个年轻小姑娘便有所轻视,都竖起一双耳朵来听,十分入神。

  待到师雁行说完一回,那当姐夫的又陪着笑脸追问:“师老板说得极好,那依您之见,我们先在哪里租赁多大的铺面为佳呢?”

  师雁行并不吝啬传授经验,只是这年月男人们往往拉不下脸来,她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只要别人不问她便不说。

  可眼前二人这般诚恳,却不是搔到师雁行的痒处?叫她当下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先问那县城经济如何,日常做工的百姓月入多少。

  再问县城格局,统共几条大街,街上铺面都做得什么买卖云云。

  那连襟便认真学习,恨不得将她说的话都倒背如流。

  因年关将至,来不及租赁铺面,俩人家去后便先买了大锅、支起摊子,做好后换上师家好味提供的制服,沿街叫卖,倒也赚的不少……

  总体说来,在沥州的日子并不比当初从青山镇进五公县艰难多少,关键是基础和人脉打好了。

  所以说,只要能熬过开头,穷的越穷,富的越富。

  忙起来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冬去春来夏至,七月流火。

  五公县美食城已正式在州城扎根,成了当地一面招牌,眼见八月乡试在即,王江私下又跟师雁行商议,说要不要争取乡试期间考官们的饮食。

  乡试从八月初九正式开始,截至十五结束,但考官们会提前几日,照惯例八月初五进去,一直到九月初五阅卷完毕放榜再出来,前后足足一个月。

  皇帝钦点的正副考官外加一干陪同和阅卷人士,如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等,并内外守卫、侍从等近百人一个月的三餐,绝不是小买卖。

  最要紧的是能跟朝廷命官接触,若得了他们的青眼,或许飞黄腾达只在一念之间。

  世人都不傻,这样的好买卖,谁不争破头?

  但师雁行想也不想就否了。

  王江似乎早就猜到她的答案,并不算多么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师雁行就道:“王掌柜想必早有打算,来问我不过是想找个人锤死了,何苦来哉?”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在外地做生意本就忌讳反客为主,况且如今美食城蒸蒸日上,已经占了“利”,若再强行去抢夺“名”,难免有些贪得无厌,容易招人忌讳。

  王江自嘲一笑,“也罢了。”

  当初在五公县时,他们几家就是一流顶尖的地头蛇,怕过谁?自然想抢什么买卖都成。

  可沥州不同,他们是外来户,人脉也好,底蕴也罢,本就比不得本地商户。如今美食城买卖兴旺,旁人不来找麻烦就谢天谢地,正是养精蓄锐奋起直追的大好时机,何必再主动往浑水里跳?

  见王江确实放得下,师雁行倒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怎么,师掌柜觉得我没有那等舍得的气魄?”

  敌人来的渊源,王江如何看不出师雁行的心思?

  师雁行哈哈大笑,倒不狡辩,只朝他拱了拱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失敬失敬。”

  王江知道自己和师雁行的处事方法颇有出入,且又有抢五公县县试伙食的“黑料”在前,“证据确凿”,眼下能合作至此已是出人意料,故而并不强求,也不争辩,只是笑着还了一礼。

  已是七月中旬,眼见酷暑退去,秋日将至,早晚已微有凉意。

  可还是热。

  白日积攒的热量好似都囤在地皮子下面,混着大日头,不断往上返,人站在外头,活像被一只上下齐开火的烤炉烘烤一般,不多时就皮肉紧痛起来。

  晚间师雁行回家时,能明显看到街上行人多了不少,尤以穿长袍的读书人为众。

  另有不少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对着那些读书人两眼放光,眼见着是要榜下捉婿的。

  胡三娘子便笑道:“说到乡试,今年柴老爷也要下场哩!”

  生意好了,不缺钱了,如今师雁行的夏衫全都换成丝绸,柔软贴肤,触骨生凉。

  她半靠在车厢内,右手擎着团扇,鱼戏荷叶织花罗的袖子松松滑落,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

  脚下放着冰盆,大块坚冰幽幽放着凉气,十分惬意。

  听到柴老爷三个字,师雁行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轻笑出声,片刻后才又动起来。

  “是呢。”

  听见她的笑声,胡三娘子才继续道:“柴老爷举止豁达,又聪慧机敏,想必是必中的。”

  说着,有意无意去瞥师雁行,“说不得要有人如眼前一般,想要榜下捉婿……”

  师雁行挑了挑眉,慢吞吞道:“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叽叽歪歪敲什么边鼓!

  胡三娘子:“……”

  她挠了挠头,眼巴巴看天,就……有点后悔。

  柴老爷好是好,可不如银子好!

  可话说回来,柴老爷跟自家掌柜的确实蛮般配,难得瞧着双方也不似全无情意……

  可一想到逝去的奖金,胡三娘子仍止不住有些胸闷气短,眉眼都耷拉了。

  胡三娘子的话,到底在师雁行心里存了影儿,到家下车后,她下意识瞧了今儿当值的门子一眼。

  那女人不解,“掌柜的?”

  您想说啥?

  胡三娘子恨其不争地啧了声,“今儿也没有书信么?”

  那女人恍然大悟道:“没有!”

  师雁行:“……我又没问!”

  说着,转身进屋去了。

  胡三娘子就在后面笑嘻嘻摇头,门子追着问,胡三娘子故作神秘道:“这个问题价值一个月奖金,问么?”

  对方一听,立刻向后跳出去几步远,十分提防,脑袋恨不得摔成拨浪鼓。

  “快走快走,你莫要害我!什么傻子会做这等交易!”

  胡三娘子:“……”

  傻子搁这儿呢!

  几个大小姑娘在清点家具,打包库存,眼见着是要准备搬家的模样。

  见师雁行回来,纷纷上前问好,又把新整理好的清单呈给她瞧。

  师雁行略翻了几下,一目十行扫完。

  “书房先不必动,倒是将卧房中替换下来的冬装和春衫找出来,挑个好天气通通气再收起来。别忘了加樟脑。”